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子摩擦木板发出辚辚声,同时天璇从拐角口。蒋峥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轮椅。

天璇纳闷:“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才来不久,你看风景入了迷,便没打扰你。”

天璇对着沈天枢唤了一声:“大哥,”又看了看蒋峥:“你们是在谈事吗?你们继续,我自己看看就行。”

“谈你三弟的事,他十六了,我看他身手尚好,性子沉稳,正和你大哥商量让他入玄甲铁卫里历练。”蒋峥含笑道。沈家老三是长房庶子,和沈天枢兄妹俩感情颇好。

这些事天璇不懂,便不予置评,只笑了笑,拿眼看沈天枢。

沈天枢也笑:“老三志在从军,能在玄甲铁卫起步是他的造化。”

第57章

蒋峥推着天璇在甲板上漫步,见风渐大,吩咐丫鬟去取薄毯。

天璇觉不冷,遂道不必。

“你还伤着,仔细些好,万一落下病根,日后有苦头吃。”蒋峥一摆手,那丫鬟便屈膝而去。

蒋峥又道:“寒露几个使得可顺手?”

闻言,天璇抬头看了看身后三名新来的丫鬟,是白露几个受伤后,蒋峥新送来的,一看脚步气息就知道是练家子。

三人中打头者便是寒露,瓜子脸,五官清秀,才来了一天,就看得出来是个心思细腻,做事周全的,就是不大爱说话,比白露还寡言。

天璇垂下眼,伸手拨弄着香囊上的五色索:“挺好的,很细心。”蒋峥派来的人几次三番化解了她的危机,更是救过她性命,她自然感激。但是她又很清楚,这些人也是他放在自己这儿的耳朵和眼睛。没人喜欢一举一动都在别人掌握之中,哪怕出自好意。

这时候,去取毯子的丫鬟回来了,蒋峥接过,绕到天璇面前俯身盖在她腿上。

天璇就见他俯着身整理薄毯,动作轻柔,心里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若有所觉的蒋峥抬眼,留意到她眼底还没来得及褪去的百转千回。对上他视线后,她有些慌张的垂下眼,浓密的睫羽一扇又一扇,蒋峥顿觉心尖好似也被若有若无的扇到,泛起一点酥一点痒。

他不由自主凑近了一些,天公作美,今日风和日丽,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纤毫毕现。巴掌大的脸,白皙无暇,白中透粉,粉中带红。

微风拂过,蒋峥闻到一股淡香,不知是她擦的粉,还是她腰间的香囊,这香中带甜,甜的让人口舌发干。

他的神色令天璇心里一惊,只不等她做什么,下巴便被托住,他一手撑在扶手上,人也俯身欺上来。

吓得天璇不住后靠,只她坐在轮椅上,又能退到哪去,眼见他眼底幽暗深邃,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色。天璇只觉心惊肉跳,想也不想抬手去推他。

她那点子力气对蒋峥来说无异于螳臂当车,对他毫无作用,只要他想…蒋峥松开了扶着她下巴的手,撑在另一边扶手上,如此,她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身下。

他灼灼的视线令天璇心慌意乱,她不敢与之对视,只能扭开脸。蒋峥望着因她扭脸而露出来的一段雪颈,欺霜赛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慢慢蒸腾出了粉色,笑:“刚刚吃的糕点沾脸上了。”

天璇睫毛轻轻一颤,垂首不语。

蒋峥笑了笑,再一次抚平薄毯,然后直起身继续推着她往前走,垂眼见她秀眉轻蹙,贝齿轻咬唇,完全无心欣赏湖景,不由苦笑。沈天枢说让他不要逼得太紧,如果他真的想逼她,蒋峥轻笑了一声,他已经克制了又克制。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沈天枢,低低叹出一口气来。回神,目光微微一凝。

不远处,毕绣莹站在那里,她穿着翠绿色的褙子,纤细袅娜就像一株湘妃竹,风雅别致。

毕绣莹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低眉敛目的冲他低低一福,随后离开。而放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指缝间露出了一条绿色丝线,一荡又一荡。

这翠竹纹的香囊是替他做的,有那么一刹那,毕绣莹想走上前,亲手送与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但是终究只是想一想。因为心悦他,所以更不敢。她在毕家长到八岁,又在沈府住了三年,如何不知世家里的姬妾不过是男人的玩意儿罢了,毫无尊严可言。真情?谁会对一件玩意儿动情,哪怕这玩意儿再精致又如何。

自家道中落,她见过太多轻视的眼神,可她绝不想在他眼里看见。何况便是自己自甘下贱,人家要吗?他夫妻恩爱,马上就要儿女成双,少夫人出身高贵,温柔貌美,她何必自取其辱。

毕绣莹握着香囊的手渐渐放松了。她放眼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视野内慢慢的出现了一艘巨大龙船。忽的她身体一僵,似有所觉的侧了侧脸望过去。

巨大龙船的二楼甲板上,立着一身如玉树的青年男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绿缎衣袍,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尊贵非凡。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在他别有深意的微笑下,毕绣莹不由瑟缩了下。她想起了去年在天元观的那一个下午。她眼底浮现挣扎,各个念头纷纷踏至,犹如一锅乱粥。

“绣莹姐,绣莹姐,世子问我们要不要上王府的龙船!”越来越近的兴奋而又清亮的童声将毕绣莹的心神拉了回来,她如梦初醒般望着沈天珝兴匆匆跑近,就见沈天珝抬手一指对面那艘龙船:“喏,就是那艘,气派吧,你要不要一起上去玩一下?”

在沈天珝眼巴巴的目光下,毕绣莹点了点头,点头那一瞬,她觉得有什么在这一瞬间尸骨无存。

“那我们走吧。”沈天珝拉了毕绣莹就走,走了一步才发现不远处的沈天枢,于是松开毕绣莹跑上前,问:“大哥去不去?”

沈天枢拍拍她的脑袋:“我就不去了,你好好玩,别淘气。”

沈天珝皱了皱鼻子:“我才不淘气呢!”

沈天枢但笑不语。

毕绣莹心里一酸,这样的温柔宠溺是自己在他那里永远得不到的。

“绣莹姐,大哥不去,我们走吧。”跑回来的沈天珝亲亲热热的挽住毕绣莹的手。

“好。”毕绣莹笑了笑。

拐弯时,她手一松,手里翠色的香囊便被不经意的抛入了湖中。

“呀!”沈天珝余光瞄到,趴在船栏上望着漂在湖面上的香囊可惜极了:“你的香囊掉下去,这么好看。我让人捞起来。”

“不用了。”毕绣莹收回目光,笑:“不过是个香囊罢了,哪里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沈天珝也作罢,还是一脸可惜:“绣莹姐也太不小心了。”

“手松了下。”

沈天珝后知后觉问起来:“你把香囊摘下来做什么?”

“五色索乱了,我摘下来理一理,一时忘记挂回去了。”

沈天珝可惜的叹了一声,又马上抛在脑后。

两人说笑着到了一楼的甲板上,沈家和王府的龙船之间已经架起了宽阔的横板。

沈天珝捂着嘴噗呲噗呲笑,手肘轻轻推毕绣莹:“你看我三姐,都快要恼得发脾气了。”

毕绣莹看见了,蒋峥把天璇抱了起来,她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

“哎,”沈天珝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我三姐脸皮最薄了,偏世子老是要在人前逗她。不过世子对我姐还真是挺好的,她们说,”她抬头想了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怕摔了,恨不能拿个漂亮盒子把我姐装在里面随身带着才好。”小姑娘声音里带着点心驰神往,她这年纪正是懂一些又不懂时。

毕绣莹被她的话逗笑了,又见蒋峥身形一飘,人已经跃到了另一边,低着头再和天璇说着什么,眉眼间是对着旁人绝不曾有的柔和。

能被这样一个人温柔以待,纵容宠溺着,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在这乱世里,蒋峥能为天璇撑起一方天地,挡住外面所有风霜雨雪。否则以她容色,哪怕出自沈氏,未必没有色胆包天的欲行不轨,毕竟美色壮人胆,唯有蒋峥这样的身份,才能让人连觊觎之心都不敢生。

等沈家这边要上船的都过去后,便有人收起了横板。蒋峥与沈天枢遥遥一颔首,旋即下令重新开船。

他低头温声对天璇道:“你以前颇喜欢这艘船,觉得它工艺精细,我带你到处看看。”

想独自行动无异于痴人说梦,遂天璇嗯了一声。蒋峥便带着开始参观,雕镂精美的甲板上有重檐楼阁,确是精丽异常。

这一路,蒋峥又规规矩矩,再不逗她,天璇才渐渐松了心神欣赏起来。

另一头沈天珝和毕绣莹随意走着,过了会儿毕绣莹推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下,让沈天珝自己去玩。沈天珝不疑有他,反正在王府船上,安全的紧,便跑开了。

“三爷让奴婢问一下毕姑娘,若是您有空,不妨过去喝杯茶。”一不知何时出现丫鬟,对毕绣莹恭恭敬敬道。

坐在长凳上休息的毕绣莹颤了颤,半响才收回望着湖面的视线,转头对来人浅浅一笑,缓缓站起来:“麻烦姑娘带路。”

那小丫鬟抬手一引,走在她身侧,细声道:“毕姑娘,这边请。”

毕绣莹跟随着她的指引前行,一步又一步,只觉得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脚下无底,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这路的前方是什么,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在这一刻,她不后悔!

刘氏为她择的人是沈家一位旁支子弟,沈志安。他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七岁的幼弟,家境殷实,如此她就可以把母亲接过去奉养。那人她见过一面,敦厚老实,见了她脸瞬间红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眼都不敢抬。母亲很满意,据说书读也不错,日后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以她身份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刘氏是真的用了心。

嫁给他,只要不遇上天降横祸,一辈子岁月静好,不难!

然而,她想起了这些年颠沛流离中的辛酸苦楚,又想起了咄咄逼人的沈妙娇母女俩。

这些哪一个不是横祸,只要一些人愿意,便能踩她一脚,踩了之后还能毫无愧疚地嫌弃她硌脚。而她不能怨,不能恨,只能忍。可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见血!

“姑娘,到了!”那丫鬟停在一扇门前,门上雕刻着精美的富贵花开图。

毕绣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给自己选的路。她抬手放在了门扉上,忽的,眼前掠过了温润如玉的沈天枢,敦厚腼腆的沈志安。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第58章

门内正是方才立在与毕绣莹遥遥相望的男子,乃冀王府嫡次子蒋嵘,人称蒋三爷,在雍州为官,因冀王妃四十大寿而归。

他闲闲的靠坐在窗口边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听得动静转过头来,如玉的脸上带着一抹犹如三月春风的浅笑,见了毕绣莹,笑容中带着几分兴味:“半年不见,毕姑娘风采更甚当年。”

半年前的冬天,她随着沈天珝去天元观上香,在后山的梅林里遇见了回信都过年的蒋嵘,他是送冀王妃和妻子而来。当时她就在他眼里看见了兴味,蒋嵘直言不讳,问她要不要与他做妾。能给他做妾与自己身份而言毫无疑问是高攀,只是,她拒绝了,那时的她从来没考虑过与人做妾。

当时,蒋嵘极有风度的一笑,便走了,此后也没有纠缠。若不是出了那些事,她差点就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可命运如此弄人,当年她拒绝了,如今她自己送上门。

毕绣莹心头一刺,压下心底的惶恐与羞耻,故作镇定的屈膝行礼:“民女见过三爷。”

“免礼,”蒋嵘声音十分和煦,似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

可毕绣莹只觉得浑身发寒。

“不知道毕姑娘可喜欢这武夷红袍?”蒋嵘动作熟稔的斟了一杯茶推到对面,示意毕绣莹坐。

她慢慢的走过去,坐下,低头看着桌上橙黄明亮的汤,浓郁的茶香传入鼻间,沁人心脾。

蒋嵘抬手一引,含笑:“我泡的茶尚能入口,就是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毕绣莹端起了面前汝窑瓷的白色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却是道:“香气馥郁,滋味醇厚,三爷泡的茶是极好的。”

说完,就见蒋嵘唇角弯了弯:“那你多喝一些。”

毕绣莹眼皮颤了颤,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发紧,之前破釜沉舟的勇气不知怎么的动摇起来。她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人,好似隔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透。

喝完两盏茶,蒋嵘都在信马由缰的说着茶经,毕绣莹偶尔接一两句,她心不在焉,有时候说完才发觉错了,然对方好似没发现似的,不动声色的将话倒回原路,继续说下去,就像他请她过来,只为喝茶

毕绣莹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觉得如坐针毡。家道中落后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少年老成,但是她终究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城府远不及王府长大,早早执掌一方的蒋嵘。她终是耐不住,朱唇启了又启。

却在她横着心要开口的瞬间,蒋嵘用象牙折扇敲了敲掌心,含笑开口:“我半年前说的话依旧有数。”

听到这一句话,毕绣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半响她才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多谢三爷垂怜!”

蒋嵘看着她苍白的面颊,饶有兴致的问她:“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或者说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毕绣莹闭上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我希望三爷帮我讨回一个公道!”

美人垂泪总是让人格外怜惜,隔着小几,蒋嵘探身擦了擦她的眼泪,语调温柔异常:“我的人,自然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这样的温柔,哪怕知道不是出于真心,依旧让毕绣莹泪如雨下。

蒋嵘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她抱置在膝上,毕绣莹身体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只是眼泪越流越汹涌,哭的肩膀轻轻抽动。

蒋嵘一边抹着她的眼泪,一边温声细语问她:“谁欺负你了?”

毕绣莹沉默了一瞬,才吐出一个名字:“沈妙娇。”

蒋嵘目光微微一凝。

毕绣莹身体明明僵了僵,冀王府和沈氏马上就要联姻,她不知道蒋嵘愿不愿意为她报仇。只是她恨的五内俱焚,午夜梦回她总是想起那一天,就差那么一点。可事后她没有得到沈妙娇一句道歉,甚至她的母亲还派人打上门,怪她,怪她没有按照沈妙娇的计划被谢伯墉那个令人作呕的畜牲糟蹋,导致沈妙娇自食恶果。

她不愿意顺从母亲心愿嫁沈志安,就是怕,怕沈妙娇不放过她。之前有个受过她恩的小丫鬟偷偷给她传话,说沈妙娇一直叫嚣着要把她卖进勾栏,让她小心。

这种事,沈妙娇真做得出来,她睚眦必报,嚣张跋扈惯了。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可她怎么小心,对方是沈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哪怕暂时被禁足了又如何,早晚会被放出来。只要沈妙娇想,有的是方子报复她,防得了一次、两次、三次,她永远防不住下一次。

她不想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她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借力,她能想到的只有位高权重的他,只有他可能不顾忌沈氏帮她。但也只是可能罢了!

蒋嵘并不过问原因,而是问:“沈家那位老来女?”

毕绣莹心里徒然涌现希望,她无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缓缓点了点头。

“要她的命?”蒋嵘云淡风轻的问。

他的语气,是答应了吗?毕绣莹茫然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她是沈家人!”

蒋嵘笑了笑:“你要是想动沈氏长房的人,还真有些难办,毕竟我大哥看着呢,她倒是容易。”

毕绣莹愣了下,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就是权势吗?自己穷极一生都做不到的事,在他嘴里只是容易二字。而自己付出的代价,就是一辈子。

“这是高兴的傻了!”蒋嵘拍了拍她的脸。

毕绣莹回过神来,低低道:“我不要她的命,我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蒋嵘挑眉:“你想怎么还?”

毕绣莹阖了合眼,把之前的遭遇长话短说一遍。

听罢,蒋嵘扬了扬眉,沉吟了下道:“这就更好办了。”接着道:“事成之后,我让人送纳妾文书过来。”

毕绣莹不自觉的绷直了身子,片刻后柔柔一笑:“谢三爷抬爱。”

“那你怎么谢我?”蒋嵘的语调蓦地暧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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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嵘从房里出来时,正见蒋峥推着天璇自拐角处出现。

“大哥,沈表妹。”蒋嵘含笑上前打招呼,对天璇的称呼是幼时跟着蒋绍那边唤的。

听他称呼,天璇大致猜出他是谁,不知自己以前是怎么称呼他,当下就想用三爷先糊弄过去,就听蒋峥介绍:“我三弟阿嵘,你以前唤他蒋三哥。”

天璇便唤了一声,因坐着倒免了见礼。忽的她鼻尖微动,闻到了从蒋嵘身上传来的香味,似曾相识,细细一回忆,面色微变,与毕绣莹身上香囊的味道十分相似,因味道独特,她记忆深刻。这样浓烈的气味,不可能是偶然沾染上的。她的目光不由在蒋嵘腰间的悬挂的香囊上绕了绕。又觉未必别人调不出来,毕竟蒋嵘可是有妇之夫。

与蒋峥说着话的蒋嵘对兄长无辜地扬了扬眉。

蒋峥上下打量他一眼,心里便有了数。蒋嵘喜欢知书达理透着书卷气的姑娘,毕绣莹那样正是他最中意的。沈家发生的事,他一清二楚,毕绣莹会从了老三并不奇怪,佛也有三分火。老三又护短,怕是要做什么。几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依旧神色如常。

双方寒暄几句,便告辞,掠过蒋嵘时,天璇特意留了神,辨出这香味并不是从他香囊上传来的,心里不由一突。

蒋峥见她面色发凝,亦不问,径直推着她往另一条路走,一路她若有所思,却是一字不问他。这令蒋峥颇为挫败,她终是不信他。哪怕她问一句,觉不觉蒋嵘所带香味奇特,也是好的。

途中,又遇见了沈天珝,天璇见只她带着两个丫鬟,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绣莹呢?”

“她说累了,先坐一会儿休息,到时候来找我。不过,她一直都没来,肯定是我跑老跑去,她找不到了,三姐找她有事?”

沈天珝的声音总是透着欢快与活力,让天璇心情不由好了一些,她道:“没事,就是随口问一下。在船上走路当心些,小心摔着了。”

“我知道,”沈天珝凑过来讨好的笑:“三姐,她们说待会儿要在情人滩停靠,我能不能也下去玩?”

“情人滩?”天璇惊了惊,说好的古人含蓄呢!

沈天珝扭捏了下,所谓情人滩就是一片芳草地,风景唯美,不知何时这叫法就流传出来了。

天璇突然担心起来,十一岁放在现代都可以早恋了,更何况在这十三四岁定亲,十六七岁出阁的时候。

最终天璇还是同意了沈天珝的要求,末了她委婉叮嘱丫鬟们好好照顾她。天璇觉得自己就像个担心孩子早恋的苦逼家长,不问要胡思乱想,问了又怕她本来没这心思的,一问反而被激起好奇心。

沈天珝差点蹦起来,果然跟着三姐出来玩最好了。船一靠岸她就蹦蹦跳跳的走了,徒留下天璇在原地瞎操心。

“阿璇,什么时候你对我才能有对她的一半心思?”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天璇愕然的抬头,表情是匪夷所思的。

蒋峥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阳光,眉眼冷清。这样的他让天璇觉得十分陌生,都不像他了。两人相处,一直都是他游刃有余,而自己被他逼得心慌意乱,丢盔弃甲。

他那话,带着点委屈!不知怎么的,天璇就是觉得是委屈,又觉自己被水面上的风吹傻了产生的错觉。

天璇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从发现自己只是失忆了,好像是打开了那层枷锁,她陆陆续续恢复了一些记忆,多是有关家人的,可是没有蒋峥。于他,她终究觉得有些陌生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可她总不能很好的把自己代入这个身份。

“对不起!”天璇低声道。

他并非无坚不摧,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失落空旷。然见她这样,自己又心疼了。蒋峥暗叹一回,跟她置什么气,又不是没经历过,遂放缓了声音:“既然来了,我陪你到处走走。”

这时候,天璇自然不会拒绝他,就是他抱她下去时,也乖巧极了。

蒋峥便想,她要是一直这么乖巧多好!

情人滩是一片极大的芳草地,岸边垂柳遍植,苍翠欲滴的草坪一直向内延伸一里,草丛间点缀着灌木花树,花盛草满,犹如世外桃源,怪不得被人冠上如此诗情画意的别称。

上面已经有了零星的人,天璇眼尖瞄到好几对小情侣,手牵手,甚至看到远处一棵树后,隐隐约约似是有两个人抱在一起靠在树上絮絮叨叨。这奔放热情让天璇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现代某个景点的错觉。

蒋峥令人在湖边候着,一人推着天璇漫步其间,他自带闲人退散功能,一路走来天璇发现旁人见了他们自动退走,颇为不好意思,看了看左右,道:“要不我们在那休息一下?”

在这种事上,蒋峥从来不会拂她的意。天璇指的是一颗枝叶繁茂的石榴树,绿叶间的石榴花嫣红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