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看时间差不多了,索性跟他一起过去,“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家将军也在里面。”

周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用目光询问她原因。

她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

全公公受了江衡之命,跟在两人身后,随口替她答道:“周大夫有所不知,魏王妃府上的豹子处于发.情期,魏王和魏王妃便特地入宫一趟,为它寻找母豹子。”

闻言,周溥轻轻笑了一笑。

他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明明很温和,却没来由地让陶嫤红了脸。

她解释道:“这是很正常的事。”

周溥点了点头,表示他能理解。

那他笑什么?陶嫤扁扁嘴,继续跟着他往前走,两人来到方丈山后面的豹园,一旁耳房里有个小公公出来迎接。“劳烦周大夫特意跑一趟,真是辛苦您了。”

小公公说完,扭头看见陶嫤,赶忙给她行了个礼。

周溥把药材递给他,他惕惕然接下。

陶嫤看了眼药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好奇:“你们这有豹子受伤了?”

她 只看到将军在跟一只花斑纹的母豹子腻在一起,大概还没完事儿,只匆匆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并未看到有受伤的豹子。那小公公点了点头,领着他们往另一间房 走去,颇有些惆怅道:“这只也不知怎么回事,跟别的豹子都融入不到一块,前几天还跟另外一只打了一架,性子烈得很。这不,没打过人家,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身 伤。”

耳房旁边的另一个小屋子里放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果真趴着一只蔫蔫的小豹子,体型跟将军半岁的时候差不多大小。

陶嫤心里生出几分亲切感,它身上有多处伤痕,一看便是跟人撕咬留下的,有几处很深,伤口几乎化脓了。

这里的人都不大会照顾,更对它们不上心,能想起来用药材已经很不容易了。平常若是有动物死了,挖个坑埋了就行,反正皇上也想不起来它们,更没人挂念。它们能活下来是幸运,活不下来也没人在乎。

若是别的也就算了,偏偏这只跟将军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陶嫤想救救它:“它伤得严重么?”

小公公答道:“回禀王妃,没让太医看过,上个药应当就无事了。”

陶嫤说:“那你们快给它上药吧。”

小公公应下,下去碾磨药草了。

没多久他去而复返,把磨好的药汁端来,蹲在笼子边上给小豹子上药。小公公显然没干过这种活,战战兢兢,蹑手蹑脚地,小豹子一动,他立即就把手收了回去。陶嫤在一旁看得着急,上去指导他:“不是这样的,你要先安抚它。”

说着便要去帮忙,正好那小公公不小心碰到小豹子的伤口,它尖锐地叫了一声,扬起爪子便扑了过来。

陶嫤的手正好伸到跟前,眼看着就要被它抓伤,周溥惊骇地睁大眼,挡在她的跟前。

*

静了一会,屋里只有小公公的声音。

“小人该死,小人罪该万死,王妃没事吧…”

陶嫤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点事也没有。

但是周溥就不好了,他的手臂被划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布料被划破,露出里面受伤的皮肉。

陶嫤忙站起来,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小公公从地上爬起来,大抵是觉得自己有错,想要戴罪立功,“小人这就去请太医来!”

守在外面的全公公听到动静,先是关怀陶嫤的状况,见她没有受伤才长长松一口气,否则真是没法跟魏王交代。刚才他们进屋他就不太同意,但是陶嫤坚持,他劝不过,又想有笼子关着应当无事,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陶嫤愧疚地看向周溥的手臂,“对不起…”

周溥笑着摇了摇头,两人走出屋外,一时找不到笔墨纸砚,他唯有蹲下.身,在地上写下几个字:“不妨事,不疼。”

任谁都知道是假的,不疼才怪呢,那么深的伤口。

好在太医很快就来了,动作娴熟地替他包扎一番,叮嘱道:“这几天不要碰水,回去我再给你拿些药,不排除会染上什么疾病。”

听太医这么一说,陶嫤就更愧疚了,如果因此害他染上什么病,那她怎么过意得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停在八角亭下,叫住他道:“这次谢谢周大夫。”

阳光下的少女鬓发鬅鬆,眉宇间都是愧歉,蔫头耷脑的,显然很懊悔自己刚才的疏忽大意。她额头被阳光蒸出几颗汗珠,晶莹剔透,就跟她这个人一样,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一点也不懂得伪装。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总是比别人都真实。

周溥忽地生出无限怜惜,很想摸了摸她,告诉她不必难过,因为是他心甘情愿替她挡着的。如果他不挡,那么受伤的就是她,这样他会更不好受。

手才伸到半空,身后忽地有一声低沉的声音:“叫叫,你怎么在这?”

陶嫤抬头看去,江衡正站在几步之外。

她快步走去,跟他讲述刚才的情况:“方才周大夫为了救我,被一只小豹子抓伤了…”

江衡循声看去,周溥转过身来,两人视线相撞,江衡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握住陶嫤的手,“多谢周大夫。”

周溥的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黯了黯,旋即摇头勉强一笑,表示不必多谢。

陶嫤想起自己的嫁妆里有不少药材,想拿来感谢他,打算过几天让人送进宫来。想起太医叮嘱的那些话,她不放心地重复一遍:“你记得每天换药,不能感染,也不能沾水。”

周溥听话地点了点头。

陶嫤这才让他回去。

不多时,豹奴把将军牵过来,他们坐上回府的马车,陶嫤点着它的脑袋不住地感慨:“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哪有这么多的事。”

将军叫了一声,很是餍足。

陶嫤冲它哼了一声,继续念叨:“如果不是你,周大夫也不会受伤。”

这一路她起码提到周溥三次,江衡心情不豫,把她搂了过来:“你怎么会跟周溥在一起?”

陶嫤身体忽地悬空,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他去给人送药,我就跟了过去,顺道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江衡说:“下回不许这么多管闲事了。”

她听话地嗯一声,想起一事,“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江衡想起御书房跟皇上的对话,碰了碰她的额头,“没说什么,让我抽空去军府一趟。”

陶嫤没再多问,过不多久便回到了魏王府。

*

第二天,陶嫤让人把仓库打开,她从里面挑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打算给周溥送入宫里去。

她事先问过江衡,江衡表情不大好看,她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这些药材,根本不知道他是单纯不想送给周溥而已。

等她找出人参鹿茸等补品,顺道还翻出一瓶治愈伤口很好的良药,便向江衡讨了过来。

江衡问她:“你打算怎么送过去?”

陶嫤最近没有入宫的理由,想了半天,把东西推到他手里,“魏王舅舅帮我跑一趟吧。”

这两天她总是提到周溥,让江衡很不悦,如果不尽早把这事解决了,她只会一直挂念着。周溥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点默契,他对陶嫤什么心思,江衡早已一清二楚。

尤其他还在陶府当过大夫。

江衡思量半刻,问陶嫤道:“你想怎么感谢本王?”

陶嫤犹豫了下,有点悲壮地说:“魏王舅舅说怎么办吧。”

江衡附在她耳边道:“晚上再说。”

陶嫤捂着耳朵后退半步,咬唇看着他。

*

翌日江衡入宫,带着陶嫤的补品来到太医院。

向里面的人询问之后,他来到周溥当值的一间药房里,走进去之后,里面只有周溥一个人在。

周溥回身,见到他很是意外。

江衡把装补药的檀木盒子放到条案上,“这是本王的王妃送给你的。不知周大夫伤势如何?”

周溥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案上的盒子,顿了许久,不知是在思考他哪句话,少顷走到一旁写下——

“并无大碍,劳烦魏王与魏王妃挂念。”

江衡点点头,“无事就好,上回多亏了周大夫,本王是该好好感谢你。”

周溥不语。

他若有所思地问:“周大夫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周溥很少想这个问题。

他唯一想要的,即便他说了,他也不会拱手相让。

周溥轻笑,摇头又写道:“景绩不想要什么。”

本该是要走的,江衡顿了道:“周大夫曾在陶府当过大夫,本王常听叫叫说起过你。”

周溥颔首,微微一笑。

孰料他下一句话竟是:“本王有一事一直不解,当初周大夫到陶府当大夫,似乎是因为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但是据本王所知,周知府在长安有几门远亲,彼时周大夫为何不投靠他们门下,反而去了素不相识的陶府?”

周溥一滞,未料想他竟知道这些。

他确实在长安有几房远亲,不过当时为了接近陶嫤,才编造出走投无路的借口,没想到今日却被识破了。他无话可说,提笔在纸上徘徊良久,终是一句话也没写出来。

江衡问他:“周大夫,为什么?”

他垂眸。

江衡直接替他回答:“为了接近叫叫,本王说得对么?”

他疏忽抬眸,有种秘密被人揭穿的难堪。

“为什么接近她?你有何目的?”

江衡不得不多想,只要是与陶嫤有关的事,他都格外上心。何况他清楚地知道,当初皇上从扬州带回来的宁昭仪,泰半是周溥从中周旋的,此人的心思不如表面看得这么简单,应当仔细设防。

周溥执笔的手臂有些微微地颤抖,他用另一只手扶住,缓缓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江衡蹙眉,盯着那行字。

第140章 失控

一类人?哪一类?

江衡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他乌瞳有些冰冷,声音也很严肃:“说清楚。乐-文-”

然而周溥却摇了摇头,后面的话他绝对不会说出口,那是他跟陶嫤共同的秘密,没有陶嫤的允许,他不会擅作主张。他放下羊毫笔,对江衡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勉强弯出一抹笑容,请他回去。

江衡冷静地看他一眼,“不管周大夫存着什么心思,本王都应当告诉你一声,叫叫目下是我的王妃,谁都不能动她分毫,更不能从本王身边抢走她。”

周溥微笑,不予表态。

就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江衡十足十地厌恶,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动摇他分毫。

从太医院出来,他骑马出宫,本该直接回王府的,但是却半路转道去了军府。

军府里的人武官见到他颇有些惊讶,魏王不是请了两个月的假么?这时候不陪着小王妃新婚燕尔,来他们这群汉子堆里做什么?

而且看魏王的表情不大好,该不是跟小王妃闹脾气了吧?

很快,他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魏王挑出几个功底好的士兵在校场练武,他一个人对付七八个,各个都是身高八尺强壮结实的汉子,却没一会就被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魏王让人把他们抬下去,又叫了十个人,威严地斥道:“拿出真本事来,不必对本王手下留情。”

如此一来,十个人卯足了劲儿对付他。

江衡方才消耗了体力,应付得略微吃力,不过还是把那十人依次撂倒了。

众人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隐约猜到魏王必定心情不好,谁都没敢上去招惹他。既然他要发泄,那他们乖乖送上去挨揍就是了。一连好几轮,江衡体力逐渐不支,他的衣袍都被汗水浸湿了,索性脱下来扔在地上,拾起地上的长矛,冷声道:“站起来!”

赵斌从屋里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是前几天才从松州回来的,没赶上江衡跟陶嫤大婚,事后补送了贺礼,最近正留在军府办事。今儿听到下属说魏王来了,他刚出来,没想到就看到这一幕。

这些士兵哪里是他的对手?照这么下去,不被他打得半死也得残废!

周 围人摄于魏王的威严,谁都不敢上去劝阻,赵斌硬着头皮上前,本想抢夺他手里的长矛,但是江衡却与他对打起来。赵斌没有办法,只得出手迎战,两人交手几招之 后,赵斌夺过他手中的长矛,反手指着他的胸口道:“王爷累了,不如改日再战吧。属下知道有一家酒楼酿的酒味甘醇厚,王爷可要跟属下一同前往?”

江衡粗喘了几口气,胸口的那股浊气仍旧没有发泄出去,他拾起地上的衣服,“走吧。”

末了,转头对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道:“都起来吧,今日本王做东,请你们一块去喝酒。”

方才还哀哀呻.吟的士兵登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迸发出光彩。

“魏王英武!”

“多谢魏王!”

*

赵斌所说的酒楼在平康坊深处,他并不常来,是听人说了才知道的。

酒楼不大,是一个二层楼的房子,尚未走近,便有酒香袭来。一干军爷进了酒楼,因为人多便要了两个雅间,赵斌要了剑南烧春等酒水,不多时便有伙计送来。

这些人在军府压抑得狠了,一出来便各个撒了欢似的,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着拼酒。

其中有人说干喝酒没意思,便提出要摇骰子行酒令。众人一拍即合,当即便让伙计送来几个骰子。

江衡坐在一边,只顾喝自己的:“你们玩,不必管我。”

他们面面相觑,因着魏王在,倒也不敢闹得太过分,不如另一间气氛热火朝天。

喧闹的声音中,江衡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旁人说话他也不理会,眼睛直直地不知在想什么。都说魏王酒量好,那是因为他自控能力好,一般觉得自己快醉时便打住不再喝,今儿个不同,他胸腔烦闷,满脑子都想着陶嫤笑吟吟的小脸,以及周溥写下的那句话,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什么一类人?陶嫤跟周溥只见,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么?

他又灌了几杯。

这么喝下去…不出事才怪。

赵斌在一旁看着,想劝又不知该怎么劝,犹豫了下:“魏王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江衡斜睨他一眼,眼神淡漠。

得了,赵斌摇了下骰子,他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一个时辰后,两个雅间里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满嘴胡言乱语,还有说要去找姑娘过来。平康坊是风花雪月之地,这里住着不少鸨母,每个人都养着十几二十个姑娘,他们进门时看到了,对面便是一家。

这个提议引来不少人的附和,大家在军府轻易见不到女人,来到外面,当然要好好快活快活。

于是他们便让伙计去把对门的姑娘叫来,顺道打赏了伙计几个碎银子,那伙计欢欢喜喜地去了。

赵斌下意识看向江衡,只见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酒杯,双目紧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不多时伙计推开门,莺莺燕燕鱼贯而入。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布料轻薄,都是十七八的妙龄少女,姿色勉强过得去。对于这群鲜少接触女人的爷们来说,足够让他们垂涎三尺。

一时间,雅间里添了不少莺声燕语,娇娇软软地,听得人心都酥了。

在座军爷一人拥了一个,相互喂着吃酒,可谓好不快活。

赵斌旁边也坐了一个,他推了推,没有推开,面上为难道:“爷是有家室的人。”

而另一边,一个穿鹅黄镶边花卉纹夏衫的姑娘来到江衡身旁,殷勤地往他身边偎了偎:“这位军爷怎么不说话,可要奴家伺候你吃酒么?”

江衡不动,对方以为他是默许了,便紧靠着他,要替他倒酒。

这群人中,唯有他最显眼,而且坐在上位。虽然低着头看不清脸,但是那强壮的体格便让她心驰神往,若是在床上能伺候他,不知该是怎样的快活。

这个姑娘叫绣娘,在这群姐妹中最有姿色,平日里没少伺候男人,以为江衡也跟他们一样,嗲着声音要给他喂酒:“军爷…”

江衡确实睡着了,他方才喝得有些猛,头脑不大清醒,便支着头小憩片刻。

身边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叫他,嗲里嗲气,矫揉造作,他听惯了陶嫤绵软甜糯的声音,一时间只觉得厌烦。而且脂粉味儿越来越浓,他头疼欲裂,睁开黝黑冰冷的双目,看到一个女人正在媚笑着朝他喂酒。

他蹙眉,立即抬手挥开,寒声道:“滚!”

酒杯翻倒,全部洒在绣娘身上,她愕住,颜面顿失,难堪地红了双目。

江衡环顾一圈,雅间里淫.声浪.语,他一蹙眉,其余军官知他动怒,连忙推开怀里的美娇娘,“王爷,兄弟们这是…”

江衡面容阴郁,铁面无私:“败坏风尚,乌烟瘴气,每人回去领五十军棍!”

言讫交给赵斌处理,他举步走出酒楼,天已黄昏,他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骑回王府。

*

回到王府,酒劲尚未完全清醒。

婢仆们见他像个黑面神一样,谁都不敢上去招惹,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江衡回到杜蘅苑,环顾一圈,没有看到陶嫤,“王妃呢?”

寒光答道:“王妃正在偏室洗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