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兴致很高,阳刚的面容透着一股春风得意的喜色,雅间内还特意安排了一名抱着琵琶的伶人,正奏着一曲崔洛听不懂的曲子。

她五音不全,也不喜音律。不过看着安王的样子,她大概知道安王就快抱的美人归了。

“恭喜王爷,不知婚期定在了哪日?”崔洛抱拳,问道。

安王笑的晦深莫测,“崔洛,你很聪明,但你还不够精。本王需要张大人的帮助,但本王不希望将来有一个强大的外戚,你懂么?”

崔洛:“......”所以,不管是张首辅,还是张温,都只是安王的棋子。

她莞尔一笑,但唇角的笑意在仰面灌入一杯酒之后,便消失殆尽了。别人可以是棋子,那么她和萧翼也免不了。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叫几个美人过来助/兴,崔洛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抱拳道:“王爷,内人有孕在身,我若是回去晚了,只怕她会不高兴。今日就不奉陪了,王爷和诸位请继续。”

崔洛惧内的名声早就在外。

加之古月又比她年长,还是缙王义女,外人除了偶尔拿‘惧内’的事出来说句闲话之外,也不会太当回事。

安王喝多了,便取笑她,“崔洛啊,你就该多多强身健体,总不能一辈子被你夫人压着吧,哈哈哈.......”

有人开始附和,“崔大人,该不会一直在下吧,哈哈哈......”

崔洛:“!!!”

她正要离开,安王突然长臂一伸,拉住了她细腕,很轻易就将她带入怀里。

安王是斜靠在软塌上的,二人这般一靠近,就成了极为暧/昧/的姿势。

崔洛连忙推开安王,几乎是爬了起来,她道:“王爷,您喝多了!崔洛先告辞了。”

安王并没有制止她,确切的说是定住了。

他一开始就觉得崔洛长的白,原来还很软,跌在他身上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个男子。比很多女儿家都还柔/软。

她一离开,安王手上还留有余香,却说不出具体是哪一种香味,却是十分好闻。

雅间内依旧热闹/旖/旎,安王以手抵在唇边,指腹反复摸索着下巴,沉默了半晌才平复了一下。

*

寝殿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

帝王的药瘾又上来了,朱砂矿已毁,再也没有取之不竭的丹药了。然,太医院做出来的药丸子怎能满足的了?!

内殿跪了一排的妃子美人,轮流伺候着帝王服药。

顾贵妃为后宫之首,她则是倚在紫檀木的圆椅上,身后的宫女正小心翼翼的给她捏着肩。

朱明礼被册封新太子,只要皇帝一驾崩,整个江山就落在她们母子手里了。

这个节骨眼上,顾贵妃和朱明礼很急,其他妃子美人更急。

没有子嗣的等着陪葬,有子嗣的同样有性命之忧。若是这个时候皇帝能大发慈悲,她们才能有活路。

皇帝睁开眼,他可能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天看人和想事比以往通透的多。

他透过薄纱幔帐看了一眼那些陪了他几年,甚至于一二十年的女人们。

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娴儿。”帝王唤了一声。

但好像没有人听见他的话,就连立侍的宫人也是纹丝未动着的站着,“娴儿?”他又唤了一声。

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顾娴却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多年不曾变过。

但帝王总觉得顾娴让他琢磨不透,刚入宫的时候是娇/羞/纯/情的,他喜欢的不得了,还因此重用了承恩伯一家。

而来,顾娴变了,热/情/似/火,帝王依旧很喜欢,服用了银药丸之后更是喜欢。但慢慢又像缺了什么。

如今,顾娴又不一样了,若说她以前是小清风,那么如今就是成年的佳酿,依旧是他喜欢的爱妃,怎么品都不腻。

顾娴这时悠悠真开眼来,眉眼带俏,“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皇上醒了,本宫会告诉他,各位姐妹们都来伺候过。”

刘,万两位贵妃现在丝毫不敢得罪了顾娴,她们的儿子和她们自己都得看着新帝的心情过活了。

妃子美人们纷纷退出寝房之后,顾娴才由宫人搀扶着走到龙榻边,隔着一层纱幔,帝王伸手去撩,却是够不着,又垂挂了下来。

顾娴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她懒懒的问,“皇上,您叫臣妾?”

帝王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但总有哪里让他看不透,“娴儿啊,你跟了朕多久了?”

顾娴没有细算,她刚及笄不久就入宫了,后来便是长达十几年的背井离乡和屈/辱/苟/活,她一点也不愿意回想那些事,“回皇上,太久了,臣妾忘了。”

又是一阵落发可闻的安静,帝王今天晚上有很多话要说,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都是要承受寂寞的。

“娴儿,你让明礼当太子,你高兴么?”帝王又问。顾娴的态度清冷,他觉得不正常。

顾娴沉默了几刻,“臣妾多谢皇上垂怜明礼。”她极为客道。

帝王经过一阵艰难的呼吸之后,再度开口,“娴儿,朕是心悦你的,你可愿意跟朕一起走?她们那些人,朕不会念及,朕就舍不得你。”

顾娴坐姿优美,曼妙的身段还像是一个花苞未开的少女,她唇角一扬,笑了起来,“皇上,臣妾今年还不到四十,还要看着明礼娶妻生子,恐怕不能继续陪着皇上了。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臣妾已经拟好了册子,除了生育过子嗣的姐妹之外,其余人都会随着皇上一块去了,等到了地底下,皇上也不会寂寞。”

“你......你不是娴儿!”帝王不可思议的盯着纱幔外的美人,杀动手掐她,但无能为力。

顾娴又笑,“皇上,您睡糊涂了,臣妾就是您的娴儿啊,如假包换的。这些年,臣妾在外面也时常想着您,臣妾还以为皇上一定会认出那个假的,可其实娴儿在皇上心里根本就不重要。当年皇上宠臣妾,是想让承恩伯府压制宣德皇后的势力。后来宣德皇后被您杀了,您又想利用臣妾压制刘,万两位贵妃。怎么?皇上现在不想利用臣妾了?”

见帝王瞳孔睁大,顾娴又道:“皇上可千万别告诉臣妾,您是真的心悦臣妾?”

帝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抬起手,但很快就落了下去。

顾娴‘呵呵’的笑了两声,声音清脆如黄鹂出谷,“可惜臣妾并不心悦皇上,也不敢心悦。皇上这心里头装的永远是权势和地位。如果不是臣妾娘家安份守己,臣妾恐怕已经沦落到和宣德皇后一样的下场了。”

“哦,对了,陪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那个娴儿是假的,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崔洛:到底是谁写的小说?

萧翼:谁把我写成了花?

顾长青:谁干的?出来!砍不死你!

☆、风起云涌

帝王的眼眸之中充斥着愤怒, 不解,惆怅, 亦有悲切。

顾娴撩开一侧幔帐, 如此,二人便能清晰的看见彼此, 她突然笑了, 依旧美若娇花,如当年刚入宫的时候一个模样, “皇上啊,臣妾从头到尾只陪过您三年, 生了明礼之后, 臣妾就不在您身边了, 可您身边从来就没缺过女人,臣妾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悦过您。皇上可知道?臣妾疯了好些年,那时候臣妾就在想, 若是再也不能回京了,皇上彻底把臣妾忘了可怎么办呢!”

内殿沙漏稀稀疏疏, 美人的话荡荡悠悠的,像是在讲述一个玩笑话。

帝王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顾娴继续着,“或许皇上喜欢过臣妾, 那也无非是因为臣妾长的好看。皇上难道以为臣妾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您就将臣妾当作了棋子罢了。或许在皇上心目当中,臣妾可能比刘,万两位贵妃珍贵一些, 但您最爱的宣德皇后还不是死在了您的手里?”

“皇上,您也别怨臣妾心狠,是您的爱太浅,臣妾不敢要。”

帝王闭了闭眼,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就算他说自己心悦过这个女人,她会信么?

帝王家的情都太薄了,风一吹就散了。

过了良久,顾娴复而将幔帐落下,“皇上放心,您暂时死不了,明礼还没站稳脚跟,还需要您撑一阵子。只是,臣妾不能让您再开口说话了,您就好好的躺着吧。”

言罢,顾娴转过身,身子轻飘飘的往外走,她还很年轻,而龙榻上的那个人早就亏空了身子,成了一副苍老的躯壳。

顾娴在冀州时,以为她是心悦着这个男人的,可再次见面后,这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雄/霸天下的帝王了,他无非就是个沉迷酒/色的老头,还不如欧阳卿呢。

殿牖发出沉重的开/合的声音,汪直手持拂尘,面带笑意道:“贵妃娘娘,您好走。”

顾娴无意瞥了一眼这个全紫荆城最好看的男子,不,确定的说是半个男子,“汪公公,皇上就交给你了。”

汪直还是老样子,道:“娘娘言重了,伺候皇上是杂家的本份。”

如今东西厂都在汪直手上,顾娴不得不礼让三分。她侧身要离开时,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突然心头涌上一层怪异,她得回去问问朱明礼,这个汪直到底是站在谁身后的?

他明知帝王中了毒,却不闻不问。

此人不可小觑!

汪直看着美人离开,夜色昏暗之中,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正要往内殿走时,一抹艳红色身影从身侧闪过。

汪直跺脚,“该死!”

他很快就追了上去,待将尧羽逼入墙角,汪直恨不能吃了她,“你这个疯丫头,皇宫大内也是你能擅自闯入的?你现在住在崔府,你若是被抓住了,会连累小白的,你知道不知道!”

‘啪’的一声,汪直的拂尘敲在了尧羽的脑门上,疼的她也想对汪直出手。

汪直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你还想不想吃烤鸭了?别胡闹!给我回去!”

尧羽哪里肯?她道:“可......可书已经卖完了,好些姑娘在等着续订呢,你什么时候能把第四册写出来?”

汪直脑壳疼,“还早着呢,你慢慢等着!”

“为什么?每天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你是不是傻?”

“你懂什么?事情还没发生,你让我怎么写?回去吧回去吧,既然答应给你三成,我便说话算话。卖完了,你让中公再去印,记住了,千万别让小白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卖书不是好事?”

“让你不要说漏嘴,你就别说!”

要羽揉了揉脑门,“那......男主到底是谁?”

汪直又想敲打她了,“还能是谁?当然是督主!”

尧羽似乎很失望,“........啊?”

巡逻的禁军提着灯笼从远处走来,汪直拉着尧羽隐入内殿,再度叮嘱,“你可以回去吧了,没事的话,别在进宫!”

尧羽还沉浸在男主人选的悲痛之中,随意点了点头,就窜出了窗户,一眨眼就不见了。

汪直这才折返内殿,吩咐宫人好生伺候着帝王。

这时,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厂公,皇.....皇上他中风了!”小太监吓的不轻。

汪直父爱大发,摸了摸小太监的头心,“乖儿,别怕,太医院都束手无措了,不是你伺候不周的缘故,你在皇上跟前守着就是了,别大呼小叫的,听见没有!”

小太监看着汪直,就像看着一尊菩萨,乖顺的像只小/奶/狗,连连点头,“奴才知道了,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伺候皇上。”

汪直送了小太监去了内殿,这厢他自己折回值房,磨墨洗笔,开始了他的副业。

*

原户部侍郎郭珩被彻查之后,其贪墨受贿的罪行也公布于世。

一时间,新太子又引来了一波关注。

要知道,郭珩一直是鼎立支持朱明礼的人,他曾多次上书帝王,罢黜原太子朱明辰。郭珩一出事,不免有人在背后联想翩翩。

而紧接着,安王欲要迎娶张温为妻的消息也掀起了一场轰动。所有人都以为张温必定会是太子妃,却不想即将成为安王妃。

张首辅会这么轻易嫁出家族之中唯一的嫡系血脉?

朝中还没站队的大臣,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崔洛如今身兼两部,从五品工部郎中兼三品户部暂任右侍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殊荣的人,肯定会被记入史册无疑了。

裴子信成了她的下属。

这一日,因着皇帝中风在榻,不利于行,太子便携文武百官赶赴相国寺祈福。每年立夏,都有这么一个规矩。相国寺设祭祀坛,太子领众臣祭拜,祈祷国运畅顺,国泰民安。

今日/本该风和日丽,就连钦天监也说这几日极为吉利。

但就在朱明礼上香那一刻,一声巨响凌空而响,盖过了钟磬之声,宛若雷鸣。

众臣开始议论纷纷,胆小的甚至于面色大惊。

这莫非是上天预警?!

祭祀大典还没正式结束,从相国寺出来,还要去城东祭拜土神,这一路上朱明礼已经近乎暴戾,明明一切都安排的妥善,怎就出了岔子,所谓出师不利,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文官百官浩浩荡荡往城东而去,安王不知什么时候骑着马都到崔洛身边,自那次酒肆一别,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崔洛,今日见她如雪的肌肤暴晒在烈日之下,竟有些心疼。

想他安王朱启,本是无情无义之人,他从五岁那边被驱逐时,就开始暗暗发誓,必将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并且不惜任何的代价。可他竟然对一个男子‘怜香惜玉’了!

“崔洛,你要不要上马?”安王笑问。

裴子信就在崔洛身侧,他觉得不可思议。

大明贵族之间本就很乱,不少名流公子还有自己的‘知己’,这种知己是可以同榻而眠的,共乘一马自然也很正常。

裴子信可能不太想看着崔洛沉沦,他暗中拉了拉崔洛的衣袖。

崔洛本就不打算和安王/深/交,“不必了,马上就到了,多谢王爷好意。”

安王耐着性子,悠闲的骑在马背上。

如今看来,安王是曾今被先帝立储,差点就问鼎的人,而朱明礼又是当今太子。这二人是这场较量之中,最有资格登位的人了。

安王看上去和崔洛关系匪浅。

这无疑引来了数人的注意。

崔洛内心懊恼,她知道安王是故意为之!他是想让自己成为□□的仇敌啊!

到了城东,祭坛两侧各站着左右大祭司,由太常寺和鸿胪寺官员共同主持。代表着皇权的仪仗队抵达时,震耳欲聋的钟磬声再度响起。

但这之后,很快四野安静如斯,竟不像是白日,风停树止,日头愈发的强烈。

崔洛有种昏厥之感。

没过多久,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动,箭矢飞速穿越旷野的声音嗖的一下让崔洛吃了一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察觉到了今日会有事发生。

“有刺客!保护太子!”禁军开始高度警惕。

崔洛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太子,他站在祭台上了,成了众人瞩目的一人。

不对!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朱明礼的话,他现在岂不是活靶子?!当所有禁军几乎都冲到祭台,将朱明礼重重保护在内时,崔洛这时侧目对马背上的安王道:“王爷,您小心!”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急如闪电的箭矢声朝着这边射了过来。日光下,那箭矢顶/端散发着紫绿色的光线,崔洛大惊,“箭上有毒,王爷快躲避一二,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裴子信拉着崔洛往树丛后面躲。

安王凝眸看了一眼崔洛,那一刻的眼神十分敏锐,片刻之后,他那孤傲的唇角扬起一抹狂放的笑意出来,紧接着,他长臂一伸吹响了口哨,随即,四面八方涌入了数十个银甲的侍卫。

“抓刺客!一个也不能放过!给本王留下活口!”安王气势颇大,他一手举起宝剑,像是号令天下的架势。

朱明礼隔着人群,看着安王的眼神愈发的不善。

顷刻间,现场打成了一团,锦衣卫和禁军也在其中。

崔洛被裴子信拉着,二人躲入大树之后,裴子信现在已经爬上郎中的位置,他道:“崔洛,幸好有惊无险,你说会是谁想杀太子?”

崔洛将自己躲藏的很隐蔽,道:“未必是杀太子的,子信,你别问了,这些事与你我无关。”

裴子信不罢休,“崔洛,你是不是和安王.......那个啥?”

崔洛额头溢汗,“你胡说什么?”

裴子信神色怪异,“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听说安王这人男女通吃!你可要小心了。”

崔洛:“.........”

两个文弱书生躲避了一会,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崔洛和裴子信很快就看见安王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二人。

“你!跟我过来!”他指着崔洛。

崔洛与裴子信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跟着安王往林子里走了几步,但到底没有走多远,崔洛还是很忌惮安王的。

安王勒紧了缰绳,俊脸带笑:“崔洛,你记住今天,我朱启一定会让你成为上人上!”

崔洛后退了一步,“我只是提醒了王爷一句,无功不受禄。”

安王‘呵’了一声,不太喜欢崔洛想尽办法远离他,他俯身,很轻易就捏着崔洛的臂膀,手感实在太瘦小,但不乏女子的细软,哪怕只是这样,安王也有些爱不释手,他终于明白为何皇爷爷曾今会迷恋大臣和宦官的原因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天下都是他的了,宠爱一个臣子又算什么!天下人再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几刻之前,崔洛只是本能使然,才救了安王,她可不想要什么‘人上人’!

她挣扎一下,安王明显不愿意就此放开。他记得五岁离宫之前的一切,父皇告诉他,这个江山是他的。

江山意味着什么,安王从小就很清楚了,那意味着他将坐拥自己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