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也没有回来。

书香的眼睛已经有了重重的黑眼圈了,被郭大嫂子宽解一回,见无甚效果,只得由她去了。

小鸡们开始吃拌着苦苦菜末的小米的时候,裴东明他们终于回来了,不负重望的歼灭了上百的蛮夷,只留了两个活口。

说起来,他们在山中也转悠了七八天,觉没好生睡,饭没好生吃,又怕埋锅造饭惊动了隐在暗处的山匪,人人都啃着干粮喝凉水,饿了就喝几口山泉水。

三月中,山泉水还凉的渗人,进了肚子,感觉肚子里跟揣着冰块似的,半天暖和不过来。

裴东明带着人去营里交了差,将活□给了左迁,便往家中走,又嘱咐燕檀跟罗毓,晚点来家里吃饭。

燕檀喜滋滋答应了,罗毓一脸的愁苦,想想裴娘子那手艺就打退堂鼓。

这次进山,本来没罗毓什么事儿,可是他混在士兵群里,等到进山两天了,裴东明才瞧见他。

裴东明想让这位少爷自己回响水城,又生怕遇上暗中潜伏的山匪,只得将他带在身边,哪知道事到临头,最终找到那帮蛮夷的窝点的时候,这位少爷却不是熊包软蛋,头一个冲了上去,很是英勇。

罗毓跟这些人混的熟了,知道燕檀独身,营里洗澡都是无论多冷的天,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他在营中这么久,十分的怀念热水浴,央着燕檀跟他回家,看能不能烧点热水洗洗。

——当初离家太坚决,打定了主意要在营里混日子,连银子也没带一钱,他又不是在籍军士,连饷银也没有,就是想去客栈里洗个澡都囊中羞涩。

“燕大哥,你家必然有灶头吧烧个热水洗个热水澡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见燕檀不反对,他于是腆着脸跟了去。

到了地头一看,忍不住怀疑。

燕檀这么久没回来,房里居然干干净净,炉上火虽然被封着,但坐着热水。

“燕大哥你金屋藏娇了吧?”

燕檀苦笑:“我倒是想…也得有人给我藏啊。”

他进山之前回营那日走的比较匆忙,床上堆着许多穿脏的衣服,如今不但床铺整齐,拉开衣橱,那些脏衣服也被洗的干干净净,叠在那里。

罗毓追在他身后问个不住,问的急了,他被烦到不行,只好道:“这是裴…裴嫂子来收拾的吧。”

罗毓啧啧称奇:“没想到那位裴娘子饭做的那么难吃,厨艺那么差,倒是个干净人啊。”

燕檀只当他城守府的公子,吃惯了山珍海味,对寻常人家的食物吃不惯。可是再想想,这位罗毓在营中吃饭从来狼吞虎咽,跟别人抢菜抢的不亦乐乎,几时又嫌弃过吃食简陋了?

“她的厨艺怎的差了?”

罗毓奇怪的看着他:“你竟然不知道?裴娘子好像味觉上有些问题,每次做的菜都咸死人不偿命,也难为东明大哥,为了讨好娇妻,吃的津津有味…”

燕檀想到书香的性子,唇边不觉漾起一抹温柔笑意来,引得罗毓大叫:“你看你看,当时我在他家吃饭,东明大哥瞧着他家小娘子,也是你这副模样…你想谁家闺女呢?”

燕檀面上笑容立即隐去了,“你还不快洗?”捅开了炉火,继续烧热水。

二人洗完了澡,罗毓听得燕檀要去裴东明家吃饭,只觉他太过英勇,一脸的不信:“你别是糊弄我吧?”

见燕檀要走,他跟在后面叨叨:“那么咸我就不信你能吃得下去?”

二人到得裴家,见到裴东明散着头发,气嘟嘟坐在火炕上,桌上摆着两盘凉菜,一盘绿一盘红。

书香却一脸笑意的招呼他们,全然无视裴东明的臭脸。

当着两人的面,裴东明这才不情愿的下了炕,坐在桌边。

书香的拉面下了锅,在沸水里滚两滚,捞出来,舀了旁边锅子里的臊子汤,一人一碗臊子面上了桌,裴东明与燕檀各端了一碗面来吃。

罗毓这些日子在山里转悠,啃多了干粮,瞧这碗里的臊子汤里豆腐鸡蛋,肉末山菌,竟然还有些豆芽之类,荤素齐备,闻之饭香诱人,想到那咸度,又咽了口口水,见裴燕二人吃的香甜,闭着眼睛豁出去了,想着宁可咸死,也先吃碗热呼饭再说。

他端起来,先小小喝了一口汤,只觉咸淡适中,再捞一筷子面来吃,面条筋道,汤味酸辣,很是合口,呼噜噜塞了一团面条入了口,咽下去才赞道:“裴嫂子,你今儿这盐味正合适…”

裴东明本来正板着脸跟自家小媳妇儿生气,见这傻小子傻头傻脑说了这句话,再想到他在自己家吃饭那情形,顿时笑出声来。燕檀本就猜出了书香在恶整罗毓,挟一筷子桌上的绿菜,只觉入口略带一丝苦味,但回味鲜香,也是边吃边笑。

书香正在下第二锅面,回首嫣然一笑,毫无歉疚之意:“罗少爷对不起了!以前多有冒犯!”

罗毓这才省起,以前是被人恶整了。

不过今日这饭吃的舒服,那红色的凉菜原来是腌的胡萝卜丝,酸咸适中,吃一口脾胃生津,绿色的小菜略有苦味,别有风味,当下吃的很是舒服,早不计较了。

“裴嫂子若是觉得对不住,以后我要是来蹭饭,千万别把我打出去就好。”

他身上半分银子也没有,营里大锅菜跟裴娘子这饭的味道比起来,简直可以算得上猪食,只能混个饱肚罢了。

为了教别人能看得起,这些日子他忍着抢食,总算在营里扎了下来。

书香笑着应承。

裴东明见燕檀跟罗毓吃那绿菜吃的津津有味,不怀好意道:“你们都不知道,她给你们吃的这是鸡食,我们吃的跟她养的小鸡吃的是一样的。”

书香:“…”夫君你也太小心眼儿了,喝起醋来没完没了,跟几只小鸡也要争宠…

燕檀与罗毓各挟着一筷子绿菜,你望我我望你,只因味道实在好吃,挣扎了一下,双双喂进了口里。

“大哥说什么胡话呢,我们以前出去打仗,冰天卧雪,什么东西没吃过?草根树皮,这个难道是野菜?”

“野菜好野菜好,野味儿鲜呢。”罗毓随声附和燕檀,见裴东明一脸郁愤的表情,越发挟了一大筷子来吃,“这味儿正好。”

书香抿嘴直乐,“你们吃的这菜叫苦苦菜,郭大嫂子说这菜最是养人,吃了可治疮毒跟各种伤,多吃又少生病,正是药食两用。小鸡吃了还不生病呢,如今不过三月中,这才刚冒了个头,我凑这一盘子可不容易呢。”

那小眼神得意洋洋朝着裴东明瞟啊瞟:你不识货,自有人识货呢。

燕檀跟罗毓见他小两口斗气一般的模样,风卷残云,将桌上那碟苦苦菜消灭干净了,等到裴东明再下筷子,早被吃的精光。

晚上,书香收拾了碗筷,见自家夫君盯着她从外面搬回来的小鸡木箱,眼神凶恶,好像屠户一般,吓的将他撵到一边去:“你别盯着我的小鸡好像要吃肉一样,它们还小呢…再说了,它们将来是要下蛋的。”

“那公鸡呢?我瞧着有一半是公鸡呢。”小鸡还小,根本瞧不出来公鸡母鸡,他不过随口胡诌,不过书香从来没养过这些小东西,只当他说的是真的。

“公鸡都留着打鸣,我怕你早上睡的迟,误了回营,多养几只打鸣,好教你早起。”书香心道,自家生孩子男女都不由我,还母鸡孵崽,男女难道还能指望着我来定不成?

裴东明气的磨牙,他从军多年,向来警醒的很,小媳妇儿分明养出了感情,舍不得,生怕他说这些公鸡养大了吃肉,这才说瞎话编排他。

他出去闩了院门,回来又闩了房门,将小媳妇儿拦腰扛了起来,摆出十分土匪无赖的架势来:“小娘子,你今儿惹得大爷不高兴了,不让吃鸡,那就吃你!”

书香被他扛在肩榜上,脑袋朝下,顿时头晕目眩,拼命挣扎:“你放我下来!”

裴土匪伸出大掌来在她的小屁股上“啪”的拍了一巴掌:“再不老实就扒了裙子打板子!”

书香心头愤恨,老实了也被扒了裙子,这个土匪,去山里转悠了还没半个月呢,回来就一副土匪样子。压在她身上,咬着她雪丘逼供:“说,是为夫重要还是你那窝小鸡仔重要?”

书香:“…”一个是枕边人另一群是宠物,这有什么好比的?

可惜男人的想法与她大相径庭,见她咬牙做出坚贞的模样来,坏坏的掏出长枪入了巷,捅一下逼问一次:“老爷我今儿很不高兴,你还不老实招来?”

书香被他逗的直哼哼,胸前被吸的酥酥麻麻,哼哼着答他:“老爷…老爷最重要了…”

男人顿时笑意盈面,眼中精光大盛,边动边继续逼供:“那你为何还在老爷进门以后,嘲笑老爷,跟小鸡的待遇是一样的,就差拌点小米,老爷我就吃的跟小鸡崽子们一模一样了?”

身下的女人已经柔成了春水,主动伸出愈加细瘦的胳膊来,搂着他的颈子:“小鸡崽们最怕养不活…老爷你出生入死…我都要好好喂着你们,不生病,好好喂着你们…”

裴土匪被良言打动,立即金盆洗手,做了良家男,将怀中的女人紧紧搂住,感觉到她身上瘦的厉害,比走之前竟然瘦了许多,简直有些硌人,思及他走后,她定然日夜难安,这才瘦成了一把骨头,只恨不得将两个人打碎了,捏成一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待安心。

他伏下身去,如驰骏马,激情四溢。

春夜漫长,窗外寒风抵不过良宵暖意。

47

风卷尘沙,肆意狂虐,戈壁滩上风吹石走,城头值守的裴东明一张嘴呛进一口的沙子,他“呸呸”吐两口沙泥,大手在脸上搓一把,搓下来一手的沙子。

他身边的罗毓方才不小心张口,此刻却含着一口沙子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罗大少爷往年春日出游,必定得日朗天晴,像这般沙尘肆虐的鬼天气,他总是躲在书斋里读书的。

城门上立着的标枪一般的值守兵士们脸上皆覆着一层沙土,再英挺的男子也失了真容。

经过香末山一事,左迁终于默认了罗毓为响水营兵之事,只是目前尚无职务,他当着众将官,似乎有几分生气,指着罗毓道:“既然你喜欢跟着裴校尉,那以后你就着跟着他吧。”

此事传到罗四海那里,罗四海也只有暗叹左迁用心良苦,自家儿子这般磨缠,有碍于他的颜面,两家世交,既不能打又不能撵,只能将罗毓安排到裴东明身边,战场上刀枪无眼,裴东明又是个机敏可靠的,倒可以分神多照顾一二。

罗城守对左迁这番安排,心内甚为感激。

但左迁私下里却将罗毓叫了过去,一脸的为难:“世叔那里,听到我这安排,想来也不会再为难你。既然我替五公子遂了夙愿,那五公子能否帮忙劝劝令妹…前两日我有事出营,被令妹堵在酒楼门口‘偶遇’,身边围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有损令妹清誉…”

堂堂响水驻军一方将领,在营中号令千万人,出了营就跟窃贼一般,需要时刻警惕突然冒出来的罗大小姐,还有她那炽烈的眼神。

左迁委实很困扰。

罗毓将这件事当作自己进了响水营,左将军下达的第一个任务,这些日子翻天覆去的思考,最后绝望的发现,自家这个宝贝妹妹从小就横冲直撞,想要的东西从来百折不挠也要弄到手——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他在城门上吃着沙子犯愁,罗桃依却在城内纵马,轻车熟路的到了书香家门口,下得马来,远处罗家门口探头探脑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罗敏默默看着那衣如烈火一般的女子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裴家的小院门,院子里传出来一声清朗的声音:“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要踢坏了我家的大门,回头把这院门拆了弄个朱漆大门楼子,门口还要有石狮子的那种…”

罗娘子出来叫儿子回去,瞧见裴家门口栓着的枣红马,脸色都变了:“那个母夜叉她怎么又来了?”

罗敏怯怯的抬起头,甚为不明:“娘,要不是罗大小姐教训了爹,你还要挨打,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罗娘子细瘦的眉毛拧在了一处,显示内心的纠结:“她…她这样的女子,根本就嫁不出去,谁敢娶她?”

罗桃依实是有悖她自小按受到的贤妻的标准,打从心底里,她不喜欢这个女子。

罗敏大胆的抬起头来,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口齿清晰,响亮的回答她:“娘,我长大了要是娶娘子,就娶这样的娘子!”那是怯懦的,日夜忧泣的母亲身上完全找不到的那种烈烈绽放着的姿彩,耀如烈日的光芒,仿佛瞧着这样的女子,他那颗时时处在怨愤恨毒与不安的小小心灵也暂时得到了解放。

他说不出那种感觉,不过他喜欢这位美丽的大小姐,提着鞭子抽打他亲爹的时候,简直就像杀蛮夷的英雄…

“不——敏儿你千万不能这样想…”罗娘子啰嗦着,颤抖着,恐怕是恐惧的看着自己这个从来都安静缩在角落里的儿子,仿佛不认识他了。

罗家母子的这番对话,裴家院子里的两个人全然不知。

若是知道了,书香定然要对罗桃依大加嘲笑。

外面狂沙漫天,但书香家院子里却格外的安静,小小的菜园里已经绿意盎然,书香细心的蹲在小小的仅容她双脚前后一字落足的菜垅上,仔细的看着小小的萝卜叶子上面的泥土开裂程度,看到裂口大些的地方,便高兴的小小欢呼一声,小心的揪萝卜叶子,拿小铲子松松四周的土,然后使力一拨,便有一只杏子大小的玉白色萝卜离了土。

她如法炮制,好不容易拨了五六颗小小的萝卜出来,扔到菜园外面,哪知道罗桃依提起一把萝卜叶子,尽数把萝卜拧了下来,拿起旁边木桶里放着的水瓢,舀起清水,冲洗了几下,洗得干净了,一口一个,喀嚓喀嚓几口便下了肚,入口清甜多汁,一点萝卜的辣味儿都没有。

书香惨叫一声,大声控诉:“罗桃依,你居然吃了我的玉团儿?你给我吐出来!”这小萝卜本地人称作“末萝卜”,意谓它的小巧。书香下种的时候并不知道这萝卜长什么样儿,今儿第一次拨,却意外欣喜的发现,这“末萝卜”与后世的樱桃萝卜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小巧玲珑,只是这“末萝卜”是白色的。

她有心替自家这小萝卜起个可以同樱桃萝卜比肩的名儿,想了半天,才想起个名儿,就叫玉团儿,辛苦看顾了这些日子,浇水除草,拨了这半日,不但一个没尝到,拨出来的这几个也全数下了罗桃依的肚子。

罗桃依一脸的无赖样儿:“你这萝卜拨出来不就让人吃的吗?还什么玉团儿,它是玉雕的吗?”

书香气鼓鼓的瞪着她,这个蛮女,简直完全没办法讲道理。

罗桃依甚少见到书香这般生气的模样,寻常时候总是书香气得她跳脚,如今见她这模样,心头大是快意,故意歪曲事实:“于说当初我还替你照顾过菜园子呢,吃你几颗萝卜又怎么着了?”

书香本来满腹欣喜,想将这劳动成果多拨几颗出来,晚上与裴东明做个小菜,调调味儿。自从香末山一事之后,响水营中又加强了警戒,裴东明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明未明便起身,天黑透还未进家门,每日里极是辛苦,若是能有个新鲜菜来吃几口,也算不错。

“城守府什么没有,你偏要跑我家来从我夫君口里抢新鲜菜吃?”

罗桃依本来笑的开心,这下被捅了马蜂窝,一脸的幽怨:“你倒日日惦着你家夫君了,怎的就不帮我一把”

书香瞪她,“你赔我萝卜!你赔我萝卜!”

罗桃依脑中忽生出一个主意来,朗然一笑:“好,你跟我来,我赔你萝卜!”

书香当了真,提了个篮子拿了个小铲子,果然跟着她出了院子,盘算着装一篮子绿菜回来。罗桃依先上得马去,又拉书香上来,“我带你去拿萝卜。”

吃了一冬的腌菜储藏的菜,最近连苦苦菜都断了顿,书香早就受不了了,这些日子日日去菜场,也不见新鲜绿菜有买,别提多沮丧了。

罗桃依将书香放在马前,纵马疾驰,路人见之,纷纷避让,不多时竟然教她给奔到了城门口。

响水城北门出得关是茫茫戈壁,入得关出了南门便是大夏的土地。裴东明等人在北门值守,南门今日值守的却是老罗头。自罗毓进了军营,他被收拾了一回之后,便申请调到了南门值守。

香末山一事出来之后,城中百姓出城务农,皆是成群结伙,谨防遇到匪人。今日狂风大作,并无人出城,他见到罗桃依,新仇旧恨,又见她马上载着的正是裴娘子,他早恨这裴娘子与罗桃依结交,她又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日日跟着郭家那粗莽妇人厮混。

他在裴东明面前挑唆了好几次,有心教裴东明将这小妇人仔细捶打一番,也好教她规矩听话些,哪知道几次之后,裴东明却似着了恼,对他越来越疏淡,到得最后竟然只是见面打声招呼,旁的一句多话也未有。

老罗头见罗桃依的马儿到了城门口,连忙指挥兵士开城门放行。

那兵士是个心底厚道的,略有不安:“罗头,这恐怕不妥吧?将军下令,这些日子务必要求城中百姓不能独身出城,就算出城我们也要劝说劝说。”

老罗头狠踹了那兵士一脚:“下面的可是罗家大小姐,你敢阻拦她出城吗?再说了,她马上还载着一个妇人呢,两个人结伙出城,怎么算得独身出城?”

那兵士还待再劝,被老罗头狠踹了一记窝心脚,旁边兵士去扶他,老罗头却亲自开了吊闸,马上的罗桃依与书香并未瞧见城门楼上的老罗头,罗桃依双足一夹马肚子,枣红马撒开四蹄朝着城外驰去。

书香坐在马前,被罗桃依揽在怀里,迎面吃了好几口沙子来,这才醒悟了过来:“罗桃依,你根本就是故意让我坐在马前的吧?”不但替她挡风,还可以多吃几口沙子。

罗桃依上扬,在她耳边吼着:“我是怕你坐我身后,被颠下马来就惨了。”枣红马扬蹄尽情飞驰,风沙迷眼,打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声音小了话就被风刮跑,再听不见。

书香上一次出城,还是裴东明带她去行猎,那日天地静默,只余一片雪白与冰蓝的世界,如今一骑在风里狂驰,一天一地的黄沙漫漫,书香险些以为不是同一片土地。

罗桃依往年就是个跳脱的性子,罗毓几兄弟闲暇时都喜欢带着城守府的府兵护卫带着小妹妹去行猎,虽然马儿在沙尘里几乎看不到十丈之外的东西,但罗桃依却记得旧年哪里野草最是丰荗。

她驱马前行了足足有两刻钟,书香已经被颠的晕晕乎乎,不辨南北西东了,才被她丢下马来,她扬鞭指着那片差不多快被黄沙埋没的绿意,若不仔细瞧,简直会忽略的紧附着土地的植物,“哥哥上次说,在你们家吃过这种野菜,叫什么苦苦菜的,味道很是独特,你不如多挑些,今儿回去,我也好尝一尝。”

书香看着眼前大片的苦苦菜,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蹲□去,拿着小铲子飞快的铲了起来,一会篮子底便被盖住了。

她回头看到罗桃依无所事事的模样,不满的威胁:“罗桃依,你若是不肯来帮我提篮子,今晚别想吃到这菜。”

罗桃依执着鞭子走过来,扬眉怒目的吓唬:“你这是想吃我一鞭子吗?让罗家大小姐替你提篮子?”

书香一把揪过她的鞭子扔到一边,将篮子塞进她手里:“你这是成心不想尝尝这菜啊?”

城守府虽然有大块鸡鸭肉类,但绿菜也是极度稀缺的东西,就算罗四海贵为城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罗桃依这些日子早已经腻味了,不然也不会对着书香刚拨出来的小萝卜毫无仪态的坐在院子里给解决掉。

二人一个铲着一个紧跟在身后提着篮子,不多时篮子便满了,罗桃依长呼了一口气,“可算完了!”埋头铲菜的书香闷不吭声转头来伸手用力在篮子里压了压…满满一篮子菜顿时成了半篮。

罗桃依泄了气一般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不时催促:“快点儿…你快点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沙停了下来,天色依然昏黄,不知时辰,不远处伏在山坳里的七八个身形高健,身上头上皆围着兽皮的汉子正专注的探头瞧着山坡下面缓慢移动的两名女子。

身着红衣的女子一直絮絮叨叨,先头有风,听不真切,这会风停了,那声音便隐隐约约传了来。

他们知后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农家院落里,墙头探出春杏的红萼来,欲开未开,院子里却丢着身着兽皮,被捆绑的结实的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壮年男子额头青筋欲裂,双目欲眦,他身旁的小男孩一脸惊恐仇视的咬着牙,目光直直越过窗棂,似乎想瞧见房里的情景。

房里是边漠最常见的火炕,炕上一名年轻的妇人被剥的精赤条条,另有两名健硕高大,面容丑陋的汉子正行着yinhui之事,少妇的下颔被卸了下来,四脚关节皆被人为拧脱臼,连寻死也不能,眼泪早已经哭干,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眸子瞧着房梁上那一团蛛网,织的细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困的虫子或者苍蝇,居然到今年也未曾的挣,开化作干尸,还悬在那蛛网之上…

山坡下的罗桃依与书香浑然不觉,正自说笑着铲了满满一篮子苦苦菜。罗桃依回身寻过自己的马鞭,笑着催促书香上马。

“这算是赔了你的‘玉团儿’了没?你也忒小气了些。”

书香心满意足的拍拍篮子,“算你识相。大小姐你哪里知道我们穷苦人家过日子,家计艰难,顿顿要算计的苦楚呢?”

罗桃依拉她上马,“行了吧你,这是生气我今晚去你家吃饭是吧?”

山坳里伏着的那汉子中间有人说了一句什么,领头的年轻男子目似鹰隼,指着两名女子:“儿郎们,将她两个捉回来!”

旁边有汉子哄笑:“听说大夏的娘子们皮肉最是细白,下面的两个瞧着就是好货。”

另有人捅了他一肘,挤眉弄眼,下巴示意那小小的农家院落:“你昨晚不是尝了一个晚上吗?大夏的小娘们儿肉皮细不细,还不知道啊?”

书香已经笨拙的往马上爬,正欲爬到马上,只听得不远处男人兴奋的叫声,数骑从山上疾冲而下,她吓的手都软了,罗桃依脸色都变了,狠狠一拉,将她拉上马去,拨转马头就逃。

“这些人,我瞧着不像大夏人。”难为她还能说出这话来。

书香从未经见过这样场面,吓的魂飞魄散,肝胆俱裂,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你从哪看出来不像大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