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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只剩了郭震和椅子上的女人。郭震故意不去看女人,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冷酷些。他戴起面具,走到工具桌旁,随后拿起一把刀。他刚握住刀柄,一股寒气就钻进了他体内。哎呀!真是深入骨髓的冰冷。郭震全身一颤,赶紧戴上手套。他使劲咬了咬牙,却把牙根深处的痒痒虫给逼了出来。他再清楚不过,每当自己激动难抑时,痒痒虫就来了。每个猎人都要面对自己的猎物。直播就要开始了,郭震激励着自己,开始审视女人。女人不瘦,被链子深深地勒着,在椅子上不停地挣扎。她的嘴被堵上了,脸被乱发遮着,完全看不到表情。郭震猜她三十来岁。多么鲜活的生命啊!

  这个女人,家在何处?丈夫干什么工作?也许她有个孩子,哦,或许两个。她可能正准备减肥,却烧得一手好菜。平常这个点,她大概正给孩子辅导作业吧?要么跟老公吵架?要么看肥皂剧?她可能很唠叨,也可能常常抱怨,可是不管生活多琐碎无趣,她都一定没想过,有天会被锁在这里任人宰割吧?这是运气不好的偶然,还是一出生就注定的宿命?

  郭震没空想这么多,摄像头全部亮起时,他突然蒙了。他知道,无数双火热的眼睛正透过屏幕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刀。以前,他的眼睛也在其中,今晚,他却成为主角。这种被盯着的不适感,令他很不舒服。

  也许应该要求组织方关掉摄像头?他一想又觉得那不可能,人家靠这个挣钱吃饭呢。

  黄赫早就来到了这个直播间。直播消息提前两天就挂出来了,看直播也是黄赫的习惯。但现在和以前还是有区别的,以前那是工作需要,现在是职业遗留习惯。小丑说得没错,他给FBI干过活,甚至把“丝绸之路”和“阿尔法湾”给干掉了。那可不光是他自己的本事,那些活,参与的高手不止他一个,最主要的是FBI本身也很有本事。以前是为了赚钱,现在呢?现在他恨不得凭一己之力,就把屏幕背后所有龌龊的家伙全给揪出来。这是天性使然,他本就是个热情、自信、善良的人。可他办不到,他甚至连一个郭震都看不住。

  瞧,屏幕上这个浑蛋,居然要对一个无辜的女人下毒手。黄赫看着屏幕上的小丑,狠狠地捏响了指节。

  哦,这家伙怎么还不动手?黄赫注意到,那个人一直在发呆,足足有十分钟了。

  这怎么回事?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又有了新发现:屏幕上拿刀的家伙,竟然在浑身发抖。

  黄赫立马反应过来:今晚是新创意,十有八九是个花钱找乐子的生手。这个场面,他以前也见到过。

  这帮人渣!他深深叹了口气。又过了十分钟,屏幕上的新手还是没动。观众们终于坐不住了,屏幕上热闹

  起来,各国语言开始汇集。垃圾!

  动手啊!那货了!

  花钱丢人现眼,娘儿们!

  ……组织者也注意到了郭震的异常和观众的反应,立刻通过喇叭提醒他:不要发呆,动手。

  喇叭刺耳的余音,把郭震惊醒了。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为理想而来吗?怎么下不去手了?郭震忍不住打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咬着牙围着女人转了一圈,试图让自己进入情境。女人泪流满面,用乞求的眼神盯着他,连连摇头。郭震装作看不见,举起尖刀朝女人晃了晃,又去换了把锤子。他站在女人脑后举起锤子试了试,又放下了,重新换来一把斧子……他手里的家伙什换来换去,很快二十分钟又过去了。

  郭震好像感知到了观众们的失望和愤怒,他冲着摄像头无奈地摊摊手,那意思像是在说:我有选择困难症,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工具。屏幕上又是一阵嘲讽。“不见血能成?打过架吗?菜逼!拿酒瓶子先给开个瓢总会吧?”“头发拔掉,挡着视线。”

  直播屏幕上越来越热闹。

  郭震走近屏幕看了看,烦躁地啐了一口痰,心想:要么花钱指挥,要么闭嘴。

  “抓紧时间。”喇叭里第二次提醒。万事开头难。他想起来高中时第一次跟女生开房的情景,又用力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随便抓起一把刀,闭着眼朝女人砍去。这刀砍在女人肩头的骨节上,女人疼得大声呻吟起来。郭震手一软,把刀扔了。

  黄赫看到屏幕上的新手砍完一刀,就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他悲愤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拖的时间越长,女人越痛苦。

  新手缓了一阵,又在喇叭的催促中站起来,胡乱拿起剪刀,朝女人腿上扎去。这次终于见血了,很快就流了一地。

  女人的惨叫让人心寒。郭震这次干脆退到墙根,捂上了耳朵,显然,身临其境跟屏幕前的观感完全不同,他被眼前的惨状吓坏了。不知不觉中,半个小时又过去了。还有五分钟。喇叭里第三次提醒。屏幕上依然热闹非凡。

  五分钟?怎么这么快?郭震念叨着,终于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五分钟,能杀掉一人吗?他不知道。他脑中突然闪现出黑衣人的叮嘱:你必须杀死她,这是规矩。“为什么立这样的规矩?难道我不杀死她,他们就不放我走?”想到这个可能,郭震眼前一黑。他浑身颤抖,撸起袖子,朝自己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看到这一幕,黄赫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打了个冷战,心想:这家伙怎么咬自己?难道是郭震?不会这么巧吧?他正诧异时,屏幕上的郭震突然抱住女人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下去。不好!黄赫的心立刻跌倒了谷底:这人十有八九是郭震!他撇下旅行团,原来是早有预谋,他竟然看够了杀人视频,花钱当起行刑者来了!黄赫第一次意识到,之前他过于轻视小丑的话了。

  咬了人的郭震似乎变了个人,抡起铁锤朝女人头顶砸去。接着又挑了一把刀,划开了女人的肚子……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郭震站在房间中央,像在血水里洗了澡。“伟大”的时刻!郭震浑身肌肉酸痛,精神却振奋到极点。残忍?害怕?变态?满足?他来不及回味内心深处的种种感受,突然发现了另一个奇怪之处,忍不住啧了一声:牙怎么还在痒?黑衣人冲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接着小个子进来了,他的任务是把郭震原路带回。小个子走到郭震面前,刚要掏出黑布条,电脑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条信息:杀了这个行刑的家伙,我出五十万。付费消息单独在VIP区出现,加粗滚动,便于直播间管理员——也就是组织

  者第一时间看到。组织者停顿了两秒,回了一句:再加三十万。对方立刻说:可以,就用他杀那个女人的方式。组织者说:成交。

  郭震来不及做不出任何反应,就被两个黑衣人锁在了刚才的铁椅上。接着,他的小丑面具被摘掉了。太意外了!加长版!这货居然要被干掉!观众们再度亢奋,瞬间多出来好几个额外付费的附加要求。面具被摘下,郭震不解地盯着前方。隔着屏幕,黄赫和郭震的眼神碰到了一块。

  尖刀入体的那刻,郭震牙间传来一阵电击般的战栗,随后,他惊奇地发现,牙齿一点也不痒了。

  黄赫叼着的烟无声地滑落下去。真是郭震!全完了,屏幕上一片血红。

第十一章 贪婪

  魏名扬旧宅的人的确是波刚,和国际刑警提供的照片一模一样。大队警员冲上楼后,体力耗尽的波刚放弃了抵抗。

  秦向阳从卧室里搜到一个大背包,里面放着被抢的拍卖品,这些足够治波刚的罪了。

  警方为波刚提供了单独的牢房和审讯室。

  秦向阳用尽法子,和他耗了一晚上,但他就是一言不发,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刑讯逼供?那不可能。秦队长满脸沮丧,无法掩饰。项西川挨了两刀,当即入院。总警司马跃运气不错,又穿着防弹衣,伤情不重。“要不要控制魏名扬?”马跃躺在病床上,跟丁奉武商量。丁奉武说:“不急。波刚不交代,哪有证据控制他?姓魏的是个老滑头,否认的理由多得很。他完全可以说,是波刚主动联系他,想把抢来的拍卖品再卖还给他嘛。这个案子,我们要抓的,可不止一个波刚。”

  可是怎么才能让波刚交代?

  丁奉武也没好法子。这种零口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他在一线当差时遇到也不少,但那时总能用相关旁证打破案犯心理防线。而本案性质上不同以往,暗网犯罪匿名性极强,比特币交易的逻辑清楚,可就是没实质证据。波刚不交代,案子就只能停在他这一个点。

  好在丁奉武心里急,面上却很沉得住气。他没给秦向阳任何压力,只是轻描淡写,让他继续审。

  当下除了信任,他还有什么能给他的队员呢?

  天亮后,秦向阳带着整理好的比特币流动关系图,又去审波刚。他觉得,凭借关系图的缜密逻辑,波刚再能扛,也不至于不动摇。只要动摇,就有突破的机会。

  道理很简单,人都自私,既然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何不把别人也拖下水来?硬扛着有啥好处?

  谁知波刚看了关系图,仍无动于衷。这货是什么性格?世上怎会有这种人?秦向阳真恼了。这可怎么办?

  他没有任何办法。和丁奉武一样,以前他办的案子,审人时手里总有不少证据,这回倒好,哪怕把相关嫌疑人的比特币地址和交易关系都分析清楚了,就是没证据。唯一的突破口就在眼前,却摆明了死硬到底。

  波刚明明就住在魏名扬旧宅,而“东亚丛林”回帖标示的价格,理论上,也仅有魏名扬知晓,可法律上就是拿魏名扬没办法。

  比特币流动关系图是经过大量数据分析得来,逻辑无误,事实清楚,但就是被匿名这一道关口所限,形不成实打实的证据链。

  项西川还躺在医院,拍卖会上三名死者,惨不忍睹,含冤待雪,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受害人,那些被杀的保安,不幸殒命的船老大,牺牲的飞虎队员……这么多人的性命,都换不来一点良知,一句交代?

  狗杂种!秦向阳越想越火,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把烟头狠狠地踩灭,叫钱进关了审讯摄像头,把陪审的港警支出去,锁上审讯室的门,然后打开了波刚的手铐。

  波刚揉了揉手腕,表情莫名。“起来!”秦向阳揪着波刚的领口。“想打架?”波刚明白了对方意图。“人渣。”秦向阳把波刚掼到了墙角。“你,打不过我。”波刚一脸蔑视。“呸。”秦向阳吐了波刚一口吐沫。波刚擦掉口水,恼羞成怒,挥拳打到了秦向阳脸上。秦向阳也不躲闪,立马冲着波刚的脸回了一拳。

  这场仗来得突然,打了五六分钟,把审讯玻璃另一侧的港警都惊呆了。警察和案犯打架,他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大家想打开门冲进去,却见丁奉武不为所动,沉稳如山,就都吐吐舌头,安心旁观起来。

  秦向阳本来确实不是对手,可他也学会了不闪躲、不防守、不要命。他怒气冲天,啥都不顾了,一心要狠狠地揍波刚一顿。对方打他哪儿,他就打对方哪儿。对方打他十拳,哪怕他只能还回去五拳,也毫不畏避。

  这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审讯室里的桌椅都被摔得稀烂。最后,秦向阳终于不支倒地。

  波刚擦了擦脸上的血,从秦向阳口袋里掏了根烟点上,深吸一口,说:“行有行规,我不可能说的,死心吧。”

  “你死定了。”秦向阳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坐在墙上,也点了根烟。“死?那又怎样?”波刚的声音透过烟雾,直刺秦向阳。秦向阳看不清对方表情。默默地抽完烟,他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开门离开。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眼看着那些幕后杀人者逍遥法外?没有证据,又能怎样?

  秦向阳又生出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多米诺骨牌案时有过,程功的借刀杀人连环案时也有过。但这次感觉跟以前的不同,以前的案犯玩的是智商和布局,而这个暗网买凶杀人案,和智商关系不大,玩的是身份和价值流动的双重匿名。这种匿名性让人抓狂,明知凶手是谁,但就是没法子。

  “赃物,你们搜到了,我当然死定了。但我有个要求。”波刚见秦向阳要走,突然说。

  “要求?”秦向阳在门口停住,心想:浑蛋!还想提要求?“把我和妹妹埋在一块。”说完,波刚叹了口气,表情凄楚。“你妹妹?玛索?”秦向阳转身说,“她在医院。”“什么?她明明被我炸……”“我们怕她有危险,早给她换了病房。你误炸了别人,畜生!”“怎么可能?她还活着?”波刚抓紧秦向阳的肩头,嘴角抖动起来。秦向阳点点头,说:“昏迷未醒。”波刚又惊又喜,沉默片刻,突然跪倒,说:“谢谢。”

  这是哪一出?秦向阳赶紧把脸避开,不解地问:“是你要杀她灭口,谢我干吗?”“是的,是我杀她……我必须那么做!”波刚站起来,胸腔激荡,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们需要钱!我们整个村子都需要钱!那里太苦了!有种人生,你不会了解!有些选择,你不会理解!”秦向阳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波刚,沉默了。

  “妹妹是村子里最好的女人,好看,善良,懂电脑技术,我们一起打过仗……我,希望她以后过得好!”波刚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不过,我们永远不后悔。”

  秦向阳静静地看着波刚。“听我说!”波刚扶起一把椅子,示意秦向阳坐下。“这事,我妹妹没杀人,对不对?”波刚逼近秦向阳问。秦向阳怔了一下,说:“我不确定。死了很多人,有保安,有飞虎队员。”

  “突袭拍卖会时她没开枪,她背着电脑,你们可以查视频!”“你什么意思?后来船上发生了乱战,你能保证她没杀人?”“我不管!你也说了是乱战,怎么证明她杀过人?”“怎么证明她杀过人?这……”秦向阳一时无语。波刚激动地说:“我可以交代,做证。”“你?交代?”秦向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撑起了身子,浑身好像也不那么疼了。“但是,我有要求。”

  “要求?”秦向阳反应很快,“你妹妹?”“是的,我要她活着。”秦向阳长长地叹了口气,冲着隔离玻璃挥了挥手。对面立刻打开了审讯设备。秦向阳戴上耳机,对丁奉武说:“他有条件,要他妹妹活着。”“这……”丁奉武迟疑了一下。

  “玛索突袭拍卖会时可能没开枪,还需视频确认,船上乱战没法确认。”秦向阳对丁奉武说。

  “不是条件,是要求!必须做到!”波刚喊道,“我可以把机会让给玛索,我能让她交代,让她做证。用你们香港的说法,让她转做我的污点证人——但是,玛索还在昏迷,怎么办?你们愿意等吗?那我陪你们等!”

  变故来得太快。“哎呀!”这样的要求,丁奉武从未遇到过,但他显然被波刚说得心动了。“如果要我现在交代,你们就要记住,我是在代替玛索。”波刚说。波刚的话很有道理,全看警方怎么选择。警方可以选择等玛索醒来,可她要是一直不醒呢?等,往往充满变数,是被动的。“代替玛索?”丁奉武沉思片刻,做了决定。原则上,这件事他应该跟警务处长交换意见,为了省时间,他先单方面做了主。

  “我怎么信任你?”波刚还不放心。

  丁奉武说:“我是中国滨海公安厅厅长,中国公安部任命的特别行动组组长,丁奉武。我不能代表法律,但我认可你的提议:你能让玛索交代立功,转做你的污点证人,但玛索昏迷未醒,由你替她交代。但玛索将来怎么判,还是取决于她本人,是否愿做你的污点证人。”

  丁奉武说得够分明,没有漏洞,也没有文字陷阱。

  波刚点点头,再无疑虑,在秦向阳对面坐下,又取了一根烟,问秦向阳:“你撑得住?”

  秦向阳笑了笑。波刚说:“其实很简单,几句话的事,一切都是魏名扬的计划。”“真是他?”秦向阳吃了一惊。“是的。魏名扬先接了那三个赏金帖,然后又发帖联系我们。”“他先接了那三个帖子?最先接帖的,为什么不是你们?”

  “这个是职业习惯问题。有赏金帖出来时,没人会马上接,必须先对任务目标做一番详细了解,来确定任务难度。如果难度太高,接了又完不成,那有何用?

  “有道理,所谓知己知彼。”“是的。再说,这方面是玛索负责,可她也不是时时盯着网站,而魏名扬是有心接帖再转卖,所以,第一时间把三个任务都接到了手里。”“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们查过他的比特币地址,这笔买卖,他也就赚105万,划算吗,冒那么大风险?”“呵呵,当然不划算,所以他才跟我们谈了一笔大生意。”“大生意?”

  “是的。其实,他转卖给我们的,不只是那三个赏金帖,还有整个计划。本来,一次性杀三个目标,而且目标都在中国内地,我们毫无把握,所以,起初我们拒绝了魏名扬,可是后来,他成功说服了我们。”

  “哦?”

  “他不但帮我们策划了完成任务的方式,还让我们赚一票更大的。他的计划很完美——他选定一个日期,举办一场拍卖会,这合情合理,他本身就是收藏家。为什么搞拍卖会呢?因为了解三名目标后发现,陈一龙向来喜欢这类交际活动,而高强和张云生更是古董发烧友。这样,就可以把分散的三个目标都约到拍卖现场,然后一块干掉。当然,所有的邀约都是承办方操作的,魏名扬只需完善邀约名单,确保三个目标能如期参会即可。”

  “原来如此。”秦向阳把烟盒推给波刚。波刚点上烟,继续说:“他以自己的拍卖会为平台,策划的是一箭三雕的好戏:他让我们抢劫所有参会富商,让我们完成三个赏金任务,让我们做任务时现场直播再赚一笔——这样的买卖,你说我们做不做?”

  秦向阳呆了半天,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魏名扬是自己抢自己。当然,他这个自己抢自己,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做,肯定做!”秦向阳苦笑着承认,他要是波刚,同样也不会拒绝这样的买卖。

  波刚也跟着笑了笑。“那收益呢?你们怎么分?”

  “哦,说到钱,这也是我们和魏名扬互相透底的原因。之前,双方都是暗网交流,本来谁也不清楚谁的身份,你明白吗?”

  “明白。”波刚点点头,叹道:“魏名扬想五五分,我们当然不同意。凭什么?他动脑子,我们拼命,五五分?可他说,我们不同意,他就找别人做……正如魏名扬预料的,我们抢了一笔天文数字。魏名扬提前在瑞士银行开了个秘密账号,由玛索设置程序,把抢来的钱都存进去。”

  “既然五五分,为什么不开两个账号?”“两个账号?怎么分?所有操作必须在现场完成,不能拖!可是,你能提前预知总共抢到多少钱吗?虽然技术上能操作,需要玛索的程序,把每张银行卡的数额自动平分成两份,分别汇入两个账号,但问题出在信任度上——案发时魏名扬是人质身份,他如何相信,我们真的是把每张卡的钱平分成了两半?”“这个魏名扬,真是精明到家了。”“是的!所以只能有一个账号!可如此一来,密码又成了问题。怎么说?不管谁掌握密码,对方都绝不放心,因此,我们才不得不互相透露身份。”秦向阳听了不禁连连感叹,想全程匿名犯罪也是不易。

  波刚继续道:“这就需要两层密码,双方各设一个。所以,我必须跟魏名扬见面,一起通过网络输入密码,再亲眼看到,他把钱平分成两份,汇进我的账户,这才放心。他呢,把另一半也转入自己的另一个账户。”

  “原来如此。你们分完账了?”“是的。案发当晚我下了直升机,直接去了他的旧宅,那是提前说好的,见面分账是第二天的事。”

  “第二天杀玛索是谁的主意?”

  “信息是魏名扬提供的,决定是我下的,当时的情形,非那么做不可……”“既然分了账,怎么不杀他灭口,把钱全吞了?”“你被揍糊涂了吧!”波刚说,“一、魏名扬舍命不舍财,再说我也不知道他的密码;二、既然双方身份透明了,谁不留个后手?”“其实我懂!”秦向阳笑了笑,又问,“分了账,为什么还留在这儿?”波刚叹道:“魏名扬那批宝贝还在我手里,按约定,应该还给他,但又不想还了。”

  “成本太大?”“是的!本来一切完美,没想到……那么多兄弟没了,玛索也被我炸了,他魏名扬不该多出钱?我叫他按拍卖价,把那批货收回去,他不干,这几天都在讨价还价。”

  “所以你就上‘东亚丛林’做起买卖来了?”“是的,八折。”“那个收购帖是我们发的。”

  “哦?”波刚的表情说不上惊讶,他哼了一声道,“我想过那个可能,但不认为我那么做有风险。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怎么找到我的?”“就是因为你那个回帖。”秦向阳也笑了笑,没有把话说太透。“怎么可能?”波刚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翡翠手镯怎么回事?你从‘东亚丛林’卖出去那个。”秦向阳把最后一根烟递给波刚。

  “手镯?”波刚说,“八折,六百四十万,怎么了?”“我想知道买家信息,比如怎么交易的。”“交易?”波刚想了想说,“他给了个地址,用快递。”“快递?”不可思议,买家竟然用快递完成暗网交易。“大部分的暗网网购业务,都是通过快递完成的,比如手机、违禁药品等,其卖家遍布各地,价格便宜。只是你们不关注,或者查不到而已。”“地址,给我买家地址。”暗网普通购物者、快递业务,秦向阳不想深究这些,他关注的是那个手镯。“地址在那个收购手镯的帖子里。”秦向阳知道,那个帖子早没了。他想了想,问波刚:“是哪个快递公司,总记得吧?”波刚点点头。

  知道了快递公司,警方很快找到了那个取件的业务员,把地址查出来了。秦向阳没想到,地址所在地是越州,取件人居然是黄赫。有了波刚的证词,那份比特币流动关系图,就成了实际意义的铁证,它所牵涉的匿名者,就成了实名者(“东亚丛林”开发者X和对陈一龙发赏金帖的Y除外)。

  第二天,中国香港和内地警方同时行动,抓捕了魏名扬、吕秀丽、刘新华。魏名扬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快就大难临头。说好的暗网犯罪天衣无缝呢?他起初表现得很从容,要求见律师,可当他见到波刚时,顿时泄了气,知道自己真完了。

  可是波刚怎么会被抓呢?他死活想不明白。

  对吕秀丽的审讯很顺利,她的杀人动机的确如冯玮玮所言,俗不可耐,高强把大笔资产转移给了小三冯玮玮,吕秀丽为钱痛下杀手。

  对刘新华的审讯,又审出了新情况。他交代,那事不是他自己干的,还有个同伙,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胡卫东。

  正如李天峰调查到的情况,张云生以扩张、上市为目标,收购了多家濒临破产企业,虚假运作,扩大所谓企业规模,浪费了大量资金。胡卫东和刘新华多次劝阻无效,闹到要散伙分钱的地步。可张云生一时根本拿不出胡、刘二人的股份。实际上就算拿得出,张云生也不会拿的,他宁愿风险共担。为避免更大损失,拿回自己的股份,刘新华和胡卫东这才心生邪念,对张云生痛下杀手。

  那么,这几个人是怎么接触到暗网的呢?都是通过邮件,还附带教程。让人吃惊的是,吕秀丽高中文化,真不知她是怎么学会的。

  这两起买凶杀人事件,动机和结果所呈现的因果关系并不复杂,仅仅因为买凶过程是通过暗网和比特币操作,分别实现了信息传递和价值传递的双重匿名性,把获取证据的侦破过程变得异常烦琐、困难,让人不胜唏嘘。

  案情发展到现在,但还剩两个问题没搞明白。第一个,“东亚丛林”开发者X的身份。第二个,买凶杀陈一龙的Y到底是谁?目前看来,还是黄赫嫌疑最大,不管是不是他,都要调查。但不管怎么说,这么短时间内,行动组取得的阶段性胜利,还是很给丁奉武长脸的。毕竟一开始,这个所谓的特别行动组组长根本没人愿意干,为什么?不就怕案情特殊,搞不好丢脸吗?

  忙了两天,终于回到安全屋,钱进也不睡觉,又像往常一样登入“东亚丛林”。他心里有个事,他一直记得前几天视频直播间的那则推送消息:近几天某直播间有精彩表演,具体时间请随时留意。

  丁奉武回了自己办公室,向上级汇报工作进展。秦向阳和波刚打了一仗,添了几处外伤,浑身酸痛,一边靠在沙发上休息,一边琢磨下一步怎么查黄赫。

  秦向阳正琢磨着,钱进突然大叫起来:“又是杀人直播!”秦向阳赶紧凑了过去。“什么情况?”丁奉武听到后也从办公室出来了。

  接下来,跟正在看直播的黄赫一样,他们看到了郭震杀人与被杀的一幕。

  虽然秦、钱二人经历了拍卖会的现场直播,但还是被视频内容深深刺激到了。他们的心情非常糟糕,除了不安、震惊、愤怒,更多的是无奈。

  “畜生!”丁奉武第一次全程接触这类视频,当即拍桌子大骂起来。视频透露了三点信息。

  一、行刑者是新手,再结合直播间观众讨论可知,行刑者身份是花钱买来的。

  二、行刑者杀完人后,观众里有人出钱,又把他杀了。出钱的是谁?三、行刑者是海外华人或中国籍公民,直播后半段,他的嘴巴被蒙面人封住前,曾说了好几句中文:“放开!老子没违规!这干吗?求你,放了我!操!别打了!操你妈!缅甸杂种!冚家铲(全家死光光)……”

  “缅甸”二字,秦向阳他们听得一清二楚。“缅甸籍华人?出国务工者?游客?”钱进连着说了好几个身份,手底下也没闲着。行刑者被摘去小丑面罩,嘴巴被封住前,他及时抓取了截图。被行刑者杀掉的女人,虽然被封住了嘴,但眼窝较深,鼻梁挺正,看面相,不像是中国人。秦向阳他们关注的,是那个行刑者。这个可恨又可怜的家伙,很可能是自己的同胞。花钱去玩杀人游戏,可恨;完事又被杀了,可怜。秦向阳立刻否定了缅甸籍华人的可能性。

  理由很简单,如果他是缅甸籍华人,在缅甸生活久了,在那么危急的情形下,他应该对那些“缅甸杂种”说缅甸话,或者夹杂着缅甸话,才能更好地沟通,求饶。可他说的全是中国话,最后还说了句粤语“冚家铲”,为什么?

  只有两个可能。一、他是中国游客或出国务工人员;二、除非他知道那几个蒙面的“缅甸杂种”懂汉语。问题是,那几个蒙面的懂汉语吗?他又怎么知道对方懂汉语?

  至于出国务工者,有这个可能,但秦向阳认为可能性很小。这个新手显然是花钱找乐子。这个乐子,花钱一定不少。务工者攒钱还来不及,哪有闲钱干这个?

  秦向阳说完点上烟,紧皱眉头。他很清楚,不管这人是谁,其家人永远也找不到他的尸骨,甚至要很久以后才能得知其失踪的消息。家人会倾尽全力,四处寻找,会从抱有希望,渐至无望,最终绝望。其实绝望并不是最坏的,它总比亲眼看到这场直播要好。

  “不铲除‘东亚丛林’,老子不姓钱。”钱进拍着桌子爆发了。

  丁奉武语气沉重地说:“魏名扬和吕秀丽他们的案子,铁一般证实了暗网对中国健康网络环境的渗透和侵蚀。这活儿不好干啊。可正因不好干,才意义重大。希望你们克服困难,坚持下去,搞出名堂!”

  秦向阳点点头,说:“目标很明确,就是没什么头绪。这个‘东亚丛林’就摆在这里,技术上,真的没办法封锁它,或者破解它的服务器地址吗?”

  钱进想了想,说:“从国际经验看,就算从技术上搞,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而且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有作为。”

  “所以,要是能增加人手就好了,”秦向阳说,“比如那个黄赫,我总觉得很不简单,要是能为我们所用……当然,前提是他跟陈一龙的死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他对警察素有偏见,积怨已深,我们总不能把他绑来吧?”钱进叹道。

  “这么点困难就妄自菲薄了?”丁奉武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说,“虽说行动组加上我这个老头子,就四个人,可全国的资源随我们调配嘛。刚才钱进也说了,铲除暗网,不是一朝一夕能有作为。我看,还得抓住细小的针头线脑做文章。眼前这个被害的中国人是谁?查一查嘛。哦,也可能是外籍华人。我说了,所有资源随我们调配,包括大使馆。”

  丁奉武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既然直播中的被害人提到过“缅甸”,那么按官方思维,就首先应向中国驻缅甸大使馆打听信息。

  毕竟,按秦向阳的分析,被害人最可能的身份,是出国游客。而游客失踪或脱团,按规定,旅行团领队应向本国大使馆汇报情况,当然,违规脱团旅客的保证金肯定是拿不回了,其后续安全,旅行团也不再负责。

  查询结果证明了丁奉武的老练。消息显示,昨天有一位中国游客脱团失踪。向领事馆提请备注这一消息的,是云南昆明某旅行社的领队。领队说,那名游客叫郭震,23岁,越州人,一下飞机就失踪了,没跟团里任何人打招呼,他为此很生气。钱进立即联系到了领队,让他确认视频截图。“就是他!”领队吃惊地问,“他怎么了?”钱进叫他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别多问。

  “郭震全程未带电话,无法联系,我就向大使馆报失了。对了,他失踪后,曾有人打来电话,询问他的情况。”

  “有人询问郭震情况?”钱进很是意外。“是啊。问他是谁,也不说。”领队说完,把号码发给了钱进。钱进一查,机主出来了:黄赫。

第十二章 角色

  目睹了郭震的死,黄赫心里异常复杂。

  郭震摆脱他,他很生气;郭震杀人,让他愤怒;但接着郭震被杀,他心里只剩深深的无奈。这也意味着,他输了第一场赌局。

  是疏忽大意,还是人性难以捉摸?还要继续赌下去吗?他想不明白。

  要通知郭大山吗?还是让郭大山慢慢意识到儿子失了踪?仔细考虑了很久,他才决定告诉郭大山。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隐瞒事实的权力,与其让郭大山在将来的漫长日子里,揣着个所谓的期望,不如早点面对事实。

  直播早已结束,黄赫正要关机,小丑的对话框又弹了出来。

  一看到小丑头像,黄赫心里生出一股恨意:这见不得光的老鼠,拿别人的生死做威胁,简直没人性。

  小丑:“你好。”

  黄赫静静地盯着屏幕,待了一会儿,才说:“你他妈得逞了。”

  小丑:“是的。第一局,你输了。”

  黄赫:“还是那个老问题,你如何得知郭震的个人资料的?”

  小丑:“我说过,一切结束后,会告诉你。”

  黄赫:“那你自己玩吧,哥不玩了。”

  小丑:“你确定?”

  黄赫不说话了。他知道小丑的意思,还有两局,还有两个人的命。

  小丑:“他们的生死,掌握在你手里,你想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黄赫忍不住了:“这根本就是个套。”

  小丑:“套?你受了打击,看问题这么偏?郭震怎么选择,我未作任何干涉。”

  黄赫:“你未作任何干涉?出钱杀郭震的人是谁?会不会是你背后搞鬼?”

  小丑:“呵呵,程序员说话,应该丁卯分明,不做无端猜测。你需明白一点,是郭震自己去缅甸玩杀人游戏,而非别人强迫!节目最后,是谁杀他并不重要。他自己的选择,是一切的因。”黄赫长叹一声,叼起烟:“所以说,他们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左右不了,怎可能赢你?”小丑:“你说得也对,但你确实有机会,有机会救他们。救,还是不救,看你。”

  黄赫:“你惯用的套路,就是把我架上道德高地。”

  小丑:“道德高地?嘿嘿,你又说对了,那你可以下来啊,我也拦不住你。”

  黄赫一想,也是啊,事情的确因小丑而起,但后续问题不在小丑,而在自己。如果真想罢休,何不拔掉电源睡大觉?

  可是,那能心安吗?有些人,就算眼见小孩子被车轧了,也会漠视离开,毫无内疚可言;可有一种人偏偏就做不到这一点。黄赫就是那种人,他善良,自信,阳光,会因自己的错而内疚痛苦。小丑的话,显然刺中了他的性格软肋。要是就此拔掉电源不闻不问,怕是他后半辈子再也不能睡个踏实觉了。

  小丑继续加码:“别忘了,你还有机会赢。”黄赫当然没忘输赢规则,救回两个人,也算赢。小丑:“你的角色很有趣,在你攻击我的网站帮我找漏洞之前,你要拯救三个暗网用户,这像个暗网清道夫。以后开始了攻击网站的工作,就又成了暗网保卫者了。从清道夫,到保卫者,这是不是很有趣?”从暗网清道夫,到暗网保卫者?可我原本只是个黑客。黄赫一边想,一边苦笑,感觉很错位。见黄赫不说话,小丑直接发送了第二份资料。黄赫把资料甩在一边,不打算看。

  发完资料,小丑又说:“对了,给你快递了礼物,收到没?”黄赫:“礼物?”小丑:“收到你就知道了。记住,我对你有恩,我做这么多,目的是唯一的。”黄赫:“闭嘴吧,我宁愿陈一龙活着。”小丑:“你这么说,是你还不明白‘东亚丛林’的意义。”

  黄赫突然被小丑这话逗笑了,他接触的暗网足够多,时间也足够久。要说“东亚丛林”有什么意义,除了增加犯罪率,增加犯罪者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安全,增加警方破案成本,增加社会恐慌,他还真想不出别的意义。而这四个“增加”,对正常社会来说,完全不需要。

  小丑:“人性分善恶,人组成的社会性,同样分善恶。‘东亚丛林’存在最大的意义,就是营造一个丛林世界,把社会性的恶和善隔离开来——如果暗网和明网并行,人们能自由选择的话。”

  黄赫:“别逗了大哥,你还想自由选择?”小丑:“别纠结假设,注意我话题的概念。”

  黄赫:“你的丛林里,除了一些图便宜的非法网购者,聚集了一大批人渣。”

  小丑:“没错,可你嘴里的人渣,在生活中往往有另一副面孔,和善、漂亮、高尚……没有‘东亚丛林’,他们也存在,只不过他们的丑陋被藏起来了。这个平台的出现,让他们有机会聚在一块,充分释放、展示自己恶的一面;相反,如果没有这个平台,他们各自隐藏的邪恶,在生活中一旦遇到合适的因由,也会爆发,而且带来的伤害面只会比平台上更广,程度也更深。郭震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如果没有这个平台,他将来一样很可能在生活中尝试无成本杀人,但在平台上,他就要花一笔不小的钱。”黄赫:“又是无谓假设。用不可能的假设论证观点,荒谬。”小丑:“之所以假设,是因为社会不允许,从未尝试让平台合法存在。

  不管怎样,你都该明白一个道理——暗网犯罪只是形式不同于传统犯罪而已,它给了你一个具体的对象,去谴责,去憎恨。即便没有‘东亚丛林’,没有暗网,这世上的犯罪可有减少?那时你又去谴责谁,憎恨谁?去恨全社会?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人性之恶。你却总盯着这个形式,这个平台,愚蠢。”

  黄赫一时无语,他缓了缓,说:“不管怎样,平台的存在增加了破案成本,让人性之恶更肆无忌惮,应该关掉。”

  小丑:“丛林世界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所谓适者生存,本就是个结果,而非规则。至于你所说的破案,它本身有规则吗?是不是所有的犯罪者,都应该在现场写上自己的名字,等着警方上门?有人做,就一定会有人破,这是因果。再复杂的案子,也有高明的警察,花最低的成本解决它,再简单的案子,也有蠢货年复一年不明所以。因此,增加破案成本就是个伪命题。”

  黄赫:“照你这么说,你在做一件有益于社会的大好事?”小丑:“是的。简单地说,我把人渣集中起来,让他们得以发泄心中诸恶,再转身到更好的生活。洪水需要出口,恶念同样需要。‘东亚丛林’就是恶念的出口,恶的集散地。把恶集中起来,生活中总会干净些、美好些。”

  黄赫:“错。正因人性之恶无法否认,人才以群居。人类社会不是丛林,群居的目的,就是通过个体间的相互监督,以及共有知识的分享,去约束、净化人性之恶,去释放、发扬人性之善。”

  小丑:“你的社会化约束有效吗?别忘了任务,再见。”这该死的老鼠!

  黄赫很生气,胸中压抑不安。他知道那源于自己和小丑之间两种截然不同思想的冲击,那种冲击,让他很不舒服。他感觉每次交流,自己都很被动,尽管这种交流是他不喜欢的。

  下次不能再这样。他暗暗对自己说。

  还赌吗?万一再输了怎么办?他问自己。这不是赌博,是救人。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怎能袖手旁观?谁说一定会输,凭什么不能赢一次?黄赫不停地跟自己做斗争,自信心渐渐占据上风。

  情感上,他拒绝小丑发来的狗屁资料;本能上,却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尽管他心里还没完全想明白。

  第二个目标叫张海涛,43岁,河北人,二十年前越州某大学中文系毕业,留在越州一所初中当语文老师。张海涛老婆叫王晶莹,是越州本地人,从这个概念上说,张海涛算倒插门女婿。

  资料上未详细介绍王晶莹的家世,只说王晶莹是个女强人,任某大型保险公司副总。张海涛呢,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个有梦想的人,十年前就从学校离了职,专心在家搞文学创作。孩子两个,大的刚上大学,小的上幼儿园。

  除了上面两段话,资料里还附着必要的电话和地址,此外,还有三个本地城市论坛心理服务版块的链接。

  链接里的三个帖子,看发帖者的语气,一个是张海涛小区的住户,一个是小区所在居委会大妈,一个像是王晶莹单位的人。

  小区住户的帖子极尽挖苦,说张海涛窝囊,一个大男人,十年来啥也不干,惹得王晶莹大声吵吵,搅得四邻不安。

  居委会大妈口吻的帖子说,张海涛很阴郁,精神状况差,买个菜回家常走错门;带孩子逛超市,三回能丢两回,好在孩子机灵,知道给他打电话;上河边,能不吃不喝坐一天,别人钓鱼,他看水。

  王晶莹单位口气的帖子说,王晶莹有官瘾,很变态,在单位把员工折腾得不像人,在家里把老公折腾得不像人。

  小丑给的东西就这么多,看来张海涛精神状态很差,夫妻关系也不好。黄赫知道,更深层的东西还得靠自己挖。

  不用说,张海涛肯定也是“东亚丛林”的用户,那么他的兴趣是什么呢?

  想到这儿,黄赫打开电脑,通过手机号获取了张海涛家的网络信息后,成功入侵。

  那个网络地址连着两台电脑,其中一台是王晶莹的,但她没开机。黄赫查看了另一台电脑的内容,发现里面有很多小说文稿,确认它的机主正是张海涛。

  张海涛开着机,但没登录暗网。黄赫无心了解他的小说稿件,直接搜索视频内容,包括已删除文件。人心里的秘密能瞒过黄赫,但对他来说,电脑里没有秘密。

  一搜索,文件出来了。黄赫看了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个离职在家的中年宅男,竟然喜欢虐待一类的视频。这令黄赫大为头疼,他接触的暗网非法内容太多,可他对那些东西毫无兴趣。

  他耐着性子研究了一下,发现所有视频貌似有个规律:它们的施虐者有男有女,但被虐者却全是女人。细究起来,那些视频中,与性有关的SM类视频不多,有相当一部分是单纯的虐待表演,视觉效果非常暴力,但与性无关,一般不危及生命。

  看来张海涛口味不轻。可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和郭震不同,他心理成熟,状态稳定,按说,绝不会因为这所谓重口味,干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可是小丑既然选了他,那他就一定有暗藏的危机,这个危机在哪儿呢?

  郭震的问题很明显,张海涛的问题不明显。

  黄赫反复琢磨,觉得张海涛最出格之处,无非就是离职十年,宅在家带孩子,做饭,写作,这事一般男人干不出,可张海涛有这条件,他老婆王晶莹事业有成,不缺钱,他们生活上毫无压力。但大男人天天宅在家,时间长了,夫妻关系难免紧张。危机来自于紧张的夫妻关系,还是他的精神状况?难道他会自杀?

  一想到自杀,黄赫急了。怎么办?要了解对方,必须做深入接触。黄赫考虑了很久,觉得这事还得找杨依。

  天一亮,黄赫先找到了郭大山。

  郭震的事很难启齿,他实在不知道咋说,才能让郭大山好过点。“郭震出事了,跟他上的暗网有关。”“出事?少唬我!”又见到这个不请自来的黑客,郭大山来气了。黄赫拿出手机,把郭震被杀时的小片段找出来,交给郭大山。他知道,这事他根本说不清,说了,郭大山也不信,只能叫他自己看,虽然残忍了点。“这……这他妈咋回事!”郭大山只看了一眼,就一把薅住了黄赫的衣领。黄赫挣扎了一阵,挣不开,大声冲郭大山吼起来:“跟我来什么劲?早干吗去了?”

  “你他妈……”郭大山两眼通红,把黄赫推到了墙边。“放开!”黄赫说,“那个网叫‘东亚丛林’。他离开戒断中心后,跟着旅行团去缅甸,然后私自脱团,花钱玩杀人游戏,结果就被……”“放屁!”郭大山抬手就打。

  “你儿子杀了个女人!”黄赫吃痛,奋力甩开郭大山,说出的话不再有温度。

  郭大山再次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手机片段还在播放,他听到了郭震的惨叫声。

  “你报警吧。”黄赫留下这话走了。事实太残酷,他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对方。

  黄赫走后半天,郭大山才想起报警。他根本不信郭震杀了什么女人,只说儿子被害了,事情牵扯到什么“东亚丛林”,还和一个叫黄赫的有脱不开的关系。派出所当面接触郭大山后,把案情汇报给当地分局。分局领导一听“东亚丛林”,立刻联系特别行动组。此时,秦向阳和钱进正在赶往越州的路上。

  黄赫从郭大山家一出来,就接了个电话。电话是快递员打来的,叫他回家取件。

  没买东西,哪来的快递?难道是小丑所说的礼物?黄赫赶回去接了快递,拆开来一看,呆了。快递包里装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个翡翠手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父亲临终交代要寻回的遗物。他又看了看快递包,发货地是中国香港,但没写发货人,也没电话,也不保值,物品那一栏写着几个潦草的字:仿真纪念品。他没想到小丑竟言而有信,真的搞到了这件东西。怎么说,这都算一份大礼。为达成目标,小丑真是下足了本钱。

  怎么办?东西不能还回去,但能还钱,可他压根不知小丑是谁,这钱咋还?黄赫琢磨再三,还是把东西交给了母亲。

  黄母拿到东西大悦,追问怎么找到的。黄赫只推说朋友帮忙。敷衍完母亲,他直奔杨依的诊所。“昨晚又没睡好?”杨依见黄赫脸色惨白,微微一笑。黄赫摇头。

  “对了,这几天跑哪儿了?不管郭震了?打电话你就说在外地,总不能叫我自己去向郭震父母了解情况吧?”

  “郭震出事了。”黄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事?”

  黄赫不知怎么回答。实话牵扯的秘密太多,肯定不能说,那不仅是吓着对方的问题。

  犹豫片刻,他才说郭震失踪了。杨依一脸疑惑,在她看来,郭震心理有问题不假,可那么大的人了,怎会平白无故闹失踪?

  “别问了,郭震翻篇了!”黄赫故作轻松地说,“我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

  “你这人,看着敞亮,实际总是吞吞吐吐!”杨依说完,把之前那一万块钱发回了黄赫手机上。“这干吗?”黄赫又把钱转给对方,急道,“不是说了还有别的事吗?你先收着。”

  “不行!郭震的事,我一点忙也没帮上。”杨依态度坚决。“那不怪你,下次你一定能帮上。”

  “下次?”“还有个人,不过跟郭震的情况不同。”黄赫突然意识到,这事很难解释。“又是朋友所托?”杨依狐疑地问。黄赫摇了摇头,他也觉得那个理由不靠谱。

  “那是为什么?”“我有难言之隐。”“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那不相干,你只要解决相关人的不良心理状况就行。”“如果你隐瞒的情况跟相关人的心理状况有关呢?”杨依严肃地说,“你不说清楚,那我拒绝。”

  “这……”黄赫正犹豫时,电话响了。

  “黄赫你好,我是钱进,有一些情况,要向你调查了解,我们正赶往你的位置。”

  黄赫挂断电话,匆匆下楼,他不想让杨依见到警方调查自己。他把车开到了上次那个咖啡馆。不久,钱进和秦向阳顺着对黄赫的定位信号赶了过去。

  这次,黄赫照例点了咖啡,并提前买单。钱进对黄赫有些好感,或者说比较尊重,毕竟对方在技术上比自己强。打完招呼,钱进说:“这次过来,有两件事。”“还是我说吧,”秦向阳接了钱进的话茬,“你是不是收到了快递?”“是的。”黄赫不假思索。秦向阳没想到这小子回答得这么干脆,接道:“快递内容,手镯?”

  “对,父亲的遗物。”“这么说,‘东亚丛林’的收购帖就是你发的?你上次撒谎了。”“这个问题,上次回答过,那不是我发的。”“可收手镯的是你。”“如果我给你发炸弹快递,那炸弹就是你买的?”“那是谁帮你买的?”秦向阳步步逼问。“上次也说了,不知道。”“你最好老实回答,这和陈一龙的死有关。”“陈一龙的死和我无关。”“但陈一龙的死,你受益最大,手镯对你而言,也是意义重大。”“你的意思,陈一龙在世上就我一个仇人?”黄赫反问。

  “我的兴趣是,谁对你这么好,花640万,从暗网上把手镯买来寄还给你?对方为什么这样做?”

  “早知这样,我应该说是我自己买来的。看来,实话比谎话更麻烦。”黄赫笑了笑,点了根烟。

  “其实最该买还手镯的人是我,因为我是你的受托人。可拍卖会上东西被抢走,那不在我的控制范围,所以,我也不会出钱帮你做这件事。我实在想不到除了我,谁还会这么好心?”钱进插了一句。

  “你究竟为什么隐瞒?替谁隐瞒?”秦向阳透过烟雾,紧盯着黄赫的眼睛。黄赫抽完烟,才慢慢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要是犯了罪,你们随时可以抓我。我没有习惯,更没兴趣跟人民警察交流隐私,再见。”“等等!”秦向阳知道他对警察怨念很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郭震的死,你很清楚吧。”黄赫脸色微变,顿了顿,说:“是的,我看到直播了。”“你和郭震什么关系?”

  “没关系。”

  “你对他做的事怎么解释?我们见过郭大山了。”

  “我对本地暗网用户很感兴趣,无意中得知他上‘东亚丛林’,于是黑了他的电脑,知道了他的兴趣。”

  “无意中得知?你能得到暗网用户信息?”“不能,但能得到明网信息。郭震在明网小范围传播过暗网非法视频,这能瞒得过我?”黄赫编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觉得自己很机智。“你为什么对他做那些事?”“我想帮他,他再那么下去很危险,但没想到他会跑,真去玩杀人游戏。”“就这么简单?”

  “你们可以问他父亲,我为什么把他送去网瘾戒断中心。他当晚逃离后,我还到邻近城市追踪过他,你们可以查交通监控、通话记录。秦警官,帮人有罪吗?”

  “这么说,你在扮演暗网清道夫?”秦向阳仔细看着黄赫的表情。“再见。”几次问话,黄赫始终秉持一个原则,除了他和小丑的赌局,其他问题要么照实回答,要么直接拒绝,但就是不说谎。这让他一直保持着主动,不必因漏洞和圆谎而思虑,这让秦向阳很是无奈。

  黄赫走后,钱进说:“有关手镯的解释,你信?”秦向阳说:“有人从暗网上花600多万,买东西寄给我,我说不知对方是谁,你信?”

  “可他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帖子是他发的,东西是他自己买的呢?那样合情合理。他为什么偏偏这么说,岂非故意让人误会?”

  “有意思!”秦向阳叼起烟说,“如果他说了实话,那么那个神秘人是谁?动机何在?”

  “用他的话说,那是个人隐私。”

  “隐私?”秦向阳无奈地说,“也许我们确实想多了。黄赫有十足的动机杀陈一龙,调查他,这错不了。但手镯确实是遗物,跟陈一龙的死联系不上。所以,买家到底是谁,什么目的,跟我们的确没什么关系,这也是黄赫理直气壮拒绝回答的底气所在。”

  “但郭震的死一定要查清楚,这里头也牵扯到黄赫!”秦向阳话锋一转,说,“我对这个所谓暗网清道夫,越来越有兴趣了。”

  为方便,秦向阳和钱进留在了越州市局。郭震之死,性质特殊,地方警方无法立案,交由行动组处理。想还原黄赫和郭震的交往细节,就得对郭大山、网瘾戒断中心做详细调查,还要通过电信公司和路面监控,分别整理出郭震和黄赫前几天的行动轨迹,这些事不难,但很花时间。进一步调查完郭大山和戒断中心后,秦向阳才知道,这里头还牵扯到一个心理医生。

  杨依?秦向阳记下了这个名字。离开咖啡馆后,黄赫有些烦躁。因为警方对他的调查?不是。关于下一个任务,他不知该怎么跟杨依解释。杨依说得很明白:“如果你隐瞒的情况跟相关人的心理状况有关呢?如果你不说清楚,那我拒绝。”实在不行,只能换人,心理师多得很。黄赫考虑了半夜,有了决定。第二天一早,黄赫正睡得香,被电话吵醒了。来电人是杨依:“我给郭大山打电话了,郭震人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黄赫一激灵清醒了:“事情有点复杂,但和你没关系。”“和我没关系?”杨依很生气,“既然你找上我,郭震就是我的病人,你说和我没关系?”

  黄赫正想开口,杨依又说:“还有那个什么暗网,你怎么不说?你让我诊疗,却隐瞒病人的情况?还有,你怎么知道郭震上暗网?你为什么帮他?我问过郭大山,他和你根本不认识!”

  杨依一连串的问题,把黄赫问住了。他担心的就是这些,一提起暗网,心理师肯定有诸多疑问,不管这个心理师是谁。

  唉!这真的很麻烦。黄赫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其实我是个黑客,被FBI雇用过,处理的就是暗网问题,我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见不得正常人玩那个,所以才去阻止郭震。同样,昨天我提过还有下一个,他叫张海涛,也上暗网,喜欢见不得光的东西。你非要问为什么,可以当我是个暗网清道夫。”

  暗网清道夫,这个角色小丑提过,秦向阳也提过,现在,他认可了这个角色。

  “你为什么不报警?”杨依大体听明白了。“还是那句话,谁都有难言之隐。对不起,让你费心了,事情到此为止。”

  黄赫说完,就想挂电话。“等等!”杨依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帮忙,因为我跟她长得很像,对吗?”

  “她?”“那天她打来好几个电话,我接了最后一个。事后出于好奇,从网上搜了她的名字。她当时说了,她叫苏曼宁。”

  “不是,我挂了。”

  “你出来,我在楼下。”

第十三章 叹号

  秋色已深。

  杨依穿着件深色风衣,倒背着手审视着黄赫。那眼神沉静,似乎能看透人心。

  杨依竟提到了苏曼宁,黄赫觉得很没面子,他借故抽烟,把脸转向一边。

  “说说张海涛吧?”杨依转换了话题。

  黄赫沉默。

  他想:要不要找别的心理师换掉杨依?但她的话很对,要想切实帮到病人,就不能跟心理师隐瞒病人的情况。换了别人又怎样?还是要提到暗网,扯出来一大堆问题。跟小丑打赌救人,这事本就荒唐,又怎能对别人言明?

  “你想继续?”黄赫很快恢复了神采,意味深长地说,“可有些事,还是不挑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