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土屋是古时茶王谷的所在地,虽然外表寒酸,但里面金碧辉煌,可我们却失望了,土屋的院子里跟普通的农家小院没什么两样。赵帅失望至极,直言木清香把我们当猴耍,这种鬼地方也叫茶王谷,那谁家的院子都能叫皇宫了。木清香不气不急,引领我们走到土屋小院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一个木桩,看似普通,不知有何玄机。

“你带我们看木桩做什么,劈了烧掉吗?”赵帅没好气地问。

我知道木清香不会开玩笑,于是弯身仔细研究木桩。小院的角落里,这一处风雨不及,木桩因此逃过了日晒雨淋,且木桩身上涂了一层漆物,防止了它的衰败。我装模作样地敲敲木桩,以为木桩是空的,可敲了以后却觉得木桩是实心的。更让我纳闷的是,木桩上又没有雕刻文字、图画,就连个记号都没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木清香微皱眉头,像是对我的表现有点失望,她指点道:“这个木桩有多粗?”

我比划了一下,估摸道:“可能直径有一米吧,也不算太粗啊,这和茶王谷有什么关系?”

“你仔细看看木桩,它是树的主干,还是支干?”木清香耐心地提醒。

我绕着木桩走了一圈,看不出是不是树的主干,还是支干。如果是主干还好说,毕竟直径过一米的树干不算稀罕,但如果支干都长到一米五这么粗,那这棵树起码得活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木清香说是支干,那就是支干吧,我可没她这本事,随便瞧一眼就知道主干支干,闻一闻就知道水是哪里来的。

木清香看我不作声,她就说:“这个木桩来自一棵很古老的茶树,可能和第一个茶王——阳天灵的来历有关。”

“你说这个木桩是从一棵茶树的支干砍下来的?”我惊讶道,乖乖,如果是普通树种,倒也罢了,可如果是茶树那就了不得了。茶树王长到今天,树干很少超过一米五的,主干最多也就两三米。如果唐朝时,阳天灵就已经找到了一棵这么古老的茶树,那很可能就把茶叶的历史往前推更远。就是不知道阳天灵从哪砍来的茶树桩,其实他本人就是个谜,忽然冒出来,然后力压众人,成为了独一无二的茶王,谁也不知道阳天灵的背景。

“那时候,除了茶艺压人,据说阳天灵还亮出了茶树桩,所以才能成为茶王的。”木清香对我们说,“唐朝就能找到这么古老的茶树,任谁都没话说,可惜始终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我自谦道。

木清香望着我和赵帅,沉默了一小会儿,她才说:“因为我要找一个人,一起寻找茶王的来历,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胜任的,所以我才把你带到山里,看你是否能找到丹池,对付那些关系错综的人。”

“大小姐,你是不是太自信了?”我气坏了,“你在考验我?好,你考验就考验吧,可是通过了你的考验,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跟你去找茶王的祖宗?”

木清香极度自信,她底气很足:“你一定会去!”

“咱们就不去,怎么了?”赵帅也替我打抱不平。

木清香眼神深邃,她轻描淡写地说:“你已经不是我找的第一个人了,之所以要试试你,是因为以前的那些人都失败了。”

我无所谓地回答:“失败就失败,关我屁事,我事情多着呢,谁有空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

红日微露,天空的黑云变为橘子色的云朵,土屋小院被渲染得如梦境一样。木清香面无表情,不受我挑衅语言的刺激,她还是那么的平静:“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以前找的人是谁吗?”

“抱歉,我没兴趣知道,老赵,咱们走!”我做出江湖人的样子,双手作鞠,对木清香嘲弄道,“后会无期!”

我和赵帅大摇大摆地要走出土屋,却听到木清香在我身后轻言一句:“上一次找的那个人——是你父亲!”

听到这句话,我马上停住了脚步,就连赵帅都愣住了。我以为木清香诓我,但回头一看,她表情那么严肃,不像是撒谎的人。虽然木清香偶尔骗过我几次,但其实也不能说是骗,她只是有话不说罢了。我父亲的确有点古怪,自从回国后,不仅埋着我和周茶佬联络,还暗中和几位茶人打过交道,我还以为父亲不愿意与茶有关系。

木清香没理我的反应,她不紧不慢地说:“还记得我们在曼笼寨附近的山林里第一次见面吗?你一定很奇怪,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手救人,赵帅掉落山涯,的确与我无关。我其实不是想救他,而是想帮你,因为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你,只不过你不认识我而已。因为你父亲死前的一个月,他一直与我在一起,但我承诺过暂不与你透露真实情况,所以那时一直没告诉你。”

我听得瞠目结舌,幽静的土屋小院变成了鬼屋一样,父亲死前的一个月的确是行踪诡秘,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还以为他又去花天酒地,大赌特赌,因为他以前经常这样。父亲回家后没多久,就在一次喝酒划拳中去世了,我以为他只是烟酒伤身,因此离开了人世。可是,父亲一直看似与茶无关,为什么他又要瞒着我和木清香去寻找茶王的来历,居然到死前都不肯对我吐露半个字。

木清香看出我不再顽固,终于感兴趣了,索性全盘托出。木清香在两年前就查到父亲是1971年寻找茶王谷的那批人之一,所以几经接触,终于说动父亲,再次出发寻找茶王谷。在一次寻找的过程中,父亲竟然半途甩开木清香,一个人带走线索,追查茶王的来历。因为木清香已经找到了山坳里的古迹,所以他们就想找到月泉古城,或者那座神秘的镇仙塔。

结果,一个月后,父亲出现在了武汉,木清香还没来得及询问父亲那一个月去了哪里,父亲就死在了酒席上。谁也不知道父亲是没去找,还是没找到,还是找到了又回来了,总之父亲就那么离开了人世。我那时还很懵懂,没有想到那么深,还以为父亲留恋酒色,不会有很传奇的经历。

在佛海妖宅的事件里,木清香几经考虑,都没有当场说穿父亲的事情。终于,在我们回到青岛后,木清香下了决定,要把我拉入伙,于是这才设下局子,看我是否合格。因为寻找茶王谷就死了那么多人,再去找茶王的来历,没有一点儿本事,恐怕还没出发就先嗝屁了。

我心想,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就没有顾虑了,于是摊开了问:“我说木小姐,你找我爸干嘛,找就找了,还把他害死了,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跟你一起找,而且我也不感兴趣。”

赵帅附和道:“说得没错,没告你是杀人凶手就不错了。”

木清香依旧把赵帅当作空气,她对我说:“其实,我不找你父亲,他也会自己去找的,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放弃过。我想你父亲还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移民回国的目的吧?”

我哪容他人诋毁父亲,所以更生气了:“你别胡说啊,我爸不是盗卖文物的小贼,现在死无对证,你当然想怎么说都成了。”

这时,村里已有动静,人们开始起床耕作了。我们不便久留于土屋中,除了一个茶树木桩,土屋里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再过不久,土屋也要被拆除了,隐匿于山外的茶王谷,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茶王谷在山里,可谁也没想到,茶王居然也搞了心理诡计,不仅让人误以为茶王谷在山里,还在几处地方设了虚谷。

至于蒋红玉的事情,我多少感觉好奇,所以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叫木清香赶紧把答案告诉我们。木清香对此事果然已经了解透彻了,原来青砖塌陷处的那具白骨是真正的蒋红玉,在搬来岭下村后,蒋红玉就发现了青砖长廊,可惜马上被毒针射死了。而现在的蒋红玉,其实只是蒋红玉的一个好姐妹,因为那时蒋红玉刚搬来,很多人没有记住她的容貌,再加上蒋家没有多少亲戚了,所以蒋红玉的好姐妹就一直冒充着。

这位好姐妹可能也不是恶意冒充,这几年来,终于给她找到了蒋红玉葬身之处。可惜,吴店主担心这个女人会打坏他的如意算盘,因此就在竹海那里射杀了蒋红玉的好姐妹。村民没来得及送人去医院,也没人愿意送,天知道谁来付医药费,所以更没人去检查假蒋红玉的身体情况。

至于那瓶金沙泉水,木清香告诉我们,她之所以闻得出来,是因为瓶中水就是丹池水,有一种香气洋溢。木清香把丹池水称为金沙泉水,是因为唐朝时,茶人也曾把灵丹埋入金沙泉附近,但由于泉水太多,因此丹药的效果才没有丹池那么明显,她也习惯地把丹池水称为金沙泉水。

那瓶金沙泉水里的胎儿,的确不是人类的,而是发光蜥蜴里的。那个女人发现碎裂在地上的蜥蜴蛋,于是把蛋里未成形的胎儿放入瓶中,准备回家再仔细研究,谁知道吴店主如此狠毒。木清香当时并不在场,所以想帮忙也没机会,她也是从沿路的线索里找到真相的。

我还是觉得困惑:“既然那副白骨是真的蒋红玉,那她包里的针盒,还有那本李汝珍写的〈镜花缘〉是怎么回事,书里为什么用红线划了几个标题?”

“这我不清楚,很可能蒋红玉知道的比我们还多,也可能是无用的线索。”木清香坦诚道。

“那小木屋里的干尸是……”赵帅插话道。

我抢着回答了:“应该是我祖父组织的那批人吧,如果乌眉没把自己的衣服换上去,我们应该从干尸的衣服就判断出来了。至于那句月亮代表谁的心,木清香也不知道是何用意,但月泉古城也有一个月字,所以我认为那句话很可能与月泉古城有关,绝非普通的遗言。

“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情,你叫我们真跟你去查了,从哪里查起,根本没有眉目。”我失望道。

因为村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我们就暂时溜出村外,坐了车子赶回宜兴县城。我们疲惫了一夜,十分困倦,本来要在车上盘问木清香的,哪想我和赵帅却先睡着了。木清香好像一路没睡,一直清醒地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朦胧的梦境里,我又梦到了木清香,她总是与我保持距离,好像还对我说话,但我听不清她说什么。于是,我朝她跑过去,结果跑一步她就倒退几步,越追她越远,最后木清香干脆就飞到天上去了。

车子在准备进入宜兴县城时,忽然急刹车,把车上昏昏欲睡的乘客吓醒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居然还没醒的赵帅,又看了看一直醒着的木清香,想了好久才想起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担心木清香又失踪了,于是不敢再睡,马上抓紧时间,希望木清香能揭开我心中的疑惑。

首先,我肯定是先想起了廖老二给我看过的照片,那是肖农云拍下的,当时也没人知道肖农云那两年里去了那里,出现后他就死掉了。照片里有一张是木清香沉睡的照片,虽然看起来似幻似真,但照片里的女人的确和木清香长得一样。虽然也有隔代血亲长相几乎一样,但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太小,我很难相信照片上的人不是木清香。

木清香果然知道肖农云这个人,也知道肖农云的往事,但对于照片上的人,木清香却有几分怀疑:“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我,但我可以肯定,肖农云肯定去过月泉古城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找那座古城,好好在家过日子,不行吗?”

“不行,古城里有我需要的东西。”木清香不肯说穿,这让我想起她在勐海时说的话,她去那里也是去找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最后她还说找到了。

木清香不同于常人,她不想说的事情,自然有她的道理,而且怎么逼问也没用。我见没有办法问出木清香的想法,于是就换了个方法问她:“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知道多少了吧?既然大家都是同一条船的人,再这么藏着掖着就太够意思了。”

木清香望着窗外,没有看我:“我知道的很多,但很散乱,还没有办法拼凑。我知道你祖父组织过一批人去找茶王谷,有几个人脱队,找到了茗岭,却意外地死在那里。其他人更是连边都没找到。我也查过阳赤天的下落,他应该是真的死了,连传下茶王的位置都没有来得及做,也因为这样茶王的秘密才这样断层了。”

“阳赤山?难道他就是祖父遇到过的男人?”我自言自语道,当时祖父还不懂茶,在雨林里砍木料时碰到一个被割掉舌头的男人,那本残经就是男人给的。

木清香听后没否认,也没肯定,她依旧看着窗外:“这么多年了,再也没人去茗岭取丹池泉水,看来那些秘密的确没人知道了。不过,茶王很可能是来自那座古城,可惜史料都没有记载过那片古城,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总觉得认识那座古城。”

我心想,世界上有那么多茶人,总不可能谁都不知道吧?父亲死前一个月行踪成谜,他很可能已经知道如何寻找月泉古城,可惜他已经死了,死前居然还对我守口如瓶。如此说来,除了廖老二,还我有,其他人都翘辫子了。操他奶奶的,如今我们也寻找茶王谷归来,不知道会不会马上死掉,赵帅睡得那么香,该不会一睡就醒不过来了吧。

我忽然慌了,想要拍醒赵帅,木清香却叫住了我:“我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找月泉古城。你父亲也许没找到,你如果愿意,可以替他完成心愿。”

“心愿?”我暗暗发笑,心想,“我老爹还不是被你骗去的,他要是没去找月泉古城,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再说了,现在世界上又没人见过月泉古城,鬼知道有没有这地方,找一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地方,当然找不到了!”

木清香将头转向我,不再看车窗外的风景,她很淡然地说:“你可以去试探你的大伯父,他一定知道月泉古城的线索,恐怕再不去找他的话,他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我咦了一声,问道:“你居然查得那么仔细,连我有大伯父的事情都知道,你怎么说他没机会说出口了,难道他也快……不行了?再说了,我记得廖老二说过,祖父在1971年回国时,家里人只带了父亲和1岁的我,大伯父没来吧?”

终于,车子开进了宜兴县城,人水马龙的景象映入眼帘。木清香没有半点兴趣去看人来人往,她坐在我旁边,像是替我感到惋惜:“有一件事,你可能一直不知道,1971年你祖父组织的那批人中,其实分为两队人马,其中一批人去找月泉古城,另一批人则去找茶王谷,廖老二就是混在茶王谷那批人中。”

“两批人?”我完全呆住了,“去找月泉古城的人,难道……”

木清香的语气没有起伏,她仍然沉着地回答:“没错,是你大伯父对带队,而且回来的人只有他一个,我想除了肖云农之外,他应该也到过古城了,很可能是现在唯一知道古城位置,以及历代茶王来历的人。”

卷三《南洋怨杯》

 

撑着黑色的雨伞,我一个人走在泥泞的山野中,鞋子已经湿了,每走一步就嚓嚓地响着。雨帘遮住了视野,仿佛整片青色的山野都被泼了一抹白乳,在青白色的雨雾里越走越深,我随时会迷路。可我还是找到了要找的地方,我停在了一座荒坟前,山脚下还有很多座坟,这里除了清明节,不会有人来拜祭。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模糊的视线又变得清晰了,眼前的墓碑也马上映入眼帘:木清香之墓。雨势渐渐大起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满脑空白地站在坟墓前,拨开了坟包上的野草,终于将坟包清理干净了。望着墓碑,我的思绪又被拉到了一个月前,那一个月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如电影一样浮现于脑海中。

一个月前。

从茗岭出来后,我一直心神不宁,因为吴店主死于我手,只要良心未泯,是个人总会觉得害怕。赵帅倒是一点儿不在意,想都懒得去想,看到我闷闷不乐,他还说我像林黛玉。要是真觉得内疚,那不如去自首好了,最好判我立即枪决。吴店主也是没有亲人的,估计造孽太深,真的打字机上了,所幸吴店主孤身一人,他这么失踪了,找他的人不多,但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他失踪了,所以我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木清香和我们在宜兴待了一晚,那晚赵帅顾着去打探可行的生意门路,所以就留下我和木清香独处。我去到木清香的房间里,她在细读我从白骨里找到的《镜花缘》,那本小说她没看过,既然真的蒋红玉将那本书圈了几个标题,那肯定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或许有些线索隐藏在那本小说里。

木清香开门放我进去后,她就把书合上后就说:“我还没读完,暂时不知道蒋红玉为什么要圈住那些标题,你找我是想问你父亲的事吧?”

我尴尬地站着,想找个地方坐下,但又不知为什么,心里忒紧张了,站了半天竟然动都没动。木清香根本不理我,开了门就坐回书桌边,都不正眼瞧我。我叹了口气,迈步走进房间,然后把门关上。想了想,我是头一次,半夜跑到女人的房间里,以前在北京的地下室时,是李秀珠主动跑来我房间的。

木清香看我没出声,她懒得问我为什么紧张,而是用平淡无奇的语气把把父亲的事情全盘托出。据木清香的一面之辞,父亲从马来西亚归国,并挥霍财产,沉迷酒色,其实是因为他要悄悄回国再找月泉古城。当年,祖父死后,家产由父亲和大伯父均分,但大伯父一直否认找到了月泉古城,就连祖父那里他都没有承认。

父亲找大伯父交涉未果,后来就假装堕落,把家财都败光了。其实,父亲只是把财产转移回国,否则一个穷得内裤都买不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移民回国,哪个国家都不欢迎穷光蛋。父亲这么做只是想瞒住大伯父,以及一些不知名人士,因为他感觉大伯父不希望其他人再去找月泉古城。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点印象,当时祖父刚死不久,父亲与大伯父吵过一架,我记得父亲好像是想回国干点事情,但大伯父强烈反对。父亲的确很可能为了瞒住大伯父,所以只能作做戏给别人看,因为大伯父为人蛮横,他认定的事情绝不允许别人改变。很可能,在其他方面也有人阻拦,所以父亲才出此下策,难怪回国后还与周茶佬等人接触,原来他仍是一个地道的茶人。

 

父亲归国后,他仍旧演戏,因为大伯父的生意做得很大,内地也有他的眼线。父亲在武汉落脚后,暗地里与其他茶人有过交往,周茶佬是其中之一。父亲一面假装继续堕落,一面偷偷寻找月泉古城的线索。可惜,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成果,直到木清香的出现,父亲才重新燃起了希望,但那时家产真的被父亲花光了。因为数年不做生意,就这么吃老底,除非是比尔盖茨,否则连棺材本都吃没了。

听到这里,我想起大伯父那一家子,心中有点怨恨,既然有月泉古城的线索,那就告诉父亲嘛,藏着掖着能发财吗,都是一家人,这么做太自私了。木清香听到我的抱怨,她倒觉得大伯父这么做无可厚非,言语十分冷漠。

我暗觉不爽,于是发问:“他们为什么都要找月泉古城,还有那个茶王谷,这好像已经超出求知的渴望程度了吧?难道有宝藏?”

“你觉得你祖父和你大伯父会缺钱吗?”木清香反问。

我不同意地说:“那不一定,我不敢说祖父他们是成功的,但成功的商人是永远不满足的,恨不得世界上所有的钱都是他们的才好呢。”

木清香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她望着窗外说:“据说,当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那些地位显赫的人已经开始转移钱财了。紫禁城里的皇族虽然腐败,但早就把值钱的东西藏了起来,你以为他们舍得把东西留在皇宫里,任列强随意抢夺?”

我疑惑地看着木清香的背影,问道:“这事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木清香终于告诉我,为什么大家都想找到月泉古城。要知道,清朝喝茶的喜好胜过前面几个朝代,从茶人手里压榨了许多的茶叶与宝贝。不光是清朝皇室最爱的普洱茶,还有天下中所有的名茶,以及茶具、与茶叶制造有关的独门秘密,都被他们占有了。除了把金银收起来,身为最后一个茶王的阳赤山也被慈禧招安,负责把紫禁城里的珍贵茶叶、茶具、典籍运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到列强被击退后,有朝一日再重新取回。

可惜,茶王阳赤山在把那些宝贝收藏后,准备返回时就失踪了。那批运送的人中,阳赤山没有留下活口,因此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些东西藏着哪里。这件事还是慈禧旁边的一个宫女透露的,那个宫女比较有良心,她看不下国宝流失,在列强闯入北京时,她就携带了宫里的三个夜明珠跑掉了。

这件事并非典型,因为那时从紫禁城里流失的国宝数都数不清,因为东西太多了,事情也太多了,所以关于茶王失踪的事也就很少有人关心。他们眼下要找的,是流落在民间的东西,鬼才有兴趣去找失踪的茶王,毕竟这些事情的难度比起来,茶王的那件事太难搞了。

 

根据宫女的透露,茶王阳赤山向慈禧保证,那批东西会好好保管,会放入一座难以找寻的古城里,那里是茶王的起源地。以茶王的本事,要保存珍贵的茶叶百年不坏,对他而言并非难事,所以过了这么久,不但茶叶没坏,反而越陈越香,简直成为了难得一见的宝藏。至于古城在哪里,又是什么古城,宫女知道的不多,这也只是在少数老茶人里流传的故事罢了。但祖父不同,他接触了茶人后,综合所有线索,认为那天在佛海树林里见到的肯定是阳赤山,所以坚信这个传说。

最后,让这个传说成为真实,是因为一座观音墓的发现。先说在1966年北京第一次文物普查中保存下来的6843处文物古迹中,有4922处被毁掉,其中大多数被毁于1966年8、9月间。在破“四旧”的名义下,红卫兵们把古字画烧毁,把古瓷器砸碎,把古铜器熔掉。

在一次意外下,有人发现北京郊外有座荒墓,里面竟有十多座白玉观音像,就连棺木里都藏了一尊黄金观音像。一开始,有人迷信地说那是观音娘娘的化为凡人时留下的墓,到后来一查,才发现那是某位收藏家偷偷将自家宝贝藏进了墓室,因为他不舍得宝贝被毁掉。可是,就在那座观音墓里,有人发现了一个茶杯,在那个茶杯的杯上身,描画了月泉古城的模样。

因为茶杯不起眼,而数座观音像又太鲜艳,所以茶杯才没被收走。收藏家因为私藏古董的关系,最后就没了下落,不知道是被批斗死掉了,还是被关到哪里去了。那个神秘的茶杯几经展转,从香港流到了南洋商人的手中。经过他们鉴定,茶杯是晋代之物,晋代茶杯早在《红楼梦》里就提到过,书中的妙玉珍藏了晋代豪门富室王恺的茶杯。

如果茶杯是晋代之物,那么月泉古城至少是从晋代流传下来的,比唐朝还早了几百年。这个茶杯据说是被祖父收藏了,当他们找到了茗岭里的丹池后,肯定也发现了古城模型,自然更相信月泉古城以及阳赤山藏茶的传说。那些茶叶如果找到,价值是难以估计的,人心是贪婪的,我想到这里,不禁觉得祖父不是那么慈祥了,居然也为了世俗之物卖命。

可那些茶叶又怎么能说是世俗之物,全是茶人们辛苦制造而来,甚至花掉了几代人的心血啊。如果就这么在历史的尘埃中消失,那制造的它们的茶人肯定也不甘心。祖父那种变态一样的追求,换个角度来想,也能体会出来。要么你别给我知道,给我知道了就一定要找到,但天不遂人愿,祖父到死都没找到。

 

可那些茶叶又怎么能说是世俗之物,全是茶人们辛苦制造而来,甚至花掉了几代人的心血啊。如果就这么在历史的尘埃中消失,那制造的它们的茶人肯定也不甘心。祖父那种变态一样的追求,换个角度来想,也能体会出来。要么你别给我知道,给我知道了就一定要找到,但天不遂人愿,祖父到死都没找到,就连父亲也是一样的命运。

木清香在勐海帮了我们这么多忙,还一直提醒我曼笼寨会有灾难发生,敢情她不是平白无故做的,全因她认识我,也认识我父亲。木清香仍看着窗外,我问她为什么要找我,以及试探我是否能胜任寻找古城的任务。木清香告诉我,1971年祖父回国组织的那两批人中,有一批去了茗岭,另一批去找月泉古城。可是,我父亲去了茗岭,但1岁的我则和祖父与大伯父去找古城了。

那批去找月泉古城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又出了什么事,总之好像只有大伯父一个人找到了古城的下落,就连祖父都没有看见。我既然曾经接进古城,或许若干年后,会有机缘再见一次,因此木清香才想到要和我一起找。我想了想,大伯父后来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比祖父的还要大,搞不好真的是从月泉古城里偷了点东西出来。大伯父贪婪自私,当然不肯跟人家说找到了古城,肯定想一人独吞了。

听了这些故事后,我不由得唏嘘,执着到不要命的程度,和要钱不要命有什么两样,商人的性子真可怕。但这些事应该很少人知道了,就算有人知道,那这个人肯定老得走不动了。木清香这么年轻,排队也轮不到她,我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和我想的完全一样,问木清香为什么知道这些事,是不是她的奶奶告诉她的,可她却仍旧回答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本来就知道。

我走了几步,也来到窗边,问木清香:“那你也是想找那些东西吗?”

木清香转头看了我一眼,简单地说:“不是。”

“那是什么?难道还有比那些东西更宝贵的?”我很好奇。

木清香先是沉默,然后才说:“找到了你就知道了,现在谈还为时过早。”

这一晚,我把所有的疑问都问了,喘了一口气,我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到底我给我爸看了什么东西,他才又跟你去找古城,我想他那时已经快放弃了吧?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不但没找到,还真的把家产耗尽了。”

木清香转过头,不再看窗外,她一言不发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然后递给我。我好奇地接过来,借着房间里的日光灯,我不禁地睁大了眼睛,结巴道:“这……这东西你打哪来的?”

木清香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但非常清晰,比肖农云的好多了。照片上也是一座古城,城墙是波浪型的,一座古塔过过城强,甚至能看到古城前面是一片沙漠。肖农云的遗物被偷了,我看到木清香递过来的照片,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小偷,再一看才发现这张照片比肖农云的清楚多了。

我纳闷地问:“这张照片打哪来的?”

木清香答非所问:“看到没,月泉古城应该在沙漠之中,这么一来,范围就缩小了。”

我思想被带动了,就没再追问,顺着木清香的思路说道:“沙漠的确是个好地方,如果古城真的存在,又一直没人找到,看来只有沙漠里才是藏身之处。山里地方太小,没有太大的平原,建不了古城,建在平原恐怕早被人发现了。”

木清香拿回照片,她说:“范围其实还没缩小,沙漠那么大,不可能每一处慢慢找。唯一的办法,还是要找你大伯父问一问。”

我为难了:“找他?我的姑奶奶,找他还不如我们自己去找,他肯说才怪!你是不知道他那个人,黄世仁见了他都得膜拜,天底下就属他最黑!”

“他不是你大伯父吗?”木清香奇怪地问,好像很难理解我们的亲戚关系。

“大伯父要是舍得说,祖父和我爸早就知道了,连他们都套不出话,我就更没希望了。以前过农历新年,大伯父给我压岁钱有多少,你知道吗?”我气不打一处来。

木清香看着我不说话,我鄙夷道:“大伯父比姑娘还小气,家里钱那么多,过年居然才给我一块钱,抠门!”

小时候的故事,我很久没有回忆起了,自从随父亲归国,这些事就慢慢淡忘了。直到这一年来,遇到了与祖父有关的事,这些遭遇才使我又渐渐地想起来。木清香不能体会我的伤感,我也不希望别人以为我娘娘腔,成天跟林黛玉一样,拿着朵花哭啊哭啊的。时间越来越晚,赵帅还没回来,我看着木清香的老望着窗外,忽然想到她可能是在等赵帅回来。

果然,当看赵帅走回招待所后,木清香才离开窗户旁。我心中忽然一动,难道木清香看上英俊帅气的赵帅了,但她好像对赵帅一直很冷漠。没等我想明白,赵帅就在门外大喊我的名字,听他的语气似乎很高兴。原来,赵帅还没走出茗岭就算计好了,回到县城后就马上把天青泥茶壶出手。

我们刚到宜兴县城时,就听说福建武夷山有个姓林的茶痴,半年前他来宜兴寻找上好的茶壶。因为林老人的用了52年的茶壶被保姆用钢刷洗干净了,里面的茶垢都没了,因此林老人气得吐血,半年后林老伯就郁闷地离开了人世。林家人出了高价,要买一把用了很久的茶壶,用来献祭林老伯,但一直找不到好的,有好的别人又不舍得卖。

我们刚到宜兴县城不久,赵帅就找到了林家人的联系方法,他买下天青泥茶壶后,还没离开丁蜀镇就叫林家人在县城里等着了。

我们住进招待所后,赵帅连饭都没吃,急急忙忙就去交易。赵帅开价又狠又准,林家人根本没杀价,直接应承下来。我问赵帅卖了多少钱,他说卖了一百三十万,我听了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一百三十万那得多少钱,数都数不完吧。

赵帅看我傻乎乎的,他就说:“别担心,钱分你六成,我不会独吞的,为钱伤和气可犯不着!”

然后,赵帅又看了看木清香,他笑着说:“也分你三成,我就要两层,咱们就交个朋友好了。”

谁知道木清香不为所动,她淡淡地说:“不用了,我不需要。”

赵帅觉得尴尬,我马上打圆场:“知道你是兄弟,这些钱你先拿着,等真的需要了再问你要。我穷了十几年,习惯了,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哪里睡得着。”

客气地做了样子,大家心照不宣,钱的事情就不提了,都全部放在赵帅那里。这一年来,要不是赵帅老爸照顾,我可能早去工地上扛水泥了。我跟赵帅没什么隐瞒的,于是当着木清香的面,把刚才讨论的内容全部跟赵帅说了。木清香没有阻止我,中途还把遗漏的补全了,想必她也同意我的做法。

话一说完,赵帅就替我打抱不平,要找人去揍我大伯父。可大伯父远在南洋,花钱找人飘洋过海揍人,实在不划算,所以只能作罢。木清香建议我找大伯父询问月泉古城的下落,但我觉得此法不妥,因为小时候就与大伯父断绝来往了,现在有需要了才去找他,人家肯答应才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帮廖老二拿到20几天后的茗战桂冠,其他的稍后再议,因为我对月泉古城根本没有兴趣。

关于茗战,我是没有把握取胜的,虽然拿到了罕见的丹池泉水,但操作不当也很可能把事情搞砸了。木清香是个高手,有她在就比较放心,没等我开口求她,她就未卜先知地说会同我一起回青岛,然后帮廖老二拿第一。赵帅拿着巨款,打算先回北京,把家里的生意处理好了,再到青岛一起与我们会合,看看能否找办法见我大伯父一面。

过了近一周,廖老二的身体已经好转了,周茶佬还算有良心,他一直找人照顾廖老二。因为肖农云的遗物在廖雨茶庄被盗,廖老二就不再信任自己的伙计,把他们全部辞退了,所以周茶佬才拔刀相助。廖老二看到我和木清香走进病房,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差点哭得晕死过去。我叫他别激动,要不在斗茶中拿了第一,他就没命享受这等盛誉了。

廖老二在木清香的面前唯唯诺诺,他没敢畅言,听我把在宜兴的遭遇讲了一遍,他就张大了嘴,接连惊讶地啊了几声。廖老二人脉很广,他一听有希望找到月泉古城,就马上指点我如何打听大伯父的联系方法。我可不想再回马来西亚,大伯父那种有仇报仇的人,肯定不会再见我,就算见了我也会叫人打断我的腿。

廖老二摇摇头:“不会的,做生意的,没有永远的敌人。就算你大伯父恨死你爸,他也会给你几分薄面,只要你手里有他能利用的资源。”

我摊双手,无奈道:“关键是我东西给他利用,难道要把肾割下来给他拿去卖?”

廖老二叹气道:“小路啊,你怎么忘记了?我记得你提过,那本残经是你祖父给你的,他给你时不是谁也没说嘛,好像连你爸都不知道你有那本残经。你大伯父既然也是那批人之一,他肯定很想拿到残经,你就照抄一份给他,原本自己留着,这不就行了吗?”

我拍了拍脑袋,廖老二说得没错,祖父把残经传给我的事情,亲戚们谁都不知道。我记得祖父车祸死后,大伯父和父亲还为了残经到处翻找,结果谁也没找到。就因为这事,他们互相猜忌,双方都认为被对方夺去了,所以才越闹越僵,兄弟都没得做。如果我现在把残经抛出去,大伯父肯定会做出反应,说不定真的会把月泉古城的位置告诉我。

残经的全文我已经背得差不多了,其实也不算秘密,只不过一些秘闻在别的古书里找不到而已,稀奇程度还不如《山海经》。既然有希望,我就想见见大伯父,对他虽然恨得咬牙,但说到底是我的亲人,也是路家最老的长辈了。木清香对那本残经不在乎,她说就照廖老二说的做。这么多年过去了,月泉古城很可能已经被沙漠埋掉了,如果没有大伯父的指点,我们找一辈子都别想找到。

这几天,木清香一直教我茶艺,但我笨手笨脚,总是丢三落四,学了这个忘了那个。最可气的是,我将每一种茶叶泡煮时,木清香居然坐在后面闭目养神,看都不看我一眼。可她不用看我,就能凭听觉、嗅觉来指点我,说我哪里做错了,神乎其神,跟个神仙似的。我一边摆弄,一边感慨,这女人不会真是神仙吧。

回到青岛的第五天,廖老二就托人打听到了大伯父的消息,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原来,大伯父已经一周前回到中国,在厦门岛暂时落脚了。此次,大伯父并不是移民回国,而是有事而来。据消息称,大伯父患上了怪病,他身上慢慢地长出了大片鱼鳞,极其吓人。大伯父的老婆早就死了,传言他和一个渔女搞上了,结果始乱终弃,渔女为情自杀,死前还搞了一封血书寄到大伯父家里,说是下了恶毒的诅咒,大伯父会变成一条鱼,以后任渔民宰杀。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大伯父身上真的开始长出鱼鳞,而且越来越多。最头疼的是,这些鱼鳞跟真的鱼鳞一样,并非普通的鱼鳞病,过了一个月就需要泡在水里几小时,否则就会觉得呼吸困难。大伯父看了很多医生,甚至找了降头师,询问是不是中了南洋邪术。可降头师装神弄鬼地搞了半天,也没有效果,大伯父焦头烂额了,这才回过中国,想找民间异士除掉被诅咒而生出的鱼鳞。

在厦门,有一个叫黄德军的老头子,据说曾帮很多有钱人除掉了南洋邪术的纠缠。大伯父何等精明,既然他大老远从马来西亚跑过来,那他肯定调查过黄德军是不是江湖骗子。如果黄德军没有一点儿真功夫,大伯父肯定不会跑回中国。大伯父此次回到中国,同行的有大堂哥、二堂哥、小堂妹,以及一位老仆人。

正好青岛的茗战是二十天后,我们还有一段时间,木清香给我做出保证,只要她在身边帮忙,那些茶人不会是对手。如此狂妄的保证,我完全相信,因为木清香没有把握是不会胡说的,这么多次经历下来,我已经不会再怀疑了。廖老二也怂恿我马上去厦门岛找大伯父,免得大伯父又溜回马来西亚,到时候就真找不到人了。至于赵帅那方面,廖老二会替我们通知他,赵帅回到青岛后,廖老二再告诉赵帅怎么找我和木清香。

做了决定后,我就买好火车票,决定带上残经抄本到厦门岛拜访被诅咒的大伯父。不过话说回来,我知道大伯父遭人诅咒,心中竟然觉得痛快,这么狠毒的人不知道被多少人诅咒了,现在才灵验。我已经见识过不少神奇的事情,但对于诅咒却觉得不足为信。如果世界上真有诅咒这事儿,那小日本早给我们国人诅咒得沉入太平洋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继续嚣张。可大伯父跑到厦门岛求助,这肯定是事实,大伯父搞不好比廖老二还精,他会被人骗才怪。

这事如此蹊跷,难以琢磨,我隐约感到此行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被诅咒的大伯父也许又会带出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从青岛到厦门,我几乎都在睡觉,木清香一直睁着眼,似乎从来不觉得疲倦。转了一次车,我们从广东进入福建省后,我就琢磨要不要买把枪防身。大伯父在南洋混了一辈子,杀人不会乍眼的,绝对不会因为在中国就收敛了。

像以前大伯父去印尼做茶行生意,那里的人十分仇视华人,就算你是马来西亚华裔、印尼华裔,他们也不会善待你。1998年爆发的印尼大规模屠杀华人就是一个例子,其实在这以前就一直有小打小闹的事情发生。大伯父却不怕这些人,他被人吐了口唾沫,马上叫人狠揍对方,把人家打得屎都出来了。

这还算轻的,在我离开马来西亚前,大伯父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他经常对我那两个堂兄弟拳打脚踢,一点儿也不心疼。听说,我回到中国后,大伯父又有了一个女儿,因为我再也没回马来西亚,所以从没见过那个堂妹。此次相见,手握残经,倒不担心大伯父不认我,就怕他一急直接把我宰了。

木清香听了我担忧,她很轻松地说:“你不是带着大茶八卦针吗?你伯父肯定认识八卦针,他不敢乱来的,只要你别老是慌慌张张,连针盒都拿不稳就行了。”

我发愁道:“这东西我找到以后,已经用了好几发,不知道还有没有针在里面,我不知道怎么拆,怎么装。”

木清香接过针盒,她仔细看了看,说道:“蒋红玉绝对造不出大茶八卦针,吴九难(吴店主真名)也一样,我想他们可能认识一个更厉害的人物。”

我吐吐舌头:“还有更厉害的?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这么多奇人异士。对了,你也挺厉害的,干脆帮我补几发毒针,万一关键时没针了,那该怎么办?”

木清香把针盒还我,她答应帮我装针,但只装无毒的针。在她看来,大奸大恶的人死有余辜,但我们不能随便杀人,否则用毒针害人,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我也不想携带毒针盒,万一哪天睡觉不小心压到针盒,岂不是自寻死路。木清香看似邪恶,又看似善良,搞不清楚她天生这副德性,或者原来就是一个疯子。

上午的时候,火车福州停了,木清香把一直细读的《镜花缘》合上,然后和我一起下了车。因为赵帅把天青泥茶壶卖给了武夷山的林茶痴家人,所以得了一比大钱,我到了福州马上包车前往厦门岛。换作以前,哪里舍得,我平时节俭惯了,这一次只是想快一点儿见到大伯父,万一他又跑回马来西亚,那就找不到他了。

据查,大伯父一行人来到厦门岛,落脚于厦门岛东北部的五通古渡附近,五通古渡是岛内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古渡头,位于湖里区禾山镇五通村凤头社附近的一处海岬。五通古渡头早在宋代以前就存在,是厦门岛的交通要道,《鹭江志》、《厦门志》均有记载:五通渡头,厦往泉大路,过刘五店。由京城到台湾任职的官员,都得乘船到五通,再经蛟塘至和凤铺后,过海峡至台湾。由于种种原因,不知从何时起,五通渡头就慢慢地荒掉了。

现在,厦门的海上运输迅猛发展,五通码头却一直荒凉。1982年,有人在五通渡头附近发现了乾隆时的《重修五通路亭碑记》一方,记述当时官宦乡绅集资重修五通渡头附近的路亭之事,随后市政府将五通古渡头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现在五通码头不大,且有些脏乱,进出港的船只也不见其多。

我包了一辆吉普车,开价一千块,司机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司机经常来往于福州与厦门之间,我问他有没有听过黄德军这个人,他摇头说没听过。我不禁怀疑黄德军是一个比狐狸还厉害的骗子,要是真有本事,名气大到马来西亚,怎么会窝在五通古渡那么荒凉的海岬旁,早去京城买房子了。

一路上,木清香的话不多,上了吉普车后,她又在车上看那本《镜花缘》,但还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吉普车从一马平川、绿树成荫的金尚路拐进后坑路口,等待我们的是尘土飞扬的仙岳路东段的建设工地。颠簸地开过了后坑,一座小山岭跳出来,这就是金山,史籍上记载这里“山赤色金星,体上无草木,故名”。今天的金山已被密林覆盖得郁郁葱葱,古今相较,颇有沧海桑田的感觉。据说郑成功曾在此地练兵,可惜找不到当年的痕迹。

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些事,全都是司机大哥像导游一样解说的,他说要对得起一千块的报酬。司机大哥对神公神婆不熟悉,所以他说可能真有黄德军这个人,不一定是骗子。我倒希望黄德军是个骗子,大伯父心太狠了,活该被骗。

开过金山不远,车子驶上岛内最大的淡水湖———湖边水库的堤岸,这只是五通村的外沿。进入五通村,我暮然发现热气腾腾的厦门岛居然还有这么一处相对完整的田园风光。司机大哥信马由缰,驱车纵横在五通的乡间小道间,不时惊起随意乱走的鸡鸭。农人在田间忙碌,随处可见茂盛的老榕,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小庙散落在村头村尾,几座明清的古墓残破在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