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一般是很少有客人来的,能听见小花笑呵呵的招呼:

“先生,要买什么花呢?我们这的花啊都是最新鲜的。”

对方没有说话,正是这种沉默,让夕雪忽然手下一怔,只听得‘咝’一声,她的手竟不知觉地去碰那滚烫的锅沿。

很烫,可,再烫,都抵不过此刻的心神不宁。

“雪姐,怎么了?”小花从外面奔到里面,关切地问。

“没事。”夕雪刻意压低了声音,“去招呼客人吧。”

也在这瞬间,她下意识回身,哪怕,厨房离花店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使得顾客不会贸然进来,她仍是转了身。

是回避,更是不想再见。

“没事,那个男人很怪,进了花店,却又不说要什么花,我还给你拿药酒,现在夏天,这种小烫伤还是忽略不得的。”

小花说完,蹲下身子,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药酒递给夕雪,这时,外面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小姐,我要这棵花。”

“嗳,来了。”小花应声,走出去时,夕雪接过药酒的脸色,一片发白。

是他!

他竟是找来了。

昨晚,侥幸得以为,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却终究是事与愿违了。

她咬了下唇,把药酒放到一旁,只下意识,熬起粥来,不管如何,得尽快再熬一小锅,给念念送上去。

而,外面也在这时传来小花的声音:

“先生,这盆是栀子花,是老板自己种的,不卖哦。”

“那,麻烦你问下老板,是否能割爱,因为,我很喜欢。”

平静的男声,不似往日般寒冷,是温润的声音。

其实,那盆栀子花经过前晚暴雨的侵袭,早凋零得许多。

小花踌躇地走进厨房请示她,她背对着小花,嘴唇动了动,终低声说:

“卖了吧。”

“好。”

小花回身出去,她的眉心更加颦紧起来,看来,在这里,多留一天都不行了。

她不希望再卷进纷扰中去,而现在,她毕竟有了最珍贵的宝贝——念念,她同样不希望和念念间的平静被打破。

随着小花说:

“先生慢走,下次光临。”

她才盛好粥,走了出去,看到小花把一张百元大钞放进柜台:

“我还没开价呢,就付钱了,呵呵,出手真爽快,雪姐,我想是不是干脆多种些栀子花,毕竟海城这里少,应该会蛮受欢迎的。”

哪那么容易呢?

毕竟,栀子花适合生长的环境不在海城,这一株也是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

她没有应声,才要转身,往阁楼去,忽然花店门那,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借着勿忘我的掩饰,听到小花道:

“先生,你又回来了?”

那脚步声,离她近在咫尺,而她蹲在勿忘我后面,捧着粥碗的手捏着碗柄很紧很紧。

或许,他再走近一步,便会看到她仓促地蹲下,可他只站在那,并不再离她近一步。

她咬紧唇,而他的步子终是没有再走过来,只是问:

“我不太懂养花,能帮我把养花的要点写在纸上吗?”

“当然可以啊。”小花明快地应道,很快写了养栀子花的要点,递给男子。

在脚步声继续朝店门外走去后,夕雪才站起身来。

那么近,又这么远。

“雪姐,你怎么了?”小花看到夕雪从勿忘我后站起,有些奇怪地问。

“没什么,突然头晕。”

何止是头晕呢?

走上阁楼:

“念念,快来用糖粥。”她唤。

可念念却是蜷缩在床上,不停地在咳嗽。

“念念——”她再唤了一次,走近念念,才看到,念念呛咳得连脸都涨红了,“怎么了?”

摸了下他的额头,却并不烫,可,看那样子,念念无疑是十分痛苦的表情。

“念念!”

她再唤了一声,念念憋红着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个不好吃。”

她下意识顺着念念的目光望去,能看到,桌上做成苹果样子的丝绒盒打开,里面放的那枚戒指却是不见了。

是的,昨晚回到家后,她只取下那枚戴了四年的戒指,也在取下时,她才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英文烙在她的手指上。原来,那枚戒指的玄机,竟是内壁刻有文字,所以,彼时,他给她戴上时,那样郑重地紧握了一下。

而经过四年的时间,那小小的字便是烙在了肌肤上,哪怕脱下来一天,此刻,她的手指覆在念念的额头上,仍能清晰看到,那是一个清晰的‘Love’。

只是,现在,这枚戒指,却是阴差阳错给念念吞了下去。

她焦灼地抱起念念,边安慰,边朝楼下奔去。

“雪姐,念念——”

“他吞了异物,我现在送他去医院,花店交给你了。”

“没问题,雪姐。”

夕雪抱着念念,匆匆走出花店,却在走出的那一刹那,看到,对过的那棵椰子树下,站着熟悉的身影。

他还没有走,只提着花盆站在那,好像正准备上车,也好像,在流连着什么。

而她,抱着念念,有一秒钟,怔滞在花店门口。

命运的转轮,在这一刻,继续,将彼此转到了一起……

海城的清晨,似乎天亮得特别早。

明蓝披着酒店的睡袍,站在又是崭新一天的晨光中,窗外,是欣欣向荣的盎然。

她呢?

从昨晚开始,是否她人生的扉页也会掀开新的盎然一页?

她不知道,只知道,左手中指上,那枚熠熠生辉的钻石戒指,是耀眼夺目的。

红色,是她喜欢的颜色。

这枚钻石戒指,整整九年,却依旧是那样的光彩,依旧是适合她的。

而昨晚的礼服,哪怕准备了三套,都不再是红色,即便是尺寸,对她来说,也是过紧的。

但,不管如何,总是完成了那场仪式,今天的报刊媒体,不出意外,同样会将那场被雷雨打断,又继续进行的仪式作为头版头条 ,甚至不逊色于昨天同时进行的奠基仪式。

这些,足以让女人的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

可,她的心却是空落的。

难道说,她要的,并不是这样隆重的仪式,未婚妻的头衔吗?

真的不知道。

三年的蛰伏,四年的坚持,最后,用他当初许下的誓言,让他给了她这样隆重的订婚仪式后,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反是胸口压堵得难受。

犹记得,在他冰冷的唇很快离开她主动的那一吻时,她把这枚戒指举起时,他的神情是有一丝柔软的。

这枚戒指,是彼时,在夏威夷,他送她的,只是,彼时,她却是不想那么早订婚,毕竟,那个时候,她太年轻,年轻到对爱情都是懵懂不知分辨的。

于是,他对她说,等到有一天,她想嫁了,戴上它,他便会知道,而她仅笑着把它戴在颈上。

而在昨天,她当着他的面,把这枚戒指戴到中指时,便是清楚地告诉他,她想嫁了。

不过,仅是中指,不是无名指。

因为,这四年,她其实越来越看清楚一件事,只是,那件事,是容许她暂时自欺欺人的。

或许经过一个缓冲期,这份自欺欺人就不会再是负担。

这枚戒指,便是这一个缓冲,本质还是骄傲的人,最终,还是倚赖了这枚戒指。

默默拉上窗帘,昨晚到现在,她独自睡在这宽大的总统套房中,而他,在另外一间。

在婚礼前,这样的情况应该还将继续下去。

但,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影子的,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她和他,因着那场狼狈退出的成全,会幸福罢。

回身,很快洗漱完,走到他的房间门口,这一楼层,只有三间总统套房,另外一间是萧未央和皇甫奕带着孩子住在那,这么早,显然,那对夫妻还没起来。

萧默澶却是有早起的习惯,这从她轻叩了门,房门被打开,他穿戴整齐地出现在门那边,就得以证实。

“默澶,一起用早餐?”她问,从昨晚仪式开始,她和他之间,似乎更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意味。

他颔首,接着,走了出来,她的手向前伸了一伸,想挽进他的臂弯,却在这一刻,有些犹豫,犹豫间,他的手臂越过她的,朝电梯走去。

她看着空落的指尖,嘴角浮起莫奈何的笑意,只跟着他走向电梯,也在这时,旁边卧室的门打开,萧未央独自走了出来:

“哥,一起用早餐吧。”

萧默澶没有应声,依旧直往前走。

萧未央的神色在这一瞬是有些尴尬的,只是,很快,她就恢复到如常的神色,跟了上去。

三个人的早餐,加上Jimmy和Cindy嘻嘻哈哈的声音,本该是愉悦的,可是,气氛却莫名的肃穆。

或许,是萧默澶到一直不苟言笑的缘故,也或者,是明蓝若有所思的样子。

萧未央好不容易打发两个孩子吃了面包牛奶,由保姆带着往旁边玩去时,她望向萧默澶:

“哥,今天有时间吗?”

“呃?”淡淡的一个单音节字,萧默澶仍是慢慢用刀叉切开盘中蘸了酱料的培根。

“下午,想带孩子们一起去海边,哥以前游泳最好了,教教他们,可以吗?”萧未央继续试图打破此刻的尴尬。

“让Tina安排游泳教练。”淡漠的话语,淡漠的声音,从四年前,兄妹感情,竟是淡漠如斯。

“哥——”

萧未央还想再说什么,明蓝瞧得出来兄妹间的隔阂,忙打圆场,道:

“未央,默澶的腿受伤了,一会还要去医院换药,医生叮嘱了,没办法下水。”

“哦,我倒是不知道哥哥受伤了。哥,还好吗?”萧未央转过脸,关切地问萧默澶。

熨烫服帖的西裤下,他的腿伤,自然是不会有人看到。

“嗯。”萧默澶淡淡应了一声,结束早餐,起身,“你们慢用,我去医院。”

“默澶,我陪你去。”明蓝跟着站起,和萧默澶一同离开。

整座包厢内,仅剩下萧未央一人,除了那两个在不远处玩水的孩子,她似乎真的是孤独一人了。

不,不会的。

她是萧未央,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的。

她的手握紧叉子,冰冷的叉子印进她的指腹,很冷。

而,盐水挂进静脉的感觉,同样能觉到冰冷。

萧默澶的伤口依旧有些发炎,源于这个男人哪怕腿受了伤,都固执地不看穿短裤。

于是,医生还是开了一瓶盐水,他坐在病房内,看着那透明的盐水注入静脉,仿佛,身体里的血液也会随之变冷。

只是,或许,这些血液在四年前开始,就不再温暖。

那个人,决绝地离开,一点点抽离他的温暖,他的浑身最后剩下的,唯有冰冷的血液,冰冷的心跳。

现在,明蓝坐在他的旁边,在削一只雪梨,犹记得,那时那一人也是这样,依偎在他身旁,削一只梨给他,当时的梨没分,最后,却——

收了思绪,他不容许自己有过多的软弱时刻,软弱对他这种男人来说,一时就够了。

“默澶,给。”明蓝把整个梨递给他,他却摇了摇头。

隐约间,能听到似乎有孩子的哭声,哭得不算轻,仿佛就在隔壁,他皱了眉,听到有女子温柔的劝慰声:

“念念乖,一会就不难受了,乖。”

那声音是这样的温柔,又是这样的熟悉,只让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明蓝是焦灼的:

“默澶——”

她以为他要出去,忙给他拿起盐水瓶,并高高拿起。

而,萧默澶的步子确实在朝外面走去,步出VIP病房,走廊内,那孩子的哭声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一声一声砸在他的心口,他的步子,却愈发地沉重起来。

心口有些闷,仿似有一根细细的线在慢慢地束紧,每一束紧,都是切进心房的疼痛。

他不再让自己犹豫,顺着哭声走过去,哭声是从旁边那间VIP病房传出来的,那女子的声音在此刻有些无奈,可,仍是很柔和地在哄着。

这个声音,在此刻落进明蓝的耳中,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听到了,眉心也旋即颦起。

每一步,她不自禁地放慢,可再慢,终是走到了病房的门口,开阖的房门内,一切是一览无余的……

【囚心】

抱着念念来到医院,挂了急诊,照了X光,胃内确实有异物,本来医生建议为了避免损害小孩的身体,建议让异物通过自然排便排出体外,但,念念却是难受得又哭又嚷,并且,等待排出体外,也未必是绝对有效的法子,所以,最后是皇甫奕做主,请医院主治医生,给孩子做了无痛胃镜取出戒指。

取出后,念念还是说疼,护士送到病房,仍是哭闹不休的,这一刻,夕雪除了柔声劝慰,对这小家伙,是没辙的。

而也在这时,忽然,好像有什么感应似的,她稍转了身,目光不自禁地朝门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