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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决定换话题:“对了,说起冯楷瑞这小子,他刚才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觉得路星彗有点眼熟——请问这是什么情况?”

高原抿了抿嘴,说:“没什么…他发神经吧。”

董耘“咝”了一下:“但你别说,冯楷瑞不提也就罢了,他一提,我倒还真觉得路星彗看上去是有那么点眼熟——哦!我想起来了!上个礼拜‘东方110’公布了新一期全国通缉犯的照片,会不会我就是在那上面看到的!”

高原翻了个白眼:“那你们慢慢比对吧,说不定还能拿奖金。就这样,挂了。”

说完,他就挂了线,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一个人喝闷酒。

周五的早晨,高原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门口排队,隔壁的花店老板夫妇已经早早开始营业了。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

“这是米迦勒雏菊吗?”

角落的塑料桶里安静地插着一束紫色的雏菊,浅黄色的花蕊和深紫色的花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就算再小、再不起眼,也很有个性。

“对啊。”花店老板点点头,“就是你上次问我的那种‘米迦勒雏菊’。”

高原颇感惊讶地看着老板,那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了吧,后来他就再也没有跟他们说过话,老板是怎么记住他的?

“呵呵,”像是已经猜到了他的疑问,老板笑着说,“开店的秘诀就是,要记住客人的脸。”

高原不禁扯着嘴角,露出苦笑。

前面的客人走了,于是他连忙抬手跟花店老板打了个招呼,转身去买咖啡。

买好咖啡,又经过花店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问老板:“请问…是不是每一个花都有什么‘花语’?”

老板点头:“你想知道米迦勒雏菊的花语?”

“嗯。”

老板和老板娘互看了一眼,相视而笑,说:

“是…‘夫妻爱’。”

25、九(上) 我们要如何才能爱上一个人?...

一周的时间,对高原来说,既快且慢。

他每天早上八点起床,九点到办公室,中午十二点吃午饭,下午一点继续上班,晚上八点半下班,然后去吃晚饭,偶尔约人喝酒或是运动,回到家总也将近午夜了。然后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睡觉。等到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又是八点了。

这是他所习惯的日子,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觉得缺了什么。

他没有打电话给路星彗。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他们也许就此结束;她也许发现自己也爱上他,于是他们终于在一起;她也许并不爱他,可是她离不开他,于是他们还是在一起;她也许也在一起,但最后她发现他还是不爱他,于是分手…

他忽然觉得男女之间的问题要远比他那些经济发展模式或是外汇走势结构图什么的复杂得多!毫无规律可循,又没有道理可讲——简直比混沌学还混沌。

可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再见面时——她竟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那是周五的晚上,他依旧是八点左右下了班,去赴董耘的约。从表面上看,董耘十足是一个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纨绔子弟,所以每次吃饭都要约在不同的地方,那多半是城中最近最热门的饕餮地点,所以不用看美食杂志,只要每周跟董耘吃一两顿饭,就能掌握潮流动向。

高原不是吃货,所以对于眼前这些周五晚上八点半还苦苦等在餐厅门口等着翻台的食客们完全无法理解。

“我们去麦当劳吧。”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几十平米的侯客区里最起码有上百个人,这对他来说很难忍受。

董耘却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喝了一口餐厅向等候的客人免费供应的廉价香槟:“耐心点,等下吃到他们的东西,你就知道再长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我对此深表怀疑…”他臭着脸说。

董耘笑了笑,没理他,而是开始四处张望跟他一样等候着的食客:“角落里站着三个辣妹,你觉得怎么样?”

高原回头看了一眼,说:“长头发的一直在发短信,多半已经有男人了,或者正在暧昧;中间那个红裙子一看就是粘上了甩不掉的人物…”

董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酒吧之王’高原看来功力仍在啊…”

“过奖。”他很想翻白眼。

“那么,”董耘又问,“那个蓝披肩呢?”

高原扯了扯嘴角:“她还不错,看着挺好说话的,也不是没脑子的那种女人。”

“哦?”董耘一脸挑逗地看着那个蓝披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雄性荷尔蒙过盛的味道。

“但她是个‘蕾丝边’,而且刚看上站在你旁边这位…小姐。”

董耘挑逗的脸颊忽然僵住了,慢动作般转头看了看身旁穿白衬衫、黑色西裤的人…然后凑过来在高原耳边低声说:“这是女的?…”

高原淡定地点头,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廉价香槟:“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要是站得近一点,好像都能听到董耘心碎的声音。

不过“纨绔子弟”的优势就在于,能够很快从挫折中爬起来。一分钟之后,董耘就又开始四处张望了。

“喂,那不是跟你女朋友一起的那个死gay吗?”董耘忽然轻轻吹了声口哨,说道。

高原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在人群中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先是Jacob,然后是…路星彗。

他一下子愣住了,就像是他还没准备好演讲,舞台的幕布却已经拉开。

他终于明白董耘为什么要吹口哨了,因为路星彗今天穿得很…撩人,连身短裤加过膝高跟靴,跟她平时上班时那种类似于OL的风格完全不同。其实他比较喜欢她普通的打扮,不那么惹眼,却很耐看。

就在他的眼睛还贪婪地在她身上巡视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路星彗也在看着他。

高原勉强扯出一点笑容,笑,显得轻浮,不笑,又显得他蠢。路星彗隔着人群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猜她是在决定要怎么面对他,所以不自觉地摒住呼吸,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毫无预兆地,星彗露出她那标志性的微笑,那么动人,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然后,她就像以前那样朝他挥挥手,然后拉着J走了过来。

一瞬间,高原明白了——她是在逃避,想要用若无其事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仍是一对炮×友,无关于爱情,无关于未来,只不过当彼此需要的时候,另一个人要及时出现…这尽管有点自欺欺人,可是——高原不禁苦笑——这的确像是路星彗会有的反应。

“嗨,”她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尴尬,连眼神都毫无芥蒂似的,“你们也在等位子?”

“是啊,”董耘总是对女人一脸殷勤,“这里的位子真的很难等。”

“J正在找熟人开后门,”星彗笑着指了指身旁打电话的J,“要不要一起?”

“好啊好啊。”董耘很高兴地点头。

星彗又转过头看着高原说:“喂,你这个礼拜很忙吗?怎么都没打给我。”

“啊…嗯,有点忙…”他错愕地答道。

然后星彗就又转过头跟董耘聊这家餐厅的美食。高原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路星彗,试图分析她每一个表情和眼神,但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那晚吃完饭后,他什么也没说,而他们又和好了。

“神通广大”的J打完电话之后的五分钟,他们就被安排到一个靠窗的位置,脚下是浦江夜景,壮观又迷人。

“你太厉害了。”即使是一向对同×性×恋有偏见的董耘,也不得不稍微恭维一番。

“哪里哪里…”基本上,J对帅哥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服务生送上菜单,面对面坐在方桌两端的J和董耘同时伸手去接,他们在握住菜单的一瞬间,同时向对方露出敷衍的微笑,然后又紧紧拽着菜单不肯放。

“呃…”星彗连忙对服务生说,“麻烦你再给我们一份菜单。”

服务生立刻照办了,转身又摸了一份菜单出来,但那两个人还是死死地拽住菜单的两个角,谁都不肯放。

最后还是高原踢了董耘一下,董耘才不情愿地放手,去接服务生递过来的另一份菜单。接着,J和董耘各自低下头认真地看起来。

高原感觉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于是拿出来,竟然是路星彗发来的短信:

“叫董耘别插嘴,J是点菜控制狂。”

他挑了挑眉,回道:“董耘也是不肯把点菜权交给别人的人!”

“那你想想办法。”她立刻又说。

“怎么想?!”

“我不管!”

高原叹了口气,这家伙总是给他出难题。他才要想怎么才能阻止董耘,后者已经开口跟服务生说:“水果色拉。”

“那个水果色拉里面都是芒果,吃了会长热疮的,”J立刻阻止他,“还是换蔬菜色拉吧。”

董耘张嘴打算反驳的时候,高原又踢了他一下,他斜眼瞪高原,高原只能当没看见。

“杭椒牛柳。”J又说。

“这里面都是杭椒,还是不要了,”董耘也不遑多让,“换黑椒牛仔粒好了。”

J错愕地看着他,像要发作,星彗不动声色地干咳了一下,J只得闭嘴。

接下来基本上就是J和董耘的点菜大战了,高原不断踢人,星彗不断咳嗽,点到最后的点心时,J和董耘终于忍无可忍、异口同声地大叫:

“别踢了!”

“别咳了!”

高原和路星彗立刻老老实实地在座位上坐直了,闭上嘴,假装看着别的地方。

除了点菜时出现的小风波之外,整个晚餐的过程还算愉快。高原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路星彗,若非知道那天晚上他自己说了什么,高原简直要以为时光倒流了。

“对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J忽然问星彗,“你跟那个小医生最近进展得如何?”

董耘转头看着高原,抬了抬眉毛,意思是想先把八卦的背景人物搞清楚。

“就是冯楷诚…”高原不情愿地答道。

董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高原转过头,发现星彗看了他一眼。整个晚上,她都表现得那么自然,只有这一眼,像是露了怯。

“只是…朋友。”她努了努嘴。

“就像你跟高原?”J的表情非常自然。

“啊…”星彗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慌张,“当然…就像我跟高原。”

J转过头看着高原,似笑非笑,非常讨打。

高原则淡定地垂下眼睛,用筷子夹了一颗黑椒牛仔粒,送进嘴里。

“别拒绝任何机会啊,星彗,”董耘因为年纪最大,所以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用一副“老大哥”的口吻说话,“你年轻、漂亮,又这么聪明,应该多给自己和别人机会。”

路星彗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放弃了似的。最后,她没有看高原,只是对着董耘笑了笑,耸耸肩。

吃完饭,董耘提出去喝酒,J很高兴地答应了,高原和星彗却沉默着。

高原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于是拉起路星彗的胳膊,跟董耘和J说:“我找她有点事,你们去吧。”

说完,他也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拽着她就朝停车场走去。

把她塞进他的越野车,他随口问了句:“你开车了吗?”

“嗯…”路星彗似乎还没从错愕中恢复过来,只是怔怔地点头。

“哦,”他坐在驾驶位上,系上安全带,“那明天再来拿吧。”

他一路开上高架路,往自己家的方向驶去。

橘黄色的点点灯光之下,他忽又想起大半年前,他们第一次在他家做×爱时的情景。会不会从那一晚开始,他就渐渐走向了无法自拔的境地?

没错他是在分隔两地之后才发现自己喜欢她,他是在她婚礼那天才发现自己爱上她,可是对他来说,喜欢或者爱上,并不代表什么,并不代表他要为了这些理由改变自己。他也喜欢过别人,也爱上过别人,那应该是某一刻的心情或感触,却不应该改变他的生活。

他从来不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做很多事的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是。

但有时候,他看着路星彗的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愿意为她做很多事…多到,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在她面前,他会失了底线。

“你想就这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吗?”他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浅浅地叹了口气。就在他以为她要一直这样保持沉默的时候,她开口说道:

“猴子…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

“你竟然有勇气去爱一个人。”

“为什么不?”他看了她一眼,那张侧脸带着淡淡的无奈。

她又沉默了,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架在操纵杆上的右手,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会爱上你…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去爱一个人。”

“…”

“我自欺欺人,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

“没错,你要是离开我,我会很难受,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还是只是我对你的依赖。爱,包含的东西太多了,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懂了,爱一个人不只是嘴上说我爱你、亲吻、做×爱,或是一起消磨时光…那都太简单了,只是凭人的本能行事。”

“…”他一直沉默地聆听着,好像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爱一个人要明白自己肩上有多少责任,要接受他/她,保护他/她,鼓励他/她…最重要的是,爱一个人是有代价的,要让自己一直爱着他/她,不能再爱别人,哪怕他/她有可能会带给你伤害,也要义无反顾地付出自己。”

“…”

“但我…”说到这里,她哽咽了,“我太累了,我受的伤很重,不知道还能不能敞开心扉去爱一个人…我也怕我会辜负你,会伤害你,但我不想变成那样——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伤害你——但我又怕我最后还是这么做了。”

“…”

“高原,你懂吗?”她看着他,眼里有愧疚,也有不舍。

高原驶下高架路,拐了个弯,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靠边停下。

他强迫自己镇定地把档位调到P档,然后拉上手刹。然后他们就安静地坐着,看路灯下偶尔晃动的人影,还有吹落在车窗前的梧桐树叶。

“如果我说我懂…”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原忽然开口,“那是在骗你。”

“…”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

“如果我说我不懂…那其实也不对。”他也苦笑。

他伸手牵住她刚才握着他的那只手,她的手指很长,纤细、又耐看。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说:“也许就是因为你常常让我在似懂非懂之间,所以我才那么…”

他想说“爱你”,但话到嘴边,忽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