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以为她有话要说,便把头凑了过去。

“我渴了,去换杯热茶过来!”听这些无聊的争执,喝喝茶,解解闷。

秋香嘴角抽了下,拿起茶壶,绕开众人去了外面。

底下,陈羽跟王莽越吵越凶,两人也越站越近,颇有当街对骂的架势。

秋香很快端来了茶水,搁在沈月萝桌边,却忘了告诉她,那是刚沏的茶。

沈月萝不知道啊,漫不经心的端了起来。

滚烫的茶杯,刚到手上,她呼了一下,手一松,茶杯掉在地上。

这一变故,吓到了正在争吵,以及正在热闹围观的众人。

众人纷纷用诧异担心的眼神望着她。

以为这位王妃娘娘有什么不满意。

已经到了扔杯子的地步,肯定是大怒啊!

小景也有了反应,一双豹眼盯着在场的人。

那眼神,好像只要谁敢放肆,它便会立刻扑上去,将那人折断。

沈月萝摊开双手,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手滑了,你们继续。”

她都这样说了,谁敢继续。

王莽挺着腰,粗哑着嗓音,道:“王妃娘娘若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就是,以前王爷在时,也是大家讨论,不管争成什么样,最后拍板的定是王爷。”

沈月萝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我能有什么意见,你们讨论的这么热闹,我完全插不上嘴,所以我还是坐在一边,等你讨论累了,再看看有没有插话的可能。”

她此时的笑容已经冷了,到最后,低垂着卷翘的睫毛,看不出眼里的情绪。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王莽开口,试探着问道:“娘娘是不是对我们讨论的方法有意见,若是如此,我们可以先听娘娘的意见,王爷临走时交告待过属下等人,一切以娘娘的决定为准。”

王莽听到这,却有些不服气。

一个女人在坐在上位,统领他们一群男人,这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不过这些话,他们也就敢在心里说说。

“我能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王爷的交待,你们几个恐怕连这个门都不会让我进,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女子,你们从骨子里看不起女子当政,不管我做再多的努力,再多的奉献,也摆脱不了女子不如男这五个字,是吗?”

她的语气在慢慢变的锐利,说到最后,已是字字如针,扎进在场众人的眼中心中。

王莽等人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那也不代表他们否认了沈月萝这段时间的努力。

这个女子在永安城中推行的几个举措,以及对百姓的宽怀跟关切。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她都是一个合格的永安王妃。

陈羽面色有点红,“王妃娘娘,您为永安做的事,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您千万别多想,我们只是怕您担不起。”

王莽看着沈月萝的脸色,本来还相说什么的,被陈羽一个眼神给瞪了下去。

沈月萝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点出众人真实的心态,“多想我没那个闲功夫,眼下秋收迫在眉睫,这是关乎到永安百姓跟安危的大事,在座的诸位,难道就不关心,不操心吗?”

王莽有些不以为意的道:“这该是陈大人操心的事,他该管好息的份内。”

陈羽道:“娘娘,秋收的事,往年都是由各家各户自己收割,再由村里送到镇子的粮库,统一上缴,娘娘这么问,是其他想法吗?”

沈月萝冷冷的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往年是往年,不能做为日后行事的标准,最近天气不好,形势也不稳,秋收必须要抢,实话说了吧,我打算让王将军的士兵,轮流分散到各个村庄,帮着村民秋收,分散也不能分散的太少,一个村子五十人左右,自带粮食,不吃百姓一米一面。”

此言一出,惊呆了在场的众人。

只有阿吉,秋香,以及小景最淡定。

王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可,万万不可,军中的人手,怎么能去帮百姓收粮,别说安全没保证,万一有段仗要打,难不成还得临时凑人吗?再者,各司其职,这是规矩难道您还能让百姓做军中将士吗?”

沈月萝此时的神情已经冷到了骨子里,让这厅中的温度降了好几度,“王将军,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军中的将士,不是从百姓中来的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你不懂?”

陈羽没敢说话,他可不是王莽那些草莽。

偷偷瞄一眼主子的脸色,发现情况很不妙,虽然他也不同意沈月萝说的事,但他不会做这个出头鸟。

王莽果真是草莽啊,完全不在乎沈月萝的脸色,硬气反驳道:“王娘娘的决定,恕下官不能苟同,本将军为官多年,还从听过如此荒唐的决定,这事若是老王爷知道了,也定是不同意的,我军中将士,随时等着上阵杀敌,怎可帮百姓秋收,成何体统!”

沈月萝身子往后一靠,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既然王将军冥顽不灵,看来这永安府大将军一职,将军已经不配做了!”

下面一片哗然,就连原本对王莽不待见的陈羽,也是一脸的惊愕。

沈月萝不管他们做何感想,继续朗声说道:“冥顽不灵,不懂得变通,古时治兵,有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的惯例,你们为什么就不可以,也不是叫你手底下的兵全部下乡秋收,挪出一部分人而已,如果秋收不及时,百姓收成减少,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砰!

沈月萝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的一干人等,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她冷眸扫了眼在场众人的脸色,“只顾自己的名声,自己的需求,为什么就不能从大局考虑,阿吉,传我命令,王将军以下犯上,不听命令,革去大将军职位,贬为侍卫跟从本王妃身边,等他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官复原职!”

“是,”阿吉跑上前,摘了王莽的帽子,从他身上搜走了官印。

陈羽等人大惊失色,“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啊,王将军虽然出言不逊,但他也是为了永安,王妃若是仅因这样的罪名,要治王将军的罪,恐怕会有失公允哪!”

沈月萝快被这个老官僚烦死了,“你若再啰嗦一句,我便打他十板,两句,二十大板,今后谁再无视本王妃的话,后果自负!”

跟他们浪费了太多的口水,她又渴了。

秋香这下聪明了,主动递上茶水,还是放凉的。

喝下一杯茶,缓解了口渴,也缓解的焦躁的心,再看一眼仍旧愣在那的王莽,她冷冷的羽:“王将军,本王妃已经给你机会了,现在就是个大好的机会,你呢,最好是收起那副不恭的态度,跟我犟,你讨不到好处,反之,我会让你看到,什么叫军民一条心!”

王莽身后的几个副官,其实已经听明白了沈月萝的意思。

只是王莽是个老将军,长年站在高位,根本看不到,他也不想看最真实的士兵。

每当秋收农忙的时候,他们手底的人,都会担心自己家里收成。

谁没有家人呢!

所以,他们很清楚,王妃这一个命令下去,不仅不会引起士兵的反感,反而会大获军心民心。

陈羽看了眼身后的官员,发现他们也不敢吭声了。

他嘴巴张了张,最终也没敢再说。

王莽被押到一边,沈月萝对秋香,招了招,让她捧着记事簿站在一旁。

小景就在王莽的身后,在王莽靠近时,它匍匐前进,挪到王莽身边,用警惕的目光,监视他。

王莽吓的一跳,这么个庞然大物,突然奔到眼前,搁谁身上不害怕。

小景的身高,要是直立起来,足有近两米了,太可怕。

小景却不管他是不是害怕,过了会,又匍匐着靠近他。

好像不把他吓的屁滚尿流,就不罢休似的。

王莽见它又近了,只得又往旁边挪。

小景见他后退,也跟着挪了过去。

并仰起头,张大嘴巴打呵欠。

那一嘴的尖牙暴露在王莽眼前,让他从头到脚的恐惧,双脚更是不听使唤,想挪都挪不动。

小景好像还觉着不够,用鼻子凑近他闻了闻,又用爪子戳了戳他的腿。

再过一会,它抬头瞄了眼王莽的神色,接着,张开嘴巴,将尖牙露出来,作出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别…别吃我,”王莽还算比较好的,至少在面临这如此凶猛的野兽时,他还能站得住,换个人说为定就得尿裤子了。

但即使如此,到底有多害怕,恐怕也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所以,有些人的镇定都是装的。

比如议事厅里的其他人,别以为他不知道,大家都在装罢了。

沈月萝没什么表情的扫了眼王莽,又将视线放在厅中其他人身上,“现在我们来分配一下任务,陈大人!”

“下官在,”陈羽抱拳弯腰。

“之前我跟王爷商量过了,新造的农具,都已备好,你差下面的人,将农具发放下去,务必让每个村子都能领到,对于那些偏远的山区,道路不便的,这些农具就作为他们的日常储备,不需要再收回,但必须造册登记,此事很紧急,可以让王将军手下的士兵,负责派送,这样就不会耽误时间。”

“是,属下即刻就安排下去,”陈羽嘴上应答的很自如,可是心里却震惊不已。督造亲农具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他以为这些农具,都是王府的储备,断不会随随便便让百姓使用。

没想到王妃,会轻易将这些东西分发下去。

沈月萝继续道:“王将军手下的副官何在?”

“臣在!”两名身披铠甲的副官上前回话。

沈月萝很满意这二人的表现,刚才众人的表情她都注意到了,“你们二人负责调配人手按我说的数量,第一批五十人一组,头一批需得派出十组,看看效果,这些人自带农具,所有农具,从军中领取,另外,对于那些想回家帮心秋收的人,也不要阻拦,你们只管做好登记,定好他们归队的日期,这个人数要控制,可以将时间缩短,再按批放回去。”

“这…这不可啊,”王莽听的大惊失色,“要是人都走了,敌人来了,我们拿什么抵挡啊!”

沈月萝鸟也不鸟他,只对下面的人道:“有句话这样说的,民是水,兵是鱼,没有水,你们就会渴死,千万条鱼都来自大江大湖,一个国家想要强盛,有什么能比安定百姑姓更重要?王将军,亏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将军,怎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与其在那里夸夸其谈,说几名漂亮话,倒不如将爱民之心,落到实处,有了百姓做我们的靠山,别说敌军,就是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她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中,久久不散。

一批热血沸腾的年轻官员,已纷纷跪下,“属下等人,谨遵王妃教诲!”

陈羽看了眼王莽,发现他神情也不对,他俩在这一批官员中,本来威望最高,年纪也最大。

是老王爷的左膀右臂,龙璟继位之后,对他们也还不错。

职位待遇都没有变,平日里议事,也是礼遇有佳。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沈月萝面,他们二人成了迂腐不堪的老顽固。

虽然他们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认同沈月萝的话,可是再怎么认同,也抵不过长久形成的墨守成规。

没错,像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官员。

不变比变,更能让他们安心。

沈月萝一连串的举措,来的又快又猛,他们招架不住啊!

安义走上前,请命:“属下愿领下分配农具的任务,三日之内,必将农具发到实处!”

一个副将军,也主动请缨,“属下也愿为王妃分忧!”

小景仍旧盯着王莽,时不时的对他龇牙。

刚才王莽好不容易寻得机会,说了两句话。

结果一回头,小景嘴巴都凑到他脸前了,一双阴阴的豹眼,非常不善的盯着他。

沈月萝迅速将各自的任务分派下去,明天开始,她也要下乡去看,同时城中的安全也得抓紧。

一个时辰之后,林无悠拿着刚刚印好的报纸样品来见她。

几日不见,这位儒雅的书生,弄的憔悴不堪。

他一直在客栈里待着,甚至连沈月萝在江中漂了几日都不知道。

见着沈月萝,林无悠一脸的激动,“夫人,您快看看吧,这是刚刚送来的样品,庄主派了人送来的,说是您看过之后,如果没有问题,他们就要开始印刷了,晚上就能将第一批,一五百份报纸送过来。”

林无悠整个人都在颤抖,一想到自己写的东西,能让数以万计的人看见,他能不激动吗?

“哦?快拿来给我瞧瞧,”沈月萝也在等着报纸的事,这将对龙璟的处境大有益处。

“什么是报纸,”王莽虽然被革了职,但他也没那么想不开。

他知道沈月萝的脾气,沈月萝也知道他的脾气。

这两人都属于,直来直往。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有气就撒。

争完了,吵完了,还能凑在一起说事。

也正因如此,沈月萝没才没揍他,而是让小景吓唬他。

陈羽也凑上来看,“咦,这纸好大,怎么把字写成这样,还配了图,咦,这个画上的男人,我怎么瞧着很眼熟。”

沈月萝笑的很坏,“你们仔细看看,这人到底像谁?”

陈羽眯起眼睛,仔细瞧了又瞧,“好像有点齐公子,这眉眼,这笑,分明就是齐公子,只不过有的地方好像变了,但只要熟人,还是一眼就能看见出来。”

“你还别说,这画上的人,还真是齐公子,可是这纸,不像画纸啊,”王莽虽然是莽夫,但也能看出这纸并非日常所用做画用的纸。

很显然,这纸张质量不太好,可是画好,瞧这手工,大师之笔啊!

林无悠笑的得意,“琴兰大师只见过齐公子一面,还是远远的看了下,就可以凭着记忆画出齐公子的音容笑貌,不愧是大师。”

“什么,你说这是琴兰大师的画?这…这怎么可能,”陈羽是爱画之人,家中收藏一张琴兰的画,被他视若珍宝。

谁让现大琴兰大师不再做画,有钱都买不到。

沈月萝笑着说道:“林无悠,看来以后这报纸上插图不能全让琴兰大师画了,所谓物以稀为贵,以后每月请大师随便画个小的,你懂了吗?”

这个道理,林无悠哪会不懂,“这个事我会跟琴兰大师沟通,就是…就是您能不能派个女子前去联络。”

林无悠面有难色,说到此处,更是脸红似血。

沈月萝挑眉笑了,“哟,看来花庄主又占林大人的便宜了?哎,依我说,林大人不如从了花庄主,这样以后我跟她砍价也更方便些,反正你也不吃亏是吧?”

旁边的王莽,陈羽等人听到这话,吓的直往后退。

林无悠更如面如土色,“娘娘莫要寻属下的开心,花庄主那样的女子,属下敬而远之!”

那个女人,见着男人,就像蜜蜂见了蜜糖,甩都甩不掉。

“那你可要自己多注意了,我最近缺人手,腾不出人手,去帮你的忙,嗳,对了,我记得两位大人家中都有小姐,何不让她们也出来帮忙,王大人,陈大人,二位意下如何?”

沈月萝还是真缺人了,一般人她还不信任,实在是难办啊!

“这…这恐怕不合适吧,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子,从未涉足过商场,要是办砸了事,或者惹来闲话,怕是不好,”陈羽小心翼翼的拒绝。

王莽也不同意,但他很聪明的没吭声。因为他知道,陈羽这个老古董,打死都不会答应。

沈月萝被二人的态度,弄生气了,“说你们迂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的迂腐,这个事,本王妃会亲自差人去问你们的女儿,陈喜儿跟王惠我都见过,不然的话,你们以为随便一个人,我就会重用吗?”

时间不早了,沈月萝也不懒得跟他们废话,对林无悠道:“样板不错,让兰陵山庄加紧印制,城中贩卖报纸的事,我有几个很不错的人选,上次救回去的那几个少年,该给他们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干干,卖报纸这个事,好像很不错,不累,还可以到处跑,最适合他们干。”

“你让一群小娃卖报纸?这行能行吗?万一他们干不好,到处乱跑,只顾着玩呢?”林无悠不放心的道。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好了,这事我会安排,你现在去通知兰陵三庄,今晚我要见到报纸堆在我面前,阿吉,去备马车,中午回一趟广阳村,”沈月萝不耐烦的道。

林无悠不敢质疑这个女子的决定,无法预料质疑的后果,当然不能轻易质疑。

阿吉点了点头,也出门去了。

王莽因为被革了官职,现在是闲人一个。

而且沈月萝让他跟着自己,王莽自己也想看看,她究竟能玩多少花样。

陈羽带着安义等人,去办理农具发放的事,还得统计一下各个村镇的情况。

看着晴朗的天气,他时刻记着沈月萝的话:时间不等人。

秋香跟着沈月萝,等到阿吉赶来马车,沈月萝招呼上王莽,也一并上了马车。

阿吉在外面赶车,这回小景不想再走路。

自己跳到马车后面,将用于捆绑货物的木板扒拉下来,趴了上去。

车厢里,秋香陪着沈月萝坐在王莽的对面。

马车够大,够宽敞,中间还隔着小茶几。

一路上,王莽本来想说几句劝解的话。

想告诉沈月萝,军中的事跟她想的不一样。

她不能仅凭自己的意愿,随意调遣。

可是沈月萝一路上闭着眼,对他置之不理。

直到,马车经过林府大门前时,车厢里的安静才被打破。

林家大小姐去世,外面不知道她是怎么死。

为了不让人觉得奇怪,林妙香的丧事,也不能办的太寒酸。

好在,永安城的人,都知道林妙香从小到大身体都不好。

说是旧病复发,不治而亡,信也好,不信也罢,就这一个理由。

林江站在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还有个上了年纪的管家陪着他一起。

看见沈月萝的马车经过,让他想起姐姐的死,顿时将怒气,全都怪在沈月萝头上。

谁不知道,沈月萝一直反对林妙香跟龙昊的婚事。

所以在林江眼中,沈月萝等同于他的仇人。

在马车快要离开时,林江跑过去,挡在马车前,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