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除了他之外,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见过应耘对着一张照片傻笑一整天,且自言自语一天过得太快。

路染踹了应耘离开伦敦回国之前的那段日子,几乎每日都和应耘肉搏见血。

他每日见到应耘时,都能发现应耘脸上或者手上新添的伤口。

这段情来势迅猛,却也燃尽地迅疾。

昙花一现般的速度,让人惊愕叹息。

路染告诉他们要跟着一个富商回国的消息时,还是他陪着应耘去揍了那个人近中年的男人一顿。

少时热血。

那架打得对方不成人形,他们也狼狈之极,鼻青脸肿的看不出本来面貌。

路染不知跟那人说了些什么,对方没有起诉他们故意伤害,可应耘到底也没能留住路染,反而收获了一张路染临行前送出的结婚请帖。

霍灵均从那一刻起,才知道平日嘻嘻哈哈的师姐路染是个狠角色。

狠得下心伤害应耘,且要伤得彻彻底底才肯罢休。

分明是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那一伤让应耘没了路染这些年,再也不敢轻易触碰爱情这个东西。

霍灵均始终记得路染带着那张耀眼的脸庞,最后一次光鲜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将那张结婚请柬塞进应耘手里的时候,对应耘说过的那句话:“回国观礼吧,我们好过一场我也没送你什么。到时候我捧花就不扔了,直接送给你,就算是分手礼物,祝你早日遇到和我这种极坏的人不同的好姑娘。”

她那时说得无波无澜,听者如霍灵均却觉得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何况当事人应耘。

路染离开之后,他为了让陷入深度思考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应耘恢复生机,替应耘报名登山队的月度活动。

在那年夏天,两人跟着一些校友一起,开拔到具有欧洲三大险峰之称的瑞士阿尔卑斯山的艾格峰北坡。

他寄希望于这陡峭崎岖的天险,这近两千米的石灰岩壁能唤起应耘身上的野性,一扫应耘当时的颓废。

征途漫漫。

艾格峰的北坡以难以征服著称。

应耘没有承路染的“吉言”在这次征途中遇到他的好姑娘,霍灵均却在艾格峰下,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后来成为霍太太的姑娘——顾栖迟。

那时的他和应耘脸上还挂着此前打人时留下的伤。

一个眼圈上的淤青没散,鼻梁还粘着ok绷。另一个侧脸破了皮,眼角划破充血肿的变了形。

和正常的他们相比脱了形,完全不似同一张脸。

只能隐约看出原本英俊的轮廓,但并不分明。

往北坡攀得路途太过艰险,很多人带着雄心壮志而来,却丧气而归。

更有无数前辈将生命留在了艾格峰上。

他们置身中段暂歇的时候,领队那里收到前面的探险队遭遇滑坡有人遇险失联的消息。

霍灵均虽敬畏雪山,却从不会勉力而行。

突变的天气来袭,原本他们打算折返,听闻这则消息后很多人却跃跃欲试试图参与救援。

生命的力量和自然相比太过脆弱,不值一提。

缺少更为专业的指导和设备,仅带着一颗热血的心不能成事。

无法确定失联人员的位置。

众人焦灼了数小时。

就在大家的分歧愈演愈烈的时候,临时驻地外的漫坡上,突然远远地现出了两个从风雪中走来,略显狼狈的身影。

没有遇到之前,霍灵均并不相信人真得会在片刻间钟情于另一个人。

他此前的认知里,觉得这无比荒谬。

可原来世上真得没有绝对一说。

那时霍灵均尚不知姓名的顾栖迟,全身置于厚重的登山服包裹下,甚至连性别旁人乍看她都无法分辨。

她虽高挑,但身形毕竟还是稍显瘦弱。

后来大家觉得神奇。

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她竟然能半拖半背着自己扭伤的伙伴,走那么远的路。

那天的风雪不大,却自此刮乱了霍灵均此后的人生。

不止是他,后来在大本营内,顾栖迟扒掉厚重的衣物露出的那张宠辱不惊、冷静理智又美好如画的脸,惊艳了一众登山者。

这本身是一个鲜见女子的领域,何况她无畏地搭救了自己遇险的伙伴。

他们惊艳。

为她的冷静,为她的勇敢,为她的鲜妍好看。

而那时的霍灵均,着实狼狈到和英俊无关。

大本营里最后那晚,他在众人联欢的时刻,从同来的德国同学那里抢到了话筒,破天荒地唱了一支歌。

后来应耘还笑他年少懵懂、纯情、含蓄。

他并没有追过人,并不确定应该怎样向人表达好感。

可他的一生过得历来清楚明白。

遇到自己喜欢的,就去争取。

遇到自己喜欢的,不能错过。

这一生,他鲜少开唱。哪怕后来进入娱乐圈,也只为一部电影唱过插曲,还是在音乐总监的数度相劝下才接下。

他的嗓音歌唱的时候和平时说话不同。说话时清润,唱歌时更加磁性低淳。

那夜的歌,也让营地里的众人念念不忘。

几度当做谈资写在旅行日记里。

ican'(或许,她是那张容颜,让我难以忘怀)

(是一缕惬意,令我唏嘘不已)

isurvive(或许,她是我存在的理由)

thewhyandwherefori'malive(是我活着的原因和路标)

i'llcareforthroughtheroughandrainyyears(是我要精心呵护走过风雨的伴侣)

mei'ars(我要珍藏她的欢笑和泪水)

irs(当作我永生的纪念)

be(不管她身在何方)

aningoylifeisshe(我生命的意义永远是她)

搁置下话筒那刻,他向着正应付一众白人青年男子攀谈的她走过去。

目标明确,不想要留下遗憾。

也许是他同样身为黄种人的身份引起她的注意,他刚走近那刻,她竟然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微踮脚亲上一米九多的他的唇。

她的气息里夹杂着明显的酒气,甚至舌尖还裹挟着滴酒送进他的唇齿之间。

对酒精毫无抵御力的他,在她突然的侵袭下渐渐失去清明。

他记得醉倒前听到那时她对众人说得话:“我只对黄种人有兴趣。”

哪怕是一张略显浮肿的黄种人的脸,她也能亲下去。

她用他抵挡了众人侵袭,他却无法抵抗酒精,在那么重要的时刻,醉倒了过去。

再醒来,她和她的伙伴,已经离开。

他所知的所有讯息,仅仅是其他人探知来的——她是中国人。

真是令人欣喜的巧合。

后来他回了国,进入娱乐圈,站在一个无比显眼的地方。

后来她竟真得现身,还在这同一个娱乐圈里。

他此前从未奢求终身伴侣和自己的爱好追求高度契合,到那一刻,却开始感激上天厚爱。

他曾数次试探过顾栖迟关于当年那含糊的一吻,关于那首歌。

可他也挫败的发现,顾栖迟对此印象全无。

雪山是他的幸运所。

和路染的那段往事,却是应耘忌讳的过去。

那一年,对他和应耘而言都意义非凡。

一个被逼告别,一个懂得争取。

霍灵均知道应耘放不下,不然不会在写源代码的时候,一堆符号里面突然冒出路染的名字。

应耘自称犯贱,可感情这东西,一向冷暖只能自知。

每个人都听过很多道理,每个人都见过无数心灵鸡汤,可真得身临其境,却无法妥帖地处理好一切,遍地狼狈。

当年的事情路染断的决绝,可总让人觉得蹊跷。

那时的应耘自信,反复对他提及:“分手是真要分,喜欢也是真喜欢。”

应耘相信路染有苦衷,说得多了,连他都跟着应耘信了。

他在想方设法人海中寻找雪山上众人讯息的时候,应耘也曾经回国寻找路染探知究竟,可很快又只身返回伦敦,什么都没对他说起过,好像真得看到了让他死心的事情,真得接受了分手这样一个结果。

霍灵均将自己从回忆里拔/出来。

那短短数个月的时间,真是一次人生洗礼。

应耘声音清冷,淡淡地,继续说:“我今天跟了她一路”。

那些最基础的事实他在雇佣的征信社那边都能拿到,可他并不知道路染当年在爱正浓的时候,利落潇洒地舍弃他的真正原因。

这是一个死结,如若无解,他便无法走出过去。

始终会耿耿于怀。

他的声音带些苦涩:“她去了清河山墓园”。

“她走了之后,我去她驻足盯了很久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

接下来的话似乎对应耘而言有些艰难:“墓碑上只有三个字——小麦穗。”

他的尾音有些抖,经过几个小时,平复下去的心境再度不断地叫嚣:“阿均,直觉告诉我,埋在里面的,是我的孩子。”

“我会离她远一点”,他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我怕我会忍不住掐死她”。

**

唏嘘过后,霍灵均没能用言语安慰应耘,这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

等到驱车抵达霍宅,已经将近黄昏。

《南娱周刊》登出负/面/新/闻的第一时间,霍岐山就致电让他滚回家。

因为迟归年的离世,他拖了又拖,已是不能再拖。

从他支持霍之零追寻自由离家而后她惨死于车祸,他和霍岐山已经很久没能正经地说过话。

霍岐山多年养成的强硬作风是指点他应该怎么做,哪里做错。

而他则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谁也不曾退让。

一进门,就看到母亲纪倾慕在客厅内看书,她乍见到他还有些惊讶。

“你爸在楼上的会客厅。”纪倾慕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劝霍灵均回去,避免和霍岐山正面相撞。

她眼底的担忧流露地很明显,霍灵均看到便安抚她:“我会注意分寸,不会和他正面起冲突。”

“您放心。”

纪倾慕见他走到身前也便起身替他接过他搭在臂弯上的风衣,顺便关切地问:“栖迟母亲的后事怎么样了?举办仪式的话,我和你爸爸一定会出席,有任何需要,记得都联系我们。”

“我知道了妈,有任何进展,我会通知你们,不会让你们被动失礼。”

他迈步向楼梯走过去,突然又顿下步子,对纪倾慕微微一笑,眼底含蕴:“您以后有时间,多给栖迟做些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