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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

“你不要,伤心,不要,怨恨,好好,做官,实现你我的,抱负,我等着,看你千古留名。”颜回说完这些话后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所以说,他这不是清醒过来的曙光,而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他对陆基的不放心硬生生的把他从死神的怀抱拖拽出来,留下这些话之后才撒手人寰,面带微笑,但还是有一丝的遗憾怅然,不能看见陆基站在顶端的样子了。

“子渊,子渊,子渊!!!!!!!!!!”陆基慌乱的再一次握住了颜回的手,好像要努力粘合这段已经断了的缘分。

“老爷。”小厮端着汤水慌乱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陆基满眼血丝的回头,就像是一头噬人的野兽,一字一顿的对小厮说:“他没有死,只是睡着了,知道了吗?”

这就是世家与寒门的区别吗?庶族的官员死了,皇族的郡王只不过会被关一段时间的禁闭?如果这就是不公的世道,那就由他来改变,换一个世道!什么世族,什么皇族,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才是正道!

无为殿。

关于信任的课程成为了苏太傅给闻欣上过的最后一课,一堂永远没能讲完的课程,因为颜回的事情,苏太傅深感教养无方,无法教书育人,自请去了帝师一职。虽然太傅的头衔还被闻欣强硬的给他保留了下来,苏太傅却也不会再教闻欣读书了。

由陆基这个新任侍讲顶上…在司徒律忙着公务的时间里给闻欣讲故事解闷。

虽然有了陆基,但闻欣还是为了苏太傅的事情难过了好久。司徒律倒是喜闻乐见,甚至如果苏太傅不请辞,他也会想办法让苏太傅离开那个极度容易到坏闻欣的职位的。

“颜回的事情,便也算是了了,对吧?”闻欣也不知是对司徒律说,还是自言自语。

闻欣怎么都没有想到,重来一世,不仅很多东西注定是无法改变的,还有可能提前时间。即便陆基已经成为了新科状元,他也还是去长门跪了一遭,而在时间上却提早了太多。然后,闻欣又想,原来而那个倒霉催的注定要被宝贝玩的半死不活的人叫颜回,同孔圣人最宠爱的弟子一样的名字。不过,估计这个颜回也快要去地府去见那个颜回了。

当日处理这件事情时,司徒律就曾告诉过闻欣,这个颜回留不得了。

“为什么?”闻欣记得当时他是那么问的,“颜回多可怜啊,而且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事吗?只是在结婚前有了别人,又没有孩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司徒律是这样冷静到几乎冷酷的回答的,“身为庶族寒门破坏了世家小姐的婚姻,又害的皇族郡王担上这等不耻之名,你以为是苏太傅会放过他,还是长公主会放过他,亦或是这世俗礼教会放过他?”

司徒律没有说的是,陆基留着还有用,否则陆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自己种下因,就要有自己承担苦果的准备。

面对此时此刻闻欣所说的一切都已经算是尘埃落定的问话,司徒律却没有搭腔,因为他知道,事情根本不会结束,他也不会允许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结束!

苏姬要嫁给宝贝,是需要再等上九个月的。本来她是世家之女,只需要守九个月的礼就可以嫁给陆基,但现在她要嫁的是宝贝,宝贝身为公主子,领郡王衔,是需要守十八个月的皇族礼的。也就是说,明年这个时候苏姬才会嫁。而在等待的这中间,可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的。

好比…

二月二十八,太后大寿。

因为儿子受苏斐然那个老货的妖精女儿(长公主原话)引诱,做出这等让人不耻的丑事的永乐长公主闻嫖,很是忐忑了一段日子,又因为诸皇子之乱的事情与闻欣产生了间隙,这让她不得不想个办法为自己挽回几分薄面,努力使劲儿想要显出自己,让闻欣在心里揭过去那一页。而太后大寿,就给了她很好的表现机会。

她上折子表示后宫无主,主动请缨想要为太后办寿宴,全了皇上的孝子心。

闻欣无可无不可的就答应了,司徒律则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在心中想着,你看,这个“好比”终于来了。

而长公主闻嫖的打算则是,她听闻太后因为皇长子的事情与闻欣一直不快,就想着借操办太后大寿的事情来与太后拉近关系,劝说她的这个嫂子加小姑子原谅闻欣,闻欣是个重亲情的人,如果她说动了太后,想必闻欣也就会原谅她了。

即便司徒律以国家财政紧张为由削减了太后寿宴的经费,闻嫖也还是狠了狠心,自己贴补把太后的寿宴办的有声有色,希望让天家这对最尊贵的母子都满意。

却不成想,到最后,谁也没有真的满意。

闻欣是因为还在和太后闹着来自上辈子的别扭,太后则是因为…她在宴会上被刺杀死了,想要表达满意也没有法子了。

57、第六周目(二十五)

“母后!”闻欣从噩梦中坐起,转头惊顾四周,漆黑一片,轻声叹息,原来是梦。

没过一会儿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帷幔外传来,跳跃的烛火由远及近,就好像从黑暗中照亮的唯一的光明。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黄色的纹龙帷幔,司徒律那张冷峻的面容从有光处露出,他只着白色的单衣,神情疲倦而又略显担忧。

司徒律一手掌灯,一手抚上闻欣的额头,旋儿展开了一个放心的笑容。

“烧退了就好了。”司徒律说,然后他将那盏灯轻轻放下,将一半的帷幔挂起,坐到了闻欣的身边。

闻欣这才想起来,太后已经仙去有一阵子了。

当时闻欣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觉得很不真实,就好像他大皇兄和司徒音死时那样,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了,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人却已经死了。所以,与其说闻欣对于太后之死没有什么感触,不如说是闻欣打从心底里还没有接受他们已经死亡的事实。

待太后下了葬,追了封,与先帝合葬完事了,闻欣在春夏交际时节再次病倒后,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原来他的母后真的死了。

那个在生命开始前六年常伴身侧的温柔母妃,那个在对待外人和对待自己人时两个面孔的矛盾贤妃,那个在上一世最后六天逼迫他退位的可憎母后,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烟消云散了。是非曲直对错,自有后人评说,反正闻欣是不知道该哪何种面孔面对她的。

闻欣在病中做了相同的一个梦,他梦见他自己浑身赤裸的站立于冰天雪地的山顶,山顶上阴霾阵阵,遮死了全部的阳光。

孤家的寡人,高处不胜寒。

“阿律,你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闻欣紧紧地抓着司徒律白色里衣的一角,就好像抓着他生命中最后一块浮萍,他现在真的只剩下司徒律了。

“我发誓。”司徒律抬手拍抚着闻欣,想要安慰这个在生病时格外脆弱的孩子。

“那就好,那就好。”闻欣一边安心的抓着司徒律的衣袖,一边再一次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想要进入梦乡,却反而只能默数为了这个皇位他付出了多少,五次轮回,六世为人,弟弟白头,兄长跳崖,父母妻子相继离世,唯一的师傅因为独女与他请辞,勉强能够算得上朋友的雪征也被他气走,不知去向…真的好可怕啊,闻欣闭着眼睛说,“阿律,这个皇位是会吃人的。”

“放心吧,它再怎样,也不会吃了你我。”司徒律的声音就像是带着魔力,带给了闻欣莫大的信心和希望,让闻欣相信,一方天地中,无论如何,他还有他。

第二天,当闻欣神清气爽的去上早朝时,又一道晴天霹雳打下。

杀手雪征刺杀太后成功后逃窜,至今未逮到其人。相关一应官员跪下来请罪,求闻欣宽恕。又有朝臣宽慰闻欣说,皇上不要动怒,以免有伤龙体,皇榜已经张贴出去了,悬赏万两黄金,定会把那贼人捉拿归案的。

闻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了朝,闻欣才对司徒律说:“这不可能,雪征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杀了母后呢,这,这…”这不科学!

“天下的事情,谁又能够说得准呢?”司徒律这么安慰闻欣。

——但一点安慰的作用都没有起到。

闻欣依旧觉得很不可思议:“是谁去调查的这件事情?不会是怕得罪长公主,就随便找的替罪羊吧?”长公主在太后身死的当日就被关进了天牢,后来好不容易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才被放出来,但也只是换到自己的府上继续被软禁着而已。

“是我去调查的这件事情。”一句话,打消了闻欣全部的疑虑。

“哦,抱歉。”闻欣低头,“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有些无法接受,我都知道的。”司徒律一直都是那么的善解闻“欣”意。

闻欣就这样接受了司徒律的说辞,表示不会再纠结雪征和太后的事情了。可是转脸,鬼使神差的,闻欣就对他新上任的侍讲陆基说了这件事情。

陆基依旧是那么一副谦谦君子样,一如苏太傅的教育,即便他的心已经碎成八瓣了,却依旧能够微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将装X装到了骨子里。声音不疾不徐,样子不温不火:“如果陛下实在担心,臣愿为陛下分忧,独自一个人,悄悄的出外暗访。”

“那颜回怎么办?”闻欣就和所有人一样,一直不知道颜回其实已经死了,只以为他还在梦中沉睡,随时等待着苏醒。

陆基一愣,有那么几秒钟他脱去了全部的伪装,心里想着,原来还有人是关心你的,子渊,你听见了吗?

“能容臣问一两句题外话吗,陛下?”陆基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这么问,而是应该追着闻欣的话坚定闻欣的想法,去仔细追查太后遇刺一案。因为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有信心会调查个水落石出,起码是调查出个让闻欣能够接受且满意的结局,进而让闻欣看到他的才能,争取调任刑部,爬上刑部尚书的位置,改变历法,冲击内阁,站到那个颜回一直期待他登上的地方。这些才是他应该做的,而不是问一个随时有可能跑题的问题。

可是…

“陛下,是否也觉得臣和子渊这段感情不容于世?”陆基问的很直白,因为他知道和闻欣说话弯弯绕是绝对行不通的。

就是想找个人问问,到底是他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闻欣很认真的去思考了,之后很认真的给出了他的答案:“虽然朕还是觉得两个男人之间彼此喜欢怪怪的,不过,却也不会因此而觉得这是不对的。”

陆基垂首,侧耳倾听。

闻欣继续说着他的想法,就像是和一个寻常朋友在讨论这些:“在这件事情里,说实话,你不要生气啊,你和颜回也确实都有做错的地方,不该在有了婚约之后,还这般,这般肆无忌惮…但话说回来,人无完人,谁都有冲动的时候,苏太傅跟朕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颜回如今的样子,连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他,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陆基点头,虽然他始终不觉得颜回有错,不过,闻欣毕竟是皇上,而且,他说的也算诚恳。

“朕是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但朕起码知道,做事不要太绝,否则伤人伤己。这次是苏姬处理事情太过幼稚毒辣了,而她也收到了惩罚,嫁给宝贝,相信这必比杀了她还难受,毕竟她是太傅独女,你就不要太过在意了。当然,宝贝是最可气的,可是…他毕竟是长公主的独子。朕没有见过颜回,这是朕在听到这件事时,觉得最遗憾的事情。”闻欣最后如是总结。

陆基看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小皇帝,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师父会说,闻欣有一种很自然的魅力,这种魅力需要你和他深入接触之后才会发现,而当你发现时,你已经深陷难以自拔。

谁都会喜欢这种认真而又真诚的人,即便会觉得对方很傻,却也会不自觉的放下了戒心。

“皇上说的是,臣有错,不该三心二意,一方面有着口头上的婚约,一方面却又招惹子渊。但是子渊是无辜的,他说过的,希望能够与臣断了。”陆基知道他自己的毛病,也清楚自己的卑鄙,鱼和熊掌都要得到,最后却鸡飞蛋打,他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超越了他承受范围的代价。但颜回是无辜的,他必须要为颜回讨回公平!

所有人都是罪人,没有一个干净的。这是陆基得出的结论。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颜回吉人自有天相,老天是长着眼睛的,好人有好报,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闻欣安慰着陆基。

那如果颜回已经死了,他又如何得到回报呢?这是陆基没有问出口的。

因为陆基清楚的知道,如果司徒大将军知道颜回死了,他是绝对不会再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他是无害的,像现如今这般毫无芥蒂的放他在闻欣身边。

把苏姬嫁给宝贝,默许陆基和颜回在一起就是司徒律给陆基和颜回的补偿。如果颜回活着,陆基觉得他是会接受这个补偿的,甚至会把一切过错推到自己身上,推到自己那一晚的“情不自禁”,但,颜回死了,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就像是陆基清楚自己的心中有一把来自地狱的业火想要焚烧一切一样,一旦司徒大将军知道颜回死了,他也就会猜到陆基的心思,开始防范陆基。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颜回已经死了,这就是陆基的底牌和先机。

看着眼前稳坐在御书房内龙椅上一心担忧着他和颜回的小皇帝,陆基觉得这样的人他是愿意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但是要在他铲除了世族和庶族那鲜明的分界线之后,这些个门阀世族已经成为了这个社会等级的毒瘤,不除不行!

“臣想带着子渊出去散散心情。”陆基这样说,“臣想着,也许离开华都这个带给子渊太多痛苦的地方,他说不定就愿意醒了。”

闻欣点点头:“也是。正好,你在散心时就顺便帮朕调查一下雪征的事情,但要记得,散心是大,调查…估计是朕多心了,只是小心为上,说不定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连阿律都一起蒙蔽了呢,毕竟阿律要处理太多事情,前段日子朕又病了…”

“臣遵旨。”陆基微笑着,接下了这道可以称之为良机的圣旨。

推出房门,转身离开皇宫时,陆基想,皇上果然还是个处世未深的小孩子,他错信了司徒律,就像是错信了我一样。

说司徒律一心为闻欣着想,这话陆基想,说司徒律从没有骗过闻欣,这话打死陆基都不信。

这位司徒大将军兑闻欣过度的保护欲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这皇宫里,除了小皇帝以外,还有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呢?

在皇城外,陆基遥遥的朝着闻欣的方向又是一拜,心里想的是,不过,请皇上放心,待臣调查回来那日,便是臣为您尽忠之时,只要铲除了世家,大仇得报,臣将会永远忠心于您,您的皇位会永远稳固!

陆基乘着马车离开的背影,与闻欣这一世刚重生回来离开他即将要被毒死的父皇时,是一样,一样的。

58、第六周目(二十六)

对不起,我爱你。

陆基离开华都就是当天的事情,拿着闻欣特批的全国通用的路引,出了皇城,直奔自己家,一进门就命令小厮收拾包袱细软,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名义上的暗使大人已经一身粗布,携带小厮在城外十里亭喝大碗儿茶了。

等司徒律得到准信时,对此就已经无可奈何了。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司徒律都百思不得其解,颜回那么大的一个活死人是怎么让陆基给运出城的呢?

答案到最后自然也是无解的。

而在闻欣面前,司徒律就表现的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笑容依旧,很自然的接手了给闻欣每日讲史的工作,将他无所不能的印象更上一层,身兼数职,却依旧游刃有余。

建平一年就在闻欣又病了四次,南方发了二次大水,北方干旱闹了一次饥荒中度过了。这一年中,闻欣这个天子去坐忘心斋为大启的天下祈了三次福,却一次都没能见上自己弟弟的面;巡视了一回旧都雍畿,祭了一次皇陵先祖,去了无数次长生殿,却好像很难再开心起来…

也因此,闻欣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劳资先帝曾经说过的那句“人这一生太漫长,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是个什么意思。

先帝给自己找到的乐子就是得道成仙,超脱人民大众,虽然他没有实现那个目标,但最起码在他当皇帝当的心烦意乱时,他可以在炼丹房或者是通过打坐来找到心灵上的平和。曾经的闻欣没有什么乐子,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当皇帝的烦恼是什么。现在,闻欣有了烦恼,进而也就决定给自己找个乐子来纾解一下。

闻欣觉得,作为先帝的继任者,他在爱好上有必要选择和先帝一个有关联性的,以示对于先帝的尊重。也就是说…既然先帝是追求如何去另外一个世界生活,那么他就筹备一下他死后的世界吧,好比想想谥号啦,规划规划陵墓布局神马的。

当闻欣再三确定了他死后嘴里到底要含多大尺寸的东珠时,建平二年就悄然而至了。

又是一年新年到,除夕夜前夕闻欣依旧奋斗在写“福”字、赐“福”字的第一线,今年要写的比去年多,归根到底还是宝贝和苏姬惹出来的麻烦,皇室的面子要维护,世族的心情要安慰,朝中庶族出身的要员也不能轻视了去…诅咒宝贝那个死人一万遍!

闻欣甚至对司徒律抱怨过:“如果宝贝不是我表弟,他娘不是我姑姑,他爹不是我舅舅,我第一个弄死他!”

司徒律在一边研磨,笑着安慰闻欣:“一切都会好的,他不是快要结婚了嘛。”

结婚?闻欣可不相信什么宝贝结了婚,成了大人就会安分守己的自欺欺人的话。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他三皇兄闻晏,他十二岁就开始惦记无为殿的大宫女,十四岁妻妾成群,十八岁上朝开始和他大皇兄、二皇兄争权夺利,到二十二岁死的时候却依旧一事无成,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简直就是白瞎了这十年。

关于结婚的话题就这样无疾而终。

除夕夜当夜,还是闻欣和司徒律两个人过的新年。

绚丽夺目的烟花下,致力于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体的闻欣陛下问他的大将军:“阿律,你今年的心愿是什么?”

司徒律低头,轻轻的吻上了闻欣的额头,然后,他开口呵着白气说:“一个吻。”

闻欣在短暂的僵硬之后脸颊绯红,他们彼此都清楚,有那么一层窗户纸就要被捅破了。不过,在真的被捅破之前,闻小欣还是想要负隅顽抗一下,所以他说:“啊,你看,下雪了。”

是真的下雪了,鹅毛大雪打着旋,洋洋洒洒的从空中飘落,把整个皇宫装点的银装素裹。

除夕夜皇宫里是彻夜掌灯的,五颜六色的烟花,白色的雪,加上大摆长龙一样灯火通明的世界,闻欣好像突然明白了司徒律那年除夕夜的话,如果可以,请把他留在过去,留在童年,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

即便那个时候闻欣不得宠,个头又小,脑子还笨,并且一无所有。

但最起码…

那个时候洛川殿里的母妃还会柔声哄着他睡觉,让他以为他就是她的一切;

那个时候的大皇兄还会笑着抱起他在空中转圈,向他许诺未来他会每天吃到糖果和糕点;

那个时候的二皇兄拥有最纯粹不参杂任何扭曲疯狂的骄傲,他会用最优雅的方式无视他;

那个时候的三皇兄还会傻傻的相信话本小说里的爱情,问他说,你说无为殿里的那个眉间有一颗美人痣的宫女还会来蒙馆传达上意吗?

那个时候的四皇兄依旧每日都会得到来自她母妃的爱心食盒,在羡煞一干兄弟后,大方的说,都来吃一点吧,小六你也是,你太瘦了;

那个时候的五皇兄会悄悄拿笔戳他,轻声问,你背完了吗?我们互相给彼此背一遍吧;

那个时候的音哥会在课下来询问司徒律功课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顺便问他一两句;

那个时候的阿律…就只是阿律而已。

当闻欣再一次泪流满面的时候,他却被司徒律赶紧打横抱起来就进了屋子里,让人拿过热毛巾,先帮他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说:“外面天太冷,小心哭裂了皮肤。”

在被热毛巾干净之后,闻欣偶尔的小感慨也已经被全部消散。因为他告诉自己,不论那个时候多么美好,但在那份美好里没有左之和右之,就什么都不算。他不可以那么自私,无知六次已经够了,他现在这样就很好。

司徒律没有问闻欣为什么突然哭,因为他知道闻欣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孩子,无缘由的感性而又脆弱。

然后,司徒律命人架起小炉子,放入青梅,他说,外面大雪正美,何不来试试青梅煮酒。

闻欣和司徒律坐在无为殿专门用来赏景的屋子里,一左一右端于小炉子的两侧,披着裘衣,在微醺的酒味中,看着大雪下了一整夜。

又是醉酒,又是两个人独处,第二天起来,闻欣又做了那场生动而令人脸红的春梦。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建平二年,左之的禁足没能如闻欣记忆里的那样被提前解禁,右之的禁足就更是估计都能关他到天荒地老,闻欣新年后又打着祈福的幌子去了一趟仙山,逗留数日,留的主管祈福事宜的礼部尚书都快哭了,也依旧没能如愿见到他的两个弟弟中的任何一个,甚至连国师离境都没有见到。

坐忘心斋里的人在对待闻欣的态度上已经回到了闻欣熟悉的那种面对九五之尊的诚惶诚恐,可是,闻欣却发现,不论他们如何对待自己,他都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如果此时他不再是皇帝了,想必他也不会有一开始重生回来时那么大的反应。

人果然是一种需要习惯的动物,一开始觉得别扭的,看多了自然也就舒服了。从仙山上下来后,紧接着就是太后大丧一年的忌日,先帝仙去两年的忌日,五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二皇子、大皇子、皇后的扎堆儿忌日。

真的是一批一批的死啊,闻欣无限感慨,他现在对待他们的死亡已经确实感触不大了。

而闻欣树洞对象也从其实没有死但挂着死人灵位的二皇子变成了皇后司徒音,无为殿内闻欣说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留最后一句,如果牺牲的是我寿数就好了,那么,我即便拼尽一切,也是要换你们回来的。

在忙过了这些后,就真的到了宝贝服丧期日的尽头。

苏姬风光大嫁,据说那日迎亲队伍一路从皇城能够排到菜市口,据说那日一身凤冠霞帔的大启第一美人,美的犹如那一晚西沉的乌金,就好像是在用生命燃烧着她的美丽。

这是一种很形象的比喻,因为烧尽的时刻很快就来了。

就在新婚的当晚,红衣如血的新娘子亲手捅死了她体型硕大的好像一座小山的丈夫,然后一尺白绫自缢在了新房的房梁上,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长公主一夜白头,苏太傅缠绵病榻,他们没有朝臣想象中的不死不休,只余两个可怜人而已。

闻欣先后去看了长公主和苏太傅。

公主府内,闻欣做好了听长公主一句二闹三上吊的咒骂苏氏一门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只听到美艳不再的长公主絮絮叨叨的说,慈母多败儿,是她错了,她用她皇兄宠爱一个公主妹妹的方式,娇惯出了那么一个无法无天却又没有本事蠢到死的儿子,最终害人害己。

“所以皇上要知道,将来要是有了孩子,定不可如此娇惯。”这是长公主的总结陈词。

闻欣坐在一边发呆,因为想起了那个注定只跟他有五个月缘分的还怀在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太傅府里,闻欣做好了再一次看到憔悴到形如枯槁的苏太傅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老头子虽然瘦了很多,却精神奕奕,笔走龙蛇的写下了那封致仕奏折。

“师傅,你想开的速度…好快啊。”闻欣只能这么说。

苏太傅厚厚一笑,捻须说:“不笑,难道还哭啊?国师与老父说老父命中无子,老父早就该认命了。老父这一辈子,够了。唯一为完成的心愿大概就是皇上准了这封允许老父致仕的折子,然后,老父就可以启程回老家了。”

只能说,陆基真的是把苏太傅的装X学了十成十,他们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狼狈和愁苦摆在人前。

最后,闻欣也只能点头同意了苏太傅的这封致仕折子,看着苏太傅包袱款款的离开了华都,坚持没让任何一个人相送,闻欣这都是偷偷的来的。风中残烛的凄凉背影,争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到老才看开,却只余名声和辉煌的过去再一无所有。

司徒律看着苏太傅的背影,再看看身边感性的闻小欣,心里想着那个该死的苏老头,走之前都要诈唬他,说什么,你以为陛下傻一时,真的就会傻一世吗?

“我听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师傅。”司徒律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回的。

苏太傅看着司徒律说:“你心里清楚你做过些什么,阿律,我与你父自幼认识,同窗十载,一朝皇榜,他探花我状元,又大半生同朝为官,我太清楚他的性格了,也就明白你的性格。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只是想要劝告你,回头是岸啊,孩子。”

回头是岸?哈,哪里能回头,何处又是岸呢?

而且,司徒律从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让当日害死过闻欣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尝下自己种下的苦果,何错之有?

虽然他们不记得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但闻欣每次死前的痛苦他都历历在目。

那可是他捧在手中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六岁遇到开始就一直在呵护的珍宝,他知道闻欣的,他怕苦怕痛怕闪电,那是个只能用呵护才能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