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见状悄悄皱眉,继续下猛药,“不过,对那些转会加入的‘荷兰人民’来说,可能没那么兴奋吧。”顿了顿,十分不经意的提起,“唔,前些天在网上遇到嫂子了…嫂子也是这么说的,再好也不是自己家。”

没人接茬儿,又小心翼翼觑探一番,确定秦澍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又往下说,“我听以前帮嫂子办移民的朋友说,荷兰好像刚颁布了‘回归法’,就是针对外国移民归国养老的…那个,伯父伯母的年纪大了,越来越想亲戚们,嫂子托我帮着咨询咨询。”

又是半晌的沉默。

“阿醉…”秦澍葆话里的痛苦显而易见。或许他曾经目空一切,以为凭借一己之力便可还一方安宁,可后来的结局已经教会了他要认清现实,螳臂当车的下场只有粉身碎骨,幸好他的莽撞还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虽然现在的一切与他曾经的理想相去甚远,但至少,家人平安。

沈醉叹气,不再左牵右绕,“师兄,嫂子当年离开也是不想你左右为难,也是担忧伯父伯母的身体,她晓得你的抱负,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有机会让此地恢复安定平稳的环境,没人再威胁到他们的安全,那么一家人干嘛还要天各一方呢?”

“师兄,请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秦所长,这一次,政府是下了决心的,也请你,相信我的诚意和决心。”

“如果你能早日加入,我们或许可以少付出许多不必要的代价…”

沈醉动之以情,褚未染晓之以理,两人并未事先达成共识,却默契的缓缓劝慰,不曾强人所难,却也让人再难拒绝。

十样花

陌上风光浓处。第一寒梅先吐。待得春来也,香销减,态凝伫。百花休谩妒。

陌上风光浓处。繁杏枝头春聚。艳态最娇娆,堪比并,东邻女。红梅何足数。

陌上风光浓处。日暖山樱红露。结子点朱唇,花谢後,君看取。流莺偏嘱付。

陌上风光浓处。忘却桃园归路。洞口水流迟,香风动,红无数。吹愁何处去。

陌上风光浓处。最是海棠风措。翠袖衬轻红,盈盈泪,怨春去。黄昏微带雨。

陌上风光浓处。自有花王为主。富艳压群芳,蜂蝶戏,燕莺语。东君都付与。

陌上风光浓处。红药一番经雨。把酒绕芳丛,花解语。劝春住。莫教容易去。

——李弥逊

以下是正文

秦师兄最终去了刑警队报道。那里本是极容易出成绩的地方,自从褚未染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过后,人事变动一直悬而未决,各路人早就虎视眈眈的守着,他的调动当然一点不差的落在了众人眼中。

不过,从秦所长到秦副队长的转变,似乎并没有引起预期中的震动,倒是让沈醉小小惊讶了一回。

褚未染这招使得挺妙,借着她的由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对手铁桶一般的防线撕开一个口子,而且是正大光明的撕开。

副队长的职级并不高,身为褚副市长亲亲女友的师兄,据闻还是沈教授十分欣赏的入室弟子,秦澍葆从远郊县城调回市区担个不高不低的缺,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这个看似不痛不痒的调动,恰恰在对方最重要的地盘狠狠插了一刀,无法再只手遮天下去。

除非,他们把秦副队长也拉到他们的阵营,不过,这事儿的难度恐怕不亚于火星撞地球!

秦副队长在市区没有住所,又是孤身一人,顺理成章的住进了市府大院的宿舍楼,跟关秘书住了邻居。不过,他们两人的宿舍加在一起也没有褚未染那套三室一厅的面积大,更别提装修和家具,沈醉第一次参观的时候就感叹过,“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典故原来源远流长…

结果就是,秦副队长和关秘书由于工作需要和其它原因,几乎就在这常住了。再加上偶尔出现的沈醉,褚未染这里便成了四个人碰头的据点。

这天,沈醉照例捧着鲜榨的蔬果汁从厨房里晃出来,笑眯眯的同一脸阴沉正坐在沙发里气咻咻的秦副队长打招呼。

“秦师兄,今天不用出勤吗?”

抬起手腕,现在是北京时间18点23分,对于普通的上班族来说,正是回归家庭的时间,可是,对于刑警队新上任的副队长,又是最近几次治安整治行动的实际执行人,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就很值得深思了。

秦澍葆看了她一眼,眼神阴冷阴冷的,显然还没有从自己的情绪跳出来。沈醉摸摸鼻子,闷闷的忍下了后面的问话。秦师兄的脾气可不算好,尤其是当他用这种“请勿打扰”眼神看人的时候,通常代表他很火大,后果很严重。

这位秦师兄在沈醉的记忆里并不比李进差,甚至比李进更引人瞩目一些。当年的他才华满腹,意气风发,颇得沈教授青睐,从入校时起就被认为是沈教授的衣钵传人。而且他为人处事和父亲一样,都是疾恶如仇决不妥协的主儿,脾气更是大得很。

以他那样的脾气,即使留在学校做学问都嫌过了些,何况呆在山城这种地方,所以他的不得志沈醉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脾气也不是做不出成绩,只是要看各人运气了。如果遇到一个有担当的上司,给他一个适度宽松的环境,以他的能力,多破案出成绩,是不难做到成绩斐然的。

可惜,秦师兄的运气并不好,不但落得个坐冷板凳的结果,连妻子岳父一家都只好远避国外。经历过这样的大起大落,他的脾气也是改变不少,至少,他现在还坐在这里。

据沈醉所知,刑警队这次“打黑”行动声势浩大,身为副队长的秦澍葆身先士卒,几乎天天盯在前线连轴转。

这次行动来势汹汹,由褚未染牵头部署,副局长周立为亲自领导,刑警队可以说倾巢而出,全力侦办,针对几个本地有名的涉黑涉赌嫌疑人进行重点抓捕。连续加班加点一个多月,却在快要“收网”的关键时刻出了岔子,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任是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面对秦师兄冷冰冰的眼神,沈醉好脾气的不予计较。正要起身,只听书房的门打开,褚未染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褚未染这会儿摘了眼镜,穿一套浅灰色的连帽衫的家居服,头发稍微有点乱,长手长脚的走过来,像个刚从球场上下来的大男生。他现在完全遵照标准的上班族作息表行事,很少加班,具体工作放权下去,一副知人善任的领导形象。连带着关思羽也跟着领到一起朝九晚五,这才有了沈醉这一个多月的口福。

他走到沈醉身旁坐下,手臂很自然的搭在她身后的靠枕上,这才看见面色凝重的秦澍葆,有些意外。扭头看看沈醉,见她抬了抬眉,也是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褚未染稍微低头思忖了下,便有些了然。

厨房的门关着,油烟机的嗡嗡声和煎炒油炸的刺啦声被减弱了许多,混在一起只是闹哄哄的一片。

褚未染扯了扯唇角,正想开口,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刚才在书房里的几通电话费了他不少口舌,几方面的关系协调下来,总是要费些力气。低头看看,也没打招呼,伸手捞起了桌上那半杯颜色喜人的饮料,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灌下几口。

“咳咳咳…”在沈醉短促的惊呼声中,褚未染呛咳连连。

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连对面一直面沉似水的秦澍葆都忍不住递过一盒纸巾,眼神闪烁。隔了好一会儿,褚未染才算缓过一口气,颇为狼狈的抬起头,没了镜片遮挡的黑眸水润如泽,“这是…咳咳…什么东西…咳咳…”

一股混合了不知多少原料的奇异味道冲击着他的口腔和食道,引发身体的连锁反应。胸腔剧烈的震动,想要把那味道完全赶出去,呼吸也成了折磨,连带着同坐一张沙发的沈醉都感觉到了震动的可怕,眼底闪过阻挡不及的懊悔。

“呃,那个——”沈醉看一眼只剩下一个杯底的饮料,有些为难,“那是,是蔬果汁…”对上他极度不可置信的眼神,抿了抿嘴角,再低了低头,补充,“唔,还有几味中药,是滋阴润肺的,那个,我的喉咙每到这个时节都会不太舒服…”

“哦——”褚未染慢慢坐直身体,缓一口气,点点头,表示了解。他不打算继续猜想那杯混合饮料的具体成分,也不想讨论中医国药的奇妙功效,对于不在掌控的局面,通常会被他暂时回避,日后再找机会扳回。

平缓下呼吸,他对这场无妄之灾深深的反省。的确是不能小看任何人和事,更不能被表面的光鲜所迷惑,越是看起来美丽的东西,越能给人致命的打击。

淡淡的将目光转向秦澍葆,“咳…这几天收获如何?”

面对复杂的情势,他和陈子墨当年一样,需要一位像李进那样的搭档,帮他在政治以外的范畴里惩奸除恶。他看过秦澍葆的简历,立刻意识到这位秦所长正是他要找的人。在他看来,秦澍葆算得上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不但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也有十足的爆发力,又在山城长大,是当仁不让的不二人选。

既然打算温水煮蛙,这个人,不但要有超群的爆发力,同时也要有稳定的耐久力。在加入最后一把柴之前,拿捏好添柴升温的节奏,一步都不能错,让青蛙老老实实呆在锅子里。同时也要掌握火候,不让这个过程过于缓慢,否则山城一乱,百姓就要遭殃。

秦澍葆自进入刑警队以来,表现可圈可点。他对任务表现得足够积极,又不至于让别有用心的人起疑,对他的意图执行得很到位。褚未染可以负责人的想象,一旦动手,必然可以一击必中,决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适才看到秦澍葆的神色,也能猜到行动进行得大概不太顺利,可让褚未染没想到的是,才问了一句,秦澍葆的怒火已经按捺不住,抬手将茶几拍得山响,愤不可遏,“收获?有那样一群沆瀣一气的渣滓在,还谈什么收获?”

连续多日的蹲点守候,小心翼翼的收集证据,好不容易快要收网的时候,调集了队伍冲过去,却发现嫌疑人早就人去楼空,让人憋屈的是,桌上的茶水居然还是温的。这样的金蝉脱壳之计,拿捏如此精准,让一干人连追查下去的欲望都没有——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

“打黑?比黑社会还黑的刑警队,拿什么打黑?”冷冷的嘲讽,尖锐的揭露,自妻子一家出国后,秦澍葆从未像现在这般失控过。

他以为早就看透了那些暗地里的黑幕,也尝试着眼不见心不烦,只闷头做好自己的事,也算为家乡父老略尽绵薄。可当他亲眼看到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腐朽的不堪,心口的痛楚却一点也不比当年的少。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曾经宁静祥和的故乡一点点沉沦么?为了他曾经的理想,与家人分隔两地,万里之遥,他,真的甘心么?

客厅里的另外两人也是面色严峻,这是早就设想过的局面,真的面对,依然是胸臆难平。

“老秦,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褚未染的咳嗽已经停了下来,语气是一贯的平静,从中渗透出无法质疑的坚定。

“就由着他们折腾吧,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悔不当初。”

十二郎

素天际水,浪拍碎、冻云不凝。记晓叶题霜,秋灯吟雨,曾系长桥过艇。又是宾鸿重来後,猛赋得、归期才定。嗟绣鸭解言,香鲈堪钓,尚庐人境。幽兴。争如共载,越娥妆镜。念倦客依前,貂裘茸帽,重向淞江照影。酹酒苍茫,倚歌平远,亭上玉虹腰冷。迎醉面,暮雪飞花,几点黛愁山暝。

——吴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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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地产总部地处本城最繁华的沿江路上,气势恢宏的写字楼相当有地产龙头的气质。整栋楼都是新城及其下属公司所有,凡是能在这里谋得一席之地的年轻人,在山城当地人眼里都会被高看一等。

原因无它,新城的福利待遇在山城首屈一指,即使普通员工每年也能达到相当于25个月以上的工资收入,婚后还能申请内部价格购买新城开发的楼盘。因此,在经济不景气又房价飞涨的山城,新城的未婚男职员俨然成了丈母娘眼里的香饽饽。

沈醉在这里上班已经有一段时日,工作悠闲气质优雅打扮得体,把一个风头正劲的高官女友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相比褚未染和秦师兄的忙碌,沈醉这段日子依旧清闲得让人嫉妒。新城安排给她的工作,怎一个“闲”字了得?他们是认真的把她当花瓶来摆,还是只精贵的水晶花瓶。她的前任在工作十分细致,各种卷宗和资料整理的井井有条,遗留下来的工作也交代得很妥贴,加上助理的帮忙,很快做好了衔接。

可怜她一直是积极上进的好孩子,这两年更是一门儿心思要做点成绩,早就忘记了闲散为何物,冷不丁被扔进蜜罐儿,还真有点不适应。

助理李莉莉是Jessica的同学,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对她的态度有种让人宾至如归的热络。在她上班的第一天,就热情的等在电梯间,欢迎她的到来。

法律顾问的办公室在25层,所谓的“精英管理层”。这一层的装修与别处不同,走廊上是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铺着花纹典雅的地毯,还有专属的直达电梯以彪炳身份的特殊。

能够进入这一层的职员要么身居高位,要么背景雄厚,除了令人羡慕的丰厚薪水和年终奖,更主要的,他们大多拥有数目颇丰的内部原始股,相对普通员工而言,他们绝对是被羡慕的一群。

一个人看了一上午的卷宗,难免有些疲倦。沈醉合起卷宗,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起身到窗边放目远眺。她的办公室临江,从宽大的观景窗望过去,正好远眺蜿蜒的江水。对一个业务不甚繁忙、人际关系不甚广泛的顾问而言,这样的景致大有裨益。

本来也没指望从案卷里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想来他们安排个法律顾问的缺给她,也不过是个摆设,就算新城真的有什么猫腻,那些事关紧要的资料也不会给她看见。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几宗看起来普通平常的拆迁纠纷,还是让她揪到了一点端倪。

拉开百叶窗,正午的阳光洒满周身。来自亿万光年之外的炽热星球的能量,很快温暖了她的身体,可惜,却始终照不进躲在角落里的阴暗。

看似简单的纠纷是否另有隐情?结案陈述里模棱两可的判词,是缺尤其是的妥协,还是明目张胆的偏袒?沈醉扯扯嘴角,且不管这团纷乱的真相为何,她只能按褚未染的要求按兵不动。没有他那边的配合,她一个人也是孤掌难鸣,还是静观其变吧。

中午时分,李莉莉叫她去餐厅吃饭。新城的员工餐厅在这附近也是闻名的,不但价格便宜,菜品也丰富,而且分量十足。刚进餐厅,不远处有人朝她们挥手。走过去,软软的笑声响起,傅明媚已经点好了菜等她们。

傅明媚跟李莉莉的关系很好,自从沈醉来了新城,三个人便一直凑在一起午餐。三人的友谊也随着午餐聚会突飞猛进。尤其是某次谈话中提到了她的母校,这位新城第一美女对她的热情空前的昂扬起来,拉着她问东问西,说个不停。

沈醉当时一头雾水,倒是李莉莉没沉住气,揪着傅明媚的衣袖打趣她,“明媚,问得这么仔细干嘛?是不是想多了解…”话的后半截被傅美女伸手死死捂住,胎死腹中。

午餐的气氛轻松愉快,看得出来今天的傅明媚仔细打扮过,本来就是美人一个,刻意装扮之后更让人移不开眼睛。更何况,此时的傅美人含娇带怯粉面带羞,俨然一副人逢喜事的样子。

沈醉不知所以,疑惑的看向李莉莉。李莉莉一抿嘴,语带暧昧的压低声音,“Tracy姐你不知道,有人下午的飞机到港,明媚要去接机呢。”无视傅美人的娇嗔,叹气,“唉,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殊不知有人早就度日如年了…”

沈醉轻轻挑眉,原来要与情郎见面,难怪。

傅明媚一个粉拳捶过去,扭头对沈醉解释,“Tracy姐不要理她,林二哥出差回来,我刚好有空,就顺便去接一下。”

“哼,明明是你自己想去,”李莉莉不屑的反驳,“天江那么大的公司,到哪里找不到人接机呢?何况人家还是副总,秘书都不止一个…哎呀!”

捂头,李莉莉满脸冤屈的控诉,“傅明媚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为了你的林哥哥下这么重的手啊,好痛!”

沈醉在旁边看着她们笑闹。与整日为官司奔忙的感觉不同,现在这种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虽然没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成就感,却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如果没有来时的目的和计划,她或许会享受这样的轻松。

忙碌一日,手边的电话响起来,是褚未染。自从她在新城上班,他这个冒牌男友似乎当上瘾了,尤其秦师兄调职后,他把大部分工作下放到几个主管局长手里,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忙碌,便乐此不疲的扮演她的二十四孝男友,惹得一众女同事羡慕非常。

沈醉倚在桌边,随手关掉显示器的电源,疏懒的靠进宽大的椅背,无奈叹气,“我说,你还真打算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啊?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褚未染的语气轻快,似乎心情不错,清朗的笑声隔着电话线也能听出几分得意,“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我做得还很不够…”

“切——”最看不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凉声道,“还有什么花样,索性一并讲出来,懒得跟你绕来绕去!”

“呵,小醉,你可真没情调…”幽怨的语气满含委屈,却带着几分暗算成功的自得,让沈醉听着忍不住牙根痒痒。

“好了,快点下楼,不然要收你同事的门票了,我可不想被免费参观!”语气里多了几分促狭,沈醉有些疑惑,转开椅子往下看,25层的高度,只勉强分辨得出大致轮廓,围观与否?请恕她眼拙。

门口有敲门声,李莉莉抱着一叠文件进来。见她嘴角含笑,低声讲着电话,立刻老实的站在桌边,眼睛却骨碌碌的转个不停。等她挂断,立刻贼兮兮的凑过来,八卦她,“Tracy姐,男朋友的电话吧?是不是今晚有约啊?”

“唔,”沈醉不置可否,接过她手里的文件,抬起眼看着她,意思很明确,东西送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李莉莉干笑两声,还是不甘心,“咱们褚副市长对Tracy姐真是没话说,晨昏定省车接车送,而且英俊潇洒年轻有为,标准的梦中情人啊!”小助理双手合十作捧心状,“羡慕啊,Tracy姐——”

沈醉笑谑,“要不要我退位让贤?”

“啊?”李莉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指天发誓,“小的绝无此意啊,Tracy姐,你可千万别多想——”

“行了,我开玩笑的。”沈醉关了电脑走过来,拍拍助理的肩,笑眯眯的建议,“要不要介绍关秘书给你认识?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真的。”一个惜字如金,一个话密得让人发疯,凑在一起肯定绝配。

“不用了,不用了!”李助理连连摆手,飞快的退到门口,“那个,我想起还有个文件没存档,先出去了…”

沈醉坐进褚未染的车子,抬头,关秘书也在。

她刚坐好,车子已经平稳的启动,转弯,汇入滚滚车流。沉默片刻,沈醉扭头,杏眸直视着他,“我本来有机会的,你这么一来…谁还会给我这个机会?”顿了顿,她挑眉,“打算扯起大旗了?”

褚未染笑容温和,淡淡摇头,“小醉,我记得跟你说过,不需要你刺探什么。我答应过李局,安全是第一位,任何事情都要让位于此。何况,我要做的事,不需要谁的牺牲来换。”

“我没有要牺牲…”她皱眉。

“置身险地同样不能允许。”对上沈醉那双水样杏眸,他淡淡重复。

“你…”沈醉气结,揪住手边的安全带,悄悄收紧,“那我来山城干嘛?当壁花吗?”还是像李进希望的那样,“顺便”收获一段可有可无的感情?

褚未染浅笑,气定神闲的抚一抚衣摆,“壁花也不是谁都能做,何况,把壁花做好也是帮了我的忙。”

沈醉翻个白眼给他,果然还是壁花!索性放弃同他争论,这个男人儒雅的面具下,绝对隐藏着极深重的顽劣性情,如果他愿意,纵使她口齿伶俐,也不是他的对手。

关秘书一路沉默,车子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落停下,然后迅速的下车闪人。

沈醉坐着没动,只把眼神往褚未染那里一递,静静的也不说话。褚未染一愣,随即抿唇一笑,指了白墙黛瓦的小小院落,“唔,这院子的景色不错,请你尝尝这里的私房菜。”

“天气不错?”真是个好理由。她挑眉,不语。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褚未染无奈又无辜的叹气,“好吧,”他摊手,“我请了几个朋友小聚,他们远道过来,想见见你…”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一个人拟定计划,再反复推敲,殚精竭虑。

不是不信任身边的人,只是一种习惯。

他对女士照顾有加,但那只是基于男人天生的优越感,与信任无关。然而对沈醉,她的聪慧和敏锐,让他再不能藏私,心里却没有半点不悦。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没办法隐瞒吧,就像现在这样…

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真正成为他的伙伴。

沈醉还是不说话。

“唔,是几个帮得上忙的朋友,请他们过来商议些事情。”褚未染清清嗓子,言辞恳切,“给个面子吧,小醉?”

丁香结

香袅红霏,影高银烛,曾纵夜游浓醉。正锦温琼腻。被燕踏、暖雪惊翻庭砌。马嘶人散後,秋风换、故园梦里。吴霜融晓,陡觉暗动偷春花意。还似。海雾冷仙山,唤觉环儿半睡。浅薄朱唇,娇羞艳色,自伤时背。帘外寒挂澹月,向日秋千地。怀春情不断,犹带相思旧子。

——吴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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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打黑这件事儿,山城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习以为常的认为这不过又是一次“雨过地皮湿”的面子行动,风声过去一切还是照旧,他们还是要在各种“车头”、“肉头”、“菜头”的威慑下讨生活。

褚未染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开始他的步步为营。

当日他初来乍到,民众对他并没抱多大的期望。倒不是别的,只是因为他们已经看过太多次的希望与失望,早就不肯为这种事投入额外的热情。

哪个钦差不是来势汹汹?谁的承诺不是掷地有声?可结果如何?半年过去、一年过去、许多年过去,山城一切如旧!日子照样过得紧巴巴,房子照样买不起,连肉菜蛋奶日常消费品,也因为暗中的操控而价格暴涨。

试问,谁还会去相信所谓的官员表态?

民众对欺行霸市的黑老大深恶痛绝,却苦于告诉无门。正所谓官官相护,即使报警能换来暂时的保护,却敌不住黑老大日后的打击报复,而且往往损失得更多。

黑社会之所以能成为黑社会,不再是流氓地痞的小打小闹,正是因为他们利用手中掌握的财富,拉拢和同化了一批掌握实权的官员。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为非法的营生撑起保护伞,通过权钱交易保证他们的既得利益,自此作威作福,无人敢言。

反抗艰难,毕竟拖家带口,不可能毫不顾及他们的打击报复,痛恨之余只好忍气吞声,装聋作哑。这也是民众对政府颇多诟病的原因之一。

面对质疑,褚未染不否认、不回避。既然低调不能安抚某些人的心,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将他们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春日已深夏季未至的时节,褚未染开始频频亮相公众媒体,一改低调的行事作风。山城民众在熟悉这位笑容俊朗的副市长同时,媒体也迎来了一段史上最心神激荡的日子。

褚未染给人的感觉一贯是严谨又不失亲和,不管街头探访,还是严肃的会议现场,就算面对各家媒体穷追猛打的苛责和追问,也能维持良好的风度。

很快,褚副市长的风度和魅力横扫千军,处处皆是他坦然面对质疑,巧妙化解尴尬的报道,一反之前对他的质疑和猜测。

舆论导向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领导者手中一项最有力的工具。在某些事情上,民众的洞察力往往令人刮目相看。利用得好,它能让你事半功倍,追随者众;利用得不好,它能转眼间让你前功尽弃,一败涂地。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多少说得过去的成绩,打黑行动进展缓慢,听起来掷地有声的表态一旦深究下来,难免变得苍白无力。可老百姓偏偏愿意买他的帐,说他们盲目也好,盲从也罢,事实就是这样,凭着几次得体的亮相,褚未染轻而易举收服了舆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追随力”,让并不真正了解、认识褚未染的人们,愿意认同他、相信他、进而追随他。

自此,褚副市长公正亲民的良好形象深入人心,人气高涨,席卷山城。

褚未染人气爆棚的直接后果是,沈醉也跟着火了——一个和睦的家庭关系或是一段稳定的感情生活,对于打造一个值得信赖的领导人形象绝对意义重大。所以很自然的,被褚副市长捧在手心的女友,也成了民众关注的焦点。

对争取民心这种事,沈醉没有意见。可是,如果连自己的生活都被无限制的打扰,就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了。

眼看民众对褚副市长的热情一天天高涨,并对他领导的打黑行动寄予厚望,甚至开始有来自各大网站和社区的草根媒体揭示出某些敏感的线索,而他却听之任之,任凭矛头指向隐匿的对手。

就在他的声势如日中天的时候,秦师兄那边的行动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打黑行动从一开始就波折不断,在秦澍葆调任前,调查行动不过是蜻蜓点水流于形式,一点实质的问题都不曾涉及。甚至有人传言,负责此次行动的某支队长,在某日被人看见与目标嫌疑人之一喝茶闲谈,内容似乎恰是“如何深入开展打黑行动”?

直到褚未染在某次中层会议上大发其火,又调了秦澍葆进行警队,那些人有所顾忌,才算勉强没让这次的行动夭折,但打击的成效却微乎其微。而这次褚未染突然在媒体上锋芒毕露,不出意料,遭到了对方大力反击,打黑行动再次停滞不前,几个星期都毫无建树。

沈醉对此忧心忡忡,完全没有褚未染的潇洒和关秘书的淡然。因为,民心所向固然重要,可有些事,光有民心却是远远不够的。何况,原本只有她被摆在台前,有些手段还可以暗中进行,可现在他也粉末登场,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对她的疑惑,他这样回答:

“一味的示弱只能暂时安了对手的心,时间一久却难免起疑。适当的主动出击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只不过,轻重缓急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能轻飘飘的耍花枪,让人一眼看穿,也不能锋芒太过,引起对方的警觉。

褚未染的嗓音一贯低沉清雅,仿佛夏日里幽静的山泉,不必波澜壮阔,也能带来丝丝清凉。沈醉当时却是轻轻蹙眉,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以他过往的经历和政绩,若在山城一直碌碌无为下去,怕也没人肯信。

红唇微抿,她仍是摇头。细长的手指点住报纸首页的大幅照片,笑谑,“我竟不知,褚副市长竟有如此人气,一番炒作下来,比当红的明星还受欢迎?”

闻言,褚未染不咸不淡的耸耸肩,放下正在翻看的文件,身体放松靠向椅背,语调疏懒散漫,“唔,小醉这是在…怪我?”

“不敢。”她撇撇唇角,名褒暗讽,“褚副市长身兼数职,又要跟他们演无间道,又要分神作秀,长袖善舞游刃有余,您是我敬仰的楷模!”

“呵呵,不过还是小醉厉害,你看,楷模也要虚心聆听你的意见…”

“…”

沈醉深深承认,贫嘴的本事褚未染自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这些天拜他所赐,两人的关系大白天下。虽然之前也没有藏着掖着,但此番却是真正的大红大紫了,成为山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去新城上班,总会时时收到好奇的眼神,或是躲在一旁悄悄窥探,或是远远对她指指点点。尽管做律师不可避免的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但这样的好奇与窥探,虽然并没有造成直接的影响,却让她无比困扰。

那间舒适的办公室,她总在心里隐隐排斥,明明转身便看得见江景的地方,却莫名让她觉得烦躁。

一切的麻烦说到底,都是褚未染惹的祸。

从她答应来山城开始,沈醉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兔子,一直没逃出过猎人的圈套。不甘心被一再算计的沈醉冷冷挑眉,“褚未染,你又打的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