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一双石狮出现在眼前,薛府笼在灰蒙蒙的雨里,竟让人感不到意思温暖。

敲了门,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厮开了门。报了姓名,大门复又关上。我看着关上的朱红大门,心下黯然,辰儿若是真的寻这么个没担当的妻主,以后能好过到哪里?朱门打开,刚才的小厮行礼道:“薛小姐今日不见客!李小姐请回!”

“你去告诉她,今日若不见,我们的情谊就到此了。”小厮犹豫着去了。当厚重的朱门再次关上时,我产生了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这里我所熟悉的生活根本就是不真实的,怎么会有穿越的事?即使真的有了,我们又是谁手下的主角?那些触手可及却又变化万千生活啊,我自以为可以把握,却不知,其实那只不过是指尖流沙,转瞬即逝。扭头看看细雨蒙蒙的大街,心里竟陡升恐慌。这次门很快开了,薛瑜低着头走出来,我心里的怒火与恐慌被细雨湮灭竟只剩下悲凉。

“听说你和柳家定了亲?”

薛瑜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

“你可有什么话让我转给辰儿?”

“我,你,你告诉他,我会娶他的。”

“不用,你娶你的正夫去吧,告辞!”

我转身离开,怕忍不住拳头落在她脸上。薛瑜你还真有种,到底是想享齐人之福。哈,我心底暗嘲,李络你竟然拿这么一个女人当知己,真是瞎了你的眼了!

“李络,我也不得已的!李络!”

我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告别这怒目喷张的石狮大院,也替辰儿告别这不名一文的爱情。哼,不得已么?怕是自己就没有争取。说穿了,还是感情不深罢了,又或许她就从没有把辰儿当作要牵手一生的人,亦或许她心里本来就没有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穿过一条长长的街,我竟然不敢再举步向前,转身进了一家小酒馆。

“哟,李小姐怎么到我们这个小酒馆来喝酒了!快坐,李小姐想喝点什么?”

我摆摆手,“随便吧,别来吵我就是!”

小二姐利索的上了酒和小菜,我盯着小碗里乳白色的琼稣,心里空落落的。愤怒散了,恐慌散了,伤感散了,无奈散了,心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有那么一团棉花不上不下的堵在心口。我猛灌了两碗希望能压下去一些,不想它竟然越蓬越大,越蓬越大。

恍惚间,看见清儿和二喜,我冲清儿招招手咧嘴笑了。

梦里,是一片金黄的油菜地,蝴蝶翩飞,蜜蜂忙碌。似乎是回到了从前,辰儿短胳膊短腿儿的冲我跑过来,手里攥着块儿糖举到我嘴边,“姐,吃糖!隔壁王夫送的!”李络伸手接过,辰儿舔了舔手心满是自豪的仰头看着她。朦胧间我看到爹爹,李络的那个美的有些妖娆的爹爹,在厨房用黑不溜秋的面蒸馍馍,最后又包上一层白白的,揉搓的光滑无比的外衣。恍惚间见到有人对街上走着的李络和辰儿指指点点,李络愤恨的一一瞪过去,辰儿一路低着头。细细的声音传来,“姐姐,什么是野种?我们为什么是野种?咱们有娘么?娘在哪里呀?我想娘了”。我湿了眼眶,李络转头冲我微笑。我想说,我就是李络,早在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辰儿就是我的亲人。画面散去,我惊慌的想抓住些什么,“辰儿!”我突然坐起,看到眼前熟悉的纱帐,不远处空着的婴儿床。

嗨,李络为什么离开了,是终于不堪生活的无耐与艰辛?是终于心生倦意,选择离开?

二喜推门进来,“小姐洗漱吧!主夫大人和小公子公子都在饭厅等着呢。”

“我昨日怎么回来的?”

“主夫大人见小姐一直不回,非要到豪享来看看。我,我把薛小姐的事告诉了主夫大人,我们到薛府找小姐,薛府的人说小姐并未进府早就离开了。后来路上碰到来府上送信的小厮,我,我和主夫大人把小姐弄回来的!”

我默不吭声的洗脸。

“小,小姐昨晚一直哭,还说什么‘你升官发财去吧,休再惦记我家辰儿’。辰儿公子当时在边上,我觉得,觉得……”

“哎,我知道了。”

来到饭厅,清儿刚喂饱紫涵把他交到保父手上,见我进来,看了辰儿一眼低下了头。辰儿低头坐在那里,朱玉低头站在辰儿身后,气氛安静的让人难挨。我心下叹息,在辰儿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捧在手心。辰儿因为我这样一个动作,轻轻的颤抖起来。

“辰儿可要再见薛瑜最后一面?”

我轻轻搓着辰儿的手,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要驱散他内心的悲伤。

“唉,辰儿,薛瑜她要娶柳家公子为正夫!虽说姐姐之前……并不是姐姐势力,非要你做薛家正夫才行,以咱们的身份,薛知府恐怕也只同意你做薛瑜的一个侍夫,哼,那和暖床的有什么不同!唉,庶出的孩子有几个好过的?你若真的过去,你以后……薛瑜她,她既然……可见你在她心里的地位并比不上一个‘权’字,你只当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可好?”

“我,我能不能再见她一面?姐,你不用为我伤心!我想了一夜了,我再见她一面,把她的东西还她!”

“哎,姐帮你约!你,辰儿只要记着,在姐和你清儿哥哥心里,辰儿都是没人能比的宝贝!辰儿值得更好的!”

跨过叹息桥 一

自那日起,家里气氛就一直很沉闷,我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辰儿一切正常,正常的让我感觉不正常。照常吃饭、读书、练字、绣帕,每日里都会在这边呆上一阵子,逗逗紫涵,帮着清儿给紫涵做小衣。他什么也不说,我也只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倒是二喜每天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说过她几次,她只是哼一声从不多说什么,我也只好由她继续苦着脸下去。

薛瑜的亲事一定下,整个平遥镇的人都羡慕不已。柳无双在平遥是数得着的大户,又有京都徐相这么个靠山,为了攀上柳家这棵大树,不知有多少大户上门求亲!薛瑜结了这亲事只会百利而无一害。我再鄙视门第与世俗,也不得不在这场变故中低下头。辰儿和薛瑜的事虽然没有外传,不过,两人共度过七夕,又一起出去过几次,总会传出些风风雨雨。有人说李家公子会入薛府做侧夫,有些人说李家公子是被薛家二小姐抛弃了,还有人恭喜我能与薛府联姻,我一律沉默,不置可否。

薛瑜的婚事定在七夕,很讽刺的一个日子。大户人家娶正夫是件大事,现下刚过三月,薛府就陆陆续续准备开来。

平遥书院已经完工,第一批入读的学生是镇上的乞儿和穷苦人家的孩子。我偶尔去书院一趟,遇见薛瑜也只是低头绕过,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这样一个曾经的好友,自己的准弟妻的女人。俩人之间再尴尬,书院却是要开下去的。我记得辰儿对我说‘姐姐莫要因为此事,撤了对书院的资助,那是你们俩的心血,是她的理想’,只是辰儿不知,这书院少了我又能怎样,有薛知府和平遥商贾在那里支撑,少了我又能怎样?

露水沾湿了衣摆,我站在书院前,听着里面朗朗的读书声,心下满满的无力感。身后传来脚步声,在离我不远处停下。

“李络,我们,我们不能是朋友了么?”

嗨,我心下叹息。你为什么不问问辰儿可好?哪怕就一句,也让我知道你心里在乎他!

“辰儿想见你一面!明日这个时辰我带他前来!”

“李络,我们不能做朋友了么?”

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风流倜傥华衣锦服,一副世家女子的不羁模样;再见时,她一篇士农工商的言论让我真心相交。规划未来,募捐集资,为了请到韩夫子三顾其室,直到今天,一路走过来的友情怎能说没就没了?只是,辰儿的事,化作一根细微的竹刺,嵌在指甲缝里,看不到它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每每触摸硬物时那突至的疼痛,都会时时提醒我—是这个女人,是薛瑜,给了辰儿虚幻的幸福又亲手毁掉!

我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我明天带他来见你,你们做个了结。”

薛瑜张了张嘴,我忙道:“别说什么让辰儿做侍夫的事,别让我看不起你!”

薛瑜低下头,我举步离开。忍不住回头去看,薛瑜还低头站在原处,被温暖的阳光包围着,却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哀伤!

第二日,我带辰儿前来。薛瑜一早等在那里,看到我从马车上下来很快低了头。我留辰儿在这里,和二喜牵着马车去了别处。二喜找棵树把马拴好,阴着脸坐在我旁边。我见她闷闷不语知道她是为辰儿生气,揉揉她的脑袋低叹了一声,二喜偏头挣开我的手闷闷道:“小,小姐为什么不给公子出口气?”

“哎!”我轻声叹息,“是我不好!我之前总觉得挣几个钱够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就够了,我讨厌官场,讨厌应酬,只想守着夫儿幼弟过平稳的日子。只是我忘了,我有了身份地位,家人才会让别人高看一眼!”我转头看红了眼圈的二喜,强笑道:“散了也好,我也舍不得辰儿进她们的门,以咱们的身份,辰儿若过去不知道怎么不招待见呢?二喜以后就和我一起奋斗吧!也好能为弟弟寻个好妻主!”

“呸,这样子攀龙附凤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哪里配的上公子?公子值得像小姐对主夫大人那样儿的!将来朱玉要寻个这样势利的,我先抽他再说!”

哎,我摇摇头,二喜这是想抽辰儿还是想抽薛瑜呢?

小半个时辰,辰儿走过来,面色沉静如水。不远处,薛瑜手里提着辰儿来时带着的小包袱,直直的看过来。太远,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我知道,她和辰儿的缘分再无可能!

辰儿回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朱玉站在门外直哭,我谴他下去,一个人站在门外直至太阳西斜。我知道,辰儿这样坚强的孩子不会做什么傻事。清儿抱着紫涵,不安的在正屋走来走去,紫涵似乎感应到空气里的哀伤,一直嘤嘤的小声哭着。等天色黑透了,辰儿终于打开了门,我轻轻的把他搂在怀里,良久无语。

谁也不知道辰儿到底和薛瑜谈了些什么。总之,薛瑜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生活又恢复了宁静,大家都刻意的忘记薛瑜这个人的存在。我依然会在晚间饭桌上说些趣闻轶事,却再也不会提起薛瑜这个名字。我希望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我也知道,对于辰儿来说,有一些,永无可能忘记。这是他们的故事,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却没有一个美好的结束。

我的生活回到酒楼、书院、家的三点式。夏日里穿的清爽,紫涵也从一层层的衣衫里解脱出来。小孩子的变化是巨大的,紫涵已经能抓扯东西,我抱着他时,头发和耳朵就成了他的玩具,放在床上,他也能偶尔翻个身,每次对着他说话,他总是歪着脑袋对着我吐泡泡,老让我想起吐水泡的美人鱼。

辰儿在院子里开了一块地,种了一片蔷薇。从五月份到现在花一直没断过,火红的花像燃烧的火焰,每次我都不敢看太久。

我在院子西侧建了个紫藤架,架下摆着石桌石凳。可惜紫藤还没有长大,稀疏的爬在藤架上。尽管这样,这里也成了清儿和辰儿的好去处,每日里两个人都会在这里吃些瓜果,闲谈一会。偶尔保父会抱着紫涵过来,这是辰儿就会抱着逗哄一阵。

时间静静的划过,终于到了那个我不想度过的七夕。

跨过叹息桥 二

七月初一,我收到薛瑜的喜帖。应是统一的喜帖,只是角落处除了薛瑜多了一个落款—瑜慕。我把它仍在了酒楼。

今年的七夕比去年要热闹许多。

薛家二小姐要迎娶正夫,好享来免费迎客一天。一大早,喜炮就敲醒了沉睡的平遥镇,唢呐器乐吹奏不停,薛瑜去柳家迎亲前,骑马和迎亲的队伍巡了一遍平遥。我去酒楼取了账簿回来时,正好见到她身着红袍骑在马背上满脸喜气的样子。迎亲的队伍很壮观,乐队加随从有七八十人。花轿是按大家府邸迎娶正夫的规格做的,甚至比那个还要华丽。花轿轿顶有镀金的麒麟兽盘卧四角,顺着四周垂下来的也是镀金的饰坠;轿身用的是火红的锦缎,上有百年好合的刺绣,连轿帘都是金光灿灿。

我被轿身反射来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轿子后面的喜随不断的往人群里撒喜糖喜钱,引起人群一阵阵的躁动。我往后躲了躲,薛瑜的视线在我的方向停留片刻,就若无其事的转开了。一枚穿着红线的铜钱滚到我脚下,我捡起来,套在食指上转了两圈儿又将它扔进人群,然后绕小路离开。

回到家时,清儿和辰儿正坐在槐树下逗紫涵玩儿,一副喜乐融融的农家模样。我把账簿交给二喜,嘱咐她等薛府开宴前把贺礼送到。走到槐树下接过辰儿手中的紫涵道:“今年的七夕,咱们怎么过?辰儿想看花灯吗?”

“姐,你不用……我知今日是薛小姐娶夫的日子,你不去赴宴么?”

“呵呵,贺礼一会儿让二喜送过去。好不容易清闲一天我想在家里陪你们。”

“是啊,辰儿想怎么过?让你姐姐准备去,一年到头的在外面忙,也该让他替咱们忙活忙活!”

“我今年在家里就好,姐姐陪清儿哥哥带紫儿上街逛逛就好。还有,姐,我已经没事了!姐姐不用再处处担心,辰儿也会长大的!”

我抬手抚抚辰儿的脸颊,眼睛有些湿润。“姐知道,姐一直都知道,辰儿也一直是我的依靠。”

既然辰儿不想出去,今年的七夕就在家里过也好。一家人在一起吃吃乞巧果子,闲聊一晚,不比上街挤人群强的多么?

晚上大家坐在紫藤架下,二喜、朱玉和保父也坐过来,只留了两个小厮守门。我看着浩瀚的星空有些震撼,指着天上的一处云团说:“你们看,那里是牛郎织女星!在我的……呃,我在一本野志上看到过关于七夕的传说,和这里的传说有些不同呢!清儿辰儿想不想听听?”

辰儿满脸好奇的看过去,“哪里?你讲,有什么不同?”

“看到那条白白的星群没?那是银河,银河两边有两颗很亮的星星,呐,就是那里!东侧那颗是牛郎星,西侧那颗是织女星!”我拿了一颗果子塞到清儿嘴里,紫涵见清儿嘴巴在动,伸手就去抓,我忙把紫涵抱过来放在膝盖上轻轻拍着。

我想着,这牛郎织女的故事也没法讲,“郎”定是个男人了,怎么能男耕女织幸福生活呢?无奈下只好说织女是天上王母的小女儿,牛郎因天生美艳被兄长疾恨,每日里只能放牛度日。终于有一天,织女下凡间看人间美景,刚巧碰到放牛的牛郎,两人一见钟情,织女留在凡间与牛郎成亲。后来老牛死了,死前竟然开口说话让牛郎把自己的皮留下来。后来王母知道此事大怒,让天界众将下凡擒了织女。牛郎乘坐牛皮飞上天去追,王母见状,用金簪向银河一划,银河就变成的碧浪滔天的大海,牛郎再也追不上去。之后两人只能隔河相望。天长地久,王母和正君也感到于俩人的感情,就每到七月七让天鹊搭桥,许两人见上一面。

讲到两人被分开时,清儿、辰儿和朱玉竟然红了眼眶,就连保父和二喜也唏嘘不已,只有紫涵和我还是开开心心状。还好后来牛郎织女得以每年相见,不然连我都觉得自己罪恶深重。

辰儿良久才从故事里回过神儿来,问道:“王母既然感动为什么不让她们在一起?”

我叹口气道:“织女毕竟是仙女,对王母来说,每年许他们见上一面已经是开恩了。总会有些无奈的事,无奈的人,过着无奈的生活!”

“我懂得!”听辰儿如此说,我怕他又想起自己和薛瑜,刚要开口就见他笑着抬起头道:“织女和牛郎能每日相望也是幸福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我抬头看了看星空说:“其实传说,七夕那晚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私语。不知道真的假的,我也没试过!”

“呵呵,小姐不用试!人家说悄悄话怎么会让外人听到呢?否则就不叫‘悄悄话’了!”

我摇头晃脑道:“还是二喜聪明!呵呵~~~~我下次不偷听,我偷看就成!”

众人大笑!

心下愉悦,见天色尚早,让二喜搬来了烤肉用的工具,小厮取了食材调料,我看了看,又跑到厨房麻利的切了地瓜片,又取些蔬菜。我、清儿、辰儿一起,二喜、朱玉和保父另用了一盆炭火。

我喜欢吃辣,清儿口味淡,辰儿喜欢吃甜辣口味。先烤了些甜辣的和淡口味的递给辰儿和清儿,又给自己烤了些,刷了厚厚的一层辣酱。紫涵看着我们吃,在我怀里动来动去,我烤了一串地瓜片,取一片晾凉了去了外面的硬皮,让他抓着自己吃。怎奈他老是盯着我的肉串不放,我趁清儿不注意放在他嘴边让他舔了舔,辰儿忙伸手来夺,“姐你要把他辣哭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谁让他老是盯着肉串儿看!”

辰儿把紫涵抱过去喂了水,紫涵竟然一声都没哼,继续肯地瓜条。

“哈~~~紫儿像我啊,喜欢吃辣的!”

清儿从辰儿手中接过紫涵,“你吃着,我来喂他!”转头瞪我一眼道:“哪里有做母亲的样子?”

我腻过去小声说:“我只有在亲亲夫君和家人面前才长不大呢!”

清儿红着脸推开我,辰儿笑着目不斜视,继续烤肉!

远处时不时的会有烟火升空,瞬间灿烂后归于无止境的黑暗。我看着家人一起围坐炭炉旁,清儿细心的喂紫儿一些他能吃的果蔬,辰儿也开开心心的烤着肉串,不断的撒上自己喜欢的调料,还不忘照顾到我和清儿。这样就好,只是不知,这种无忧无虑能持续多久?

第二日,守门的小厮告诉我,薛瑜昨晚在门前站了很久,只是她不让通报也不进来,后来等院子里收拾了睡了,才慢慢踱了回去。

我知道七夕一过辰儿和薛瑜就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连幻想都不会再有!我不知薛瑜为何会多此一举,是要表达自己的愧疚,还是努力给自己找一个伤害别人的理由?难道她不知,此举会又伤害到蒙着盖头娇羞无限的新婚夫郎?这些都不再重要。我只要知道,爱情的那座叹息桥,辰儿会勇敢的走过,我只需要在桥的这边耐心的等待。

赛诗台

过了七夕,天气又要转凉,豪享来的特色菜里多了火锅一道。长圆的桌子中间挖空,填上特制的浅锅,浅浅的足以埋住菜蔬肉片,又不至于不容易烧开。锅底隔成三段,以照顾到各人不同的口味。底下用炭火加热,桌子四周流出放脚的位置后用厚枣木隔开,以免客人不小心被炭火烫到。怕客人上火,每桌都会免费赠送一盘苦菜和药茶。

火锅对于喜欢吟诗作对,闲谈消遣的人无疑是好的选择。众女子嬉笑唱喏,闹得再久也可以吃到热乎乎的菜。

酒楼门口的展板一直没有荒废下去,展板一角的填诗栏也渐渐有了些名堂。为了鼓励文人作诗交友,我在二楼靠窗的一角辟出了一块儿位置,用纱帐与外面隔开,取名—赛诗台。赛诗台免费为前来的文人才女提供好茶和干果,酒菜则是客人自付。这是平遥第一个聚集才女的赛诗台,因为可以相互结交,每日都会客人不断!前来的才女一般都会在楼前展板作诗一首,众人叫好的那首诗作者自然会有获赠酒楼四菜一汤的待遇。每日里惊艳全场的诗作还会由苏家书肆整理成册,名为平遥诗选,在平遥文人手中传抄。由于以上各点,豪享来自然成了文人墨客聚首的要地,诗作能刊到平遥诗选似乎也成了一种小荣誉。

平遥书院因为有良好的师资配备,又有韩夫子前来学院讲会,秋季又增了成人班。我和薛瑜基本上成了合作关系,虽然慢慢的有些能理解她的举动,但谈起原谅还是远远不够。最近和她商议了“三舍法”,这是北宋王安石兴学时的举措。即将生员分成三舍—外舍、内舍、上舍三个等级。生员必须依照学业程度,通过考核,合格者依次升舍。考核很严格,每月有“私试”,年终有“公试”,私试由负责的夫子出题,公试由薛知府邀请县里有名的夫子和韩夫子一起命题。升入上舍的生员就有机会得到薛知府的推举。

为了满足不同人的需求,横向的又把学院分为三斋—经诗斋、武备斋和实用斋。经诗斋重诗文经史,武备斋重兵法武术,实用斋则是各种工学,结业后从事各类武器、农器等制造之类的。此外为了给年纪小些的孩子提供入学机会,也好让孩子入舍前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在三舍外加了七到十三岁的小学班。本来我还想教教儿歌算数什么的,后来一想,这些还是留给自家孩子好,省的阿拉伯数字一出来,别人把我当成异类,绑在十字架上火烧祭天!

薛知府对学院的事全力支持,还主动曾设硬件设备。我知道这不光是对薛瑜的支持,薛知府怕也明白,学院一旦整出些名堂,对薛瑜,对薛家恐怕是百利而无一害。有徐相这纽带,学院一旦出名就很容易被高处的人瞩目,好处自然是长远。

这天,赛诗台依旧热闹非凡,众人觥筹交错,赋诗吟歌,我不得不赞叹古代人的清闲。想来富贵人家的女儿们除了吟诗作赋、吃酒交友确实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更何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文人才女聚在一起才有个比头。 酒间,我照例把今日夺得诗魁的诗让王书录下,另外让她在另一侧题了一首范仲淹的词《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是一首我很喜欢的词,前世初高中写作文,写到秋景总喜欢在“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上下功夫。

我看着王书写完,又细细看了一旁对鸳鸯火锅的介绍,以及吃火锅的讲究。满意的点点头准备进去,转眼看见薛瑜带着一位面生的女子前来,看模样约莫也就是二十岁的年纪,弯眉大眼,挺鼻小嘴,面相富贵,穿着又及讲究,连腰间别着的荷包也是织锦面料,应不是镇上商贾的女儿。我犹豫着要不要先进去,薛瑜已快走几步赶到我面前。

“李络,我今天带了个朋友介绍给你!”又转头对这女子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豪享来的掌柜-李络,李络,这是京都徐相的甥女,徐睿。”

女子笑着拱手道:“常听二姨夫说起平遥,说起平遥豪享来,平遥书院,这次趁姨夫回家探亲,我提前过来了。看这酒楼确实比京都也差不了哪儿去啊!”

我抬头看了眼斜对面的好享来,心道,此“豪”非彼“好”,怕是这位小姐搞错了对象。

女子见我往对面看,忙笑道:“柳姨家的酒楼前日去过了,我想过这边看看,这不,让薛妹妹带着过来了,还望李小姐......”

“来者是客,楼上请!”我后退了一步,让二人先行。

徐睿往展板上看了两眼方才举步,眼睛却直直盯着我,“李小姐好文采,这《苏幕遮》看着不像诗格,却韵味十足!”

我嘴角抽了抽,你是真没看到还是没话找话呢?上面明明写着-范希文,词,怎么成了我好文采了?

“徐小姐说笑,这是南方的一种词风。有专门的词牌供人来填,当地人也称填词。此词是范希文所填,我从一名游商那里偶得,读着顺口就让下人誊抄出来。李某不懂诗赋音律,实是个俗人。”听到了吧?性范的写的,还是从游商手里得的,想找范大词人我也无能为力!

“哦?李小姐不用谦虚,薛妹妹对李小姐颇为推崇呢!”

我不想详谈,忙把她们引到二楼贵宾隔间,应徐睿的要求上了火锅。问了二人的口味,选了鸳鸯锅,一辣一淡。等骨汤煮沸,示意二位可以动筷,先烫了片儿腰花,下锅、松筷、夹起、蘸酱,徐睿也比照着烫了些自己喜欢的,慢慢的熟练起来。

“嗯,不错!想不到这平遥镇还真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如今兵部计划加修北部官道,正好新官道穿过平遥门口,这以后平遥还怕赶不上京都繁华么?”说着涮了棵青菜,眼睛却又直直的看着我。我心中不快,这人真是,看同性有这样的看法么?难道是个断袖?话说这女人和女人...再说,我也没有值得女人垂涎的资质啊?

许是自己心里的不快映到了脸上,徐睿忙笑了下道:“李小姐莫见怪!我只是看着李小姐面熟,李小姐可认识李瑶?”

“不认得!”

“那李小姐是否和京都李家有亲戚?”

我皱眉,“没有!”

“呵呵,那是我多心了!不过李小姐和我的一个朋友李瑶还真像!若不是李小姐远在平遥,我还以为……呵呵,是我多心了!”

“天下李姓为一家,或许上溯几代真是同宗,相像些也不为奇!”

“那倒也是!听薛妹妹说,豪享来的赛诗台每月都有诗选刊行,只有平遥文人才女才能购得,不知在下可有此荣幸购得一套!”

我看了看一直埋头涮菜的薛瑜,自己倒随意的很。“徐小姐喜欢,改日请书肆整理好送到柳府便是!”

“谢谢妹妹了!来姐姐敬妹妹一杯!”

我忙欠身端酒致意。嗨,一套诗集又换了一个姐姐。哼~~我心中苦笑,姐妹之交,两肋插刀啊!

外面的世界

徐相侧夫--柳家大公子回平遥探亲,柳家在整道主街上挂了红灯笼,家里更是大肆装修,府邸又暗中扩了不少。薛知府似乎也忙起来,穿梭在薛府柳府之间。有银子就是好,这么大的工程大半个月就完工了,柳家大公子被豪华马车拉到薛府时,薛府已经光鲜一片。我也从中受惠,街上的红灯笼彻夜长明,省了不少油灯钱。每次晚上和二喜走在街上,看着大红灯笼高高挂,就会想起《红楼梦》里元妃探亲,只是不知这柳家公子见到家中亲人是满眼垂泪,呜咽对泣,还是端坐正位,感叹物是人非。嗨,一个徐相侧夫回家探亲就这般排场,要真是帝王夫侍又该如何?现在我总算有些接受元妃省亲时的奢华了。

县里派了司书大夫下来巡视平遥书院的情况,接待的事全由薛家接手,本来似乎并没有我什么事,我也乐的逍遥自在,后来好像司书大夫详细问了学制的事,我才被薛知府‘请’到了府上详述学制的事。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我也只是把当年所背教育史里有用的拿出来说了说。

近日忙于豪享来、赛诗台和书院的事,一直有些晚归。到家时,辰儿房间已经灭了灯。推门进房时,清儿已经哄睡了紫涵,自己正坐在昏黄的灯下给紫涵做衣服。我轻手轻脚走到小床边,紫涵嘟着嘴睡的正香,掖了掖被角回到桌边,取下清儿手中的针线拉他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