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的吸气,低低如耳语般的轻喃,“人人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可到了这儿却只有当炮灰的命,我不认为他们没眼光,更不认为他们缺资金,至于原因…”

他染扬唇,语气无辜,“是啊,原因谁都清楚,可惜,没人动得了他们。”

她没出声,静静看着他。真的没人能动么?

褚未染叹气,似笑非笑的摇头,稍稍倾身,拉长了尾音凑过来,“小醉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沈醉慌忙躲开,也学着他的样子挑起唇角,“哎——天生的,我也没办法。”

褚未染静默,盯住她,突然挑唇一笑——

刹那间,千娇初绽,百媚横生。

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轼

以下是正文

从封闭压抑的展厅里出来,重新见到清清爽爽的蓝天时,沈醉竟有些微的恍惚。

褚未染带着她拐进街角的一间咖啡店,临窗而坐。

店里的空气荡漾着醇厚的咖啡香,舒缓的乐曲静静流淌。沈醉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盘踞在脑子里的想法像是挣脱了束缚的野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跳出来。憋闷了一路的她在对面那人鼓励的目光里,知无不言。

他一言不发,凝神听她侃侃而谈,清冷似水的表情之下,是不折不扣的惊讶和赞叹。她的聪慧,出乎他的意料。他突然对这趟山城之行充满期待,或许沉闷的公务会因为她的加入迸发出新的火花也不一定。

说实话,她的分析老道精准,不愧是专精于此的自身律师。她的思维缜密,逻辑清楚,前因后果想得十分通透。将这几天听到、看到的有限的资讯筛选过滤之后,精准的挖掘出隐匿其间的线索,连贯成清晰的脉络,取精携萃,呈现在他的面前。

房地产是山城经济的发动机,无论新城还是天江,一直被当做本土企业的榜样和典型,地方政府亦十分乐于给予税收和政策上的大力扶持,连许多山城人也以此为傲,虽然他们或许正是直接推高房价的幕后黑手。

沈醉针对这两家企业的大胆推测,让他的心思也跟着颤颤的一跳,思绪仿佛突然被刺激到,神经元飞速的连接传导,产生出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化学反应,也让云遮雾罩的思绪陡然豁亮。

褚未染有些得意,这种神来一笔天外飞仙似的念头拿到神经网络的领域,正是可遇不可求的“启发性规则”。人人都知道“启发性规则”的存在,也知道它意义重大,却都对它无可奈何,而他却好运气的得到了。

沈醉的声音恰如其人,柔软清丽,曼声轻语时犹如潺潺清流,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按照一般人的思维逻辑,作为一个口碑不错的律师,沈醉这般的声望总有些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的嫌疑。只是她身上那分不容忽视的淡定,让人忘记了对她甜美秀气的外表产生的怀疑,不由自主的对她生出几分信任。

褚未染坐在舒适的沙发里,听着这把轻软的声音轻扬慢顿,将隐晦的勾连一一道来,一直压抑的心情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抿起的嘴角微微露出几许阳光。

这个沈醉,总能带给他意外的冲击。表面上纤细娇弱的小女生,却有一副好身手,一招之内将他制住,虽然偷袭的因素占了大半,但褚未染也能看得出来,她的招式并不只有花拳绣腿,是真正下了功夫的。

看起来循规蹈矩的小律师,脑子里却有着跳跃的思维,平常看她一副乖乖女模样,实在想不到内心竟有不输任何人的精明理智,让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对女人刮目相看。

他突然想到一个疑惑,是否沈醉在法庭上也是这样沉稳淡定的侃侃而谈?这个问题看似不着边际,可他却要命的想知道。

沈醉坐在褚未染的对面,心底开始犹豫。从她讲话到现在,褚未染几乎一声未出,只将长指在杯沿缓缓转动,脸上的表情阴晴莫辨,整个人的气势冷冽,极有压迫感。

此时的沉默,与他平时“笑面虎”的感觉差距实在是大。

这个男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笑脸迎人,宛若谦谦君子,让人如沐春风。虽然在她看来,那笑容里更多的是一层面具,他的和煦亲切不过是为了掩饰真正的情绪。

背景音乐里的曲子已经放了一轮,褚未染这才发觉自己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轻轻耸肩,虚假的笑脸挂久了,几乎已经忘记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小醉,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聪明?”

“这个不用你说。”

“唔,那你不介意我多说一遍吧,”

“无所谓。”

听起来有些无厘头的对话,褚未染听得眉目舒展,笑容前所未有的真诚,像阴霾之下的灿烂阳光,耀人眼目,“说说你的看法吧。”

沈醉对他如此灿烂的笑容还是不太适应,见惯了他春风和煦千篇一律的温和,突然对着她笑得如此妖媚,想保持淡定实在有点难。她认为自己的表现还算克制,若换了别人大概立刻要飙鼻血了。

不大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双手扶住面前的骨瓷杯,细腻温润的手感带着微烫的温度,稍稍安抚了散乱的思绪,这才缓缓开口,“褚未染,你其实早就知道了,何必多此一举?我不信你没有应对之策。”

这个男人,几乎把所有事情都算计的分毫不差,他会没想过对策?鬼才会信。

褚未染一笑,“可是,我真的很想听听小醉的看法,可不可以?”

他当然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可他不是教条刻板的人,一定要按计划执行到底,不懂变通。世事既然多变,尤其政治更是风云诡异,今天当权得势呼风唤雨,明天就可能摇身一变沦为败寇,“花无百日好”这句话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所以他从不拒绝变化,在他看来,那些不确定的、不可预期的变数,恰恰是他出奇制胜的好机会,只要运用得宜,坏事也能变成好事,打击也能变成机遇,关键要看能不能抓住最恰当的时机,扭转乾坤。

沈醉的出现,是褚未染未曾预料的小意外,他当初是不放心让她参与进来的,尽管带她来了山城,他的目的也只是让她充当烟幕弹而已。原因很简单。

首先,她是女孩子,除了担心她的安全,也担心她承受不了压力,毕竟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适合女性参与。其次,她是律师,但入行太浅,虽然接过几宗大案,赢得也漂亮,但山城不只是经济案件这么简单,还牵扯涉黑、涉赌、涉黄的案中案,凭她一个资历尚浅的小律师,是否能够胜任?

然而,今天这番对话已经让他对沈醉刮目相看,完全推翻此前的顾虑。亲眼见过房展会上的情况,更令他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几年的竞争下来,山城地产业的格局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同是本地民企,除新城和天江外的地产企业几乎全部落马,剩下的也只有苟延残喘的份儿。同样的竞争环境,同一时期进入市场,即使内部的管理水平各有参差,也不至于有今天这般天上地下的差别。何况,势头强劲的地产大鳄在山城纷纷折戟沉沙,尴尬境遇,怎能不令人心生疑窦?

其中的原因,政府的作为,果真经得起推敲么?

他会如此怀疑,并不是认为本土企业发展得好些有什么不对。事实上,许多地方企业都有地方保护的思想,都希望在本地注册、纳税的企业发展得更好,政策上的倾斜也不少见,本土企业在竞争中占了上风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无论管理水平还是资本规模都不如对手的本土企业,在并不规范的市场竞争中占据如此明显、如此离谱的优势地位,就不能不引人深思了。

投资地产的企业通常财大气粗,不过楼盘开发却是更大的吸金洞,尤其当多个楼盘同时运营,资金缺口更是巨大,所以几乎每个地产企业都是负债运营。但是,也有银行贷款额度不够或者不及时的情况,昔日竞争对手联合开发也就不足为奇。

只是,山城的情况确实有些蹊跷。一般来说,房地产这样一个需要大笔先期投入和流动资金的行业,很少有企业没有外债,几乎都是当地银行的贷款大户,可这样的现象在山城却没有发生,地产企业并没有在银行信贷中占据特别重要的地位。

关思羽的报告花了许多心思,深入的调查之下,总算对暗中隐藏的勾当掌握了大概。给她看的那几页文件里,记载了近几年山城各家银行的信贷总额和贷款方向,那里面传达出来的意思,十分有趣。

沈醉只看了一遍报告,又跟着他走了一趟房展会,就能将那些钩钩缠缠的内情猜个八九不离十,虽仍有偏差,已经十分难得。凭有限的那点讯息,能把新城和天江费心掩藏的天机一语道破,如此轻松、精准,根本超出了一般的聪明。

如此看来,是他小看了这位沈姑娘。

褚未染晃一晃手里的咖啡,看深褐色的液体在雪白的杯内荡漾起伏,黑白分明,如同掩盖在事实之上的层层黑雾,让人猜不透、看不明。

沈醉蝴蝶斑的睫毛颤了颤,杏眼氤氲,微微抬眉。虽然她尽量忽略此前那声“小醉”带来的冲击,却始终未能看清褚未染墨色双眸下掩藏的情绪。

这个褚未染,深沉得可怕。他永远会用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孔面对众人,若有谁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你费尽心思,自以为看出了点什么,恐怕看到的也只是他愿意给你看到的而已。

“小醉,”褚未染懒散的靠回沙发,单手支頤,完全颠覆平素的优雅形象,语气也带上几分散漫,“山城楼市火爆得诡异,你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是违规贷款?”沈醉瞥他一眼,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随他去吧。

“这个当然有,但,不是全部。”他微笑,孺子可教也,鼓励的扬扬眉,“小醉再猜一猜?”

“除了银行,还有哪里能搞到那么多资金?”她放弃。

“当然有。”他沉沉点头。

人月圆

梨雪东城又回春。风物属闲身。不堪禁酒,百重堆按,满马京尘。眼青独拄西山笏,本是个中人。一犁春雨,一篙春水,自乐天真。

——蔡松年

以下是正文

土地出让金是地方政府最主要的财政收入,政府对地产商的态度从来暧昧,表面上说要控制房价,实际上却不断催生出一个又一个地王,拉高城市房价,低价自然水涨船高。

地方政府想要政绩,那样离得开钱?有了土地出让这个稳定的财源,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同样的,地产业的繁荣也离不开地产商与政府的良好关系。天价拍地的背后,哪次少得了政府公关?不论拖延低价款的交付、变更开发规划,官员和地产商之间的暧昧昭然若揭,早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

地产业的黑幕,也就这么多,听多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可是,如果这些还不是全部,那么,等到全部真相浮出水面,将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新城和天江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是竞争对手那么简单。”

“你是说,他们背地里尚有合作?不过地产界从来都是如此,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竞争对手间偶尔联合拿地、共同开发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并不能就此断定…”

表面上看起来,新城和天江两家企业间也是竞争不断。可实际情况却是,一个专攻高端公寓,一个主营中档住宅,表面上短兵相接、竞争激烈,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冲突。楼盘一个个的开出来,价格一节节的涨上去,老百姓希望见到的竞争局面,始终没有出现。

据知情人透露,这两家公司的幕后老板,关系微妙。

褚未染的长指敲打在雪白的桌布上,不急不缓,沉稳有力。“那份报告,你不是怀疑新城和天江的资金流动有问题?”她也怀疑过银行的信贷,方向没有错,只是她对当地的情况不了解,所以参不透真正的原因。

事实上,不管是延长地价款的支付期限,还是豁免乃至偷逃税款,都只是那些狐狸们的障眼法而已。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高利贷。

“你是说,有人放水?”褚未染的爆料,让她吃惊不浅。地下钱庄的高利贷,被老百姓习惯的称之为“水钱”,此种营生被叫做“放水”。

沈醉代理的案件也有涉及到高利贷的情况,只是那不过是针对个人的小钱庄,褚未染所说的水钱出现在楼市,又如何简单得起来?

“不错。”褚未染的眼底闪过一道黑芒,下颌的线条跟着绷紧,略显凌厉,“楼市流转的水钱,规模超过百亿,或许还会更多。”

沈醉暗暗吸气,这么多的黑钱涌进楼市,房价不涨才怪!可高利贷的利率比银行高昂许多,即使眼下楼市火爆,借贷企业获利丰厚,可也不足以支撑如此规模的高额借贷,借高利贷来开发楼盘,他们是想找死么?

“不是企业想找死,而是,有人要他们死。”褚未染微微挺直脊背,靠坐在高背的丝绒沙发里,双手交叠,面容冷峻。

借了水钱的企业,有些是因为在银行的资信不够贷不到款,有些则是被黑恶势力威逼,不得不被迫借贷,将大部分利润拱手让人,自己则落得苟延残喘的境地。

一旦不堪重负,偿付不了借款,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资产贱价拍卖,而放贷的地下钱庄却披着合法外衣,摇身一变成了原告,将企业剩余资产侵吞殆尽。

褚未染半眯起眼,目光移至窗外林立的高楼,尚未完工的建筑内偶尔闪烁几下刺眼的光亮,间或有巨大的吊臂缓缓移动。

就是这些庞然大物,吞噬了普通百姓几代人的积蓄,让他们不得不为了求得一席立足之地,背上几十年的债务,还要对造成这种局面的幕后黑手感恩戴德。

这世上,何曾有过如此颠倒黑白的道理?

沈醉不是只懂得照本宣科的那种律师,她不惧怕面对真象,哪怕并不美好。她有自己的管道,了解一些情况,知道有些地下钱庄并不是坐等生意上门,因为那样来钱太慢。

地下钱庄的老板们为了提升“业绩”,会派手下守在有人急需用钱的地方,比如赌场。每当有赌客输光赌资,他们总会在第一时间出现,趁其想翻本的当口借钱出去。更有甚者,连这样的机会也懒怠等,干脆主动“制造”机会,比如设些骗局引人上钩,或是干脆用暴力手段强迫对方写欠条。

待还钱的日子一到,他们会带上一帮打手上门讨债,还不上也没关系,先还点利息也是可以的,剩余的本金在利滚利之后,还能为他们创造更大的收益。如果借债的不老实,他们不会客气,自有他们的手段令其乖乖还钱,这般逼迫之下,当然难免有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情况发生。

“为什么怀疑新城和天江?难道他们…”沈醉问得迟疑。

这两家企业堪称行业内的领军企业,每年为当地财政贡献的税额数一数二,也就不难理解各级领导都对他们照顾有加。作为市场经济下的企业,尤其是龙头企业,肯定会在各方面得到政策的倾斜,这点不足为奇。

可她不愿相信,楼市里真有那么庞大的水钱。

若果真如此,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山城的问题已经严重到无法回转的地步,他们将要面临的困难更是非同寻常。两家分头鼎立的企业如果在背后相互勾结,瞒天过海,那样的后果不是谁都能轻易承受的。

或许她能够信任褚未染,可是眼下他势单力孤,即便计谋出众,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成功呢?

褚未染无声挑眉,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老百姓都这么传说,而且说得言之凿凿,可见绝非空穴来风。他自己也曾在论坛里看过网友的帖子,其中一个帖子对山城的黑恶势力有过缜密分析,有些线索讲的有名有姓。

本来他不相信所谓的传言,可关秘书的报告交上来,他却不得不承认,越是这类隐秘的勾当越难逃群众的眼睛。

沈醉惊疑不定,下颌紧紧绷起,“那些钱,从何而来?”

“总脱不开那几件。”褚未染耸耸肩,据他的了解,地下钱庄用来“放水”的水钱,来源成迷,关思羽也只是猜测。

这些黑钱源源不断流入楼市,要么囤房炒房、要么借给企业,导致山城的楼市畸形发展,银行的信贷规模则一直发展不起来,可见其嚣张。不仅如此,借了水钱的企业几乎没有一家逃脱债务缠身的命运,虽然解了燃眉之急,却给企业套上了紧箍咒,将近大半的利润都给了地下钱庄,企业发展步履维艰,不堪重负之后,只好黯然退市。

他这样怀疑,不只是道听途说。

孙猴子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不管是隐晦的钱庄、隐晦的操控、还是隐晦的资金来源,总脱不开贪污受贿、涉黑贩黄的途径,那两家企业,怕也逃不开与涉黑势力沆瀣一气的嫌疑。

放下手里的咖啡,沈醉将手掌摆住桌面的边沿,身体微微前倾,“褚未染,这样的情况,你有把握吗?”

褚未染被她问得愣住,片刻的迟疑,然后微笑,带着点没心没肺的痞气,懒洋洋的摇头,“没有,我没有把握。”

“什么?”沈醉忍不住双手一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逼视他,“那你来这儿干嘛?”这个人,亏他处处表现得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会儿竟然告诉她没把握?“你打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不是?”

褚未染好整以暇,只挑了挑眉,道,“不行么?”

沈醉收到身旁几道探究的目光,讪讪坐下,努力压制着怒火,“不是不行,褚副市长想做什么事不行?可是,你有必要把老虎吵醒了才上山么?这不是明摆告诉他们‘我要来找你们麻烦了,都给我小心点’吗?你把山城百姓置于何地?”

沈醉一句紧似一句的追问,柔美的声音绷得有些发紧。这个褚未染,她可没无聊到这个份儿上,千里迢迢跑到山城来陪着他玩儿刺激!

褚未染无视沈醉的怒火,淡淡轻笑,无赖又无奈,“所以小醉,这个时候我更加需要你的帮忙啊!”

“我为什么要帮你?”沈醉低吼,暗暗咬牙。

褚未染没有回答,扭头招来侍应生,吩咐重新换上两杯热咖啡,又点了几样小点。他一直彬彬有礼的微笑,沈醉虽满腔怒火却不得发作,只得十指紧握,对他怒目而视。

一切准备停当,褚未染才优雅的抿一口咖啡,向沈醉幽幽投去一个眼神,无辜而幽怨,“小醉,你总不能眼睁睁看我被老虎吃掉吧?”

“吃掉你最好!”沈醉咬牙切齿,语气恶毒,若是老虎够英勇吃掉他,能幸福多少人?好过连累无辜百姓跟着他受罪。

“哇,小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好歹我也是你的男友,虽然是挂名的…”褚未染夸张的做西施捧心状,卡通的造型他做起来竟也有模有样,可见长相英俊的男人到任何时候都占便宜。

“你也说了,是挂名的!”沈醉不屑。

“可总归有个名头在啊,于情于理,你不能置我于不顾,李局长当初还说…”

“别跟我提李局长!”沈醉磨牙,要不是师兄的馊主意,她何至于放着好好的假期不回家,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

褚未染在沈醉发怒之前收起了嬉笑表情,严肃起来。他可不想再被她的擒拿术制得动弹不得,一个大老爷们被个小姑娘收服,讲出去好说不好听呐。

“山城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我眼下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一击必中,不过,如果小醉肯帮忙的话,我们的胜算会大很多。”

“什么忙?”沈醉仍是皱眉。

“唔,帮我请一个人。”褚未染缓缓勾起一个微笑,能找到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帮忙,他的工作会顺利许多。

“请人?褚副市长那么大的面子,还有什么人是你请不来的?”沈醉轻嗤,当她是谁呀,说帮忙就帮忙,说请人就请人?

“你还别说,这个人还真的只有你能请得动。”不然李进也不会千方百计的把沈醉逼过来。

那天沈醉先离开后,李进仔细讲了他的安排,他这才知道,原来李进的底牌藏在这里,原来这个漂亮的沈律师,还有那样的身份和本领。

人南渡

兰芷满汀洲,游丝横路。

罗袜尘生步,迎顾。

整鬟颦黛,脉脉两情难语。

细风吹柳絮,人南渡。

回首旧游,山无重数。

花底深朱户,何处?

半黄梅子,向晚一帘疏雨。

断魂分付与,春将去。

——贺铸

以下是正文

沈醉早就知道,李进不会这么简单的让她千里迢迢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山城来,就只为了那点儿被她轻易看穿的那点小心思。惯于跟罪犯勾心斗角的李局长,一定留了后招儿,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唔,是惊她,才不肯告诉她。

这件事儿,肯定不是件容易办的事儿,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瞒了她。

“褚副市长…打算请谁?”端起杯子轻抿一口,咖啡已经有点凉了,泛着淡淡的苦涩,余香却仍是醇厚。

“说起来也是你的熟人。唔,他是本地人,毕业后回到这里工作,只不过现在混得不太得意,在郊县的派出所…”

褚未染故意卖关子,限制条件一个个摆出来。

沈醉挑眉,略一思索,心底已经了然。

“你想请秦师兄?”

褚未染扯开嘴角,点头。看着沈醉微蹙的眉头轻轻偷笑,唔,这姑娘不发怒的时候,还是蛮温柔嘛!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沈醉的唇角露出几分戏谑,话锋一转,秀眉斜挑,这个男人,真的把每件事都算计得恰到好处。

是啊,她为什么要帮他?褚未染微微尴尬,她眼底的笃定让他打了一个激灵,总有千言,却无从解释。明明是早就定好的计划,多方得利的局面,怎么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够厚道起来?就连李进也是这么说,烟幕弹,原本就该是如此的。

或许是对她的期许已经调高,他不愿意她对自己的部署有所保留,因为,即使是一只迷惑敌人的烟幕弹,他也要她是心甘情愿的。小小的退让,既不会影响到大局,又能换来一个衷心的合作者,怎么说也是他赚到。

“难道你愿意看到他这么蹉跎下去?”山城情况复杂,各方势力牵扯不清,他虽不介意险中求胜,但总归是稳妥为上。如果这位秦所长能够早日加入,他的胜算也会大些。

褚未染摘下眼镜,稍稍揉了揉鼻梁,然后没有急着戴上,一双比夜色更黯的漆黑眼珠,就那么直直的看过来,没有镜片的遮掩,毫无阻碍的看着她。

沈醉的心中蓦的一颤。她一直知道这个人长了一双好眼,黑如重墨,浓如深潭,只是平日里隔了一对镜片,总感觉似隔了层薄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如今,却让她无遮无拦的看了个扎实。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有了不敢直视的对手。轻轻的别开眼,来自他的压力瞬时轻了许多,微微转念,抛开了这一时的恍然。

沈醉知道,如果没有秦师兄,褚未染一样找得到人选,可如果没有褚未染给的机会,秦师兄恐怕就只能这么蹉跎下去了。

那么出类拔萃的人,就这么窝在穷乡僻壤,实在是可惜了。她相信以褚未染的心思谋算,既然开了口,肯定已经把前前后后来龙去脉理清楚,问她也不过是个姿态罢了,由不得她拒绝。而且,有了秦师兄出马,他的行动当是如虎添翼,对秦师兄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于她,更加有利无害。

可惜,秦师兄这个人,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被说动的。

“褚副市长不是很有本事?原来也要找帮手啊…”沈醉斜着眉,眺他一眼,禁不住吐糟。

褚未染下意识的搓搓鼻梁,谦虚的一笑,“帮手自然是要的。诸葛亮的计谋再周详,没有关羽张飞赵子龙这样的虎将为他拼杀,怕也只能窝在卧龙山种地耕田咯。何况,如果没有沈律师这样的人才在,怕是哪天菜被偷光了也不一定,你说呢?”

“自诩诸葛亮?褚副市长好大的口气…”她抿唇,细密卷翘的睫毛不住的轻颤,不以为然。

褚未染很有公仆气度的摆摆手,挂上谦虚和善的笑容,“我哪敢自比孔明?充其量是个督办粮草的中军官,给先锋官们打打杂而已。”话锋一转,“要说厉害,还得说思羽,那才是洞察先机的江湖百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