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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这样!”李文璧急眼了。“我开玩笑的!”沈傲认真说道,“万一暴露,以你的身份,他们不会把你怎样的!”

  李文璧认同了沈傲的说法。这件事,沈傲主动找她暗访,已是难能可贵,怎能再让他冒险呢?

  商量完,她拿着打火机回房,沈傲去学校图书馆,继续突击毕业论文。每天早晨,是病房里最有生机的时候。又熬过了一夜的病人们,随着太阳的

  升起,点燃了新一天的希望。刘保杰的眼神中没有希望。他茫然地注视着家人出出进进,办出院手续。李文璧紧握着打火机,走到秦母和刘保杰的病床中间,若无其事地站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把打火机丢到了刘保杰的床尾。放完之后,她后悔了。刘保杰盖着被子,打火机在被子外面,离刘保杰的脚很近,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到。她觉得有点假,伸手取回了打火机。放哪儿更自然呢?她正凝神琢磨,刘驻等人回来了。

  这可咋办?李文璧的手猛地一抖,打火机滑落到床尾,掉进了床缝里……刘驻办完了手续,借来个轮椅。他给老人穿好衣服,把老人抱到轮椅上。女人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出院了?”秦向华回来了,笑着跟刘驻打招呼。

  刘驻点头,脸上带着释然的表情。他推着老人往外走,女人们抱着杂物跟着。

  那个打火机,还静静地待在床缝里。“猪!”李文璧骂自己。

  眼看人家就要走了,她赶紧站起来,指着床尾叫道:“刘哥,这儿有个打火机,是你落下的吗?”

  刘驻走回来,从床缝里抠出打火机,打开翻盖,噌地按下滚轮。一簇有力的火苗随之燃起。“是我丢的,谢谢!”他把打火机放进口袋。

第八章 窃听(二)

  这天一早,秦向阳手机收到两个转账信息。一个是苏曼宁发的,市局丁诚带头的捐款。一个是李天峰发的,栖凤分局的捐款。“收下,别矫情。这总比网上筹款靠谱。”苏曼宁在微信上打字。“好!”秦向阳回复。

  “不够,哥们再帮你想办法。多了,甭退还,没有明细记录。”李天峰打字。

  “太感谢了!够了!”这个男人很要面子。母亲生病以来,他找到以前的战友借了些钱,但从未跟同事开口。这时突然收到两笔捐款,而且这两笔捐款进行得悄无声息,没有设置惹眼的捐款箱之类,这令他非常感动。

  他拨通电话,跟江海潮打了个招呼,随后赶往医院。跟往常一样,还是韩枫给他开车。这一阵,他走到哪儿,韩枫就跟到哪儿。

  他对这个黏人的徒弟,一点办法没有。

  他赶到时,李文璧已经离开。刘保杰的床空出来不到半小时,就有了新的主人。

  “李文璧熬了一夜,才走!你成天忙什么?”当着母亲的面,秦向华强忍怨气。

  秦向阳无话可说。他默默走到床边。母亲的手抬了起来,他赶紧握住。

  “去忙吧,别担心,有小华照看着呢。”母亲说。

  “妈!你这不是惯他吗?连李文璧都来值夜了,就他个别?”秦向华不满道。

  “别这么说!”秦母对小儿子说,“人活着啊,各有各的处境,各有各的难处。记着啊,孝字论心不论事。”

  秦向阳轻叹一声,拿出手机,把钱都转给秦向华。他才操作完,江海潮来电,叫他回去开会。“明晚手术,我过来!”他拍了拍秦向华的肩膀,转身离开。谢饕饕的搜捕令早发下去了,人还没抓到。卢平安杀人证据确凿,动机却软弱无力,卢平安本人也矢口否认,警方根本拿不到口供。案子突然停滞不前,江海潮不得不开会,重新梳理案情。这不是他想要的。

  作为专案组执行组长,他本想给别人形成那样的印象——他很从容,他有能力掌控一切,顺利破案。刚拿到案情报告时,相关信息不少,他觉得没太多难度。他想大刀阔斧,让案子结在自己名下。然而事与愿违,他很快发现这活儿没那么简单。

  市局会议室。江海潮上来先公布了一条信息,那使他看起来仍牢牢占据主动。信息来自三方面。

  一个是汽车站、火车站、机场方面的信息。查询证实,没有谢饕饕的外出记录。但仍不能排除谢饕饕乘坐出租车、顺风车等其他交通工具,离开本市的可能。可是,他根本没理由出远门,他的全部家当都在出租房。电信方面显示,案发后第二天,他从谢斌斌那儿离开后,给乡下的母亲打过一个问候电话,但并未回家。而那个电话也是近几天谢饕饕的唯一通话记录。由此分析,谢饕饕大概率仍在本市。

  另外,江海潮还查询了谢饕饕名下的银行卡及电子支付账户,那上面的钱在近几天内没有支取记录。这有些异常。当今社会,大部分人每天都难免有电子支付记录,为什么谢饕饕没有?除非他身上有现金。不管怎样,这条信息远不能证明谢饕饕发生了意外。再就是住宿登记系统,也没查到谢饕饕入住记录。这能说明什么?要么他持有假证,住在暗巷的小旅馆,那些地方入住登记管理松懈;要么他在朋友家。

  第三条信息来自谢饕饕出租房附近的路面监控。捕捉到的影像里,谢饕饕抽着烟,很悠闲的样子,拐进了路旁一家网咖,深夜后才出来,随后不知去向。

  分享完信息,江海潮直接给出结论:“谢饕饕太重要了!搜捕动员已经发动到最大限度,不管他是死是活,四十八小时内总该有消息才是!”

  “死?谢饕饕没理由出事吧?”卧虎分局队长霍大彪说,“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是卢平安。退一万步,就算凶手另有其人,也谈不上杀人灭口!案发时谢饕饕躲在现场,这个信息外人不可能知道的!”

  江海潮点点头,说:“审讯时,我倒是对卢平安说过。”“那没事!”霍大彪说。“秦队,你的看法呢?”江海潮问。

  “谢饕饕的确很重要,搜捕正在最大化进行,咱们先把他放一边。”秦向阳道,“霍队的‘退一万步,就算凶手另有其人’,这个提法很现实!”

  他点上烟,缓缓地说起来。“如果凶手是卢平安,他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这点不解决,将来庭审,指不定会怎样。基于卢平安是凶手的前提,我想提个假设——如果案发前,跟樊琳上床的是邓利群,那会怎样?”

  “这种假设没意义吧!”霍大彪说。“不。霍队你也提过一个细节,曾纬的面具被凶手掀开了。”“如果凶手是卢平安,那个细节就很好理解。他也会好奇,跟他老婆上床的男人到底什么样。”“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针对这一点,上次我的确说过,曾纬的死会不会是个意外。”霍大彪点上烟,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纵观案子全过程,我觉得当时的提法有点神经过敏了。”

  “不至于!”秦向阳说,“我总觉得案发当天,邓利群的行动轨迹有点怪。怎么说?明明他应邀去了大魏豪庭,结果却在车库发生意外,用车门撞倒个孩子。那个孩子的母亲叫魏芸丽,她之所以把车停到邓利群的车旁,是因为有个人的车屁股停歪了,挤压了她的入口空间,导致她没信心倒车入位。她孩子之所以被邓利群的车前门撞倒,也跟她把孩子放到前座有关。巧的是,那天孩子喝饮料,把后座弄湿了。更巧的是,那个魏芸丽当时提着一堆东西,里面有一盒跳棋摔到地上,弹珠滚落到邓利群的车门前,小孩子便跟上去捡。至于那个把车屁股停歪的家伙,叫侯三,就租住在五号楼1302室,跟谢饕饕一样,也有前科,出来半年了,没工作,给一个叫林小宝的看网店维持生计。这一连串的事,里面有几个巧合?”

  “你是说,凶手的目标是邓利群?”江海潮忙问。“不!我更在意那些巧合!”“这……”江海潮皱起眉头。

  “我觉得你想多了!”霍大彪说,“某种程度上,所有的必然都可以视为巧合;所有的巧合,也可以视为必然!”

  “你说的是哲学层面。”秦向阳说,“好吧,我个人暂且称之为巧合吧!不管这个假设是否有意义,都不能否认一连串巧合的发生,促成了樊琳的约会对象,由邓利群变为曾纬。现在无法断言,那一连串巧合跟樊琳、曾纬被害,两者是否有因果关系。但是,侯三把车停歪;魏芸丽放弃倒车;魏芸丽孩子弄湿车后座,从前座下车;魏芸丽摔了跳棋;弹珠滚落到邓利群车门前;孩子捡弹珠;再加上案发现场衣柜里还有个谢饕饕……这七个点,真的就是巧合?还是说,不仅仅是巧合?如果是后者,那又意味着什么?”

  会议室里出奇地安静。

  江海潮第一次当面领教秦向阳的分析能力,他不得不承认,那些巧合的存在,此前他从未留意。那些问题,谁也无法回答。不管怎样,秦向阳的分析为本案提供了更多的侦破思路,同时,凸显了案件的复杂性。好在他并非轻易服输之人。相反,秦向阳的设问更激起了他非破案不可的决心。

  秦向阳见没人发言,继续说:“我们再假设,凶手不是卢平安,那又将得出什么推论?”

  “这点我考虑过,尤其在审过卢平安之后!”江海潮说,“他的自辩,几乎导致我对那几项指向性证据的怀疑。我没忽略案发前后,出入五号楼的神秘连帽衫男子!这个人极度可疑,这不单指他包裹严密的装扮。从时间上说,他1552进入小区,1555进入五号楼,1645离开小区,那个时间段,跟案发时段高度契合!可惜除了身材,我们没有那家伙的任何体貌特征。行踪上,他离开小区后,右拐。可是,离小区最近的路面监控,小区附近的店面监控,都没拍到他的影像。为什么?只有两个可能:一、那家伙离开小区后,换了装;二、在小区与最近的路面监控之间,他有个落脚点!”

  “是的!我同意江队的分析!可是就算大海捞针,我们至少知道针的样子,而我们对那家伙一无所知,怎么捞?这种情形下,我赞同江队把注意力放到卢平安和谢饕饕身上。”霍大彪无奈道。

  “该捞还是要捞的!”江海潮替霍大彪补充。实际上,那项搜索工作早就有人做了。连日来,警方

  对小区附近的走访和搜索并未放松,只是未见成效。“我的意思是,假设凶手不是卢平安,而是神秘连帽衫男子,那他为什么要

  嫁祸卢平安?”秦向阳说。“是!这个假设之下,嫁祸就显而易见了。要找此人,只能从卢平安的社会

  关系入手,可是卢平安的社会关系似乎非常简单。”霍大彪说。秦向阳点点头,说:“我只是陈述本案的多种可能性,供大家参考,暂时给

  不出具体的侦查意见,一切看江队。”

  江海潮沉吟片刻,说:“多管齐下。陆涛全力督促对谢饕饕的搜捕;卢平安的社会关系交给霍队;我安排人继续走访街区群众,查找神秘连帽衫男子踪迹;邓利群身上仍有疑点,就交给秦队吧!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早日破案!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咱们,滋味不好受!”

  直觉上,秦向阳不想在邓利群身上过多纠缠,他宁愿把功夫下到卢平安身上。

  他对一连串巧合的提法,不是为了让人关注邓利群,而是为了让人关注那些“巧合”。邓利群能有什么疑点?他知道,当前形势下,像邓利群这种官员,其实最谨慎,顶多有男女作风问题,再加上利用手中的权力,给樊琳之流谋取点利益,几乎不可能牵扯进刑事犯罪当中,那太傻。可是,江海潮却安排他查邓利群。他感觉,江海潮那样做似乎是不想让他接近卢平安。

  沈傲的窃听计划成功了。只要刘驻把那个打火机带在身上,就能通过手机,听到刘驻跟所有人的日常

  对话。有一点他很放心,刘驻是老烟民。老烟民的打火机不是在身上,就是在触手可及之处。

  李文璧第一时间找到他。

  他扔掉论文,选了一间无人的阶梯教室,戴上线形耳机,打开李文璧的手机,开始了全新的监听生活。

  第一天上午的监听内容,极为琐碎、无趣。回到家后,刘驻把刘保杰安顿好,跟老人说了一堆暖心话,才回房补觉。之后,耳机里除了刘驻打呼噜的声音,就是女人细碎的说话声。女人们说话远离卧室,沈傲听不清谈话内容。可是,他生怕错过有可能的重要信息,就只好一直戴着耳机。最后,他彻底烦了,把耳机交给李文璧。

  李文璧又坚持了一下午,也没听到异常信息。他们这才意识到,监听不是个好活儿。

  好在那天晚上,情况出现了。晚饭后,耳机里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刘驻一根接一根点烟的声音。

  过了一阵,刘驻说话了:“曹经理,快请进!等你一天了!”听到这儿,李文璧惊呼:“曹节去刘驻家了!”沈傲赶紧从李文璧头上扯下一个耳塞,戴上。

  刘驻家客厅。“哎呀!老刘你辛苦了!今天休息得如何?”曹节的声音非常热情。“睡不踏实!”

  “放宽心。把合同签了,保你睡个踏实觉!”“合同带了吗?”“必须的!”曹节把文件包放到茶几上,伸手拍了拍。刘驻沏茶,点烟,随后把打火机放到桌边。

  “呦!打火机不错嘛。”曹节拿起打火机看了看,点上烟,随手丢落。“唉!”刘驻叹道,“曹经理,你说真心话,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真心话?”曹节说,“跟你讲,要是我爸也得了癌症,我也会这么做!”“虚话!你可比我有钱得多!我就一普通工人!”曹节笑了笑,说:“钱不钱的,两说。单说这病,能治好不?我早跟你交过

  底了,你家老爷子在医院待下去,你只能人财两空!”“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这才一期化疗。再来几期,你家老爷子根本扛不住!怎么办?化疗期间,无非给你配上些垃圾中药,增强所谓免疫力,叫人死撑!”

  “别说了,我想明白了。”“明白什么?当初我第一次找上你时,你还对我爱搭不理!我问你,化疗前

  医生给你推荐靶向药没?”“推荐了,就算医保报销,我们那点钱,也吃不了多久。”“这就是你的命,你父亲的命!你认不认?”

  “认了!”“何止是你!我客户多了去了。认命,才能改命!在医院,你父亲的结局是

  什么?疼死!或者饿死!你呢?人财两空,另欠一屁股债!跟我们合作,一切就

  不同了。在赌局范围内,你能拿到奖池的百分之十,同时,我们还给患者提供最恰当的中药!”

  “最恰当的?”“别多问。到时拿药来,你熬给病人吃就是。”“能治好病吗?”

  “不知道。你记住一点就行,不管能否治好,你都能拿到那笔钱。对你来说,这算不算改命?”

  “不说了!合同呢?老子签!”刘驻拍着桌子大声说。刘驻签完字,曹节从包里拿出个盒子。“这是一套监控设备。”曹节说。“监控?干什么?”刘驻纳闷极了。

  “当然是安在你爸卧室里。一来,实时监控病人的身体状况;二来,用以保证除了我们提供的药物,家属不能给病人提供其他任何治疗措施!”

  “这……”刘驻挠着头,说,“你也没事先告诉我啊。”“这是合同细节,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曹节又点上烟,逼近了刘驻,

  说,“我们的运作程序相当成熟,不然哪有人出钱玩游戏?凡是游戏,就有规矩。这个赌局要求实时监控病人的动态。赌局的每个客人通过手机就能随时查看监控。还有问题吗?”

  “原来这样。”刘驻叹了口气,小声问,“能透露不,这次的奖池一共多少?”

  曹节笑着说:“目前五百多万。你现在签完合同,过了今晚十二点,奖池停止蓄水,不再接受投注。”

  “停止?早知道我晚两天签!”刘驻狠狠地掐灭烟屁股。

  “由不得你!另有一个合同早签了,就等你签完,游戏才能开始!别人等不了!”

  “什么意思?”“这次是新玩法,赌的是两个病人,看谁先死。”曹节说。

  “还有个病人?我以为就我爸自己……”“一个人那是基本玩法,赌的是病人的死亡时限。”“死亡时限?”

  “也可以理解成赌病人的意志力!通常二选一:一个月以内死亡,一个月以上、三个月以内死亡。”

  “要是病人活三个月以上呢?”“那就没有赢家!”“没有赢家?那谁还玩?”

  “每个病人都经过了精挑细选,没人比我们更清楚他们的大概率生存期。没有任何治疗措施,你以为有几人能创造奇迹?”

  “你们提供的中药,不算治疗措施?”刘驻不解。“我们的药,对你爸无害。别多问。”刘驻沉默了。

  “要不要投注玩一局?”曹节笑问。刘驻摇头,说:“说实话,你们这赌期有点长,一局最少个把月见输赢,很

  耗耐心!我很好奇,都是什么人在玩。”曹节轻蔑地笑了笑,说:“赌局多着呢,流水盘。假如上个月开十个盘,那

  么这个月,你每隔几天就得查验胜负,就怕你不玩。耐心?什么玩意儿?”“流水盘?”刘驻咬牙道,“投注真能发财?”“胜负概率对半,公平合理,童叟无欺。”曹节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今

  天说多了!回了!”

  “咱是老乡,我记你的情。往后,说不定还得靠你照顾!”刘驻也跟着站起,一手捏着烟盒,一手拿着打火机。

  “行了!明天我请你吃个饭,放松一下。”曹节收起合同。“别!我请你!”“我请吧!这次新玩法,我看好对方,买了你爸先死!哦,这么说你别不高

  兴。”说完,曹节夹着包离开了,剩下刘驻一个人,傻站了半天。

  这一通监听,刷新了李文璧的三观。“太可怕了!”她想不到,沈傲最初的判断是对的,真的有人有组织地拿癌

  症患者设置死亡赌局,牟取暴利。这是大新闻。

  李文璧兴奋得不能自已,拉着沈傲去吃饭。沈傲远没有李文璧激动。

  他把监听内容转录到手机上,然后在笔记上丰富此前那几个关键词:奖池、百分之十、合同、中药、合同的一部分。

  到了餐厅,两人边吃边聊。沈傲说:“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李文璧说:“曹节所说的中药,我想不通。”

  “是的!”沈傲说,“他们的赌局,全靠两个基本点支撑:一是不许对病人施加任何治疗,二是对病人实时监控,便于赌客随时收看。那么,为什么又提供中药呢?那不是打破了赌局的基本点吗?”

  “曹节说了,那是最恰当的药。”“那他妈等于没说!”沈傲道,“看来,我奶奶临终前吃的药,就是曹节提

  供的!屁用没有!”“难道是加速病人死亡的药物?”

  “不可能!”沈傲说,“他们不可能破坏赌局规则。”“那会是什么?”李文璧皱起鼻头,“要弄清真相,只能靠警察。可是目前

  还不能报警,很多疑问没搞清楚,会打草惊蛇的!”“总算聪明一回!”沈傲说,“监听内容不能作为法庭证据。当前来说,刘

  驻这样的病患家属是最好的人证,得想法多找几个!”“还找?还得我去医院守株待兔,对吧?”沈傲点点头。

  “你爸妈不就是现成的人证?”沈傲闻言一怔。

  “赌局牵连到你父母,你是不是后悔了?”李文璧定定地看着对方。“有一点!”沈傲捏着手关节,噼里啪啦响了一阵,说,“可我更想弄清真

  相,做该做的事。”“事实上,你父母属于非法获利,但不会涉及刑事责任。”李文璧出言

  安慰。

  “那样最好!”沈傲狠狠嚼着食物,哼道,“可惜窃听器在刘驻身上。要是也给曹节安一个,就省事了!”

  “有办法吗?”“明天曹节请刘驻吃饭,我们监听完再说。”第二天中午,刘驻按时赶到跟曹节约定的饭店。包间里除了曹节,还坐着一个中年人。曹节从中介绍。

  那个中年人叫王红星,他父亲就是曹节所说的另一位患者。就是说,王红星的父亲跟刘驻的父亲,要在这次赌局中一决高下,看谁先死。他们各自的亲人,以及买对了赌注的赌客,将从中受益。

  这是卑微的命运,还是命运的卑微?刘驻和王红星都很尴尬。

  但是,他们很快就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他们有着共同的命运,他们的人生在走入低谷后,又因为曹节的出现,发生了转折。

  “合作愉快!”曹节举杯。从沉默到痛饮。

  对监听者沈傲来说,这场饭局枯燥而漫长。可他又不得不继续听下去,生怕漏掉有用的信息。

  “啪!”王红星第N次点上烟,随后把刘驻的打火机丢到了桌面。这次,他忘了扣盖。

  也许是他过于用力,也许是沈傲抹在打火机外壳和内胆之间的胶不牢靠,在王红星一摔之下,内胆从外壳中脱落,滑到了桌面上。

  “不好意思!”王红星把内胆装回了外壳。刘驻完全不在意,猛喝了一大杯。“我看看!”曹节没来由地抓过了ZIPPO。他眼力不错,就在内胆滑出来时,他扫了一眼,注意到一个细节:内胆的上

  下长度,比外壳短很多。他点了根烟,随后抠出内胆,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把外壳的口朝下,用力

  一甩。

  紧接着,一个小物件被甩到了桌面上。曹节皱起眉头,捏起它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他妈的!”他浑身一颤,把那玩意儿丢进酒杯。

  与此同时,沈傲耳机中爆出一阵耳鸣,监听中断了。

第九章 茶宴

  卢占山很痛苦。这位昔日的老中医,保养有方。他食不过饱,饮不过量,作息有定时,置物有定位,起居服饰,务求整洁。他洒脱自在,气度从容。现在,因为儿子卢平安的事,他全身上下像镀了一层灰。

  这几天,他叫大儿子卢永麟多方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审讯期间,警方禁止家属同嫌疑人见面。非见不可,也只能等卢平安被转送到看守所。

  卢永麟比卢平安大五岁。看起来,他跟卢平安一样身材瘦削,实则一身腱子肉。他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担心卢占山独自在家忧虑伤神,干脆把父亲接到自己的健身器材店里,同吃同住。

  这天上午,卢占山收到一条短信:师哥,来谈谈你儿子以及我儿子的事。我在“老地方”等你。

  给卢占山发短信的是扶生集团董事长曾扶生。

  老地方是一间茶社,一年四季,专营黑白茶。它是曾扶生那三大主产业之外,唯一投资的私人休闲场所。它的工商注册户上登记的名字叫李长霞。李长霞只是他长期聘任的经理,茶社实际的出资人还是曾扶生。

  看完短信,卢占山放下手机,慢慢地叹了口气。

  曾扶生叫他师哥,这没错。五十多年前,年幼的卢占山父母早亡,被一名老中医收养。

  老中医叫李正途,当时年近六十,隐于民间,钻研了一辈子经方,手段颇高。他本有妻女,不幸在战乱年代离散。解放后,他又娶了妻子。不久后,其妻因资产阶级生活情调被抓,受到批判,愤而跳井自杀,也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之后,李正途一直单身。卢占山的突然到来,给他的晚年生活平添诸多乐趣。

  收养卢占山的第二年,李正途亡妻最小的妹妹一家遭逢变故,一家三口先后死于癌症,只剩下个小男孩,被辗转交到李正途手中,这个孩子就是曾扶生。

  其后十年,卢占山和曾扶生两人跟李正途相依为命,学习医术。及至“文革”晚期,李正途遭人举报,说他年轻时,曾给多名国民党高官治病,间接给人民解放事业造成损失。

  年迈的李正途挂上牌子,扫了半年街,最后郁郁而终。李正途这一生,除了治病救人的本职工作,最大的爱好便是收集、钻研古代经方。说起古代经方,他曾对卢占山和曾扶生讲过自己年轻时的一段经历。解放战争时期,李正途曾受邀给一个姓华的大地主看病。为了不贻误病情,那段时间他就住在地主家的书房内,闲暇时,他会就地找些书翻看。有一天,他从华家书房内翻到一本破烂不堪的线装古籍,名曰《不言方》。

  “不言方”三字为隶书,其内容皆为蝇头繁体小楷,整本书昏黄古旧,不知其年代,更不知何人所著。

  《不言方》记载的,全是古代经方,其中有些方子,李正途简直闻所未闻。具体到每个方子,书中对涉及的药物及药理,都做了精确的论述,其言凿凿,其理昭昭。此外,书中还记载了很多中药的妙用,其中涉及的药引子,更是千奇百怪,从珍贵无比的太岁、珍珠、穿山甲,甚至天外陨铁,到日常所见的草木金石、花鸟鱼虫、油盐酱醋,范围极广。李正途一时如获至宝,兴奋难眠,便日日研习翻阅。

  后来地主病愈,李正途谢绝了丰厚的诊金,就要那本《不言方》。老华家富贵多年,家中出过做官的、经商的,甚至扛枪的,但就是没出过医生,留着那本破烂毫无用处,便把书送给了李正途,此外又强行支付了诊金。

  李正途自是千恩万谢。不料其返家途中,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来了暴雨。天变得太过突然,他全无准备,只好把《不言方》塞到胸前,拼命护着,寻找躲避之处。

  这就叫人各有命。等他好不容易找到落脚地,那本古籍早已在他胸前化成了纸浆。李正途悲从中来,捧着纸浆碎片,在暴雨中长跪不起。

  返家后,李正途好像丢了魂。等到好不容易恢复了心神,便尝试依靠记忆,把那《不言方》复原。可是,当日在地主家,他只是急于研习,尝试通读全篇,凭借记忆又怎能复原得来?

  此后多年,李正途多次梦到《不言方》。他梦里所见,正是当年在地主家一页一页翻看古籍的情景,而且每页的内容均是历历在目。每次醒来后,他都又惊又喜,赶紧把梦到的字句逐一记下。其实,这只不过是心力幻化的潜能,根本说不上神奇。至于他所记下的那些字句,跟真正的内容是否相符,那就无从判别了。

  不管怎样,对李正途来说,还原《不言方》,真的成了他的梦想。但终其一生,他也没把自己还原的内容给任何人看过。

  也许,他早就醒了,早就知道自己记下的内容,归纳起来只不过是四个字:心理安慰。

  李正途临终那天晚上,把两个徒弟叫到一起,说了些今后要救死扶伤、医德中正之类的嘱托。交代完,老人单独把卢占山留在房内,又谈了许久,最后,郑重地交给他一个陈旧的黄布包。

  曾扶生在屋外徘徊许久,不见卢占山出来,便从窗户往里瞥了一眼,刚好看到那个黄布包。

  包里是什么?他顿时好奇心大起,想等卢占山主动告诉他。可是事后,卢占山非但只字不提,还把东西藏了起来。难道黄布包里,是师父终其一生所还原的《不言方》?卢占山的行为,引起了曾扶生的疑心。

  李正途死后,卢占山和曾扶生上山下乡,就此分别,都成了赤脚医生。曾扶生去了四川,后来又拜了一个姓鄢的师父,学习医术。两人自分别以后,二十多年没有交集,直到2001年春,曾扶生回到滨海。那时候,卢占山在滨海老城区租了一栋二层小楼,经营一家中医馆,早已是远近闻名的中医。

  回到滨海后,曾扶生干起了保健品生意,并以此发家,最终成立了扶生集团,成了人生赢家。

  在卢占山心里,曾扶生表面的光鲜难以掩盖其内心的阴暗。2012年春节后的一天,卢占山的中医馆遭人举报,说他非法经营来源不明的

  药材。被查封当晚,又起了一场无名大火,烧掉了他全部家当。

  事故原因无从查证,据说是线路老化所致。卢占山可谓损失惨重,别的不说,光医馆里储存的各类名贵中药,价值就近百万。

  除了财物,那场火灾还闹出了人命。怎么回事呢?当时,有个人叫陶定国,五十来岁,是一名对越自卫还击战的

  退伍老兵。那人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没结过婚,靠给人补鞋、配钥匙维持生计。多年来,陶定国的鞋摊一直在卢占山的医馆旁边,两人天天见面,慢慢就成了朋友。没事时,卢占山会叫陶定国到店里喝茶、下棋,逢年过节,还请陶定国到家里做客。陶定国不善言辞,心里却感激得紧。

  2011年春节后,卢占山有一阵子没见到陶定国出摊,心里觉得奇怪,就打发卢平安,去陶定国居住的筒子楼看个究竟。卢平安去了才知道,陶定国卧床不起,整个春节都在病痛中度过,只是随便开了些消炎药。

  得知消息,卢占山上门给陶定国把脉,完事又送到人民医院做详细检查。这一查不要紧,结果把卢占山吓了一跳——肺癌晚期。怎么办?陶定国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卢占山也拿不定主意。住院?那需要

  大笔费用,陶定国根本负担不起。思来想去,卢占山把检查结果告诉了陶定国。陶定国的乐观出乎卢占山的想象。

  得知结果后,他从病床上爬起来就办了出院手续。他告诉卢占山,他不怕

  死。他说他有个哥哥,战死了,他觉得自己早该死了,死在战场上,如今又多活了几十年,赚了。

  卢占山心软,好说歹说,把陶定国接到了自己的医馆,说用中药给他调理,不保证能治好病,但肯定能多活几年。

  遇到卢占山这样的好人,陶定国真不知如何是好。在对方坚持下,他听从了卢占山的安排,并拿出多年来积累的全部家当,一并交给卢占山。卢占山没有推辞,他知道若是不拿,陶定国肯定不接受治疗。

  治疗持续了一年。2012年春,陶定国病情恶化。

  为掌握病情、及时救治,卢占山干脆把医馆的休息间腾出来,让陶定国住在那里。对陶定国来说,这是好事。可是谁也没料到,医馆突然遭遇了一场无名大火,陶定国被活活烧死。

  遭逢巨大打击,卢占山差点寻短见。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他找卫生局的朋友打听举报人,却一无所获。虽然没

  有证据,但卢占山心知肚明,举报者和纵火者十有八九跟曾扶生有关。这不是无端猜测。实际上,卢占山和曾扶生的罅隙由来已久。早在两人上山下乡之前,曾扶生在言谈之中,就含有怨气。卢占山医术比他

  高,他承认这个事实,但他不认为那是天分使然,而是师父李正途偏心。

  多年来,他从未忘记李正途临终前,交给卢占山的黄布包。他一直怀疑,黄布包里,就是李正途还原的《不言方》,师父把它传给了卢占山,而没有传给他。凭什么?比起来,李正途终归是他的大姨夫,而卢占山只是个外人。

  他这么认为,其实还有个依据。

  他和卢占山都知道,李正途没收养他们之前,的确曾执着于还原《不言方》,只是后来有了他们,生活多了乐趣,才渐渐放弃。但是,不管还原程度如何,李正途手里一定有那份东西。可是李正途去世后的遗物中,却并未发现一字一句。由此,更坚定了他对卢占山的怀疑。

  2012年以前,曾扶生的保健品事业已经有了根基,但苦于销售瓶颈,一直打

  不开局面。当时的曾扶生心急如焚,急需以治大病的秘传经方为噱头,突破事业瓶颈。他深谙社会大众心理,精于炒作理论,一直四处苦寻所谓的秘密经方,试图给自己的产品赋予有迹可寻的历史意义。

  为此,他多次找到卢占山,正式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他叫卢占山交出《不言方》,他愿意高价收购。

  那令卢占山极其为难。他告诉曾扶生,师父还原的《不言方》,从未给任何人看过,更没留给他。

  曾扶生当然不信。卢占山的医馆人流如织,其中不乏重症患者、疑难杂症,可是十有八九都能

  被卢占山治好。要是师父没留下还原的《不言方》,就凭卢占山的本事,怎么可能治好那么多疑难杂症?曾扶生可不傻,自此对卢占山怀恨在心。

  正因为如此,卢占山将医馆被举报、被烧,以及陶定国的死,都记在了曾扶生账上。

  此后,曾扶生的事业轨迹,在卢占山意料之中。几年后,曾扶生通过网络媒体给产品造势,宣传以千万重金,远赴蒙古国,

  购得失传已久的治癌秘方,并完美地将秘方,与自己的主打产品“火神膏”融为一体。曾扶生疯狂做广告,强调产品操作简单,疗效显著;沐浴后,将白色透明的“火神膏”均匀涂抹于全身表面,药力很快浸入皮肤,带来可以承受的灼热感;此法安全、无痛,长期坚持可防癌、治癌。

  曾扶生手下的大批保健业务员,深入大街小巷,招揽人群,以会议营销为主要手段,大肆传播“火神膏”疗法是从体表入手,基于高温能杀灭癌细胞的科学原理,有深厚的传统医学依据。

  卢占山对此嗤之以鼻,但曾扶生的事业瓶颈就此突破。中医馆被烧后,卢占山选择去大药店坐诊。起初,患者闻讯前来,源源不断,不久却又出了幺蛾子。每当卢占山坐诊,药店门前总会出现一群混混模样的人,或直接阻拦,或出

  言恐吓,阻止患者进门找卢占山治病。店主多次报警,混混适时散去,不几日又

  来。三番五次后,店主看出了门道,不得不辞退了卢占山。卢占山深知曾扶生气量狭窄,功利心极强,想做的事极难回头。他怀疑,这

  事还是曾扶生搞的鬼,为此他大动肝火。再后来,卢占山赋闲在家。没承想,又出了一件大事。2012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卢占山的妻子外出买菜,过了饭点也没回来。她跟

  卢平安一样,心脏很不好。卢占山甚为担心,叫上两个儿子出门找人。三人寻到半夜,一无所获,只得报警。

  第二天中午,辖区派出所收到消息,一个拾荒者在一栋烂尾楼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确认,死者正是卢占山老伴儿。

  这真是个天大的噩耗。虽说老伴儿身体不好,脑子却没问题,怎会无缘无故跑到烂尾楼里?还命丧

  当场?卢占山一百个想不通。死者身上没有外伤。警方勘查现场,做了尸检后,给出了结论。

  卢占山妻子的死因是心脏病发作,但致使心脏病发作的却是外在因素。死亡现场没有暴力痕迹,也没发现作案工具,但警方在死者手腕上找到了绳索的勒痕。也就是说,她是被人绑到了烂尾楼中,继而意外引发了心脏病。

  警方询问卢占山,是否接到过勒索信息?卢占山苦苦摇头。

  这就进一步证明了警方的推断——绑架者并不知道目标心脏不好,人是绑成了,但还没来得及提出勒索诉求,被绑者却因惊吓心脏病发作而亡。

  警方立了案,调查卢占山父子的社会关系,并询问卢占山是否有仇人。卢占山再次摇头。

  可是在心里,他还是把这笔账记到了曾扶生头上。

  这是个很清楚的逻辑——老伴儿被绑架,只能是冲着他卢占山来的。他行医大半辈子,广结善缘,从不曾招惹仇怨。他身上唯一让人觊觎的,除了所谓的

  《不言方》,还能有什么?

  而觊觎《不言方》的人,除了曾扶生还能有谁?最初是曾扶生明着强买,不成后放火烧医馆泄愤,继而雇小混混捣乱,阻止

  卢占山坐诊,一步步给卢占山带来强大的精神压力,进而实施绑架——这是个连贯的过程。

  事实上,卢占山很想告诉警方,他怀疑是曾扶生所为。可是理智告诉他,那不会有任何结果。

  道理很简单。这是一宗失败的绑架。被绑者本身心脏不好,因惊吓病发死亡,绑架者未能提出诉求。抛开曾扶生有钱有势不说,犯罪现场很干净,警方找不到曾扶生犯罪的任何证据,甚至根本无法对曾扶生展开任何调查。

  卢占山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长久地活在怀疑里,活在愤怒中,不得解脱。再后来有一次体检后,他查出了肝癌,这才不得不放下跟曾扶生的恩怨,少

  动肝火,潜心治病。俗话说,医者不自医。但卢占山没动手术,选择在家自己调养治疗,竟治好

  了肝癌。此后,卢占山不再出诊。但据说,陆陆续续有七名癌症患者找上门来,苦苦哀求。卢占山医者仁心,拒绝不过,只好出手相救,竟又奇迹般治好了那数例癌症,从此闭门谢客,金盆洗手。

  卢占山自医、医人,治好数例绝症,本以为还会引来曾扶生的搅扰,没想到却一直平安无事。那几年,扶生集团已如日中天,估计曾扶生已对传说中的《不言方》失去兴趣了。

  想起这些往事,卢占山感慨万千,情难自抑。当下,曾扶生的儿子曾纬被害,自己的儿子被疑为凶手,他不得不再次面对

  曾扶生。

  老地方茶社,最大的雅间。曾扶生早早地等在那里。

  曾纬的死,扰乱了他的心,但没扰乱他的形。他穿着一身白色绸料衣服,静静地坐着,头发精心梳理过,气度分外出尘。

  卢占山被服务员引进雅间。他上下一身黑,踩着千层底布鞋,轻叹一声,坐到曾扶生对面。

  两人中间有个大茶几。茶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两个茶壶,壶嘴朝向卢占山。许是一起长大的缘故,他们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彼此却不觉陌生。

  卢占山揣着疑问,强忍着积怨,先开了腔:“悲剧已经发生了。孩子们的事,有公检法做主。叫我来做什么?”

  曾扶生没有回答卢占山的话,他轻轻敲着茶几说:“这里有两个壶。一壶白茶,一壶黑茶,你选哪一壶?”

  卢占山怔住。他想不出曾扶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曾扶生平静地说:“今天巧了。我穿白,你穿黑。而这茶也是一黑一白。你

  不选,接下来怎么喝?”“有区别吗?”曾扶生不语。

  卢占山抬手,拿起一个茶壶盖子看了一眼,选了白茶。“就知道,你把黑的给我。”曾扶生一笑。“有区别吗?”卢占山重复道。

  “很好。”说罢,两人各执起茶壶,自斟自饮。

  茶是好茶,清香怡人,但屋里的气氛着实有些怪异。“这些年,你一点也没变。”卢占山饮罢一杯,轻声道。“怎么讲?”

  “明摆着。”卢占山说,“你这一黑一白两壶茶,让我选。你分明知道,我会将黑的留给你,好显出我心里对你的怨恨。”

  “难道不是?”“那是你自己心黑。”卢占山毫不客气地说,“当年你为了一己之私,三番

  五次逼我承认,师父将还原的《不言方》留给我。我反复解释,你拒不相信,暗

  中逼我关了医馆,又纵火烧我家当,还闹出人命,烧死了陶定国,进而派来小混混,阻止病人找我看诊,甚至绑架我老伴儿,致其旧症发作命丧烂尾楼,真是魔障入心!”

  “一派胡言!你有证据?”“我今天来,不是逼你承认。你我都不年轻了,白驹过隙,恩怨难消,终究

  也是一堆黄土。有什么好争的!”“争?你手里有师父的东西,自然不争!你可想过这些年我的感受?”曾扶

  生重重地蹾了一下茶杯。“没有!从来没什么《不言方》!”

  “你一辈子就一个优点,嘴硬!”曾扶生哼道,“你的医馆,医好过诸多疑难杂症,其中不乏绝症。你本人更是患过肝癌。俗话说医者不自医,而你却重获健康。此后,又有七个外地患者,专程上门求助,医治癌症,同样被你治好!要说你或许能治某个单一部位的癌变,我信!但是,那些人的原发病灶各不相同,要是没有《不言方》,你凭什么治好他们?”

  “那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上门求助的癌症患者!”卢占山极力辩解。“呸!你这品行,也配做师兄?不怕告诉你,那七个患者的姓名、住址,我

  都一清二楚!”“你查过他们?”卢占山面部肌肉抖动。“没错!我甚至看过他们检查的片子!”

  “想不到,你如此煞费苦心!好!很好!”卢占山苦笑。“嘿嘿!不费事!他们最初都是在本市人民医院做的检查吧?”

  曾扶生私查别人的隐私,自己却越说越气:“所谓《不言方》,都是历代前辈高人,临床实战的经验精华。名为不言,实则必言!得授者,当抛却小我,以天下苍生为念,将其公之于世,治病救人。长久以来,你却私自裹挟,不肯与我联手,任我百般哀求,高价收购,也不给我机会开发经方。卢占山,你自诩清高,实则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也配喝我那壶白茶?”

  卢占山连连跺脚,怒道:“一切都是你功利心太重,利欲熏心所致!亏你也

  算个医者!天下哪有专治绝症的秘传经方?你不思进取,专事钻营,一心求利,为了打开保健品销路,想到了将经方跟保健品结合的歪门邪道上!你利用消费者对传统医学的盲目信任,包装保健品,这叫欺人;你一心高价求购专治绝症的秘传经方,这叫自欺!”

  “闭嘴!”曾扶生大怒,“没有你,我的扶生集团照样如日中天!你当我稀罕你的狗屁《不言方》?”

  争执过后,屋里又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卢占山说:“陈年旧事,不再提了!你约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算账!”曾扶生哼道,“我儿子死在你儿子手里,这笔账不该好好算算吗?”

  “免了!”卢占山一摆手,说,“丧子之痛,我能体会。但是,你以为我比你好受?我苦苦打听得知,警方手里有卢平安杀人的证据!可是,那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那是事实!”曾扶生说,“我倒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你儿子能干出来。多少年了,你一直骂我心黑。真是惭愧啊!我再怎么有手段,都抵不上你儿子的报复。一刀断我心头之肉!”

  “平安做不出那种事!法律一定还他清白!”“幼稚!法律以证据说话。”“今天来,我不想为此事争辩!”“我也不想听你争辩!”曾扶生说,“我们进入正题。”“正题?”

  曾扶生点上烟,淡淡地吸了一口,说:“不管我怎么难受,曾纬没了,这是事实。我是个生意人,对我来说,什么事都有其必然价值。你明白吗?”

  卢占山茫然摇头。“我想拿曾纬的死,跟你做一笔交易。”“什么?”卢占山瞪大双眼。

  “换句话说吧,我想拿卢平安的命,跟你做一笔买卖!”

  “平安是死是活,法律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恕我直言,你怕是疯了!告辞!”说着,卢占山起身要走。

  “站住!”曾扶生站起来,打开身边的电视,阴恻恻道:“我为你准备了一段视频。相

  信你看完后,会改主意的!”卢占山疑惑地盯着电视画面,慢慢坐了回去。画面里是一间地下室,亮着灯,中间坐着一个人。那人弓着背,双手绞在一起,两眼左看右看,像受惊的老鼠。

  很快,画面里响起曾扶生的声音。他隐在摄像头后方,没有被拍进画面。“你叫什么名字?”曾扶生问。

  “谢饕饕。”那人回答。“这是哪儿?”曾扶生问。“好像是医院的什么地方,我不确定。”

  “这是医院地下室,扶生疑难杂症医院。你是怎么来医院的?”“拦了辆私家车,给了车主五十块。”“我是说原因。”曾扶生补充。

  “哦。我最近网聊,交了个对象,她是这个医院的护士。那晚我在网咖玩到半夜,之后就来找她,那天她上夜班。”

  “然后呢?”“然后你就把我带到了地下室。”“不是‘带’,是‘请’!”“好吧!”

  “我是谁?”“你刚才说了,你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我叫曾扶生,我儿子前几天被害了,我整夜失眠。几天前的晚上,我来医院处理医闹事件,在医院门口认出了你,随后把你请到地下室。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