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澜虽然怕他,但也没存什么心机,照实说:“今年有一位财务总监到家里来过年,好像人人都有心事,不大开心,饭桌上大多数时候就我一个人讲话,好累。对了,我要去卖掉恒川,年后会很忙。”

那一端沉默许久,久到她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忽而听到霍展年说:“阿宁,你总是这样。干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傻得让人说不出话。”

“噢,新年快乐。”

匆匆挂掉电话,爬上床享受好睡眠。

自始至终,没有陆满半点消息,小孩子要赌一口气,偏偏就是不肯低头不肯说我想你。

而陆满在为理想而奋斗。他的理想是做大哥,有钱有势有地位,当然奋斗在灯红酒绿夜总会里,装出凶狠面孔,动不动喊打喊杀。宁微澜这三个字,想起来就心痛。他从前直来直往,吃饱就睡,喝酒就醉,看不惯人家矫情嘴里喊着寂寞忧伤苦楚难消,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心中缺一角,喝多少酒,抽多少烟,一样疼,明明白白告诉他,陆满,你就认命吧,你完蛋了,栽在宁微澜手上了。

好在赵钱对他颇为赏识,他的大哥之路,其实不算远,最不济等到宁微澜四十岁离婚,他再闪亮出现在她面前。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陆正华难得写一条短信给他,却说的是,高远乔失踪,他找不到人,叫陆满尽一份心。

滥赌鬼陆正华,难得也会关心人。

他对着烟花漫漫的夜空,吐一口眼圈,希望它随风去,代替他亲吻某某的脸。

少年情怀总是诗。

宁微澜的话没有说错,年后忙忙碌碌连喘一口气的间隙都没有。恒川被一家香港公司收购,虽然卖的急,但价钱却不低,可当作新年好运气。江心画廊去年成绩颇优,她做老板绝不吝啬,有双倍工资还有分红,但无奈威信不够,嘉和撺掇着员工要老板请客,宁微澜只求速速付款,谁知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嘉和那个事儿妈,一定要拉她一起,去喝酒唱歌,与民同乐。三十几个人不分大小一齐起哄,她扛不住,只好妥协,也做一回和善老板,放松心情,多交朋友。

嘉和说:“你不要总像老古董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新女性好不好?那么孤僻,当心交不到男朋友。”

未想会遇到陆满,在昏暗的走廊里,她几乎认不出他。

陆满瘦了,似乎又长高,眼角贴着一张创可贴,同旁人说话,凶神恶煞。

失踪

“少跟老子唧唧歪歪找借口,货款收不到,你他妈就别想走,我管你是自己去拿,还是找家人来送,总之老子今天晚上一定要收到钱!”

瞪眼,恐吓,增加可信度,“十二点一过,钱没来,自己想想是留胳膊还是留腿!”

小人学家长讲话,在宁微澜看来是凶巴巴色厉内荏、一戳就破的纸老虎,矮个中年男人却被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喊陆满“大哥,我马上叫人送钱来,您放心,一分钱都会不少。”陆满这才算满意,点头,一把将他推给后头站着的胖子陈,“带他去办公室里等,客气点,人家是客户来的。”回过头来才发觉,宁微澜已站在走廊尽头,看了他许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应对,只跟随本能,开心、惊奇、兴奋,于是咧开嘴,笑得像个无脑大傻瓜,从前他伤得一片片碎裂的小心脏,在这一瞬间奇迹般恢复原样,连裂痕都找不到。

全因她出现了,世界便满是光辉。

他那些策划过无数遍的出场台词,发誓要放的狠话,于是就这样烟消云散,踪迹难寻。

叹气,真是个孩子,一会哭一会笑,恣意放纵,天真可爱。

大约也只有宁微澜,能在陆满身上看到天真本质。

仿佛被人隔空点中笑穴,长廊里晦暗不明的灯光下,她的脸不知从何处添来春日明媚,与陆满面对面,笑到面发红,最后恼怒,一扭头就要走,好在陆满不负所望,眼明手快,长腿迈出三两步,一把就将她抓进一间空包厢。

陆满将她按在墙上,长臂环过,成就男男女女吵架闹分手时最经典姿势。满肚子的话要说,到嘴边,张口却忘言,

长久的沉默,他终于放弃,举手投降,“宁微澜,你可真狠。”

未等她应答,他就自顾自说下去,“我真是……难受得想死……宁微澜,你太厉害,才认识你多久,我就快要变成神经病。”呐呐自语,真有点神经不正常。

“陆满。”上前一步,环住他背脊,已给他莫大勇气,她微微侧头,靠在他肩膀,仿佛有人撑起一片天,留下的都是美好,足够做一场美梦,“光会逞强,伤都好了没有?”她的手,透过薄薄衣衫抚摸他伤痕遍布的后背,一路到达肩胛骨,却被陆满一把抓住,停在脊骨中心。

他声音闷闷,还带着莫可名状的委屈情绪,在她耳边念,“我知道,人情债,最难偿。”

宁微澜憋不住笑,被他这幅委委屈屈小媳妇模样逗得开怀,冷冰冰的手伸进衣服里,捏着腰间一块肉,狠狠一扭,谁知选得这样好,恰巧捏在一块淤青上,疼得陆满直龇牙,嚷嚷道,“宁微澜你也太狠了点吧,我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宁微澜毫无怜悯之心,乐呵呵说:“活该!看你下次还去不去逞英雄。为了你的好妹妹,连命都不要。”

“你不高兴?”

“你说呢?”斜眼睨他,这只不开窍的大冬瓜。

陆满小心翼翼,疑惑,“该伤心的应该是我吧?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被你嫌弃,那个人情债,最难偿。再说你在乎阿眉干什么?我就喜欢你一个,就你宁微澜一个。你已经这么好,没有你,我还能喜欢上谁?”

她已绷不住,嘴角上扬,心情舒畅,却还要装模作样,翻个白眼,表示不屑,“谁知道你有几个好妹妹,今天为这个赴汤蹈火,明天为那个上刀山火海,没玩没了。”

“再不去了,以后你不答应,我哪里都不去。”

“真的?”

“真的!”陆满狠狠点头,心情急迫,只差对天起誓——永不再犯。年轻时总爱用誓言表述一颗爱意满满的心,到最后誓言都成空谈,“你不理我,我就难受得要死。太痛苦,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浅笑温柔,或甜或苦,都随时光发酵,此刻最美的,不过你眼中我的局促与真挚,或许要等到三十岁,四十岁,心已老,才知你弥足珍贵。

好在心不曾犹疑过,你仍是唯一的唯一。

他在她清澈眼眸中避无可避,顾左右而言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充数的话题,令气氛不至于如此尴尬,令他的彷徨焦虑不至于如此明显。

陆满说:“远乔突然间没有消息,我爸他,让我也去好好找找。你说奇怪不奇怪?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又不是小朋友,还会被拐……走……”

“陆满,坦白说——”宁微澜仰起头,踮起脚尖,才能稍稍接近这个挺拔像松树一样的男孩子,“你是不是想要亲我?”

“嗯?”陆满惊讶,看看快要失去平衡的宁微澜,又低头看看自己,犹豫再三,才点点头,“嗯……”眼睛还看着自己脚尖,不肯抬头。

“哈哈哈——”宁微澜终于坚持不住,笑得跌倒在他怀里,水润嫣红的嘴唇画一道柔媚的弧,不言不语,无嗔无笑,已是极致诱惑,更何况她心无城府,恣意快乐,更平添一份灵透的纯粹。

目眩神迷,陆满眼前有漂浮起许许多多小星星,不管不顾地吻下去,谁知碰到她鼻尖,宁微澜这下已然笑得直不起腰来,浑身无力,正为他提供方便,陆满虽受过伤,却仍是力气永远用不完的青春期少年,手臂勾住她腰肢,就能将她整个人送到眼前来,更被她笑得气闷,于是狠狠地、用尽力气吻下去,令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余下细细的喘息,轻吟,每一寸都美的动人心魄。

叮叮叮铃声响,陆满正吻得忘情,听到电话声,怎么也不肯放,宁微澜推他捶他,他便越发无赖地纠缠过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好在她还年轻,左闪右躲,总算找到空隙,能够吸一口新鲜空气,连忙捂住他的嘴,蹙眉,要发怒,“没听见电话响?走开,坐远点。”

“就你电话多。”陆满不放手,索性抱她坐在膝头,这高度刚刚好,令两人能够平视,要做什么也方便,不必低头,累着脖子。

“当然,我又不是做大哥的,一句话就赚几百万。我出来做事,当然要听老板召唤。”电话接通,是许久不见的姜安安,刚从云鞍取证回来,车子半路抛锚,就在市郊,想让宁微澜帮帮忙,来接一下。

她嗯嗯啊啊地答应,心想或许是外头太冷,姜安安冷得发抖,才令她有恐惧错觉。再加上陆满在一旁捣乱,小狗一样趴在她身上低头乱啃,让人没办法专心,只好挂断电话。推他一把,“我有事,要先走。”

陆满也跟着起身,“我听见了,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去郊外,太不安全,我陪你去。”

“你不是还有一笔钱要收?做大哥怎么可以不负责?”

陆满说:“不是还有小弟干活?做大哥就是左手捞钱右手把马子,刚捞完钱,现在大哥要去轻松一下,把个马子泡个妞,享受享受生活。”

又遭宁微澜一顿蹂躏,他这时候倒是怂到了极点,躲都不敢躲,只求饶,姑奶奶饶了我,再也不敢乱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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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兴许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洋洋洒洒,泼墨挥毫,与这漫长的冬天挥手作别。

琴弦铮铮,弹琴的姑娘不过二十出头,正是美好的年纪,一身白衣浓黑长发,点缀古雅琴室,一曲湘妃怨,凄凄切切,幽幽怨怨,美人垂泪,莫不让人伤心的场景,落下的雪也有百转愁肠,心绪万千。

总该有诗人对雪吟诗,对月饮酒,才算完满。

霍展年的梅子酒温了再温,终于等到对饮的人,一身风雪,匆匆而来,席地而坐,“我倒没有看出来,你原来是如此风雅之人。失敬失敬。”

霍展年敬他一杯酒,他接过,一口喝光,接着说,“只是,你是来喝酒?还是来看人?这个弹琴的女生还不错,干干净净,看起来乖得很。”他说这些话,旁若无人,对琴师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如同对待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都不是,只不过跟你喝杯酒,哪来那么多废话。”

“好,那就说正事。”

霍展年抬抬手,那姑娘知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你说。”

顾怀君道,“看在我们这么多年见不得光的友情,先说你最关心的。老爷子从孤儿院找来一个叫高远乔的孩子,要挟高涵,不把当年的电话录音交出来,就要杀了他的独生子。谁知道高涵根本不认,扬言说想杀就杀,个人有个命,他如今在牢里,也管不了儿子,自己保命要紧。余晋羡私底下给他们做过亲子鉴定,高远乔根本就不是高涵的儿子。只奇怪,年龄、地点、特征,没有不符合的。”

霍展年很肯定,“高涵知道他儿子在哪,他跟余晋羡周旋,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沉吟片刻,继而补充,“高远乔那里,至少算一条线索,余晋羡多半不会留活口,人,我要留下。”

“还有一件。”顾怀君说,“高涵提出来要见他的小美人鱼,录音带在哪里,只告诉她一个人。可是,老爷子居然答应,难以想象,那只小美人鱼知道后会吓成什么样。”

霍展年皱眉,隐隐有怒火上窜,“余晋羡真是老糊涂了,高涵根本在耍着他们玩。”

顾怀君感叹,“事关余敏柔,做父亲的也难免心急,你说是不是?干爹?”顾怀君平日工作沉闷得像一只据了嘴的葫芦,到老友面前,也是腹黑毒舌佼佼者。

谁知霍展年讲到另一件事,“余勉生的事情暂时不要揭,等过了这一遭,让他们余家再喘口气,免得余晋羡忙不过来,没时间求饶。”

顾怀君则不解,“你的宝贝心肝小女儿不管了?就让她去?搞不好想不开去自杀,到时候你别说我没事先警告。”

“她五岁学琴,弹得最好的是秋江夜泊,九岁第一次登台表演,有人听得痛哭不止。长大了反而弹得少,更喜欢画画,最近一次还是去年年末,老市长办八十大寿,被人请上台,弹一曲凤求凰。其实应该感谢余晋羡,没有他的精心培养,哪有现在的阿宁。”霍展年的声音极低,伸手拨动琴弦,与琴声同吟,“没有家人的逼迫,哪衬得出干爹的好?不早不晚,适时出现最好,有花堪折直须折。”

风起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市郊到医院,一路上角色扮演都颠覆,是陆满捧着一只血流不止的手,安慰她,没事没事,就破一点点皮,包个纱布就好。

宁微澜说:“闭嘴,不许打扰我开车。”一踩油门再换挡,猛冲出去。

在三环路上找到姜安安,刚要换车,两辆马自达突然冲出来,一前一后拦住姜安安的车。原计划对付姜安安一个女人,未料到杀出来一个拥有超强战斗力的陆满,一群人鏖战正酣,宁微澜遵守告诫,老老实实锁了车门打电话报警。

等到四个男人被收拾得差不多,姜安安一路小跑冲向宁微澜的车,她才解锁开门,准备接姜安安进来,谁知有漏网之鱼,扒开车门纠缠不休,混乱中一把利器走错方向往宁微澜小腹袭来。

是陆满,徒手抓住匕首,猛踹男子下腹,夺过匕首,一秒钟犹疑,该不该在宁微澜面前动刀,想想还是算了,远远把匕首扔出去,带伤上阵一样英勇无敌。

只是溅了宁微澜一身血,热烫的、鲜红的、陆满的血。

尖叫声冲到喉头又咽下去,她不能拖累他。

这是怎样紧张而刺激的一天,比得上好莱坞动作电影,就差手拉手就此亡命天涯。

到医院才算彻底冷静,匕首锋利异常,将手掌割裂,皮肉翻出,森森见骨。宁微澜素来胆小,这回竟敢守着陆满缝针,从头至尾,眼睛都不眨一下。陆满仿佛不知痛,眼睛只盯着宁微澜,观察她脸上细微变化,适时讨好,“你别再生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对方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不过,对女人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只需要低头认错,甜言蜜语,赌咒起誓,即刻阴转晴。

她叹气,板着脸,其实是因为心疼,“以后不要再做傻事,徒手去抓利器,你以为你真是铁做的刀枪不入?”

“总不能让你受伤。”

“唉……”一叹再叹,她的心是汲满水份的海绵,稍稍施压就要流出泪来,“疼不疼?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陆满说:“我说过可以为你去死,这点小伤算什么。”

男医生终于完成工作,扶一扶眼镜,一脸严肃,“去找护士包扎,打破伤风。这么老套的话,亏得你们说的出口,我都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里等我,一会开车送你回家。”宁微澜招呼陆满等护士,便去缴费领药,姜安安就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正专注于同电话那一端细数详情,难发现有人靠近,提供宁微澜又一次听壁角机会。

“应该是云鞍那边泄漏消息,知道我取证回来,两辆车,五六个人堵截。”

“对,是他们没有错。”

“我没事,让您担心了,恰好Flora过来,还带了朋友,所以没事。”

“警察还没有到。您放心,Flora她很好,毫发无伤。”

“明早我送过去?哪敢麻烦霍先生……那好,我在医院等您。”

挂掉电话,回头就看见宁微澜拿一手瓶瓶罐罐傻站着发呆,被吓一跳,拍拍胸脯,算给自己压惊,“你站我背后干什么?大晚上的在医院里,会吓死人的好不好?你那个保镖怎么样了?帮我谢谢他,记得这个月给人家发个大红包。啊,你说你多幸福,连保镖都是美少年,走哪里带到哪里,高效实用又赏心悦目。”

“云鞍的案子,我早说让你不要再调查。你看,差点连命都没有。”

“不是还有你来救我吗?”姜安安仿佛是见惯大风浪,此夜惊魂之后还能笑得出来,搭着宁微澜肩膀,调侃道,“你就是我的守护天使啊,Flora。”

“这份职业我才没有空闲做。警察那边就交给你,我心有余悸,没有力气讲话,先回去再说。”

姜安安道,“老板都发话,我这个做员工的还敢多说?”

宁微澜无奈,“恒川报业早不是我的,你现在有新老板,好好干,前途无量。”

尔后送陆满回家,开车不过十分钟,繁华市区,热闹人群,再往里走,八十年代老房子第一层,阴暗潮湿,六十几平,住四五个年青人。

宁微澜站在门口,叮嘱陆满,“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不许出门,老老实实听话,我要过来抽查的。”

隔日,《经济评弹》《周末画报》都给大篇幅报道,女记者深夜遭袭,是谁背后下手。她越看越觉得头疼,整片报道含沙射影,莫不是把冒头指向余家余敏文。

系列报道就像连续剧,一期比一起精彩,云鞍多金属矿污染案,把赵副市长拖下水,背后最大老板是大企业家余敏文,不顾百姓死活,只为掘金,污染难治,祸害千年。

有一条最鲜明,本报记者掌握独家资料,可证明余敏文与赵副市长沆瀣一气,打压当地居民,非法开发,再以高于市场价格的出售价卖给国有大型企业,从中牟取暴利。再附上当地被污染中毒后的河流,山丘,以及病重不治的孩童。

一时间舆论哗然,赵副市长被双规,余敏文也被带去协助调查。

她再播姜安安电话,却都是忙音了。

也对,姜安安如今炙手可热,再也不需要她保驾护航。

这个世界本身不过利用与被利用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毫不意外地,她被余晋羡召回老宅,谈的却不是舅舅余敏文身陷囹圄的事情。

余晋羡单刀直入,不给她思考机会,“你父亲母亲的事情,阿宁,其实你知道的比外公清楚。”

她不解,这些旧事家里早就不再提,今天拿这个当开场白,又是为的什么。

余晋羡也在组织语言,面对外孙女的疑惑,有些话,他也难开口,“这么说吧。高涵能保住命,有他的本事。刚入狱就有人寄来一盒录音带,内容,足以让你母亲重刑入狱。你大哥和舅舅出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偶然,对方有备而来,我们上下打点,至多把你舅舅捞出来,不过是交出云鞍金属矿,损失钱财,对外公来说不算什么。最怕是你母亲的事情被揭开来,到时候……真是无力回天。所以,外公今天腆着一张老脸来求你,阿宁,高涵只想见你一面,母带在哪里,他只肯跟你谈。”

“怎……怎么可能……”宁微澜难以接受,十五年前惨痛经历家人心知肚明,如今竟然要让她去见高涵,那个疯子、魔鬼、一切罪恶的根源,去走到他面前,将她这些年来努力遗忘的场景再回忆一遍,再将她逼疯一遍。

她的震惊与恐惧,余晋羡看在眼里,虽有不舍,却也不过是垂下眼睑,不与她对视,“外公这一辈最失败的,就是没有教好你母亲,最终变成得自私自利冲动不计后果。不过,我到底只有她一个女儿,外公疼爱你母亲,就像你父亲对你一样。阿宁,就算外公求求你,为了你母亲,去这一趟。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再逼你。”

父母债,儿女偿。六个字,字字珠玑,警世千年。

她做错过什么,要不断被安排被剥夺被逼迫。连求人办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口吻,言语谦卑,全从未放低姿态。余敏柔知不知道?当然知道,当年她能狠得下心放弃亲生女儿,今天又怎么会舍不得她再去被凌迟一次?

人人都自私,母爱也要挑时间,恰好遇到她忙工作没时间,你缺爱缺到死也没有人管。

到哪里去找一股勇气,足够反抗家长一次。

闭上眼,多想夺路而逃。

三秒钟伤心时间,她又回归宁微澜,一具无聊躯壳,等日升等日落,花钱消费,成日享乐,回家乖乖听话,做提线木偶,一生轨迹早早被划定,你看,最多再等三个月,就有未婚夫送上门,你好,宁小姐,婚纱都已经选好。

多可笑。

而余晋羡,根本不需要等她回答,“车在外面等,早去早回。”

这个时候谁能给一份温暖,余勉生坐在客厅,为父亲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心去管小表妹,宁子昂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半个月不回家,至于舅妈?当然去奢侈品中心Shopping,打打麻将,讲讲新闻,家中少一个人也难发觉。

陆满,她想到陆满,心无旁骛的陆满,坚持笃定的陆满,不计回报深爱她的陆满。

当冬雪笑容,陆满便成为这城市里,最干净的灵魂。

某一类人,即便被关进监狱,待遇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高涵就是如此。

一路上,宁微澜紧张到胃痉挛,经过安检,问询,她手边空无一物,被领进一件十平方米会客室,连窗户都没有,只剩下一个通风口,一张长方形桌子,还有一位扑克脸狱警,一扇等待开启的门。

脚步声越发近了,宁微澜的心冲到嗓子眼,只怕即刻就要落荒而逃。

而高涵,这些年牢狱生活并未给他带来多大改变,仍旧是记忆中那副令人作呕的面孔。

他穿深蓝色囚服,四十几岁的人依旧挺拔强健,大拉拉坐她对面,摸一摸自己剃得光溜溜的脑袋,眼神轻蔑,“余晋羡……哼……我当他是什么人,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要钱就给钱,要女人——马上送来!”

他一眼扫过来,那眼神仿佛将她剥光,赤*裸裸毫无遮掩,任人宰割。

没有出路,这房间找不到出路,脑子里有一只螺旋在疯狂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就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