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把我的脸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我很美,我是天下第一美!”她冲着萧翼叫唤道。

汪直摇了摇头,叹道:“萧侍卫,你下手也太狠了!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脸是不能碰的!”

“.........”萧翼也没想到江湖上传闻的‘画皮女’,其实只有半张脸。缺失的半边血肉模糊不清,如万虫啃噬,着实叫人胃中翻腾。

他方才只是想让崔莺莺露出真实的面目,这个女人对他‘不敬’过,杀她是必然。

汪直趁着崔莺莺精神崩溃,突然抖出袖中长剑,倾身而上,将崔莺莺的头颅割了下来。

萧翼见势,忙上前一步,却是已经迟了,他的确想要崔莺莺死,但不是此刻。

萧翼攥紧了拳头,面上淡然:“汪厂公,你我到底是谁下手更狠毒了些!”

汪直走近尸首看了看,确信无疑,才道:“总算是死透了,杂家可以回去交差了。”他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杂家得好好补个觉!萧侍卫,这里就交给你了。”

汪直拿了帕子擦剑,身子跃过萧翼时,肩头似有意撞了他一下,冲着他眨了眨桃花眼,道:“对了,萧侍卫,你是从何事起开始的盯着杂家的?”

萧翼未语,片刻也笑了起来:“汪厂公这话从何说起?我萧某人听不懂。”

汪直弃了带血的帕子,将长剑收好,冷哼了一声:“呵呵----听不懂?那算了,杂家一定是记错了。”

汪直缓缓离开了麦地,夜风刮起他的长袍,身后的影子拖的悠长,好像下一刻就要凌空而去了。

*

这一夜,崔洛睡的并不好,她对守门的护院旁敲侧击了好几次,获知萧翼一夜未归。

待到用早饭时,她看见萧翼大步迈入庭院。

这座院子的西暖阁与主屋临近,但通向萧翼屋子的主道并不路经这里。

崔洛没法走出屋子,就站在窗棂边,身子探出去,对萧翼招了招手:“萧大人,晋江书院的学子有下落了么?”

萧翼见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眉梢一挑,上辈子还装矜持稳重,这一世读书人的文人清高也不要了?

崔洛发现萧翼身上有血迹,但他又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莫非昨晚打战了一场?

看来是与崔莺莺交锋了。

萧翼走了过来,崔洛当即站好,二人之间隔着一扇打开的窗棂。萧翼斜睨了她一眼:“恩,你今日可以回去了。”

那说明崔莺莺落网了,顾长梅等人获救了!

崔洛喜不自胜,菱角唇,粉中透着樱花/色,笑眯眯谢道:“多谢萧大人,那我真走了?”

萧翼:“........”他没说话,觉得崔洛欢喜雀跃的表情有些刺眼,长腿迈过暖阁,往主屋走去。

走吧走吧!你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

萧翼不知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的?他没有给崔洛准备马车,而崔洛自己出来时又是身无分文,要是走回去,怕是要花费一天的时辰。萧翼也不算没有人性,让下人给她牵了一头棕色小毛驴,道:“崔家少爷,我家世子爷说......说您很适合这头驴子,还说这驴子送您了,不必归还。”

崔洛:“!!!”他骑骏马,她却只配骑驴子?

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如萧翼所想,崔洛放下了所有的清高,骑着小毛驴离开了长信侯府。

下人去萧翼跟前汇报时,如实作答:“世子爷,崔家少爷已经走了。”

萧翼从屏风内走了出来,身上是刚换上的中衣,他手一顿,问:“她没说什么?”

下人回道:“崔家少爷只说多谢世子爷,旁的一概没提。不过,以小人看来,崔家少爷得了驴子甚是高兴。”

萧翼:“........”

这厢,从晨光熹微,直至晌午烈日高照,崔洛才抵达书院。这之后,将小毛驴拴在了后院马房,喂了它一些干草。

从裴子信口中获知,顾长梅等人并没有回书院,而是被各家接回去修养去了,恐怕没有半个月不会进学了。

见崔洛沉思,裴子信宽慰道:“长梅与宗耀都无恙,正好你即将参加府试,他们不在书院,你这阵子也能安心准备。”

崔洛并不是关心这个,只要长梅等人安好就行了,她只是很多事还没理清楚。

寝房内少了顾长梅与王宗耀,显得无比的安静。

裴子信的院试就是今年八月初三,他比崔洛更加紧张。

但崔洛还是提议道:“子信,你看咱两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看看长梅与宗耀?他二人估计是受惊过度了。”她反正不用担心裴子信考不上。

崔洛以为裴子信会拒绝,他这人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用功读书,没成想一口就应下了:“好,那明日就去吧......王家离着书院近些,你我先去王家一趟。”

崔洛:“.....也行。”她发现裴子信愈发的积极走动同窗之间的关系了。

恩,这是好事!

*

转眼就到了府试的日子。这一年考试安排在了四月初九,当日艳阳高照,屋顶喜鹊扑翅飞舞,一看就是个好兆头。府试设在顺天府,但凡县试已录取的士子均可得以参加,需要连考三场。

内容依旧是八股文章,只是出题规制比县试高了一个层次。八股文章毫不例外,是在四书五经取题,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而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也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掌握好文体的八个有固定格式,基本上不会出问题。

崔洛是县试,府试连着一起考的,她现在的身子骨还未长开,并不担心搜身一事,她没想到轮到这一次搜身时,又碰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县试见过此人,崔洛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一次还是她........

清秀皂隶走到她跟前,隔着薄薄的中衣,轻碰到她的腰时,崔洛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萧翼:个头这么矮,还想骑马,你能爬的上去么?!

崔洛:我忍!

小毛驴:心累,又被作者君拉出来遛一圈,俺在上一本已经杀青了好伐!

☆、四月迷情

没有得到回应, 崔洛又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无法预知的事总会让人心生不安,尤其是对于重生了几次的崔洛而言。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时局会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诸多事实证明, 世道没有那么简单,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带着前世的记忆, 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因为, 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要有人的地方, 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拿此刻来说。

崔洛既不能追究不放,也没法一下就笃定给她搜身的女子是谁指派来的。

女子没有说话, 依然只是摸了她的腰, 就将号牌递给了崔洛, 从头至尾,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切动作就那么轻车熟路的进行着。

崔洛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今日府试第一场,她绝对不能分心, 她如今连秀才都不是,还没有正式摸到科举的大门。

试题发下来时,崔洛掐了一下大腿, 让自己尽快从这种强烈的疑心中走出来,她看了一眼题目。不出所料,是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原文。现如今,也只有押题这种事完全难不倒她了。

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 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其余按照固定格式往上面套就行了。

县试的时候,崔洛还想着藏拙,但这一次,她放任了自己,该来的总会要来,总不会因为她的举动就改变了方向。稍微整理了思路,崔洛就在答卷上写了,一旁供来誊抄的稿纸也没有用上。

府试考下来一切顺利。

这一日天际灰茫,乌云层层叠叠欲要压倒一切之态,崔洛走出考场,转身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长道,再无那搜身女子的影子。

她神情恍惚,怀疑今日给她搜身的到底是不是她之前所见的那名女子。究竟是谁在暗中帮她?!

“少爷,您在看什么?咱们再不回去,就快要下雨了!”五郎催促道。

崔洛转身过,踏出衙门口,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在撩开车帘时,她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追随着她,崔洛猛然扭过头,入眼的场景,除了山雨欲来的灰茫天际,还有三三两两的士子们,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真的是她疑心过重?

狂风大作,吹着路边的老槐树枝叶乱舞,卷起的尘埃铺天盖地袭来,让人无法睁开眼。

远处还传来一声闷雷,这才四月,暴雨就开始频繁了。

时下,黄土路多见,离开主干道不久就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崔洛算了算,按着这样的速度,怕是还要足足一个时辰才能赶回府。

她并不心急,靠在车壁上回想着这半年以来遇到的事情。

五郎身披蓑衣,斗笠上成片的雨帘挡住了眼前的视线。雨声盖过了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眼看就要入大兴地界,两轮马车本就不稳,拐入岔道的顷刻间,马蹄似乎接连滑了几下,转眼往陡坡下翻了下去。

速度极快,五郎被抛出了马车车辕。

崔洛只觉一个天翻地转,几经狂颠之后,被重重撞在了车壁上,这之后意识凋零,她耳边隐有风雨交加的声音,甚至于到了这时,她脑中还有上辈子的画面.........直至一片安静,再无意识。

*

长信侯萧谨严今日在军营视察,回来的路上突遇暴雨,行至中途,见前方横道上歪斜着一辆马车,遂派人上前查探:“去看看怎么回事?里面可还有人?”

士兵领命,不一会就抱着一个少年出来:“侯爷,这人还有气在,您看咱们是带回去?还是..........?”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萧谨严的为人亦如其名,严谨肃重,但人心不恶。他透过兜鍪看了一眼士兵怀里的少年,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裳,整个人瘦弱娇小。许是雨水浸打的缘故,脸色苍白如纸。

另一士兵在车厢里找出一份名帖,是崔洛入场考试时必备之物,上面写明了她的籍贯家族,姓谁名何,家住何处。

“侯爷,找到了,此人是大兴钱庄人士,离此地还有些距离,没有一个时辰赶不过去。”士卒道。

萧谨严抬头看了一眼欲将黑透的天际,道:“先回府吧!派人去此子家中通知一声,让她家人明日接她回去。”

“是!”士卒领命,骑马往大兴方向而去。

萧谨严觉得崔洛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能记住的寥寥无几。

长信侯早已火烛高照,半个时辰后,萧谨严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回来,这本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大事,又不是带了女子回府!

萧翼听闻消息,挥了挥手让属下出去,但不知因何又叫住了他:“侯爷今日去了军营?他是从哪里救了那人回来?”

属下如实禀报:“是在大兴边境上遇见的,小的还听说是个参加府试的士子,幸而还活着,算是咱们长信侯府积了德了。”

这人话音刚落,萧翼弃了手中银狼毫笔,起身绕过书案,又问:“人现在在哪里?”

男子觉得世子爷的态度有些激动,他是萧翼的心腹,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就连盯着长信侯这种掉脑袋的差事,也是谨遵萧翼的命令,“回世子爷,就在侯府的客房,现在已经叫了李郎中过去了。”

此人一语刚毕,萧翼跃过他,长腿阔步往外走,随意撑了一把油伞就往客房而去。

崔洛啊崔洛!最好不要是你!

我让你今后再来府上,可不是让你现在就过来!

李氏与张素素虽然是客,却住在萧老太君隔壁的暖阁中,长信侯府的客房暂且没有人住。故此,萧翼很轻易就找到了亮了灯的那间。

他步履很快,饶是如此,依旧衣襟飘然。

屋内,崔洛还在昏迷中,侯府有专门的丫鬟过来伺候她,正准备给她脱衣。

萧翼进来时,郎中和丫鬟都吓了一跳,忙低头行礼。

要知道,客房这种地方,高贵如世子爷绝对不会踏足的。

“你们先出去!”萧翼道,目光掠过床榻上的人时,浓眉愈发的蹙紧。

真是她!

这才一会功夫,她就成这样了!

当真是命数不佳么?!

郎中与丫鬟这便依言退了出去,不过是侯爷带回来的一个突遇山洪的少年而已,没有人会过多关注。即便是萧谨严,也只是吩咐了人过来照应一下,待明日崔洛的家人来接她,也就与长信侯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不过是随手救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命而已。

不过,世子爷这态度就奇怪了。

当然了,郎中和丫鬟绝对不会多管主子的事,屋檐下垂落的雨帘溅起半丈之高。雨声盖过一切,除了哗哗之响,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内室的火烛燃的刚刚好,温暖又明亮,照的榻上的人小脸温和。

萧翼适才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会是崔洛,他上了脚踏,盯着她看了几眼:“你这条命也不知是多舛?还是命大?”

这样也能出事?

还被救回了侯府!

这要是被旁人给救了......萧翼可能会将那人给杀了。

崔洛身上的春装已然湿透,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石蓝色的右衽长袍。这个时节已经有些微热了,她领口依旧扣的很高。以往萧翼以为她是真的惧寒,后来才知她是在隐藏什么。

带着薄笺的手滑过细嫩光洁的肌肤,萧翼有些贪恋的摩挲着崔洛的脸,那里还是温热软和的。指尖从脸颊划过小巧的下巴,不经意就落在了细长的脖颈上。

她这个时候很乖巧,从未有过的乖巧。在萧翼的印象中,崔洛就是一只刺猬,看着小,实则最为伤人。

其实,她长的很好看,却是美而不自知,她大约不知道今后多少人会为了她而变的疯狂。甚至于他自己.........他还曾以为是龙阳之癖了。

而重点不止她的容色,还有她的性情,她的为人,总是与旁人不一样。就像一本古籍,让人看过一页,就想一直翻下去,想知道更多。

萧翼的指尖触碰到崔洛的喉咙处,他突然止了动作,沿着床榻坐了下来。火光成浅橘色,照在少年莹白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生气。他很不喜欢她苍白无声的样子。

崔洛身上已经干了一些,灌过一碗姜汤之后,气色转好。

萧翼手没有离开,他只用单手,很轻易就解开了脖颈上的第一颗扣子。

这小脖子真是细,是那种白中透着粉的颜色,他的手背就贴着她的肌肤,靠的无比之近,可以感觉到那里跳动的脉搏,规则有力。

她还活着!真好!还能继续蹦跶下去!

“你看你!一转眼就出事了。”萧翼哑声的喃喃了一句。又给崔洛解肩头的暗扣,床边放着干净的衣裳,他要尽快将她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否则明晨醒来,会感风寒。

这个借口在脑中荡了荡,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也在他胸口处也荡了一下,如五月的暖风,吹的人心浮躁,连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了。

再看榻上的人,巴掌的脸,一掌可握的小细腰,还是少年的模样。身上处处都是不堪一击的。萧翼有时间不明白,她这样一个人,内里哪里那么大的倔强?!

萧翼将崔洛的外裳除去,里面的中衣就在眼前,他沉吸了一口气,将那一层薄薄的衣料掀开时,白的晃人眼的锁骨和细滑的肩头露了出来。

小巧又可爱。

男子和女子终归是不一样的,就算她还没有长开,但还是不一样。

萧翼盯着崔洛裹得严严实实的胸脯皱了眉。总是裹成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还要执意往前走么?

前途陌路,就连他也没有把握步步为赢,这个人执拗又倔强,从不知服软。

萧翼现在明白了,她是软硬不吃,一切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为止。

他的指尖微顿,没有继续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崔洛将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喜欢。她那样小气吝啬的人,就连一个诚意的眼神都是奢侈,何况是.......

萧翼收回了手,目光在那片雪一样的肌肤上流连了片刻,拉了薄衾给崔洛盖上。

外门的郎中与丫鬟见萧翼出来,纷纷道:“世子爷。”他二人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进去。那里面之人又与世子爷有何关系。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该过问的。

萧翼呼吸似乎不稳,道:“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崔洛是长信侯救回来的一个普通人,若非昏迷不醒,也不会专门指派郎中过来医治。

二人应下,先后从抄手游廊离开。

不一会,一身着靓蓝色细布袍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她肩头上被雨水打湿,显得高挑笔直,她恭敬道:“世子爷,您找我?”

此人是萧翼身边的人---古月,医术了得,曾跟着‘龙阳居士’在泰山修行了多年,是个少言寡语之人。

凉风卷着冷雨打在脸上,萧翼平复之后,吩咐道:“进去把她衣裳换下来。”

古月是个性子极冷的女子,相貌秀丽不俗,但却少了一丝人情味,平时都是无声无息的存在。

萧翼一吩咐,她便知道要干什么,应了一声就推门而入了。片刻,古月便抱着一推湿了的衣裳走了出来。

那是崔洛自己的衣服。

萧翼侧目看了一眼,神色莫测。

古月道:“我这就拿去烘干,里面那位........少爷醒来之前,应该能来得及给她换上。”

古月总能读懂萧翼的心思,他点了点头:“恩,去办吧。”

古月持伞离开,萧翼转身正要去推门,想了想还是作罢。他不曾惧怕过任何人,就连面对帝王也不会这般用尽心思,独独怕她。别看她娇小可人的模样,狠起心来,就连他也不及。逼的越紧,她会逃的越远,远到让人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

崔家上下一片哭声惨状。

五郎带伤回来后,将今日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哭着道:“少爷没了,是小人办事不利。老太爷,您杀了小人吧,您杀了我吧.........”

崔洛无疑是老太爷的命根子,也是崔家的命根子,好不容易熬到府试,却是遭了天劫!

崔老太爷身子晃悠了几下,头顶是轰鸣的雷声,他双手举起,高呼:“天要亡我崔家啊!天要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