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高兴的眼睛都要放出光来,恨不得捧过来裴东明的脸狠狠亲几口。

在林府高墙之内的四年形同坐牢,难道如今自己是要刑满释放了么?

裴东明拖着她出来,回身关好了院门,看着小媳妇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打从心里生出了满满的欢喜之意。——这分明就是个小孩子,还没长大啊。

响水城是百年老城,占地颇大,各色小摊小贩的货品多粗糙不堪,连果蔬也只有数得着的几样,客栈酒家商铺多是以服务城内驻军为主,因此所卖的东西大多以实用为主。

说起来,这座城其实就等于是一个大的驻军营,整个城池一分为二,东面是连绵军营,西面是百姓住家,摊贩商铺,市井烟火。

书香跟着裴东明在街上一路走一路看,见这街上虽然年轻女子不多,但出来的大多数风风火火,嗓门洪亮,身体健壮,毫无京中大户人家那种从上至下的绮丽文秀之色。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约是她打量那些女子们的眼光太过直接,裴东明生怕她不喜这些女子的作派,或许会觉得此地的妇人粗蛮,连忙解释:“边城不同京师重地,每年打仗的时候,城中妇人都会有人组织救护伤兵,或者帮助火头军煮饭煮茶,有时候战事紧张的时候,还会协助守城…所以…”

哪知道书香主动伸出手去,握了一下他的大手旋即松开:“我倒觉得这样更好。比起坐在深闺等着战事结束,不如尽自己所能,大家一起守城来的更有意义。”

一位大嫂追着一个淘气的小子从两人面前旋风般刮过,那大嫂的嗓半洪亮,响彻了半条街:“小兔崽子你往哪里跑?”

书香笑的合不拢:“这些大嫂们真…真好。”

不被禁锢,没有许多条规,自由自在的过着朴实的小日子,呼儿唤女,喜笑随心。

是真的好。

裴东明与她并肩而行,此刻心神激荡,不由伸出手去,隔着袖子使劲的捏了一把她的小手:“娘子真是天性豁达…”他原还想着,有些事情说不定她不能接受,又或者年龄小,万一哭闹…哪知道她旷达至斯,真是令他越来越庆幸当初不曾看走眼。

二人携手逛了一圈,书香在各个小商贩面前皆恋恋不去,兴致勃勃的拿起木刻的簪子来,抚摸着上面的花纹赞赏了一番匠人的手巧,在小贩热切的目光之下歉意的放还,又站在卖馄饨的小摊子面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元荽的香味在鼻端,裴东明摸了摸荷包,自忖请一碗馄饨的银子还是有的,拉着她想要坐下来,却被她笑着拖走了。

她拉着他的胳膊小声道:“我只是想闻闻味道,肚子又不饿。很久以前,我就想这样在街市间自由的行走了,闻一闻市井百味,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裴东明:“娘子,就算为夫再穷,一碗馄饨面的银子我还是有的。”

书香笑咪咪诱惑:“其实…我们可以买菜回去自己煮,好像我自己应该还会煮饭吧?”

离开灶台太久,不知道手艺有没有生?

于是两个人跑去买米买菜,哪知道途中碰到了雁儿。

雁儿今日打扮的甚是整齐,只是身上还是昨日那件新嫁衣,身边跟着一个面相老实的男子。

她看到书香,惊喜的上前打招呼。本来往日二人也不算熟稔,可是在一间房里里待嫁三天,又在同一天同一个婚礼上出嫁,婚后再见,竟然难得的觉得亲近了几分。

雁儿瞧见书香身上的新衣新裙,虽然布料与在林府完全不能可比,可是女子总是对衣裙的诱惑总是不可抵御。

她扯着书香追问:“这套衣裙是你夫君买给你的?”

书香点点头。

难为裴东明竟然是个极为细心的人,连新婚第一日的穿着都替她打理好了,这一点她打从心里觉得温暖。

雁儿回头便站在了那年轻憨厚的男子面前,一脸的不愉:“夫君,你看书香夫君都替书香买了新衣新裙,你怎么不给我买?”

那一脸老实的男人讨好的拉着雁儿的胳膊小声道:“娘子,咱们成亲是好生过日子的,书香的夫君就是个败家子,军饷早都换了酒钱花光了,不过面上光,才给自己媳妇儿买了一身新裙子。过日子是要勤俭持家…”

败家子裴东明被人当着面打击,一脸不在自的转头去瞧自己的小媳妇儿,却见她背着雁儿向他眨了眨眼睛,一脸调皮的模样。

…她这是一点气也没生?

裴东明就不信他的命这么好,娶回来的小媳妇儿这么好性子。

不会是装的吧?

那老实男子瞧着憨厚,但嘴头子甚是利落,没一会功夫,雁儿便被他哄的不情不愿与书香道别,跟着走了。

书香好奇的拉着自家败家子的夫君,朝着他们消失的街道张望,笑的差点趴下。

——这位堪称节俭的典范。

那一席话让人哑口无言。

“雁儿姐姐嫁的这位是?”

“营里都叫他赵老抠,一文钱恨不得当十文花,这次没花钱娶了个媳妇儿,乐的两天没好生睡着,逢人便说省了不少银子,连聘礼婚嫁银子都省了…”

书香嗔一眼裴东明:“败家子的夫君,人家那才是过日子…”复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雁儿姑娘向来清高自诩,脑子里有不少浪漫的想法,她记得当初自己写的资料上面没错啊?怎么连军师却给配了这样的男人?

以后过起日子来不定得多热闹呢!

交待

15

裴东明囊中羞涩,他新娶的小媳妇儿倒不是个乱花钱的主,只跟他买了米面肉菜便往回赶。

他们住的这一片全是军中家眷,离军营很近,方便军中将官休假时期与家眷团聚。连左迁的将军府也在这一处,被响水城中百姓戏称为“军区”,普通老百姓是不能在此地置房的。

裴东明带着小媳妇儿穿过好几家独门小院,偶尔遇上昨天出嫁的新娘子书香便上前打个招呼,或者早已住过几年的大嫂,连带着裴东明也要被打趣几句。

只是此人面皮奇厚,对这些妇人的打趣一笑置之,面不改色提着米面菜蔬穿行过去,身后跟着手中空空如也的书香。

“啧啧,瞧着倒又是一个疼媳妇儿的,跟我家的老郭头简直没办法比…”

“男人们上战场拼命,女人就应该做牛做马的好生侍候男人,休说是去提东西,应该让他们回来手指头都不动一动才叫贤惠…我瞧着京中来的这些媳妇儿们太过娇气了…”

此地民风彪悍,妇人们的噪子就算压低了,也离轻柔也有一定的距离,想要听不见,还真有些难度。

裴东明转头瞧瞧自家小媳妇儿的身板,虽然不矮,还是瘦了些,昨晚摸起来,瘦的硌人…他眨眨眼睛,压低了声音:“郭大哥今晚恐怕…”

书香向来对旁人的议论只当轻风过耳,紧走两步,了然的笑:“难道郭嫂子会跟郭大哥闹起来…”听那郭嫂子的话就是个喜欢攀比掐尖要强的。

裴东明听着不远处两名妇人的指指点点,腾出手来,大掌一把牵过小媳妇儿的手,声音忽然拨高了数倍:“娘子,你瘦的这般可怜,当真应该好好补补…”

书香:“…”

这男人是在给我树敌吗?

不过被另一个人护短的感觉…真是意外的窝心啊!

背后两妇人议论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

书香抿唇而笑:“今晚回去给你弄好吃的。”

“真的为夫都吃怕了营里的饭了。”

裴东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心中叹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过一方五花肉,外加一颗大白菜,一把小葱,米面调料之类…经济紧张,倒成了大问题。

不过他们的窘境,倒很快被解开。

二人到得家门口,见得几名军士正站在他家院门口,抱着两匹布,还有米粮油之类。

“裴校尉,军师知道你手头并无余钱,令我们买些米面油粮送来,这两匹布与二十两银子是将军为这次出嫁的新娘子们置办的嫁妆,这两日忙乱,今日才采购齐全,令我等送了过来。”

这真是天降干霖!

送了这些军士离开,书香抱着二十两银子笑得眉眼俱开,不肯撒手。

从林府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这几年攒的月钱都在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闯进去的军士。自己攒了好几年,还没攒够二十两,没想到左将军一出手就是二十两。

裴东明见她这般财迷的小模样,将自己身上荷包掏出来,将剩余的一两二钱银子也凑过去:“以后内务就由娘子来掌,为夫只等着吃个现成的就好了。”

书香将这二十两银子收起来,将他那一两二钱银子还回去:“这银子你还是带着,免得跟旁人出去喝酒,万一身上没银子也不太好。”

裴东明:“…”娘子你太体贴了!

大掌一把将她揽腰抱过去,吓得书香只当他要抢自己的银子,紧紧将荷包往怀里塞:“不许抢我银子,这是嫁妆!嫁妆!”来这里十六年,好不容易手上有了这笔钱,可真是穷怕了!

裴东明登时呵呵大笑,使劲捧住她的小脸,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重重吻了下去,舌尖撬开她的贝齿,一顿翻江倒海…

半晌,书香通红着小脸从裴东明的怀里挣扎了出来,愤愤:“再不规矩就罚你不准吃饭!”抱着银子找地方藏去了。

裴东明抱着布匹跟在后面,毫不在乎:“不能吃饭我就吃你…”

小媳妇儿闻听此言,吓得窜进了厨房…

听着厨房里砧板响动,剁肉的声音,裴东明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书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红晕未散:“夫君,我们今晚可不可以请莲香姐姐两口子过来吃饭?”

裴东明收拾好了布匹米面,坏坏一笑:“假如没有打搅黑子的新婚的话…为夫乐意替娘子跑这一趟。”

贺黑子昨晚沉湎温柔香,今天早晨起来,媳妇儿已经将早餐做了出来,端上桌来,虽然吃食简陋,白粥咸菜鸡蛋卷,可是滋味美妙,他连着喝了四海碗粥,身心舒坦。

这一整天两个人哪也没去,他守着媳妇儿在房里折腾了半天,到得下午,二人收拾停当,正准备出门去买些米面菜蔬回来,裴东明寻上门来,要请他夫妇两个过去吃饭。

莲香进来的时候,书香已经将面和好了,正在那里剁着肉馅,准备包顿白菜香葱猪肉馅的饺子。

“妹妹倒有这手艺,我原当你只会侍弄那些书呢。”

书香将她拉过来,将菜刀塞进她手里:“姐姐帮我剁剁这馅,我且歇一歇。”

莲香朝着她抿嘴一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倏的红了,接过菜刀剁时,只觉腰酸背痛,本来今日站着就有几分勉强,这会再一刀刀扎扎实实剁下去,面上不觉带了些不舒服出来。

书香久与她相处,见她这番模样,再想想贺黑子那高大勇猛的身板,又将菜刀抢了过来:“姐姐且坐那凳子上歇一歇…”边剁肉馅边偷笑。

莲香教她笑得面上挂不住,莹润的脸蛋上透着妩媚的粉色,直恨不得让人咬一口,书香悄悄撞了撞她的腰,偷笑道:“姐夫勇猛不?”

被莲香在后脑勺拍了一把掌:“坏丫头!”两个人齐齐红了脸,又相对吃吃而笑。

书香剁好了肉馅,又拿过一块生姜来,切成数片,放进蒜杵里,洒了些许盐,使劲捣出姜汁来,再将剁好的肉馅放进小瓦盆里,将蒜杵里的姜汁全挤进肉末里,切了香葱,倒了些许油,洒盐调料,搅了起来。

“妹妹这法子好。我往日最讨厌姜味,偶尔吃到一片姜,都觉得难受,这样既压了肉腥味,又不见姜末。”

书香得意一笑:“这法子可是家传的。”

从上辈子的妈妈那里学来的,这十六年来居然也没忘。

姐妹两人生火,将白菜洗净氽了一遍,再切成末末挤了水去,与肉馅合在一处,使劲搅拌,等到贺黑子与裴东明两个人打了酒,又买了些猪肉卤肉之类的熟食回来,厨房案板上已经摆了许多肚子鼓鼓囊囊的白胖饺子。

两个大男人站在厨房门口都是满脸感慨。

贺黑子咋呼惯了,早叫了起来:“今天居然还能吃到饺子…我都有七八年没有吃过饺子了。最后一次吃…还是没有当兵那年的除夕,我娘做的是猪肉白菜香葱馅儿的饺子,我一气吃了大半盆下去…”

裴东明眸光幽深黑亮,定定在灶间忙碌的书香身上半晌,见她纤细的手指翻飞,眨眼间一只白胖可爱的饺子便出现了,戍边这些年,仿佛今次才整个的心都定了下来。他使劲拍了拍贺黑子的肩:“娘子,今晚我们家请了这头牛来,你可得多包些,不然回头我们大家都没得吃了。”

书香瞧瞧贺黑子的身形,点头赞同:“夫君说的是!”放下手中的面皮,上前接过他二人手里熟食,招呼贺黑子:“姐夫且与夫君在厅堂里等等,饺子一会就上桌了。”

贺黑子见有饺子吃,心情极好,连连点头,“上次见面,还叫黑子哥哥的…”

裴东明瞪他一眼,你怎么还提这茬?

书香咬牙切齿,好你个贺黑子!

黑子讨好卖乖的望着莲香:“娘子你别恼,书香妹子上次见面就一口一个黑子哥,她想让我娶她,我没同意!”这种事情还是早点交待的好,他好不容易娶了这样一个满意的媳妇儿,一定不能让媳妇儿伤心。

书香手里正包着的一只白胖饺子霎时丑的不能再看了。

莲香一脸微笑的看着那只饺子,差点笑出声来。

裴东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黑子,我觉得咱俩还是去院子里较量一下吧?我这几日都不曾舒筋动骨,正骨头痒痒。”

贺黑子讨好了娘子,又有饺子吃,正满心欢喜,兴致盎然的拉着他:“东明哥,你以后就是我大哥,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裴东明满肚子火气不知道往哪撒。

可恨这个二愣子还不知道已经在无意之中得罪了裴东明,在院子里摆开架势,又凑回去一脸关心同情的拍拍裴东明的肩,满脸感慨:“东明哥,我都知道你对我好,为了我,你硬着头皮娶了那个干扁刁蛮的丫头,都是我对不住你。”他“啧啧”两声,仿佛吃到了美味一般心满意足:“你是不知道我媳妇儿啊,我那个媳妇儿,搂在怀里就跟…就跟…反正就是绵软舒服。你那个媳妇儿抱怀里,硌手吧?”

裴东明的脸彻底的黑了。

劝说

16

院子里传过来了沉重的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令厨房里的两个人颇有几分心惊肉跳。

“不会打坏吧…”莲香小心扒着门往外探,正瞧到贺黑子一脚踹在裴东明腿上,裴东明晃了晃,倒没跌倒。

她放心了,就黑子那身板,应该…也吃不了亏。

书香站在她身后,幽幽道:“姐姐…我家夫君是比武冠军。”你是不是高兴的过早了?

莲香回头,在书香躲闪的目光之中大乐:“妹妹你喜欢黑子这样的男人?”

书香手里捏着一只不成形的饺子,面现窘意:“…这不是出门正撞上了嘛,瞧着他憨直好相处来着…”

“那会我就想让你别筹谋,你不听…”再想想如今的结果,莲香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先还一直当你是个机灵丫头呢,以后可千万别乱自作主张啊!”

书香红着脸低着头一脸乖巧受训的模样。

“你呀!”莲香手指在她额上一点:“就是凡事想的太多了一点。如今嫁了人,别由着性子胡来,多听听妹夫的意见,我瞧着他也是个明理的人,只要你一心一意对他,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想来他也会待你好的。”

等到饺子上了桌,两男人已经打的鼻青脸肿,看到姐妹二人往厅堂端饺子,忙忙休战。

饺子蘸着红红的辣椒油跟醋,外加杵好的蒜泥,吃起来满口生香。

贺黑子速度飞快,裴东明不甘其后,两个人使劲往嘴里塞饺子,连连呼香,莲香书香见他们吃的香甜,也是笑颜逐开。

“刚刚没将你打趴下,这会一定要将你灌趴下!”贺黑子端起一杯酒来,朝着裴东明示意,一仰脖嗞的灌了下去,挟一大口肉压压酒气。

裴东明不甘示弱,也灌下一杯酒,“今天谁趴下还不一定呢,手下败将!”

这称呼简直是戳着了贺黑子的心肺,若非眼前他一口一个饺子,吃的正香,定然要拖着裴东明出房门再打一场。

书香与莲香起先还对他们的打斗不放心的观望了好几回,后来逐渐淡定,只当这争执打斗乃是背景音乐,姐妹俩边吃边聊…

“…我跟你姐夫过来的时候,瞧见了怀香的夫君…”

燕檀分到的院子恰在两家小院的中间,隔着不远。

“姐姐你不知道,今儿我们出去的,还瞧见了雁儿姐姐跟她的夫君,听说她嫁的那个叫赵老抠…”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院子外面有人敲门,“裴大哥…”

裴东明已经喝的晕晕乎乎,贺黑子更是好不到哪去,挟饺子的手都有点微微的抖,半天一只饺子都未曾挟起来,朝着莲香撒娇:“娘子你喂我吃嘛…”

书香一口饺子汤差点喷了出来。

这黑大个居然…居然…

裴东明站起来摇摇晃晃准备去看看外面是谁,书香见他脚步虚浮的厉害,连忙上前去扶了他一把,却被他使劲儿抓着手不放,大掌摸来摸去,边走边俯下身去,酒气扑到她脸上,小小声道:“娘子,今儿的饺子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