裴子信的确是少有的奇才,也正因为如此,也被破格收入了晋江书院。

晋老夫子也算是个惜才之人!

本朝每逢寅、审、巳、亥年举行“科试”,逢丑、未、戌、辰、年举行“岁试”。童生可在三年内参加一次科试和一次岁试。

前两世,崔洛与裴子信都是同科,这一世算起来的话,裴子信先考秀才,崔洛明年只能考童生,后年考秀才,正好第三年,二人又是一起参加秋闱。

崔洛再一次被命运撞了腰!

很多事,总归避不了。

见崔洛失神,顾长梅在桌洞底下踢了她一脚:“你也别丧气,人家是京城出了名的奇才。你肯定没法同他比。”

崔洛干笑了两声,也不答话,内心却是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浪。她与裴子信这辈子是要提前‘认识’了。

缘份这东西真是奇怪,就像绕着一个圆弧在行走,总会有碰面的时候。

崔洛吃了几口鲜蔬,一个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的少年走了过来,这人便是王宗耀,今日在书院大门外还询问过崔洛识不识字。

他是礼部郎中的孙子,名字取的浅显易懂,“宗耀”二字,顾名思义,光宗耀祖。

顾长梅问:“宗耀,你怎么坐这边来了?你与裴子信不是天天在一块吃饭么。”他语气像是在嘲讽。

王宗耀笑了笑,瞅了一眼崔洛,从棱格窗扇斜照进来的太阳光,衬的她肤色更加白,如牛乳一样的白的晃人眼,他叹了句:“崔洛,你来了书院之后,长梅就不是最好看学子了。”他借着崔洛,反击顾长梅。

顾长梅并不介意自己的容貌被人比下去了,毕竟他一直自诩是个阳刚的男儿。

崔洛也不以为然,这群人不过都是年纪尚小的少年郎。真正值得在意的同窗,是等她入了国子监之后的事了。

她莞尔:“王少爷,你与裴子信很熟悉?”

王宗耀挥了挥他好看修长的手:“崔洛,你不用跟我客气,叫我宗耀就好了。”

他似乎没有理解崔洛话中的意思。

崔洛又换了一个方式问他:“宗耀,你与裴子信是住同一屋的?”

一般同居一室的学子大多都会一同用饭,这跟现世没什么区别。

王宗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玉米牙:“崔洛,你猜的真准,我们四人就是同一屋的。”

忽的,崔洛突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四人?”她原先以为,以承恩伯府二公子的地位,起码是单间,或是双人间,原来还有其他人!

王宗耀道:“是啊,就是咱们四人。我,长梅,还有子信,加上你就正好是四人了。”

那为什么顾长梅单独拉了她在这一桌吃饭?而不是与裴子信同桌?

崔洛看向了顾长梅,他已经低垂着脸,右手小指看似无意的捋着自己额前的小碎发。样子看似一无所知。

王宗耀解释:“崔洛,这事你不知道,长梅跟子信闹了点小矛盾,不过没关系,大家都是兄弟,说开了就好了,对吧?长梅!”

其实,裴子信的家境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贫困,崔洛虽是出身站不住脚,但好歹崔家还有铺子地契十来处,足以令她过上富家少爷的日子。

不过,裴子信的学识和聪慧,令他在晋江书院很受夫子喜欢,故此,书院里没有学子为难他。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一个天才童生将来极有可能登上高位。

夫子和学子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崔洛没什么食欲了,愁思着晚上该怎么熬。

她估计,顾长梅和裴子信之间的矛盾,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开。她不记得上辈子二人是挚友!

作者有话要说:欢哨的书院生活开始了!

☆、试探

不多时,裴子信用完饭,他起身转瞬间,余光明显往崔洛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对崔洛这个新来的学子也存了好奇心,还是在看顾长梅。

他个头并不高,与崔洛一样,属于厚积薄发的那种人,到了后来才开始长个子。

也可能是二人都是幼时不同程度的伙食不良所导致的。

裴子信的长相很大众化,无法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他。但双眉经常是蹙着的,崔洛记得他二十几岁时,已经开始白头了。是个兢兢业业,恪守本职,坚守儒学的好官,人称“裴青天”。

但与此同时,也是一根筋,在一件事情上,能死磕到底。前两世,所有同僚见了他都会头疼,奈何帝王就是宠信这样的官员。

裴子信走出了饭堂,明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神色却已布满愁容,这人仿佛自幼多愁。

王宗耀老气横秋的叹了声:“子信用了饭就去看书,我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勤奋,我祖父怕是要把我供起来。”

这话中羡慕与调侃俱有。

谁都知道奋进的道理,但是能做到的人却不多。

坚持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尤其是在做学问这方面。

中午还有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崔洛去了后宅的起居房,靠近晋江书院的学子大多晚上都是要回府去的,剩下的也只有二三十人留宿。四合院中共有六间暖阁,大约四五人一间,正好住满。后罩房则是给众学子的小厮或者书童准备的。

崔洛他们这间寝房用了一人高的雕花屏风隔开,一侧各有两张小榻,棉被则是学子们从自家带来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裴子信的东西。除了他之外,还有哪家的公子会同兰花粗布的棉被?她的床铺就挨着他的,两人床榻之间隔着一张小几。

算是‘比邻而居’了吧?!

崔洛在屋子里归置好自己的东西,取了书册,准备先去学堂熟悉一下环境。

下午要讲试贴诗,正好是徐夫子授课,她好歹是徐夫子的学生了,在课堂上不能丢了老师的面子。该温习的东西,还是需要温习一下的,上辈子做官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这些书了。

顾长梅拉住了她:“崔洛,今日下午的课,你当真要去?会背《大诏》,不一定会作诗的。”他眼神诚恳,生怕崔洛会在同窗面前丢了颜面。为了崔洛,简直是操碎了心。

崔洛一向谦虚,这一次却道:“长梅,你放心吧,我五岁开始就会作诗了。”

崔洛抱着书本出了屋子,顾长梅愣了愣,干脆午觉也不睡了,也随意寻了一本书揣在怀里,紧随崔洛身后,二人一道去了课堂。

王宗耀正欲小憩一会,刚从月门处进来,看见顾长梅怀里捧着书,诧异难以言表:“......长梅,你上进了?”

顾长梅没有搭理他,白皙的面容涌上一丝微红。好像‘刻苦奋进’让他很难为情。

课堂铺着木质地板,上面摆了缠枝纹的蒲团,课桌是清一色的矮几,最上首就是夫子所用的书案了。

崔洛与顾长梅刚入课堂,王宗耀后脚也拿着书册走了进来。

一时间,同寝房的四人都不约而同的聚齐了。

裴子信的位子就在靠着夫子书案最近的那一排,他端坐在那里,堂内只有翻书的声音。

王宗耀与顾长梅一坐下,浑身上下就不太舒服,但又见崔洛和裴子信安静如斯,他两如同被逼上梁山,硬着头皮打开书本。

堂内气氛诡异的和谐。

试贴诗最讲究格律。乡、会试用五言八韵,童试用五言六韵。限用官韵,用的全是仄起格。

故此,仄起格是试贴诗的精髓之处。

崔洛总结过规律,无非是附和当下八股文的结构。县试中试帖诗除要求对仗工稳外,最难以掌握的便是用典,而且用典还切忌牵强、堆砌和冷僻,讲究正用、借用、明用和暗用,要求“熟事用之生新,僻语用之无迹”,以至“连类比附”等等手法。

彼时,考官因不明考生“用事出处”,斥为“用事冷僻”而名落孙山的亦或有之。

所以,要想作好试贴诗,除了会破题,承题,起股等八股要素,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熟悉典故,博览群书。

考童生这个阶段,《四书》,《五经》足矣。

但要做到熟练掌握《四书》,《五经》所有全本,其实并不容易,崔洛第一世深刻体会了古人做学问的痛苦,每日辰时已经在院中朗读近一个时辰,才能勉强跟得上老童生所授课业。

现在回想一番,都是泪啊。

崔洛正在温习之中,面前的光线暗了下来,她还没抬头就看见裴子信站在她面前,此人面色偏黄,样子倔强,五官恨不能拧巴在一起了,“听说你会背整本《大诏》?那你试贴诗与经论会多少?”

又来了!

这人当真是好强。

前两世还没比试够么?

崔洛只想好好读书,“一般。”她淡淡道。

清冷的气质与她凝白的肤色极为相配,就好像雪山悬崖上的莲花,至冷,至清。与她如今这个岁数和相貌,极为不符。

崔洛与裴子信算是书院里个头最矮的,而崔洛整体骨架比裴子信还瘦小,看上去就属于弱势之流。

顾长梅怎能容忍任何人‘欺压’他的表亲?

当即就站了起来:“裴子信!你够了!你不就是学问上高人一等么?崔洛今日头一天入学,你休要给她惹麻烦!”

崔洛回头瞪了他一眼:“长梅,子信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有给我惹麻烦。”

也不知道顾长梅和顾长青兄弟二人怎么相差那么大,一个对诸事莫不在乎,一个就如同沾了火油的柴火,一点就燃。

裴子信眉头蹙得更紧了。

子信?

她头一天进学,就这般亲切的唤他了,其他同窗一开始都是看不起他的,直到几次课业被夫子大力褒奖之后,他才没有受到轻视。

王宗耀笑嘻嘻的劝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咱们四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要不这样吧,过几天休假,我做东,咱们去喝点小酒。”

顾长梅弹了弹肩头不存在的灰尘,气鼓鼓的坐下。

崔洛其实并不能理解,他为何而动怒。

顾长梅怼了王宗耀一句,道:“谁跟你同根生了!”

裴子信还想试探崔洛的学问,但她有礼在先,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再问,便回到了位置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定在每天早上7点!V前日更,V后万更。

请叫我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

☆、同居

未时三刻,老童生手持木锤敲响了屋廊下垂吊的铜钟。

嬉闹的少年郎们顷刻间纷纷落座,端坐如松,前后变化之大令人嗔目结舌。

晋老夫子的名誉可不是白来的,朝中很多大员都是他的学生,故此,这些达官贵人家中的子嗣并不敢在晋江书院放肆。

不一会,徐夫子踱步走入了课堂,他可能眼神不太好,眯着眼扫视了全场,发现座无虚席之后,才道:“今日讲五言六韵,你们可有谁事先温习过?”

温习试贴诗是上次布置下去的课业。

徐夫子的眯眯眼盯着书册看了一眼,又仰头望着堂内的人,这时候,学子们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模样乖巧。

独有崔洛和裴子信还是端坐如故。

崔洛倒是不愿意出风头,只因为她与裴子信隔桌而坐,看不到身后的同窗都做了缩头乌龟。

而且,她怀疑徐夫子是不是高度......近视?

他到底能不能看清人脸还是一个问题。

崔洛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看着她,她侧过脸就发现裴子信蹙着眉,像是在打量她。

崔洛觉得裴子信一向很在意学问的高低,而且很喜欢显摆,她干脆成全他,朗声道:“夫子,子信擅长仄起格,不如让他先作首诗,给大伙立个榜样。”

此言一处,堂内顿时由鸦雀无声变成一阵欣喜。

徐夫子伸着脖子,半晌才意识到了崔洛是他中午才收的学生,他点了点头:“好,那.....子信,你给大伙举个例子。”

裴子信的位子一直是固定的,而且只有他愿意坐在最前头,所以徐夫子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顿时,满堂的少年郎们松了一口气,一个个皆对崔洛起了好感。

她的提议简直是太好了!

裴子信没有拒绝,一鼓作气势如虎的样子,按着八股文中承题,破题,起股等格式,现作了一首描绘冬日萧冷的诗。

用词算不得精湛,但用韵工整,巧妙避免了倒韵、重韵、凑韵、僻韵、哑韵等戒用的韵律。

徐夫子嗯了几声,连连点头,对裴子信赞口不绝。

正当少年们以为今日这关要躲过时,徐夫子竟然意犹未尽,又问:“还有那位要试一试?”

众人懵:“........”

看来还需要再拖一人下水。

在场的多半都是世家子弟,家族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得罪谁都不利。

这时,一个身着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头戴瓜皮小帽的富甲子弟举起手:“先生,我举荐崔洛!”

敢坐在第一排的,一定有两把刷子。而且由于顾长梅大肆宣扬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崔洛的底细。一个普通商贾家中的孩子,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说话的人名胡勇,并非官宦之家的少爷,而是京城巨贾之子。其父将他送入晋江书院并非是为了考科举,更大的原因是结识书院中朝廷官员家中的子嗣。

为人极为圆滑,少年时就痞气十足,很有奸商的潜质。

崔洛就这么被‘卖’了。

顾长梅为崔洛捏了把汗,抓着书本,朝着胡勇就砸了下去。

这家伙‘护犊子’的热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

崔洛依葫芦画瓢,也作了一首诗,她已经两次金榜提名了,试贴诗自然难不倒她。只不过也要隐藏的不露痕迹,太过冒进,名声过早传出去未必是好事。

崔洛的诗一作完,徐夫子的咪咪眼好像放大了一些,又是一番赞许。

可能是因为裴子信和崔洛接连完成了夫子提出的要求,这让徐夫子误以为书院风气大涨,此刻尤为兴奋,要知道试贴诗对十二三岁的少年们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他又道:“可还有谁愿意试一试?”

众人崩:“!!!!!”

胡勇环视一周,似乎再无可以‘推荐’的合适人选了。

最后徐夫子随意点了名,结果可想而知,他原本对众学子所抱有的期望也彻底磨灭了。别说是试贴诗,就算是打油诗,有些人也未必当场立刻就能作得出来。

下学之后,天际灰蒙蒙的,像笼上了一层灰布,是下雪之前的征兆。

众学子从课堂出来,一个个锁紧了脖子,不留宿的皆有小厮上前递了斗篷或是暖炉,留宿的簇拥在一块往后院走。

顾长梅自然是拉着崔洛一起走,王宗耀也与他二人一道,于是,裴子信就落单了。

顾长梅让书童将晚饭搬到了寝房,几人的意思,大约是晚上就不出来挨冻了。

崔洛的小厮五郎已经回了崔家,下次休假才会过来接她。

屋子里暖烘烘的,早就点好了暖炉,跟世家子弟同住一屋的好处便是永远不会受罪。热水热汤供应不绝。

入了夜,外面当真落起了大雪,片片如鹅毛般,纷飞绚丽。陡然间将天际也照亮了。隔着高丽纸糊成的窗棂,可见隐约的白光闪现。落雪的院子格外安静,给夜色添了一份宁静。

几人都上了榻,崔洛与裴子信床榻之间的矮几上已经点了油灯,他又开始看书了。

崔洛靠着大迎枕,却是突然不知道干什么。

好像第三世,比前两世都轻松得多,起码不用为了科考而绞尽脑汁,她此刻就忖思着登科入仕之后,如何应对那些朝堂争锋,皇子间的夺嫡纷涌,还有......那个人!

就在一阵安静之后,屏风那头响起了嬉笑声。而且似乎.....略显猥/琐。

裴子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抱着书翻了身,随手拿了一件毛衾捂住了耳朵。

顾长梅这时只着寝衣走了过来,上身是白色中衣,下面是一条水红色的撒花亵裤。

崔洛:“......”

顾长梅一双桃花眼泛着晶亮,不问青红皂白就掀了崔洛的被褥上了榻,与她一并靠在迎枕上之后,从怀里掏了本薄薄的蓝皮书册出来,小声笑道:“崔洛,给你看本好书!”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青:熊孩子!

萧翼:看你教出的什么弟弟!别把我的小崔崔带坏了!

☆、鸡飞

崔洛身形瘦弱,加之胸前绑着棉布,她就算是已经上了榻,除了里面的中衣之外,还套了一件小褂裳,根本看不出身体的异样之处。

顾长梅这么一靠近,崔洛难免一愣,但旋即表面很自然的道:“这书是避火图?”

顾长梅惊讶的看着她,见她无丝毫诧异,桃花眼笑成了一条缝:“崔洛啊崔洛,你难道你之前也喜欢看这个?”

崔洛继续面不改色:“......当然,你还是留着自己观摩吧,我......已经很熟悉了。”说谎也是一门技术活。

崔洛此刻的内心有些复杂。

顾长梅觉得无趣,本来还想带领崔洛走入全新的世界,现在才发现,人家也不全是从小乡村里走出来的土包子。

“崔洛,真是看不出来啊,你也好这口!那好吧,你早些睡,明个儿一早说不定还能打雪仗。”顾长梅又从崔洛的床榻上起身,他转过屏风之后,那条水红色亵裤还在崔洛脑子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