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这一刻,萧默澶走到明蓝跟前,他一袭白色的西服上,却依然是皎白无瑕的,只是撑在他头顶的伞,同样映出血一样的色泽。

接着,朝旁边酒店的休息厅走去的宾客能看到,碧绿的草坪上,都有蜿蜒的血色在蔓延过来。

现场顿时有些哗然。

萧默澶蹙了下眉,已然瞧到,血色来源该是那搭成拱桥的玫瑰,此刻,在暴雨的洗刷下,纷纷显出似白非白,似红非红的颜色来。

老张在旁边瞧得清楚,暗道不好,但,所幸,因为雷雨的缘故,宾客都不再顾及这些,纷纷避进休息厅内,暂时没有引起更坏的影响。

而外面本来象征浪漫的玫瑰拱桥经过暴雨的洗礼,彻底斑驳成一片,眼见着,哪怕雷雨停下,订婚仪式都不能很快继续进行了。

“Tina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玫瑰花会出这样的问题。”老张满脸大汗地朝正走来的Tina做着解释。

“这件事,不是说对不起就有用的,事前,我们支付了一笔不算小的款子,竟然连区区的玫瑰花都搞成这样,现在,是耽误了我们总裁的订婚仪式,也让出席的嘉宾笑话了,这样的损失,是对不起就能涵盖的吗?”Tina板着脸,指责道。

在萧总发怒前,她起码得有个解释的理由才好,否则,一并遭殃的还有她,毕竟,在明蓝忽然跃升为萧总的未婚妻后,操办订婚仪式是由她来准备的。

“我立刻让承包这次玫瑰摆设的花店老板过来。”老张擦了一把汗,只能推出夕雪挡在前面。“这家店,我们和她合作了多次,没想到,这次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夕雪看着花店外面瓢泼大雨下来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纵然,那些颜料,在用之前,对方曾当着她的面,做过良好防水性的实验,可,面对这样磅礴的雷雨,是否真的不会露陷?

倘若仪式结束还好,如果仪式正在进行当中——

果然,很快,老张的电话就追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让她尽快过去给个交代。

她,能过去吗?

且不论,萧默澶未必会亲自过问,但,萧氏实业相关行政部的人,恐怕对她还是没有淡忘的。

“小花,我腿有些疼,但,现在,滨海酒店送的玫瑰花出了问题,要不你代我过去,就说你是老板,看对方提出什么索赔要求,都答应下来,回来告诉我,好吗?”她唤来在前面忙碌的小花,在小花点头后,再简单说了一遍玫瑰花染色的大概缘由。

“没事,雪姐,你放心在家照顾着念念,我去看看,如果她们能匀出时间,大不了,咱们给她们换一批红玫瑰送去,如果不行,再谈赔偿,毕竟,我们也不是有心的,是她们定的时间太急。”小花很是率直地道。

定的时间太急,但,给的价格却是让人心动的,再加上,老张当时根本不容她拒绝的话,所以她才接下,没想到,接下后,惹来这样大的麻烦。

不知是天公不作美,还是命运的刻意呢?

敛了思绪,小花已踩上单车,她叮嘱小花骑慢点,路上小心,小花点了点头,飞快朝滨海酒店骑去。

而她在花店,终是心神不宁的,连老顾客来买花,要的是勿忘我,她都包成了爱丽丝。

幸好是老主顾,没多见怪,倒是念念蹦了出来:

“妈咪,你怎么了?”

抬头看了眼旁边的玻璃镜子里的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竟是连念念都瞧出来了。

“妈咪没什么,念念先上楼睡一会,好不好?念念身体刚好,得好好休息,下个月,才有力气去迪斯尼玩啊。”

“噢。”念念应声,胖嘟嘟的小身子一扭,嘟囔道,“妈咪,念念怕打雷,妈咪抱念念睡会,好吗?”

与其这样干坐着,睡一会也好。

可,抱着念念躺在床上,听得到念念轻微的鼾声响起,她心里还是愈发的不安,可眼下,她不能再多做什么。

只能等待。

两个小时后,小花打了电话回来,她从床上起来,为了不吵醒念念,避到阁楼下去接,小姑娘果然还小,没经过大场面,这次打回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雪姐,他们说要赔一千万,扰了喜事,每朵花都得按万来赔。”

夕雪握住手机的手微微颤了下,安慰她道:

“让老张来接电话。”

“好。”

“老张,当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一时间根本凑不出一万朵红玫瑰,所以我才用颜料染了来对付,没有想到,又下了雨,才弄成这样的局面。”

“是啊,我知道,可如果你不能弄,当时拒绝了不就行了,何必逞能应下来呢?你拒绝,我当时就另找人来弄了啊。”

“老张,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管我当时怎么说,反正现在出了事,影响到老板的订婚仪式,对方行政部的Tina小姐很生气,你店里的那伙计,竟然还说再等上几天,你们能补一批红玫瑰,人家能答应吗?你那伙计又说那就赔好了,这么没诚意的话都说出来,人家是什么公司,既然你要赔,干脆开个天价,瞧准了你们根本赔不起啊。”

听老张的口气,是率直的小花说话的口气惹恼了对方,才会狮子大开口要赔一千万吧。

“老张,我儿子病了,所以我没赶过来,让小花去处理,你看,我们也合作了这么多年,出了这件事,谁都不愿意,你是否在当中斡旋一样,看怎样尽快解决才好,一千万,就是卖了我们小店,都没有啊。”

“我也想啊,可,也得人家大总裁同意才好,不瞒你说,滨海酒店的新老板,就是这位大总裁,我也是刚刚知道,现在出了这个大篓子,我自身都难保,唉。”

老张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可,她却是不方便露面。

该怎么办呢?

只踌躇了一秒,老张忽然捂着手机,好像旁边说了句什么话,紧跟着,老张的声音再传来时,却是:

“雪老板,还得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毕竟你是店里的老板,小花在这,没用。”

显见,张老板是听了什么吩咐,才说的这句话。

“好。我马上过来。”夕雪犹豫一下,仍是应了一声,瞧了一眼,阁楼上的念念,还是不放心,走到隔壁,请邻居高好婆代为照顾一下念念和花店,接着,才喊了三轮车往酒店去。

去的路上,她的手心满是冷汗,纵这样,仍是给老张去了电话:

“老张,一会我去哪找你?”

“我和对方行政部的Tina小姐在办公室等你。你到这来就行。”

果然 Tina也会在场,但愿,Tina不会记得她的样子,出来的时候,她特意戴了一副很老式的墨镜,短发,配上老土的衣服,加上不再化妆的脸,是否真能自欺欺人应付过去呢?

捏了捏掌心,不管怎样,眼下,却是只能过去,不然,若到门上来找,反而不好。

不过待到能处理结束,海城,也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唉,到时又要麻烦V了。

神思间,已到酒店门口,下午媒体熙熙攘攘的情形,因为雷雨的打断,此刻是门庭冷清的。

可,这里,现在对夕雪来说,绝对不是门庭冷清的意味。

从侧门一步步进去,越接近老张的办公室,心里越忐忑。

但,现在,容不得她逃避。

走进办公室,已看到一名身着职业装的女子坐在那,老张看到她来,忙迎了出来:

“雪老板啊,你总算来了。”

夕雪进去,先示意一旁窘迫的小花回去店里,然后镇静地道:

“真对不起,因为临时没有办法凑集这么多红玫瑰,所以,我用了这个法子。”

其实,是对方不给时间,并且提出那样的要求,否则,她又何至于,不得不应下来呢?

“你是花店老板,”Tina看见她来,单刀直入道,“这件事,影响了我们老板的订婚,连我都可能被老板解雇,所以,你认为,对不起这三个字,你再说有用吗?”

看样子,Tina一时没认出她来,这四年,在海城的生活,她或许,真的改变了很多。

这样,是最好的。

“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没有用,可,让我们这家小小的花店,因为这件事,赔一千万,这显然也是即便卖了花店,都赔不出来的。”

“赔一千万,只是针对你的店员说的,她出口就是赔好了,这种不自量力的话,真是让人好笑。”

做为萧氏实业资深秘书的Tina,说话是盛气凌人的,对着这样的她,夕雪只能赔小心:

“店员年纪轻,不懂事,我代她道歉,现在,我想,最要紧的,也是尽快把这件事解决,这样,您的工作不会受到影响,我也算将功补过。”

“一天前,你凑不齐玫瑰,现在呢?就凑得齐了?”订婚仪式,总是要喜庆些,为了让老板和未来老板夫人满意,她临时改了红玫瑰,可没想到,却是生了是非。

“其实,未必要玫瑰装饰,其他的,或许更好。”

“好了,总算停了雨,还算老天开眼,现在,不管是什么装饰,老板的订婚仪式不得不拖到晚上,我希望你用这两个小时,能布置好,如果能,那么,一切都好谈,不能的话,那对不起了,恐怕你的花店是经营不下去了。”

“好。我会努力办到。老张,能抽调一些酒店的服务生给我吗?”

“你——”老张看夕雪一口应下,虽然这么宾客入住,人手紧张,还是拍板道,“没问题。”

毕竟如果订婚宴席因故延后或取消,得罪的,可是新任老板,怎么着,他都得禀明上司后,尽快抽调出人手来,包括,让轮班休息的服务生全部到岗。

天公是做美的,雷雨后,还出了太阳,当夕阳的余晖被最后一丝黑暗吞没,海边,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这些灯火中,六道仿似天际银河洒落的拱桥,出现在海边的甬道上。

那样的熠熠光辉,不仅让人的眼前一亮,更特殊的是,拱桥下,也有同样的光辉在闪烁着,宛如天际银河一般,遍是繁星点点。

当然,如果走近看,才会发现,拱桥的光辉是无数的绢花的花蕊耀亮的,下面的灯光则来源于一只只红色蜡烛,每只蜡烛的旁边,各有璀璨的小灯泡一闪一闪,这些灯泡的电线是绿色的,隐在旁边的草坪中,远远望去,便是如同天际的繁星。

此刻,当订婚仪式开始,明蓝从拱桥那端走来时,拱桥忽然从最初的银亮色,转成了红色,那样的红,比白天的红玫瑰更加的耀眼,明蓝清雅的脸在这抹红光下,同样是动人的。

她换了一袭礼服,同样是这一季V家的新款,长长的拖尾,上面遍缀着锦绣的花边,随着她姗姗走来,是迷醉人的眼,更会醉人的心。

而她只会为一人所醉,那一人就在拱桥的尽头等着她,依旧着白色西服的萧默澶,同四年前一样,没有多大的改变。

夕雪远远望着这一幕,目光下意识想避开萧默澶,却还是有一秒钟停顿在他的身上。

今晚,由于老张担心现场再出故障,是刻意让她留下的,于是,她只能站得远远地,目睹这一幕订婚仪式的展开。

犹记得,她嫁给萧默澶,没有订婚仪式,包括结婚仪式,说起来,都是仓促的。纵然,极尽奢华,但,那个时候,她和他仍是抵触着。

思绪甫动,指尖是疼的,源于,现扎那些绢花,哪怕有服务生帮忙,可这么短的时间赶出这么多的花,仍是让她的手扎得生疼生疼,下意识低下脸,却只看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雪花戒指,因为,仅是小小的碎钻,这四年来,哪怕她是花店的老板娘,仍是可以戴着,包括今天到这里,都不曾褪下,只把碎钻的部分朝里戴着,现在,能看到,那银色的戒环在灯光下,闪烁出迷离的光泽,不过,该是最后几小时的闪烁了。

今晚回去后,她有一个理由把它取下。

哪怕,仍不舍这枚戒指,终究是到了取下的时间。

“雪老板,看来很成功啊。”看到仪式如常举行,老张总算松了一口气。

“嗯。”她应了一声,“老张,那我能回去了吗?孩子生病了,我想早点回去陪他。”

“这,这仪式马上就结束了,等Tina小姐说可以了,你再走,成不?然后如果可以,我立刻结款子给你。”

话说到这份上,她连先走,却都不能。

还得继续看下去?

不。

转了目光,她看着一旁夜色中,憧憧的椰子林,望久了,本来起伏的心境,才慢慢平复下来。

仪式是繁复的,仪式后,还有酒宴,酒宴连着奠基的庆祝,今晚的滨海酒店注定是热闹的。

夕雪站在冷落的一角,直到Tina走来:

“手还真巧,行了,萧总没说不满意,你可以先回去了。”

“谢谢。”她低眉顺目地说出这句,也借此把头低下,接着,在老张的默允下,转身朝酒店外走去。

偏僻的甬道,她走得很快,只是,这么快,加上低着头,却是措手不及地撞上了一个从树荫后转出来的人。

那一人的身上,有着酒的醺味,撞上去,她本以为,是撞到了一个酒店酗酒的住客,却听对方的话语低低的传来:

“没事吧?”

这声音,是熟悉的。

也是这份熟悉,让她的步子僵硬起来,呼吸甚至也停滞了一秒。

可,在恢复的下一秒,她瓮声道:

“没事。”

接着,迅速欠身朝外走去,欠身的时候,本来盘在她胸襟的一朵栀子花掉落了下来,落在男子本来想要虚扶她一把的手上。

纵然是瓮瓮的声音,纵然是齐耳的短发,纵然戴着不太相配的墨镜,纵然隔着夜色望过去,也是衣饰不修边幅的海城女子。

可,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层熟悉感是那样的浓烈,浓烈到,这四年来,他自以为平静疏离的心,在她撞入他怀里的刹那,悸动得厉害。

骤然转过身,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的尽处。

下意识地追出去,却,哪里还有那个人影呢?

仿佛,一切都只是幻像一般。

可,他知道,刚才,真的是她撞进了他的怀中,手中的这枚栀子花就是最好的凭证。

而,此刻,在离他不远的一处树荫后,一隅女子的裙角被晚风吹得微微映现,但,很快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按住,再觅不到任何踪迹。

这一晚,酒正酣,人正醉。

在红色喜庆的味道,弥漫在滨海酒店上空时,四年前,尘封的过往,却也被这喜庆晕染得渐渐裂开……

翌日,是个晴好的天气,在没有暴风骤雨的时候,海城的天气大部分时间都是晴好的。

很早地,夕雪却是坐在阁楼下的花店里,在圆桌上,把前日,念念捡回来的贝壳海螺之类的,用锥子钻了孔后,串起来做风铃。

这样的风铃有好多个,都是每次念念捡了,她给他穿的,悬挂在阁楼的各个地方,若开了窗,有风的时候,就会当啷当啷地作响,煞是好听。

风铃串了两根线,指尖愈发地疼了,即便这般疼,她仍是继续穿着,是想让这些许的疼痛麻痹什么吗?

或许,这样,心底便不会再觉到疼。

原来,她不能免俗,哪怕隔了四年,还是会疼。

是的,疼痛,从昨晚回来以后,就一直疼到了现在。

深深吸了口气,由于指尖的疼痛,导致使不出更多力,一个小海螺却是钻不出孔来,她揉了下手腕,钟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早上七点,她该准备早餐,然后准备开门了。

纵然,准备离开海城,可在一天,生意却还是要做的,即便走,这里的一切也需善后。

毕竟过去了四年,她不可能再向四年前一样,离开得匆忙,又不顾一切。

站起身子,把风铃收进针线篓中,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今天,念念刚退了烧,身子还很虚弱,可小脾气却是倔起来,别扭着不肯用熬得很薄的小米粥,夕雪不得不在小花来了后,到阁楼上去劝他用。

“不要,难喝。我要吃炸鸡。”

“念念不听话了?”

“人家不要吃嘛,讨厌啊。”念念用小手推着夕雪递来的粥碗,发起脾气。

“念念,等身体好了,妈咪再给你买炸鸡,如果身体不好吃炸鸡,小心晚上又要去挨针哦。”哄着让他喝粥,这招还算有效。

“可这粥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要喝糖粥嘛。”噘起小嘴,弱弱地抗议道。

“好,给你熬糖粥,你乖乖地在这。”夕雪摸了一下念念的小脸蛋。

端着粥碗下去,稍微放点糖,再给念念做了一碗。

人在厨房熬着粥,却听到前面的花店似乎来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