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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想起来,李雁回的大名,她早就听说过。

律师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醉所在的律师协会,无疑是一个精英云集的地方,但是,在这个整体男性为主的阵营里,年轻漂亮、又有些本事的女律师总能更吸引眼球,何况这个李雁回还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女强人,短短几年时间,纵横律师事务所已经在山城一家独大,几乎垄断了山城的经济类案件。

当然,李雁回的出名不完全因为她的事业,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她的桃色绯闻。关于她和当地某位权利人物的暧昧传言,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如今,李雁回落落大方的倚在张力波身边,毫不避讳彼此的亲昵关系,比他们更像一对情侣。

沈醉突然有些担心,今天这顿饭,怕是鸿门宴吧?

饭局的目的永远不会是吃饭本身。安静的进餐环境只维持了一会儿,就被打破了。古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可如果打破沉闷的是位美女,就另当别论了。

李雁回既是沈醉未来的上司,话题自然离不开对她的工作安排。

“沈小姐,原来负责新城地产的吕律师回家待产了,正好,就由你接手吧。”李雁回的妆容精致无暇,笑容亦是诚恳。“吕律师平常的办公地点就在新城,不知道沈小姐现在的住处方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话,纵横恰好有宿舍离那里不算远…”

纵横近两年声名鹊起,接的案子大多以经济纠纷为主,胜诉率极高,也吸引了不少当地举足轻重的私营企业,所里的知名律师大多会在企业里兼职法律顾问,收入丰厚。沈醉是副市长的女朋友,李雁回对她的安排自然精心,新城房地产公司——众人眼中名副其实的肥缺,就这么交到了沈醉的手上。

沈醉微微一笑,似乎对掉在头上的这张馅饼没有太多的惊喜,回答时的语气倒是同样诚恳,“多谢关照,我会尽快熟悉起来。”转头看了不动声色的褚未染一眼,“至于住处,就不必麻烦了,阿染帮我找的地方还不错,暂时就住那里好了。”

李雁回点头,看一眼嘴角含笑的褚副市长,了然,便没再多说什么。趁着倒茶的当儿微微扭脸,跟身边的张力波交换了一个彼此明白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褚未染只顾闲闲坐着,笑吟吟的看沈醉来往应付,脸上挂着恒久不变的温和。指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宁静不语。

待沈醉她们对话稍停,才拍拍她的手,轻声劝说,“多吃点东西。”然后体贴的帮她布菜,笑眯眯的保证,“不要担心,这些东西吃不胖的。唔,其实再胖点儿也没关系的…”

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李雁回瞧着他们抿嘴一笑,打趣似的调侃,“褚副市长和沈小姐的感情真好!”

沈醉微微低头,没人看得清楚她的神色,但那样的姿态,就像满心羞窘得不肯抬头似的,只看见脸颊有些泛红。

李雁回仍是不肯放过她,侧头去看张力波,满心羡慕,“瞧瞧人家褚副市长,多心疼沈小姐啊!”

张力波也跟着笑,目光在沈醉和褚未染之间逡巡几圈,神情似乎轻松几分,夹了一只虾子递到李雁回的碗里,“来,别只羡慕人家,你也多吃些。”

沈醉把头埋得更低,偷瞥一眼身旁的褚未染,心里止不住的冷笑,感情当然好,特意做来秀给你们看的,能不好么?

仿佛对面两人的情谊缠绵根本不曾入她的眼,沈醉一门心思只顾着消灭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不亦乐乎。这才察觉,原来这里的厨师竟是难得一遇的高手。

见她吃得畅快,李雁回却是有些意外,今天的菜色都是富有地方特色的名菜,也就是说,无辣不欢。

“沈小姐是北方人?”

“唔,是的。”

“北方人好像吃不惯辣吧,我之前差点忘记叮嘱厨师少放辣子,只有后来的几道菜减了量,不过看沈小姐似乎很能吃辣呢。”

“李律师费心了,我其实没关系的,也没觉得太辣。”

“那就好。”李雁回笑了笑,眼睛却看向褚未染的方向,意有所指,“山城的食物偏麻辣,比川菜的辣更冲,我还怕你吃不惯。人家都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我就是怕沈小姐背井离乡来了山城,可别因为吃不惯辣竟瘦了,我们褚副市长怕是要心疼的呢。”

褚未染端着茶杯,目光看向身边的沈醉,满是温柔。对李雁回的调侃竟是毫无意见的默认下来,仿佛,那本就是他疼到心坎儿的人。

他如此反应,却让李雁回后面的话不知该怎样说下去,这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如同一记重拳击在棉花堆上,被打的人没怎样,打人的却差点闪了腰。

沈醉虽然暗中嗤笑,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乖巧的不发一语。

场面略有些冷,李雁回有些挂不住了,这要赵张力波救场,好在沈醉还算厚道,摇头笑笑,开了口。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入乡随俗才能适应良好。我听父亲说过,山城气候潮湿,如果平常不多吃些辣,恐怕难以抵挡湿气侵蚀,怕也会像父亲一样得上风湿症呢。”

“哦?沈小姐的父亲在山城呆过?”这回轮到李雁回惊讶,连褚未染也挑眉看过来。

沈醉回想父亲曾经描述的那段时光,嘴角上翘,“大概五年吧,文革时父亲曾经在山城工作过五年,那之后才调回北京。”

父亲因为文革中的表现被人陷害,发配到当时还是大三线的山城仪表厂,在专业完全不搭边的工厂一干五年。就是那个时候,从不吃辣的父亲落下了风湿的毛病,直到现在,每逢阴天下雨,膝盖还总是隐隐作痛。

“想不到,沈小姐与山城还有这样的缘份。”李雁回挑起眉眼,“当然,褚副市长与山城也是缘分不浅,只是不知道,褚副市长是不是也愿意像沈小姐一样,‘入乡随俗’呢?”

褚未染微笑,“入乡随俗么,当然需要。”

李雁回神情一松,立时笑容妩媚,顾盼生姿。

褚未染却将笑容缓缓收起,眼角似有若无的扫过张力波,语气沉冷,“不过,也要顺应民心才好。”

张力波的脸色一僵,手中的象牙筷微微抖了抖,一片薄如蝉翼的三文鱼,跌落盘中。

八拍蛮

孔雀尾拖金线长,怕人飞起入丁香。越女沙头争拾翠,相呼归去背斜阳。

——孙光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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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悦瑟出来,褚未染亲自开车送她回江边的公寓。

这让沈醉有些受宠若惊。平常的应酬无论多晚都是关秘书开车,管接管送,褚未染绝少碰方向盘。

褚未染的车是公家配备,黑色加长奥迪A6,跟她家小黑算是同宗血亲,只是人家是豪华版。公车原来是配了司机的,不过被褚未染婉拒了,她开始还奇怪,褚少爷说白了就是个享乐派,怎么看也不像是乐意亲手开车的主儿。

直到后来在驾驶座里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关秘书,才恍然大悟,尤其是某次车祸未遂后,更加没有其它想法了。

其实褚未染车开的不错,姿势更加帅的不像话,加上双手修长、眉目英俊,从她的位置看过去,绝对赏心悦目。可惜这么潇洒的一个人,车速永远低于限速,跟潇洒一点都不沾边儿。

像他那种沉稳有余凌厉不足的开法,在这种山路为主的城市里吃亏是跑不了的。她不止一次抱怨过他的温吞,实在不符合他手握一方安宁的权贵身分,可褚未染轻飘飘一句“做人要低调”,直接把她给噎回来了。

低调?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是在这么敏感的时刻,能低调得了么…

沈醉拨开被夜风吹乱的额发,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的望向车外的风景。

这位张庭长今晚的表现可谓奸猾,表面上是明目张胆的刺探,压根儿没把他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一转脸又让李雁回把她安□新城,心思用的可谓深沉,明里暗里带着刺探,却又表现得意不在此。褚未染自上任后奉行“低调”策略,打的就是让这些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们放松警惕的算盘,可显然,对手并不买他的帐,该守的还是守的死紧,连个小三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烦躁的扯了扯四处乱飞的发,倏尔失笑,这些人还是小看了褚未染,也小看了她沈醉——迂回埋伏可不是他们的专利,在她和褚未染的手里,谁又能讨到多少便宜去?

褚未染把双手懒懒的搭在方向盘上,随意的一打轮儿,优雅的转过路口,轻易就看透了她心思,微微一笑,问她,“知道我的前任和前前任为什么会失手么?”

沈醉挑眉,很配合,“为什么?”

夜深人静的马路安静异常,往来的车辆就像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样稀有,双向四道的柏油路上空旷无比,实在是浪费了这么宽的路。

沈醉感觉有点倦。她刚刚结束了一个耗费心神的饭局,同一桌各怀心思的高手过招,每一句话都要细思斟酌,现在剩下的只是心累,所以她一点也不想跟他玩儿文字游戏,他问,她便答,他想她问,她便问。

褚未染却有点不适应,不适应她的好说话儿。一直以来,沈醉在他的面前总是习惯了跟他唱反调,如此温顺的沈醉让他着实…不太能适应,所以回答的就有些犹豫。

“那个…唔,因为他们在不该高调的时候高调,又在不该低调的时候低调。”

沈醉瞪眼,他说的什么绕口令?

褚未染呵呵一笑,车速稍缓,又被旁边一辆车漂亮的超越。他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已经在山城这一亩三分地儿经营了十几年,我现在不过花上一年左右的时间布置打算,倒也不算太夸张。”

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是,那也要本地的和尚们肯给他这个机会才行。那些人在山城经营了这么久,再不济也是有根基的,怎么可能被一个外来人轻易扳倒?欲速则不达,他的前任越是想将对手一网打尽,就越容易被他们钻了空子。所以这一次,他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说他韬光养晦也好,说他请君入瓮也好,或者干脆说他装腔作势也没问题,这一次,他要等对手麻痹大意的时候,悄悄收网,一个不漏!

沈醉侧头,看见他俊逸的侧脸,线条钢铁般坚硬,路灯明灭变换的光影映在脸上,显出几分说不出的神秘与坚定。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人前那副温和无害的笑脸或许只是他的面具,一如他到任半月以来的表现,低调、温和、稳重有余、力度不足。

褚未染薄唇轻抿,长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沈醉觉得他这会儿的眼神有些阴沉,隔着透彻的镜片,却怎样都看不透彻。她知道他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也会尽量多作配合,可今晚张庭长和李雁回的挑衅,她却没他那么沉得住气。

她这一路都在观察褚未染,没发现他有半点儿不悦的神情,似乎对这个目的很明显的安排十分满意。这让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新城地产的背后藏了些什么,他才给了对方这个机会?她也曾怀疑过,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都只是怀疑而已。

看褚未染一幅笃定的样子,他是不是已经有了计划?

沈醉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而褚未染偏偏在这上面前科累累,索性干脆直接问他,“为什么会是新城?”如果新城有问题,这样做不是自暴其短?如果没问题,又怎会跟李雁回合作紧密?

“为什么不能是新城?”褚未染目不斜视,路上没什么车,他开得很轻松自在。

既然以静制动,索性静到底,山城有问题的不止新城一个,他当然可以自己选一个突破口,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得自然。何况,要浑水摸鱼,总得在把水搅浑之前,先摸清水底哪里有石头,哪里是平地吧?不然水真的被搅浑了,他们不是也一样要载进去?

沈醉挑眉,不想跟他抬杠,“我去那边,要怎么做?”他们安排她去新城,肯定不是做顾问律师那么简单,既然对方的姿态摆出来,她总要有个应对的底线。

褚未染到任后的表现如他所言,十分低调。他把锋芒隐藏了大半,只给众人留下一个中规中矩的印象,不惜让别人以为之前的破格高升,只因他有一个不错的家庭,而与其他无关。

山城的官场风气一向活络,许多场合官员会被邀求携伴到场,当然,这个伴可不一定都是妻子。褚未染每次都会携她出席,而且表现得十分体贴呵护,于是,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褚副市长有一个捧在手心的女朋友,即使沈醉单独出现的时候,也会有人对她客气有加。

沈醉以为,他如此高调的把她摆到台前来,无非是要引人上钩。可是,对方咬钩之后的安排,她却猜不到。

他不开口,她便又问,“褚未染,总要给我个立场才好配、合、你吧?”李进可是叮嘱过她,不能耍脾气坏了他的事,既然要在对方眼皮底下演戏,总要提前对个脚本、统一个口径才好登场吧?

“喔,不用,真的不用。”褚未染眼中含笑,语音清越的调侃,“小醉呀,你以为我们这是在玩‘潜伏’?派你打入敌人内部?唉,其实真的没那么夸张…”这姑娘,绝无蛮高,想法还挺主旋律!

沈醉扯扯嘴角,唔,原来形势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她一直以为只是无间道而已…

“不过——”褚未染突然又开口,拉长的尾音在凉薄的夜色里显得清冷低越,也把沈醉的神经撩拨得微微发颤。

这个男人,总能在别人以为他无害的时候,出其不意的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举动,就好像一个天真可爱的小朋友,突然耍了一个狡猾诡诈的恶作剧,让人恨得牙痒痒之外,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明。

他的“不过”挑起了沈醉的警觉,小心翼翼的戒备着,按他们以往的斗争经验,接下来的挑衅似少不了的。

可是褚未染接下来的话,让她的谨慎防范成了摆设——

“明天周末吧?”

“是啊,怎么?”

“你应该休息吧?”

“…我还没开始工作…”

“唔。”

“…”

“明天有时间吧?”

“应该有…”⊙﹏⊙b

以上没营养的对话结束后,褚未染停顿了片刻,表情似乎有点纠结,但是很快就调整过来,缓了声音问她,“小醉,上班的衣服还有置备妥当吧?我记得你也没带多少行李过来,不如…”

他们都不是喜欢带很多行李出门的人,沈醉上火车时不过带了只小小的旅行袋,他可不认为那里面能装得下几套精致套装。所以置装是必然的。

沈醉闻言诧异的挑眉,吃惊的表情如假包换,“褚副市长,这点些末小事哪劳您亲自过问?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公务员?就算她周一穿着夏威夷的草裙去上班,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吧?

“可是小醉,你不是我的女朋友么?”褚未染轻佻的朝她挤挤眼,“你的美丽就是我的荣耀啊。”俊朗的笑颜飒然展开,英俊得人神共愤。

“你!”沈醉差点翻白眼给他看,连着两个礼拜他忙着应付各种会议和饭局,也忙着与各路神仙斗法,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她的衣着?

褚未染将左臂搭在摇下的车窗边沿,右手熟练的操控车子拐进小区大门,脸上的笑意妖娆,“小醉,能为你效劳我感到万分荣幸,请一定相信我的眼光和诚意。”

信你才有鬼!沈醉闷声不语,十指紧紧绞在一起,每次褚未染换上这种妖孽似的笑容,就意味着她要吃亏,因为他会非常有耐心的、迂回的、不遗余力的使出各种手段达成他的目的,在这个时候同他作对,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已经领教过几次的沈醉,非常清楚他的难缠。

褚未染利落的拉下手刹,车子稳稳的停在沈醉暂住的公寓楼下。

“那么,明天十点,我来接你。”

“…随你。”沈醉干脆放弃抵抗,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衣服总是要买的。

虽然他说了什么都不用她做,但至少工作要认真对待。这也是她作为律师起码的道德底线。她的众多原则之一,就是工作期间衣着要得体。主要是给当事人一个值得信任的形象,这也是她顶着一张美丽的脸而屡遭质疑后的经验总结。

即便褚未染今天不提,她也是要去置办几套“工作服”的,可他对小事如此上心,又让她意外之余再生疑虑,难道他又想使什么障眼法?

伸手去推车门。用力、再用力,咦,怎么打不开?扭头去看驾驶座上的人,人家老神在在的支着下巴,看她手忙脚乱正笑得兴致盎然。

沈醉气恼,不由得低声质问,“怎么回事?”

褚未染笑着摇头,抿唇不语,在她耐心告罄之前微微叹了口气,“小醉,其实这个时侯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偶尔享受一下男人的服务也是美女的权利。”

沈醉扯扯唇角,“谢谢,不过,我还是愿意自己来。”最看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派头,好像旁人都没他看得透,一副救世主的姿态,着实让人…不服气!

今夜是满月,四周被月光映得很亮。小区里的树木花草全都镀上了一层银光,一团团一簇簇,如银似雪,朦胧可爱。

沈醉把车窗打开,仰头向外看,清凉的夜风徐徐拂面,很有些花前月下的意思。突然觉得耳后一阵微痒,紧接着,一股醇和低调的气息从身后围拢过来,令她有些面红心跳。

褚未染不知何时竟然毫无声息的移了过来,一条臂已经环住她的腰,呼吸间暖暖的温度提醒着他们此刻的距离,绝对算得上“亲密无间”。

“你干什么!”沈醉低呼,被褚未染突然的靠近激出一身冷汗。

褚未染没有回答,却迅速将另一条手臂也围了上来,他的下颌抵着她的颈侧,嘴唇刷过细腻薄弱的耳后,呼吸灼热,微微有些凌乱。

沈醉睁大眼,双臂死死卡在他胸口,用力想要挣开他的怀抱。褚未染被推开少许,这才稍稍低头,下巴上浅浅的胡茬蹭着沈醉的脸颊滑过,凑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声,

“别乱动,后面有人!”

八音谐

芳景到横塘,官柳阴低覆,新过疏雨。望处藕花密,映烟汀沙渚。波静翠展琉璃,似伫立、飘飘川上女。弄晓色,正鲜妆照影,幽香潜度。水阁薰风对万姝,共泛泛红绿,闹花深处。移棹采初开,嗅金缨留取。趁时凝赏池边,预後约、淡云低护。未饮且凭阑,更待满、荷珠露。

——曹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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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区不算太大,庭院的园林却设计得精巧别致。为了整体绿化效果,地上车位本就不多,那辆尾随而来的越野车尽管努力的躲在阴影,却还是显得与此间氛围格格不入的突兀,因此褚未染几乎是立刻就断定了对方的来意。

他伸展双臂环住她,唇边微微泛出几许笑意。他在开中控的时候发现了不远处的异样,脑中微微一转便想到了解决之法,只是那黑影一直盘桓着没有离去,他也就没急着放开她。

敏锐的察觉到怀中的僵硬与柔软,褚未染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呼吸着车厢内淡淡的馨香,鼻息开始变得粗重。

沈醉不再挣扎,可紧绷着的身体丝毫没有放松。她以一个并不怎么舒适的姿势僵硬的倚在他的胸前没,感觉着颈边灼热的呼吸时轻时重,缓缓喷洒着潮湿温热的气息,很快,细腻的肌肤蒙了一层淡薄的水雾,□在清冷静谧的空气中,微微泛凉。

褚未染做事一向把分寸拿捏得恰恰好,这次当然不会例外。他们两人此刻的姿势,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上去,都像极了一对吻颈相交的恋人,正依依不舍的热烈缠绵。

沈醉半垂着脸,心脏砰砰的跳动,擂鼓一般。她此时满脑子都是零乱的思绪飘过,慌乱无比,好在褚未染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只是那么抱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安慰自己,有人在跟踪他们,这只是权宜之计。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有引擎发动的声音,而后是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吱扭声,当一切重归宁静,褚未染才终于放开她。

“好了,没事了。”清冷的嗓音低沉醇厚,安抚她的烦躁与不安。

沈醉抬头觑他一眼,只见他半边脸都埋在阴影里,能看见的另外一半则神色安然,不见一丝慌乱。这让她不免有小小的不甘,似乎她的慌乱只是为了衬托他的沉稳,那样亲昵暧昧的举动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虽然她也是这样劝慰自己,但被他这般明显的表现出来,还是挺让她郁闷的。撩开耳边的碎发,她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冷了声音恶狠狠追问。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你?”她一点都不怀疑那辆车是冲着他来的,在山城这一亩三分地,沈醉的名字如果不是沾了褚未染的光,恐怕根本没人记得。

“不知道。”

褚未染懒懒的耸肩,慢悠悠的坐直身体,缓缓靠进驾驶座,修长的手掌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做得潇洒自若,单是看起来已十分养眼。沈醉在一旁看着,几乎就要忘记了自己的提问。

可褚未染没忘。

他不怀好意的勾起嘴角,兀自挑了眉过来看她,笑意不明,“或许,他们只是好奇,褚副市长和沈律师的感情是不是那么的…如胶似漆?”

路两旁的合欢树是刚入住时种下的,如今早已长得繁茂丰满,柔软纤细的树叶随风轻动,树影婆娑,树冠之上盈盈的轻软流红朦胧婆娑,仿若天边的红霞落入凡尘。

高挑的路灯在花影斑驳间仍执着的投下偏偏光影,微风过处,那光影竟似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流动,轻波慢荡。

沈醉原本满心的担忧被褚未染的这句话吹得烟消云散,只剩了被耍弄的不满,遂狠狠啐他,咬牙切齿,“谁会像你那般无聊!”

褚未染薄唇荡开,笃定的摇头,“这件事,一点也不无聊。”抬起右手,精准的捞住垂落她肩头的一缕发丝,细致的帮她撩回耳后,对着她似笑非笑的抿唇,“小醉,你没听说吗?沈律师眼下可是褚副市长心坎上的人,若是哪个摸清了你的喜好、哄得你开心,不就等于拿住了我的弱点?所以,我们俩的感情其实关系到许多人的小算盘,也难怪有人要旁敲侧击。”

沈醉蹙眉,侧脸躲开他的指尖,冷哼,“都已经明目张胆的跟踪盯梢了,还是‘旁敲侧击’?”

“唔,只要没人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上门来,都只能是旁敲侧击。”只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谁都不会撕破脸,一切都会维持表面的平和。虽然其实那层纸根本也遮不住什么。

沈醉安静的盯着他瞧,唇角缓缓抿起,不说话。她开了自己这侧的车窗,虫鸣声扑面而来,混杂着草木气息的潮湿空气跟着涌进来,冲散了车内的沉闷。

褚未染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只淡声问她,语气中是熟悉的笃定,“不然的话,你以为他们会拿新城来试探?”

“试探…”她反复思量着,是啊,自从他上任,种种形式的试探从未断绝,对手的关照从来都是工作生活两无不。

连她想出门吃个饭,也要提前与他通气,怕一个不小心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更别提公事上的步步为营和勾心斗角,即便他再精明的脑袋,怕也应付得并不轻松,否则也不会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连带着她都没怎么出过门。

褚未染眉目清冷,在晃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冷峻,“如果我只是想下来镀镀金,捞点升官的资本就走,他们便不会怎样,”手指缓慢的击打着方向盘,“如果我是真的打算下他们的手…自然会有别的方法对付我。”

“那他们的结论是…”她扭头,挑眉看向他俊逸非常的侧脸。

“目前为止,当然是前者!”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笑得像个坏小子,痞气十足的对她勾勾手指,挤挤眼睛,“恐怕还是个沉溺美色、只懂得讨女朋友欢心的花花公子哥儿!”

褚未染笑得很不怀好意,或许是对他平日温和斯文的印象太深,沈醉对他这样的笑容很不适应,愣了一愣,然后在心里把他老谋深算的指数又标高一点。

这个人从一开始他就有计划、有步骤的把她当成挡箭牌来物尽其用,简直当她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明明骨子里嚣张到无可救药,偏要做出一副谦谦君子之风。

这段时日以来,他频频亮相各种会议和媒体,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不温不火,既不急躁也不保守,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唯唯诺诺,十足是一个深谙官场之道的世家子。如此表现,自然会让那些一直悬着心的人狠狠松了一口气。他们怕的不是他的油滑,反而担心他的不油滑。一个精于为自己谋利的官二代总好过凡事较真儿的钦差大臣,至于他要的政绩,大概他们会乐意配合。

她在心里恨恨的咬牙,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瞥见她那副愤恨的模样,褚未染还是笑,“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他们虚与蛇委多久,不过是想在万事俱备、要刮东风之前尽量稳妥些,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沈醉小鸡啄米的点头,“唔,明白的,迷惑敌人嘛!”就知道你这人阴险!说什么低调、隐忍,分明就是下了套给别人钻,还想让别人钻得心甘情愿,钻得无怨无悔!可是亏让别人吃了,自己还不想担一丁点儿恶名,天下的好事都要给他占全了。

“就是、就是,还是小醉了解我。”他笑得春风和煦,话里的弯转的不急不徐,“小醉吃过泥鳅钻豆腐么?这道菜里的关键是让泥鳅钻进豆腐,所以泥鳅要冷水下锅,文火慢慢加热…”

“你想说什么,温水煮…泥鳅?”沈醉挑眉。

“是啊。”褚未染微笑,剑眉飞扬,语气里多了点纵横捭阖的霸气,“不过水却不能热得太快,那样泥鳅会拼命往外面跳,你想啊,一锅的汤汤水水溅得哪儿都是,显得大厨多没水准?而且,要是再跑掉几条泥鳅,可就大大不妙了。”

他话里有话,她静默不语。道理当然是不错的,只是谁来烧水谁来煮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褚未染呵呵轻笑,又往她这边靠了靠,低声道,“说起来,我还要仰仗小醉的帮忙,要不是有你,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自信!”

沈醉轻哼,不以为然。

褚未染偏头,“怎么,小醉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