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娜又是捂住嘴一声惊叫,想到昨晚门窗未动,阿桂姐却惨死床头,她全身发寒,手脚颤抖。今天那个杀手又找上门来,是不是目标对准了她和孩子?她此时无比相信刘启中,倒吸着冷气问道:“我如果……报纸上发表声明,我说我和孩子都放弃对陈家财产的……的任何要求,他们会不会放过我?”

王动站一边气得直跳脚,笨蛋,笨蛋,陈氏资产早被苏果挥霍一空,这么大的事,不止全国财经报纸上了头条,普通日报也拿来当作八卦闹,这两个人竟然都不知道,怎么混的。看他们还讨论得紧张严肃,一本正经,王动真气不打一处来,很怕自己心一急,又伸出手去一声“嘎拉”,只得蹬足离开。

而罗娜和刘启中一点不知被暗窥了,讨论结果是,罗娜先接受警局保护,有关登报声明的事,等刘启中问了律师再说。其实刘启中心里也隐隐不喜罗娜与陈氏再有瓜葛,即使是要钱。

知道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刘启中挽起袖子快手做了个肉丝蛋炒饭,切三只西红柿凉拌,将罗娜煮好的准备吃上三天的米饭用个精光。罗娜被吓得没胃口,少少吃了一小碗蛋炒饭,却也觉美味无比。然后,惊讶地看着刘启中一口气风卷残云般将够她吃两天半的饭全吃了下去,目瞪口呆。心说难怪他今早拎来那么多菜,原来配合的是他的胃口。

刘启中吃完饭,接过罗娜略微颤抖的手递来的茶水,宽慰她道:“你别害怕,邪不胜正,他们的目的既然暴露了,我们就不会在让他们得逞。你早上草拟的购物单子呢?”

罗娜忙掏出来递给刘启中,“很麻烦你。”

刘启中这才敢说:“其实我们警局没派人盯你,你误会了。昨天我们例行公事,可能凶了点,但我们都是遵守法律的人,不会胡乱打扰居民的生活。不过今天起,我还真不放心放你出去,有确切消息前,你最好呆在家里比较安全。”一边看看手表,“我们一个女同事很快就到,她会保护你,别担心。”

昨晚的感动又回到罗娜心里,她这才撕掉强撑的面具,心酸落泪,泣不成声。刘启中怕自己忍不住会伸手过去安慰,只好收拾起碗筷去小小厨房里洗。一位女警员前来报道,替代他照顾罗娜。

刘启中回去警局,第一时间在电脑上制作岀王律师的头像,发往各处辨认。同时派员调查陈樨太太苏果的行踪。重案组上下一片激动,终于,二十年至今的大案,被他们找出蛛丝马迹

王动事后去警局大致旁听了会儿,先是觉得无聊,继而觉得可笑,没兴趣继续关注,便去银行,找出自己做人时候密存的小金库,划岀一笔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资金给罗娜,免得这傻瓜还真为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找苏果断绝资金供应,断了活路。然后,眼看着太阳略微西斜,他忧心自己又想杀人,赶紧找路回去城东土地庙。

但路过书店时候,拐进去随手拿了几本书,《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这是他的办事风格,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进入任何行业,他事先做的必是全面搜集资料工作。他无法知道妖精有没有图书馆信息中心之类的东西,当然可能也无资格进入天庭图书馆,只有在人间杀熟,找些可能与妖界神界沾边的书聊作研究了。

心经,他是不会再看了,没什么意思,他静不下来,他脑子里想的事太多,太杂,而心经的前提却是入定,是思无邪,他做不到。他昨晚看心经的时候有点鄙夷地想,眼前这位土地爷倒是练心经的最佳人选,绝对的没大脑,没大脑当然思无邪,就像人之初,性本善。

进去土地庙,天还亮着,但没见忘机。王动不知道该如何召唤神仙,人间时候找人可以打电话,到了妖界,他活得跟原始人似的。但王动不信妖界会没有交流工具,只是他这新进老妖不懂而已。王动急于了解的是,作为一个妖精,究竟可以掌握那些技巧,诸如他现在的来去如风,有形无形随意转换等。学海无涯,起码也得知道学海里大致有什么才可以跳下去,否则,万一下面是刀山火海呢?万一下面是文山会海没一点实际的呢?

所以,他把一本《西游记》当作了资料库,一条一条寻觅妖精可能有的技巧。即算这是人类的想象吧,集思广益,总比他一个妖闭门造车来得强。很奇怪,他现在记性很好,过目不忘。估计这也是做妖精的好处。看来,他已经很快度过低潮期,不适应期,开始看到上升曲线了。王动凭经验推测,只要自己努力,后面的上升曲线可以达到近九十度直角的爬升。

他的体能应该足够,唯一的要点,他必须获得正确的爬升方向。他从来相信,天下事,可以后来居上,也可以后发制人。他信心百倍。

王动一目十行,等土地爷忘机携城隍路苔生来到土地庙时候,王动已经看了一半。这时天快全黑,从外面的薄暮中看土地庙一片漆黑,但是漆黑里面,有两只乌黑锃亮的眼珠正映着外面晚霞的彤红,犹如丛林里两匹噬血的黑豹。

城隍路苔生见了不禁停了下脚步,记忆中仿佛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眼神,不过他怀疑是肥皂剧看得太多,当年在小狐狸家里看的肥皂剧男人都是娘娘腔,最近不知怎么又流行起了野性男人,排骨精一样的身上支楞着几根粗胡子就算是了,看得天庭的四大金刚哭笑不得。眼前这个王动新妖倒是个真野性。

而忘机天真烂漫,并没好好在意王动的举止言行,懵懂微笑着一步跨进自己的领地。路苔生便也跟了进去。

对于神仙妖精来讲,黑暗并不是问题,他们的眼睛透视黑暗。而且作为文物单位的土地庙半夜下班后灯火辉煌,总不是回事,所以两仙一妖就在黑暗中行事谈话。王动还是第一次见路苔生,看到他一身大红烫金的长袍,还以为是财神,没想到会是赫赫有名的上海滩城隍。

忘机介绍完了城隍,又笑呵呵补充一句,“苔生年纪比我小,官位比我大,能耐比我强,是我的上司。我们华东六省一市的土地都归苔生管。”

王动幽幽地看着路苔生微笑,很节制很贵气的微笑,微笑得城隍差点自惭形秽。王动道:“我昨天刚杀了六个人,人界拿我没办法,城隍今天特意过来,是不是来处理我?”

城隍没想到王动只一句话就把他的来意说了出来,他路上想好的那些开场白顿时作废,缺少开场白的铺垫,他后面的话讲起来似乎有点困难。他摸着胡子稍微思索了一下,道:“虽然那六个人都不是好人,但取人性命毕竟不是你份内的事,而且人死不能复生,杀人的事必须慎之又慎。”

王动微微一笑,却没搭话。从城隍的回答里,他听出,杀人并不是原则性问题,而杀坏人更没什么问题。

路苔生说完后,心说怎么自己说得那么客气,本来想好是要好好威吓王动一下,令他害怕颤抖,以后可以好好听话为神仙做事。但现在自己却先替王动解脱了,那后面的事儿还怎么压下去?而且,要命的是,他不知道王动的态度。他和忘机都会读心术,可是两人都被王动复杂的内心活动搅得烦死,那么千丝万缕瞬息万变的心理活动,他们怎么可能在对话的短短时间内理出头绪?干脆关闭读心功能,凭经验面对王动。

“但是,咳,人间有种职业,叫做刽子手。天庭也有,天庭的刽子手,就是由你们妖精充任。以前,小狐狸也做过一次。只要是天庭允许的,你杀的人就不会记作你的罪过。”

王动不动声色地问一句:“你是不是要我杀几个人?”

见王动那么拎得清,路苔生如释重负,笑道:“是啊是啊,我这儿有几个人需要你去结束他们的性命。这是单子,姓名地址联系电话照片都有,还包括他们的罪迹。”

王动依然不动声色地问:“究竟是你要我杀,还是天庭要我杀?”

城隍路苔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神经一放松,说漏嘴了。忙道:“当然是天庭啦,我跟凡人无怨无仇,怎么会要你去杀凡人呢?”

路苔生多年神仙,在凡人面前所向无敌,无上权威,不必掩饰自己好恶内心,而在神仙面前掩饰也没用,都会读心,修为高的看修为低的,一目了然,掩饰反而可笑,所以久而久之,早忘了还有掩饰这么回事。王动却是刚从人间做人精出来,再说他本来就有给城隍下套的意思,怎能看不出路苔生话中的心虚?却也不揭穿他,只是拿眼睛幽幽地盯着路苔生继续微笑。路苔生至此才恍误,眼前这个,比起小狐狸可是厉害多了。当年骗小狐狸帮他杀人还颇多曲折,眼下让这个王动帮忙完成百年一次的杀人定额,估计只有说真话了。

路苔生苦起脸,看看忘机,看看王动,好容易才道:“这几个人,是天庭布置给我们神仙的任务,我们神仙不能杀人,只好委托你们妖精,或者支使凡人杀凡人。凡人杀凡人太危险,杀不杀得了还难说,弄不好凡人帮了我们的忙,自己却被判死刑。可是百年前天庭对妖精大清洗之后,天下都没几个妖精,那几个妖精还躲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他们属地的神仙能找到。上一回的任务,还是小狐狸帮我完成的,这回就看你的了。”

“苏果……她会杀人?”王动有点想不到。他扭断那六人脖子后,心里着实不好受了很久,现在还不能回想,一想胃就抽。苏果那么美丽的女子,她的手怎么可能沾染血腥?

忘机不忘纠正一下,“她现在叫连城,不叫苏果。她得道前是小狐狸,生吃旅鼠都来,何况杀人。”

王动狠狠剜了忘机一眼,“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说到狐狸精的时候,谁会去想狐狸精得到前吃什么,要这臭老头多什么嘴。这两个神仙连他这么精明的要都想骗,谁知道他们以前怎么煽动苏果帮他们杀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当然不会再对这两个神仙客气,他本来也不是个惟命是从的人,将手中路苔生刚给他的纸条往桌上一拍,道:“好吧,这儿一共要杀八个人。我是商人,对我来说从来不会白帮忙一场。我需要交换。我想要你们拿法术来交换。”

忘机听了嘀咕:“怎么都是一样的套路,小狐狸以前也要我们拿法术交换。”

王动听了眼睛一亮,不由笑道:“什么?苏果以前也这么做?她要交换的是什么法术?”心说还真是小狐狸,一点不肯吃亏。

路苔生恨不得踢忘机一脚,可惜两人相隔太远,小狐狸与眼前这个妖怪怎么能一样。但还是被忘机把天机泄漏了出去。“小狐狸问我们要了时空穿梭法术标准版。苔生,小狐狸很客气只要求一条吧。”

王动一点不给忘机他们扯皮的机会,紧跟着道:“我也要求时空穿梭法术标准版。但我与苏果不同,我不是你们的朋友,我不客气,想要什么直说。我还想要一条法术,怎么可以让我可以看见你们,你们却看不见我。还有,怎么可以吹一口气,变岀好几个我。事不过三,虽然你们要我杀八个人,但是我只问你们要三条法术,你们很赚。”

忘机与路苔生面面相觑,非常为难,这三条法术都太高级,一般是不允许传授给妖精的,尤其是后面两条。想当年孙猴子学了那么多法术,差点天宫都被他端了个底朝天。还是路苔生稍微狡猾了一点,有时干咳一声道:“忘机记错,当年小狐狸问我们学了三条法术,一条已经说了,第二条是读心术,就是你思量的电波都可以被我们接收。第三条是……这么说吧,你现在如果找个凡人女孩做妻子,过不久凡人女孩会被你的妖气魇死,但习了第三条,就像小狐狸跟你在一起不会害你一样,你也将不会魇死别人了。我们也传授你这三条吧。”

王动一笑,“不。首先,我不要读心术。我怀疑读心术不灵,否则我和你们面对面说话,为什么你们不能提前一步读知我的想法……”

“你想得太复杂了,我们说一句,你心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个念头,谁知道你最后选哪一个,烦都被你烦死。”忘机抗议。他想,果然城隍脑袋比他好,小狐狸也不肯学读心术,可见这法术不好玩,正好教给王动。

“所以,这读心术有等于没有。我有自信,你们的读心术未必胜得了我积累五十年经验的判断力。然后,我不要第三条。我只认苏果一个,我们都是妖,谁也魇不了谁。”

“切,说得好听。你只认小狐狸一个老婆?那以前的罗娜是怎么回事?昨天今天你还追着找罗娜呢。”

王动的脸唰一下拉长,身形奋起,十指努抓,轻车熟路抓向忘机的脖子。但忘机毕竟是神仙,手指一弹,画下结界,将王动困在结界。没想到王动却忽然大笑,将手缩了回去,道:“看来今天白天不是我反应过度,只要是有点脑袋的,遇到突袭都会快速反应。我今天被凡人警官用突袭探出异常,我倒是想看看,你们神仙对突袭会不会快速反弹。看来一样。幸好我没你们会的法术,否则凡人警官更会吃惊。”说着气定神闲地坐回自己的蒲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忘机和路苔生掐指一算,果然王动没有撒谎,这才松了口气。忘机将王动身周的结界解了。

王动赶到身周没有压力,才推心置腹地道:“我以前犯错,直到失去苏果,我才知道我的错有多严重。我们曾经是多么恩爱的夫妻,你们如果关心苏果,应该都看到,我当年是怎么样的爱她,即使她并不爱我。忘机道长,你应该知道。”

忘机看看王动诚挚的眼光,冲城隍路苔生点点头,道:“小狐狸自己跟我承认,她心里只有最初的那个赌徒。”

“你们见过赌徒?他是什么样的人?”

路苔生看的肥皂剧多,所以很擅长分析类似八卦。“你们两个差不多出色,对小狐狸也一样的好。只不过情人眼里岀西施,赌徒是小狐狸有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俗话说初恋是最美好的,小狐狸又最重情,怎么可能忘得了赌徒。”

王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黯然转身,不想让忘机路苔生看见他的失神。十指不知不觉深深插入地面花岗石砖,将掌中石块捏为齑粉。

路苔生看着立刻满心充满同情,电视里看得多了,越是这么冷面的小生,越是多情。眼前这家伙看来也是个多情小生。偶尔犯错没什么,过则改之就行。再说,小狐狸自己也有错,人家拿热辣辣真心对她,她没回报,人家还能不失望出墙?路苔生好心好意道:“我看你也别死心眼,第三条你还是学了吧。小狐狸是个死心眼的,再说又气你花心,万一你挽回不了她的心,你总得再找个伴侣吧。第三条总归是有用的。”

王动强压下火气,深呼吸三遍,才背着身子摇头道:“你刚才也说了,初恋是最美好的。苏果是我的初恋,我忘不了她。而且,我们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习性相投,我已经习惯身边有她。最近我身心遭受巨大挫折,满心的话要找她说,即使她不给我岀主意,只要听着也好。可是她不见我。我说,我知道错了,你们传达给她,请她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放弃她,我发誓。至于去罗娜那里,罗娜毕竟是为我生了个孩子,我必须为他们未来的生活负责,我去,是为确认一下他们生活无恙。我全说了,你们该信了吧。所以我不学第三条,除了苏果,我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忘机与路苔生再次面面相觑,路苔生有点好奇地问:“你们两个都已经快一世夫妻了,还没厌吗?我反而感觉你有外遇才是自然的。你不知道,我们却看得多了。很多小妖最先好得赌咒发誓生生死死在一起,结果呢?谁经受得住千年万年面对同一个人啊。”

王动听了叹了声气,凭理智说,不错,城隍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他现在心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愿望,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他只想,非常强烈地想见苏果,不为别的,只想抱紧她,埋首在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好好睡上一觉,因为她是他的亲人,这天下他唯一最亲最爱的人。

王动这个时候的思想非常单纯,单纯得只有一条想法,虽然很激越,类似绝望的呐喊,可很简单,读心术游刃有余。忘机和路苔生都看懂了,不再劝他放弃。如此痴心的人,怎么可能会学第三条?路苔生代表华东六省一市的神仙答应了王动的三条法术要求。

刘启中率领的重案组调查的目标直指陈樨的夫人苏果。

可是,调查下来的结果却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倾向。首先,陈樨家族目前的资产为零,全被他夫人苏果卖了拿去西北地区委托一名叫连城的搞绿化,银行帐目资金流向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其次,这个苏果自从卖空陈氏家产后,一直失踪至今,连她女儿都说没有联系,不知死活。最后,西北的绿化工程不仅全国闻名,世界上也大有其名,根据专家对这一绿化工程启用资金的估算,甚至超出陈氏家产变现的总和。只因为这一切做得非常低调,所以社会上并无太多人把西北绿化工程与陈氏家产联系在一起。

所以,刘启中不得不推翻原有的怀疑,不能再把那个王律师背后的黑手假定为苏果。既然陈氏家产已经全部耗空,苏果哪里还需杀了罗娜杜绝争夺遗产纠纷。所以,很有可能,那个王律师说什么受苏果委托探望罗娜是个杜撰。

但是,苏果的婚前身份却很让刘启中产生兴趣。他不得不怀疑,家境极好的陈樨以前为什么会娶妓女出身的苏果?难道仅仅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女儿?会不会是因为陈樨受到来自苏果的什么威胁?陈樨作为原省警厅负责人的儿子,什么样的威胁可以让他屈服和一个妓女结婚?过去的档案记录表明,那位被怀疑以同样扭断脖子手法杀人的墨鸦最后得以洗清罪名,是因为记录里面最后一次扭断脖子杀人案件中他有不在场证明,证明人正是陈樨一家三代,和餐厅员工。证词表明,苏果与墨鸦熟悉到可以撇下家人与墨鸦同桌吃饭。如果王律师真的与苏果有关,综合二十年前后考虑,那是不是意味着苏果身后有一威胁力极强的团队?

联想到二十年前墨鸦突然下落不明,和现在苏果的突然下落不明,这其中,可能真有什么过去未知的,行踪异常诡秘的黑暗集团存在。

刘启中把他的思路写成报告递交上司。他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写进去,但二十年前后两件案子当事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图,不能不让人猜测到什么,几乎是猜测到相同的结果。上司年轻时候与陈樨几面之交,他告诉刘启中,陈樨与苏果结婚,也不能全推断为受到威胁。见过年轻时候苏果真人而不是照片的人,谁都会明白天下还真有倾国倾城那么回事。

于是,刘启中更糊涂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怎么可能做了好几年的潦倒暗娼。他继续调查,发现转折出现在苏果携女搬迁之后。一前一后,苏果判若两人,后来的苏果,长相学识气质,都不是一个暗娼所能企及。这又是什么原因?难道李代桃僵?想到王律师异常出色的长相风度,和墨鸦王律师人所不及的惊人体能,刘启中更加相信,苏果,墨鸦,还有后来的王律师,这三人因其超凡的出色,背后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揭开围绕于这三人身周的谜团,可能也意味着得以破解二十年不解的大案。刘启中既跃跃欲试,可也意识到,前路的挑战非同小可。

他准备出差西北,探探那令人惊讶钦佩的绿化工程内部。临行,他周末下午驾车带刚睡醒午觉的罗娜母子去郊区的森林公园走走。他当然有理由。那些同事保护罗娜安全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母子的自由进出。而他则是有很多话要问罗娜,有关陈氏夫妻。不过,那些问话涉及到罗娜以前与陈樨的生活,他想起来心头有莫名烦躁。

森林公园在大湖深处,需要乘游船进去。路上时候,刘启中只与罗娜稍微谈了几句最近几天居家生活的琐事,问问她适应不适应有女警一直陪在身边,其他没多说,罗娜需得坐在后面陪儿子说话。

在旁人眼里,年龄相当的刘启中和罗娜,再加一个孩子,一看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刘启中也很想亲近孩子,可是罗娜不肯把孩子交给他,非要自己抱着。刘启中只好大材小用拎那只尿布包。

游船开到中途,有一艘快艇从游船身边擦过,溅起的浪花害没座位的人东倒西歪。刘启中看看,心说谁这么狂的。他眼睛好,看出这是本省著名的林公子,父亲高官,母亲巨贾,林公子是岀了名的阔绰。快艇越过游船,靠上的是一处临湖别墅的私家码头。刘启中记得,这间著名别墅以前好像是属于陈樨。他不由瞥了身边的罗娜一眼,果然见罗娜眼睛里露出茫然神色。物是人非,令人感慨。但刘启中估计,罗娜不可能去过那间别墅。

下船,甲板与引桥有一段高差,罗娜不得不将孩子交给刘启中。小孩子喜欢这个宽阔有力的怀抱,竟然拒绝回归,罗娜只好由得刘启中抱着。三人志不在游玩,上岸后,随便找一处树荫坐下,放孩子到地上让他晒晒树荫透下的斑驳太阳。

罗娜眼睛看着儿子,嘴里问刘启中:“你是不是有事情要问我?请吧。”

刘启中有点不愿这么公事公办,笑道:“今天主要是陪你孩子出来透气。我那些女同事虽然尽责,但出来野外,我还是不放心她们的应变。不过我最近比较忙,没能早几天就过来你这儿,幸好今天不算太热。”

罗娜微笑,淡淡的,“我听说了,你们同事都是很好的人。还听说你明天又得出差。”

“是,我去西北。陈樨太太苏果在西北搞了一个义务绿化工程,有一个叫连城的女子帮她掌管着一切。你见过连城吗?”

罗娜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只见过一个跟陈太办事的人,她没跟我说名字,但相信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记得她,非常非常美丽,一种炫目的美丽。处事大方沉静,让人看着舒服。”

刘启中眼睛一亮,天,又是一个超凡出色的人,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但他不便将此说出,旁敲侧击道:“听我上司说,陈太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你见过吗?”

罗娜点头,“我上班时候只见过已经年老的陈太,可那风度那气质,整个人身边仿佛有亮光似的。她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可我们都不敢接近她。对了,跟陈太做事的那位美女也是这种气质,她们的眼神好像很高远,笑容则是很疏远,不属于我们这种红尘俗子。”

“所以陈生会不会因此与陈太有隔阂?太高远的人不容易亲近。”刘启中问得小心翼翼。

罗娜摇头,神情黯然,好一阵子才不容置疑地道:“陈生本人也是个可望不可及的人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自己也不知道陈生为什么会看上我,他其实很爱陈太,但好像他有失落,陈太不是最爱他。有时候我记着他的喜好,为他做好什么,他会很高兴很感激我心里那么念着他。这与你们办案有关吗?”

刘启中意外,最先还以为苏果与陈樨结婚有女方胁迫的成分在,没想到真实情况与他料想的正好相反。他低头好好考虑了会儿,越想越混,苦笑道:“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可是几乎完全推翻我以前的假设。对不起,让我静静想想,我有很多疑团。”

罗娜点头,她巴不得刘启中别问这些问题,想起过去,太让人伤感。她瞄一眼躺到地上去的刘启中,心里感慨,她看得出刘启中有意在接近她,可是她曾经沧海难为水,别的人太难跟陈樨相提并论。

罗娜回忆过去,垂首伤神。刘启中看着罗娜的背影发呆,公事私事事事不省心,搞得他心里很乱。从没见过这么不符合逻辑的案子,难怪二十年前的案子到现在都不能破。

正想着,手腕的电话叫响。一看显示,竟然是林公子遭暗杀,作案手法正是大力扭断脖子。他不由分说跳起身来,一把抱起孩子,拉起罗娜就往别墅方向跑。就刚才快艇超游船来看,案犯刚刚作案,应该还在附近。说什么都不能让也是案犯目标的罗娜落单。他边跑边跟罗娜解释,罗娜吓得脸色煞白,用尽吃奶的力气跟上。

其他警员都还没到现场,只有森林公园保安和林公子家保安围住发案现场。刘启中让几个森林公园的保安保护好罗娜,自己持枪一跃进屋,敏捷得像只豹子。现场是一间宽阔的卧室,窗帘紧闭,暗无天日。与其他所有案子一样,案犯做事干净利索,没留下任何痕迹。与罗娜家死去的保姆唯一不同的是,林公子是被揪下床杀死的,而罗娜家保姆则是死在床上。报案的是林公子女友,她那时正好在洗手间沐浴,没听到任何响动。外面别墅任何人也都没看见有人进出。刘启中不得不再次叹息:非人,简直非人力所为。因为资料的收集,这回刘启中已经认为如此非人的作案手法已是理所当然。

二十年前那个案子,一共死了三十多人。这回已经有七个,不知还将有几个,更不知会不会有罗娜。

刘启中拉开窗帘仔细查勘现场。房间里的空调很清凉,可刘启中却感到背后阵阵阴冷,好像身后放着巨大冰块。可转身,却什么都没有。刘启中自问,一向胆大包天的他,今天是不是胆寒了。

是,他一直感觉有个冰一样的人在身后跟着他,那人还应该在揶揄地笑,笑容就是罗娜旧居门口遇见的王律师的笑。他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可骂死自己也没用,身周有人的感觉挥之不去。一直到同事到来,

罗娜被人送回去看护,刘启中们继续留在现场搜集证据。可除了死去的人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案犯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线索。林公子父亲权威的声音却直骂到刘启中的手机。重案组全体一脸的晦气。

饥肠辘辘地给所有在场的人做了笔录,很晚才收工。游船在墨黑的湖面行驶,重案组人员全都沉默。

忽然,刘启中手腕的电话打破黑暗中的沉寂,众人还以为林公子母亲开始找上门来。刘启中却看着手表上面的显示反常地失声叫了出来。船上坐着的人都跳了起来,知道岀大事了,而且是非常大的事,否则刘启中不会叫出来。

放下手腕,刘启中迷惘地看向黑沉沉的湖面,“林家灭门。分别在三地。同样作案手法。”黑暗中,刘启中仿佛看见王律师揶揄的笑容浮现,甚至都不是嘲笑,嘲笑还需看看对手,而刘启中们压根儿不是对手。

刘启中们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刘启中就拎起行李上了飞机。飞机上,他很怀疑地想,林家三口在重重保护下都能被杀死,只有一个女警保护的罗娜母子又怎可能逃脱厄运。如果说凶手杀桥洞五丐和阿桂姐都是路见不平,那么杀林家三口又是为何?罗娜与他们有什么共性吗?

线索越来越散,散得漫无边际,刘启中想得头昏脑涨,偏又一点睡不着,面无人色地下了飞机,请地方警局帮忙,送他去绿化工程。

王动也一夜没闲。他一刻不停找准林家一家三口落单时候一一杀了他们,顺手将林母的电脑拎回土地庙。早有忘机和路苔生两个在门口翘首以待。

路苔生一见王动就忍不住地埋怨他,“叫你杀一个老林,你怎么把三个全杀了?血腥太重了。”

王动只是微微一笑:“这三个都不是好货,我还是人时候就认识他们,可惜法律杀不了他们。”

“你以前还与他们做过生意。”路苔生一点不客气地指出。

“此一时彼一时也。帮我……”

“你嫉恨小林占你房子占你大床,所以第一个杀他。”忘机在一边严正指出。

王动展颜大笑:“不错,道长总是一言中的。但小林在我的房子里毁了多少女孩,你们应该清楚。小林比老林更坏。”

忘机叹道:“你违背天道,会遭天遣。”

王动温和地看着忘机,道:“道长一直最关心苏果,连带也关心我。我们废话少说,你们帮我一个忙。林家收受贿赂,有不少钱存在瑞士银行。另外握有不菲的境外股票。你们帮我回忆,瑞银的密码是多少,他们在境外故事的交易号和密码分别是多少。”

路苔生一听,捂住耳朵就往外走,“你太毒了,杀人还不够,还抢钱啊。你是妖,要什么钱。”

王动不动声色地微笑:“我拿钱给苏果。她在西北种树,需要很多的钱。”

忘机道:“不用你操心,连城自己会变钞票。”

“偶尔变几块钱出来不是问题,可是数额如果太大,会遭人怀疑,影响她做事。你们两位不熟悉现代金融运作,即使公益慈善事业,也是需要受国家财务监管。你们如果肯帮忙,最好快点,我拿出林家的钱后,还得洗钱才能以匿名捐款方式转帐到苏果帐户。”

忘机闻言无话可说,立刻变为支持,本来,连城去西北种树就是受了他的点拨。

路苔生也被忘机叫回来一起想。

可是两仙都不懂现代财务,虽然能把林家三口大小事情全回忆出来,却不知那件是王动想要的。路苔生反应开一点,只见他不断地问这个是不是那个是不是,却都牛头不对马嘴,气得王动火气越来越旺,嘴里直骂两仙笨蛋,最后忍不住伸手就给路苔生一个耳光。路苔生猝不及防,差点被王动打到,也气得不行,摔袖就走。

忘机惊慌地看着路苔生远去的背影,道:“你太急躁了……”

“时间不等人,我必须抓住与美国瑞士的时差。道长你继续,快。”

王动这一逼,忘机心里更乱,怎么也想不出来。王动看着脸色通红的忘机,不断提示:“他们说到瑞士,还有银行,还有密码,应该在办公室,你就拿这几个关键词搜索。”

忘机哭丧着脸道:“我又不是古狗百度,我只能一页一页地翻看他们的历史。”

王动无奈叹息,嘴里又骂了一声“笨”。忘机急得终于忍不住,写下一串口诀交给王动,“你快背熟,你自己回头去找吧,我继续帮你看小林的。”

路苔生终究是不敢走远,怕王动不肯帮他杀其他七个人,听见忘机这么说,忙站出来道:“对,你自己找,你懂谁上门肯定谈什么事。我从今天开始往前翻小林的历史。”两仙都挑了历史最简单的小林。

王动心中窃笑,这正是他谋划的结果,他一早谋划着千方百计套岀这两个敦厚神仙手中的各种法术。看,牛刀小试,一举成功。

果然,王动寻找密码就快捷得多。但时间不等人,他没法好好享受新学法术带来的乐趣,只得快快办事。瑞银取钱比较快速,美股抛售就比较耗时了,林家的股票不算少,当然比他查得远。他几个窗口一起来,一个窗口抛售,一个窗口转帐,一个窗口洗钱,再一个窗口转帐……,看得忘机和路苔生眼花缭乱,原来人从事的有些东西神仙并不知道。但路苔生想,神仙以不变应万变,保守的,才是永远的。

王动天南海北地一圈儿洗钱下来,天光大亮。但是他没把这笔款子直接打入连城的帐户,而是趁国内股市开盘,以游资入市,吃下西北一家农业集团的12%股份。而后又拿出自己的小金库,用其他名义吃下同一家农业公司的12%股份。忘机和路苔生只看着电脑屏上数字飞来飞去,也不知王动在干什么。等王动操作结束,合上电脑,才跟他们解释,他已经成了西北农业股份公司的最大股东,那家集团主营遗传育种,和种苗培育,他准备未来集中资金专抓适应沙漠盐碱地种苗的培育,为苏果的绿化工程提供最适用得种苗。忘机和路苔生听着又觉得对,一个说“你看问题看得长远”,一个说“你只要不杀人,别的都对”。王动则是狐狸似的笑。

将电脑砸烂,免得留下线索,王动出发去处理西北农业股份公司的事务。走前比较诚恳地与忘机和路苔生说明他这两天的计划,俩仙不知道公司买来还得操作,原来这么复杂。他们一致支持。王动要求两人中的一个跟着去,因为他一路可能需要钱需要其他包装,要神仙帮他变出来。两仙嫌烦,最怕的还是他们变岀来的东西王动不满意,这家伙脾气躁得很,动不动就非君子。他们干脆把吹一口妖气变物的口诀也教了王动。还乘着阳光,开开心心地送王动飞了半分钟。

企业吞并的操作,对于王动而言,那是简单劳动。何况西北农业规模不大,业务比较单一,只是场地很大,这正是他看中西北农业的原因:容易吞并,容易操控。否则,即使他能力再大,也需要组成一个管理团队才敢上门接收。

如今不同以往,过去,进门前需要委托调查公司将主要人员履历隐私调查一遍,才能见面讲话,决定未来任用。但现在,王动只要看住对方讲话,三分钟之内,便可将对方过去最光屁股的经历也全数挖掘出来。再加上他自己的阅历对人的判断,什么人实话实说,什么人空口说白话,什么人想捞到什么好处,他又可以从什么人那里实现他的目标,一目了然。

一个下午,董事长换手,于西北农业而言,不亚于地震,但于王动而言,小菜一碟。他还大活人时候,哪一次收购,哪一次改组,都没今天的轻松。只用一个下午,只用四个小时,他便大力重组公司,问题是,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得到重用的人服帖那还说得过去,被刷下来的人也服帖,那是因为被王动揪住了痛处,稍稍敲打,自己知难而退。江湖上混的,都知道谁可以惹谁不可以惹,什么时候可以反抗,什么时候反抗引火烧身。

王动轻而易举结束今天的改组,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新学法术是如此神奇。心说难怪忘机和路苔生两个,还是神仙呢,人却这么单纯。就像用惯了计算机,依仗了计算机,人的心算笔算功能无限退化。忘机和路苔生两个当然也不用太过精明,凭借手头法术,在人类社会里,做什么而不能?当一个人拥有无限优越感的时候,也是那人开始下滑的时候。王动提醒自己必须永不知足。否则,每天如忘机路苔生那样无所事事没有盼头,做妖还有什么意思,那漫漫千万年的生命哪里还有个尽头。

他不由得想到苏果,她是不是已经觉得妖生没意思了呢?所以活得那么没滋没味,做什么都淡淡的提不起劲,对什么人都远远的没有热度?很有可能!

王动自认为找到太太不爱他的理由了。这个解释让他心头好受不少。起码,这说明两人关系的恶化,不全是因为太太依然惦记着前人。他更愿意相信,苏果是受了他的伤害,才说出惦记前人,无法再爱后人的狠话。对,一定是这样的。

想通了这一点,王动才敢充满信心地再去见苏果。否则,他也知道,见了无益。

下午五点半,西部的天空依然阳光灿烂,王动却结束工作,收拾开路。他要去绿色工程见他的苏果。那么多日子没见,那么多时间没说话,他很想念。即使知道现在条件还不成熟,见了也是白见,他也要过去,作为一个匆匆过路人,进去讨一杯水喝,看看她现在心情好不好。她如果还是活得漫不经心,他会点上几句。

新任命的董事会秘书见到王动要走,忙结束手头的电话,过来叫住他,“董事长,李副市长约晚上见个面。”

王动知道,这种上市公司与地方政府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今天调整公司布局,就拔掉了几个长官亲朋,往往,类似今天的见面宴会,是一场各方角力,确定新的支配反支配利用被利用平衡点的鸿门宴。以往,王动都是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打点这种地方关系,可是,现在的他对此交际不屑一顾,挥挥手,果断地道:“经营方面的见面请总经理出面,礼节性见面或者其他,以后一概叫停。”

董事会秘书为难地道:“董事长,这儿不比你们沿海……”

王动微笑:“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沿海。告诉副市长,谢谢他好意,我很忙,晚上有事。”

董事会秘书闻言一脸苦相,他哪敢对副市长秘书这么说。少不得好好婉转拒绝了。

王动出发了,为免露出马脚,他必须伪装得真实。所以他实打实地在横贯戈壁滩的公路上盯着夏日的烈日背着双肩包骑了一个小时的车。可怜,他做人时候,即使跑步机上跑,也是在舒适的空调环境下。累倒是不累,他做妖后,身上总有源源不断的力气,而且是大力。只是很热,他不习惯这样极其干燥炎热的天气,很快,全身热汗奔流,但是汗水很快被蒸发,只余粘粘的人油。而身边来来往往的车子扬起的灰沙又正好粘在他的油脸上,脸上像结了层壳。

而对身体的折腾王动都可以不在意,最折磨人的还是远近一望无际的死寂,天空中没有鸟,路面上没有活动的人,石缝里没有清醒的绿。死寂,远近都是死寂。就连擦身而过的车子都是无情冷漠的。王动骑车骑得垂头丧气后悔应该少骑半小时路程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罕见的绿。那些绿色都是小小的荏弱的,在略微起伏的石墙保护下,顽强地抗御着这严酷的自然环境。天,比出现一个人更奇迹的绿色。仅仅是那么小小的绿,却已然让太阳失色,让一望无际的戈壁恢复活力。这就是苏果所做的事业?前儿他来的时候,都没好好在意。是,那些不起眼的绿,怎能如江南的连天碧草,如果不是在死寂的戈壁滩骑车近半个小时,他怎可能发现那些不经意就会被忽略的绿?

也许是因为夕阳西下,有凉风自戈壁深处吹来,也许是眼前小小的星星点点的绿色个人以活力,后半程容易了好多。

而让王动惊讶的是,已经有一辆越野车停在屋前,有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的长石凳上。这个人王动认识,一见他王动就笑了,但是他把笑容埋进屋前的水笼头下,美美地洗了一把脸,头发也浇得湿透。多久没那么运动了?做妖真好,不用再惋叹青春的流逝,不用将一颗驰骋的心安装在拘束的皮囊里。现在心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大。很好。

当然,刘启中不会认识又换了张脸的王动,看到一脸黝黑的王动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露出雪白的牙齿对他开朗一笑,他也笑了。热情有极强的传染力。他主动打了声招呼:“好汉子,这么热天千里走单骑?”

“是啊,好不容易看到这儿有地方挂单,还以为晚上要睡帐篷了。你是这儿的主人吗?我想问你讨口水喝,要个地方睡觉。”王动当然是装作不认识刘启中。

“不是,我也在等主人。我看屋里的仪表都在运走,这儿应该有人住着的。”

“呵,有人来了,一帮女的。”王动想起前不久来时遇到的一帮土土的中年妇女,不知道今天遇见的会不会还是这帮人,苏果会不会就在其中?而他最担心的是,他的法术不知道灵不灵,苏果会不会认出他。而他显然是没法辨认出苏果来的。

刘启中起身,见远处走来几个戴着大圆草帽的农妇,看上去,好像没一个有超凡过人之处。或者,管理者连城并不在其中?

农妇看见他们自然是惊诧,也有点欢迎,请他们进屋喝水,她们自己冲洗去了。冲洗回来,在太阳能发电带来的灯光下,王动和刘启中看到的还是这一帮晒得黝黑,腰腿结实的中年农妇。

刘启中帮劳累的农妇做菜,王动不会,只一杯接一杯地喝水,这身变岀来的皮囊都快脱水。一个农妇过来搭讪:“先生,你是骑车过来的?还是搭车过来?一路没中暑?哪儿来的?”

另一个农妇笑道:“怎么跟查户口似的。你没见人家小伙子直着脖子猛灌水吗?”

王动笑道:“我从南边一路骑车过来。出了兰州后,看到一些绿色眼睛就舒服一阵,但是这样的绿色越来越少。骑到这里,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好像看到希望似的。今天最后这半小时骑得最畅快。”王动说话时候,两只眼睛在笑,但眼底深处却打量着所有人的发应,不放过丝毫异常。他是无力凭法力来推断苏果在不在里面了,但他可以凭他的眼光,多年识人的眼光。不过,他对从这些人里面找出苏果并不抱太大希望,这些人……太实在。

有个女的掩嘴笑道:“你说瞎话了吧,前面哈密的树就比我们这儿高多了,我们这儿只有小小的红柳,哈密有杨树沙枣树桑树,哎呀,这几天桑椹肯定甜了,我都想家了,再几天哈密瓜也能吃了。我跟你们说,真正养熟了的哈密瓜,那个甜啊,嘴巴都能粘在一起……”

王动微笑道:“不一样。哈密那儿的绿色虽然也是奇迹,但比起这里来,这里更给人希望。哈密,是人类破坏大自然后退守的残存的摇摇欲坠的领地,这儿则是人类终于意识到错误,终于拿出行动反哺大自然的答卷。这里现在已经很美,未来会更美。”

王动心里当然是为戈壁中的人工奇迹兴奋,但他有意识地把话说得更兴奋一点,以符合他千里单骑的狂热旅行者的身份,更希望,以此获得可能的反响。果然,他看到一个做菜的中年女子回头冲着他一笑,那个女子,人们都叫她开心嫂。难道是她?因为只有她的反应是如此与众不同。王动不易察觉地悄悄打量开心嫂,见她与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黝黑,粗壮,头发干燥杂乱,料想皮肤也是干燥龟裂。她受得了如此粗糙的皮囊?

王动借帮忙走去灶台边,看到刘启中在做的是爆炒羊肉,而开心嫂煮将大叶罗勒在水中烫熟,搬上色拉油。碧绿清香,非常诱人。

王动接过开心嫂盛满的盘子,欣喜地道:“都好几天没吃到绿叶蔬菜,兰州以后,一路大多是土豆洋葱西红柿青瓜凉皮之类的素菜,现在看见什么青菜都是香的。”

开心嫂噗嗤一笑,道:“岀洋相了吧,这是罗勒,当然是香的。没想到,这儿的土壤很适应种香草。”

王动若是不经心地问:“开心嫂不是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