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关于夕雪的近况,他仅能从每日的新闻中得知。

可,他并不能再多做什么。任何他再多做的事,给夕雪带来的,更多的,怕只是间接伤害。

“是。”皇甫奕看上去胃口不错,在生煎馒头上来后,很快就吃掉两个,并且没有像明蓝吃得那样狼狈,使得正在喝冰柠檬水的明蓝有些惊讶地瞧着他。

但明蓝无疑是有分寸的:

“楠,我想去隔壁的鞋店看一双鞋,你们慢慢用哦。”

明蓝笑容灿烂地起身,起身时还不忘叼起一只生煎馒头。

她离开后,这里虽然是小店,可,并不妨碍百里楠和皇甫奕的交谈。

因为,越是这样的地方,有时候反倒越不怕被人盯梢或者认出。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百里楠喝了一口牛肉粉丝汤,问。

“你认为呢?”说话的间隙,又干掉两个小笼包。

“撇开其他不谈,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帮。”

“哈,我知道你仗义,也知道你看上去吊儿郎当,却是靠得住的人,只是——”皇甫奕放下筷子,唇边嚼起一抹百里楠一时都看不懂的笑意。

“没有只是,只看你需要不需要。”

“我想问你,世上有没有什么事,值得你放弃一切?”

没头没尾地问出这句话,百里楠只夹起一筷粉丝,然后,稍一用力,粉丝便被夹为两段:

“有,如果放弃一切,能够让有些事回到开始那样,我会选择放弃。就如同,假如这粉丝是我珍视的东西,我会为了让它恢复如初的样子,去放弃。”

“有时候未必恢复如初就是好的。”皇甫奕黯然地说出这一句。

“阿奕,到底怎么了?”百里楠从这句话里,终能听出些什么。

“没什么,难得在外面用这些食物,果然是不错的。”皇甫奕擦了下唇,起身。

“阿奕,婚礼那天,她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百里楠凝定皇甫奕,还是提了这件事。

“我知道。我也知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那张信笺是别人的伪造,只是,气头上——”

是的,当时,他看到那张信笺,信笺的背景纸勾勒着淡淡的心型,抬头写着楠,落笔却是一个雪字,内容是说在咖啡厅等百里楠,有些话想了许久,还是想和他说时,他是气极的。

其实,静下心来想,以夕雪那种个性,分明是不喜置身是非的人,又怎会在那一天,写出那一封信,无论目的是什么,为了百里楠,或者故意气他,都不是她该做的。

更何况,百里楠和夕雪在后来相见时的眼神和动作,已然再次让他确定了,不过是别人的算计。

算计的人,使这种拙劣的伎俩,只源于,不熟悉夕雪,也不熟悉百里楠。

哪怕,公众场合,他和百里楠的关系并不见得有多深,可,他和百里楠之间自读书开始,就是惺惺相惜。一直到,百里楠被百里彦送到国外读书,这么多年淡如水的相交,情谊是放在那,不会变的。

“这么容易被人气到,一点都不像你。夕雪对你很重要,是吗?”问出这句话,莫名,他的语意做不到坦然。

难道,真的动了感情?

而不是怜悯,或者因为相像吗?

他说不上来,或许,彼时他说的,他做的,真的是由心而发。

“都不重要了。”皇甫奕决绝地说完这句话,返身走出这家小店。

人世中,冥冥间,会有很多巧合,有些巧合,会对今后都产生深远的影响。

譬如,和百里楠巧合地相遇在这家小店,寥寥数语,让他下定一个决心。

走出小店,沪城的冬日,即便在霓虹璀璨下,仍是萧瑟的寒冷。

在这份寒冷中,明蓝怯生生地抵在电线杆上:

“我真的没钱,我的钱都给你们了……”

“没钱?没钱你怎么不去上班啊,啊。”一群小地痞模样的人逼近她。

“我……我……”明蓝支吾地说不出话。

“别我我我,爷没空等你,给爷现在就回去上班,走!”

小地痞才要拽住明蓝的手,横刺里,却伸来另一只手,隔开了地痞的脏手:

“她欠你们多少钱?”

是百里楠,他气定神闲站在那,隔开地痞的手后,将明蓝挡在身后。

“哟,怪不得不去上班,原来是钓到了凯子。”

“多少钱?”

“好说,本金五万,利滚利,再算上欠了这么多天,就收你一百万吧。”

“哪有这么多啊,昨天还说才三十万呢。”明蓝在百里楠的身后不服气地嘟囔道。

“怎么?昨天到今天有二十四小时呢,每个小时翻一倍,你自己算算,一百万还算是给这位少爷面子,打了折呢。”

“哦,给我面子?那不知道我这面子是否能延到明天还钱呢?”

“什么——”为首那名小地痞觉到不对,话语声又大了几度,甚至于更逼近百里楠。

“别急,今天太晚了,我的意思是即便我要给各位钱,恐怕银行也关门了,若开发票,总没有现金来得让各位放心,是不是?”百里楠徐徐说来,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再等一晚上也不是不可以,你万一使诈怎么办?”那小地痞三角眼一翻,道。

“我万一使诈,她,你们要找,总找得到,我又不会把她关禁起来。这样吧,明天中午,你们还是到这,我会让我助理把现金给你们送来,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好,就给你这个面子,道上的都叫我黄浦蛇哥,兄弟们,我们走。”小地痞招呼了一声,立刻消失在巷子的转角。

“谢谢你。”明蓝这才从他身后走出来,“其实,我没欠他们那么多的,但,我以后会慢慢还给你的。”

“放心,我不会多给他们的。至于你什么时候还我,以后再说。”

“其实,我能给你打工的,你多安排我些工作,我用打工的钱还你,这样会更快。”明蓝嘟囔着。

自从百里楠那晚带她离开夜总会后,并没有让她再回去,只是在知道她家境贫寒,有一个重病在床的母亲后,安排她进了另外一家企业做力所能及的质监工作。

当然,那家企业并不是恒达财团,只是和财团有着多年业务往来的一家通讯公司。

所以,今晚这一顿饭,是明蓝执意要谢百里楠而请的。

“傻瓜,那家公司的待遇可比我那好多了,我送你回家。”

在送明蓝回到租住地后,他才取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一个叫黄埔蛇哥的人,另外,我有个朋友欠了他一笔高利贷,这件事一并处理一下。”

挂下电话,他从后视镜中望了一眼明蓝,她竟然还没有上楼,冲他继续摇着手。

真是个性明媚的女孩,或许她的眼睛像某人,她某些细微的动作又像另一个人,但,她应该只是明蓝,而不会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今天距离除夕只有五天了,街上都渲染着过年的气氛,可,在绵园,依旧是冷清的。

夕雪只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回到了绵园,这里有最好的私人医生加护理,只是,有些地方,却并非是药物所能达到的。

只是,那些地方,并不会危急生命,仅会是不可触及的伤痛。

现在,她专注在电脑屏幕上,今日,是最关键的一日,也正因此,十点的时候,萧默澶竟出现在了绵园。

他走进房来的时候,能看到夕雪额际微微渗出汗地盯着屏幕上不停跳动的数字,室内的空调其实是怡人的,不过因为高度的紧张,才会出汗。

“看来,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萧默澶站在一旁,夕雪纤细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中交替,也能听到她对手机说着一些指示。

是,今天一切是会结束。

这一年,她成为皇甫奕的情人的一年,迅速积攒了从无到有的资本帝国,当然,最初的原始积累,用的都是皇甫奕的钱。

只有这样的报复,才是她要的。

除了皇甫奕每月给她的固定包养费,更多的出处是来自于她挥霍地买那些名牌,当然,她买的都是真的,最后留在家里的,则是仿货。

真货和仿货之间的差别并不大,一如,小三和正室之间的差别,也不过是咫尺,天涯的距离。

咫尺的,是外观的差别,天涯的,却是价格的差异。

用这些钱,加上她不亚于她哥哥对股市的敏锐洞察力,利用皇甫奕不在公寓的时间,从最具挑战的权证做起,用最短的时间成为业界最传奇的阻击手C,背后,是最让富豪们趋之如骛的私募操盘手。

这些就是一年中她的蜕变。

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知道蜕变过程的艰辛,别人看到的,只是蜕变后的风光无限。

只是,这份风光,却始终抵不过萧默澶轻轻地一挥手。

现在,她只需最后按下一个键,皇甫集团的股票就会被巨额抛单打至跌停板,然后至少会在年前被封死在跌停板,而这些钱,都是从皇甫奕投资失策中得来的。

从远亚开始,到现在,一步步,都是她先前部署的局,她无数次想过,当这个局成功的那一天,她会有多么开心,然后,她的人生再怎样,都无所谓了。

可,眼看着距离成功仅有一步,她却隐隐觉到不对劲,但为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太顺利的缘故——

先利用权证挫败皇甫奕的投资,再在皇甫奕疲于收复失地时,在表面平稳的情况下,逐步吸纳皇甫集团的股票,最后做空,如此,皇甫奕根本没有办法向董事会交代。

那是之前的设想。

现在呢?

现在,加上皇甫傲的意外出事,皇甫集团的流通股在她的手上,她更多了一项选择——可以将这部分流通股做空的时候,再联合董事会的任何一名股东,譬如皇甫诺,这样,皇甫奕在整个皇甫集团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

让一个在商场素来所向披靡的男子,遭受到这样大的打击,哪怕不致命,也足够让他消沉。

而这一切,原本最大的阻碍——萧默澶却意外地和她达成同盟,同样意外的是,萧未央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找过萧默澶。

这些,都让她觉到不安。

可再不安,此时,萧默澶的手却轻柔地覆上她的,接着,覆住她的手,按下那个确定键。

这一键按下去,她掌握的皇甫集团的流通股份就会被她手下,分批抛出,股价会随之大跌。

或许,还会有人趁机吸入。

手,不知为什么,在此刻,瑟瑟发抖的厉害。

哪怕,人流后的那几日,身体再虚弱,她运筹帷幄股场时,都不会这么发抖。

萧默澶的掌心稍稍用力,确认键终是按了下去。

随着那个数字极速的减少,她控制的整个私募组织,都在朝外抛售皇甫集团的股份。

她要的报复,在今天,终于成功了。

但,心里并没有纾开的感觉,反是有什么重重地压在那,让她透不过气来。

“你成功了。”萧默澶松开她的手,淡淡说出这句。

“或者该说,是你成功了。”夕雪坐在那,脸色有些发白。事实上,自她小产以后,气色一直没有好过。

所谓的成功,无非是有人在吸入这笔抛售的股份。

从股价的起伏就能看出在这种吸入。

萧默澶不置可否,仅是望向窗外:

“我们去试婚纱。”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哪怕她先前奉行不多问的原则,可在这一刻,她仍旧忍不住问出这一句。

“等你能真的看懂男人心的时候,自然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默澶走进她,打横把她从床上抱起。

这是第二次他抱她,前一次,是她从楼梯摔落昏迷。

突如其来的抱起,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哪怕她身上披着睡袍,都局促起来。

她的手甚至紧张的蜷缩在胸前,而不是去勾住他。

以前皇甫奕抱她时,即便是演戏,她都会极其自然地勾住皇甫奕的肩膀,这一次,她没有办法做到。

“别紧张,我目前并不想伤害你。”

目前?那以后呢?

她越来越觉到,和萧默澶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最可怕的事。

而现在她完成了所要做的报复,这样可怕的相处也并不会持续很久。

她试着让自己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但,还没有完全放松,他已经抱着她来到二楼另一间卧室。

那间卧室十分明亮宽敞,应该是主卧室,此刻,在卧室里恭候着三名制服打扮的女子,其中一名年纪看起来稍长的女子站出来,甜甜笑着道:

“萧先生好,您选中的婚纱,今日运到了国内,只是不知道夕小姐是否合身,所以试穿一下,不合适的地方,我们会在三天内改完。”

萧默澶将夕雪放到软椅上:

“小雪身体不是很好,尽快试完。”

这样体贴的动作,温柔的话语,出现在萧默澶这样冷漠的人身上,无疑是让人羡慕的。

这些羡慕,从那三位素来见惯这种场面的制服女子眼中能清晰地看到。

可,今天的她,竟然连配合得让唇边浮起一抹笑意都不能够。

“好,我们会尽快的。萧先生,也请您试一下礼服。”

选在这间卧室试衣的另一个原因,应该是这间卧室却有两间相邻的更衣间。

加上四周除了落地窗,便是明亮的镜子,无疑是最适合的。

其中两名女子扶着夕雪走到其中一间更衣室,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萧默澶选的婚纱。

一字肩的款式,肩上用透明的绢纱制成曼妙的木棉花,错落有致地点缀在那,水晶勾勒出的胸线一直从肩膀蔓延到腰际,腰线十分修身,几乎熨帖着她纤细的腰际一径往下,是鱼尾的蓬纱。

“夕小姐,真的很适合您呢。”

望着镜中的自己,这身婚纱究竟是适合她,还是她适合这身婚纱呢?

又是木棉花,还有,他每次看着她,仿似在看着另一个人的表情,只让夕雪觉到不舒服起来。

或许不舒服的仅是,下身淋漓的黑血。

哪怕,私家医生的医术再精湛,那次创伤带来的后遗症,始终是在的。

“夕小姐,萧先生提供的尺寸也很合身呢,除了这里再收一点,几乎不用怎么改,您觉得呢?”女子用手比划了一下夕雪的腰际,那次意外住院后,她又瘦了许多,现在的腰身是略略显大的。

“你都这么说了,我没有任何意见。”

随口说出这句话,怎样改,都无所谓。

同样,对于萧默澶这么熟谙她的身材,她也并没有过多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