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开始,就不容许自己变卦,一切,只要是她的决定,她的幸福,就好。

至于其他,不再是他能给的,他能做的,也仅有如此。

而以她的性子,竟果然委屈了四年。

但,她竟然同时把她和他的孩子,隐瞒了四年!

“默澶——”她走近他,眼底的神色,只让他将目光淡漠地移往别处,“我求你,就算我求你,求你把念念留给我……”

语音落,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是可怖的,在这样空旷的地方,窗外,夜色也开始弥漫过来,将这里仅有的光亮快要吞噬。

没有人开灯。

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代替了其他声音,在这一隅空间回响着。

“不可能。”长久的沉默后,萧默澶的声音复响起时,有的,是和夜色一样深的淡漠。

夕雪再说不出任何话来,她闭上眼睛,踉跄的步子朝后退了几步,却是越过他,更快地冲到楼梯上,他没有想到,她的动作是这么迅速,毕竟,刚才,保镖的汇报是她的脚走路似乎有些不方便。

可,这一刻,她的速度是快的,她只朝楼梯下奔去,好像,先于他一步奔离这里,念念就仍不会离开她。

但,她的步子才刚抛下三层,她的肩膀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的钳住,这双手对她来说,曾经是熟悉的,然而现在,这双手蕴含的,却仅是决绝的冷漠。

他用力拉住她,要把她带上别墅,可,这女子的倔强比起三年前,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她显然是聪明的,她很快将自己外面披的纱衣脱去,金蝉脱壳一般从他的掌心下逃离,可,由于他的骤然收手,她逃离的速度又太快,他发觉不对时,她的身子已朝下面栽去,哪怕他很快赶上,捞住她娇小的身体,她的头还是撞到了旁边的扶手上,不算重的撞上去,还是蹭破了皮,意识仍是清醒的,清醒中,她没有挣扎出他的怀抱,仅是,目光里的绝望愈浓。

他把她抱起,过去了四年,她还是很瘦,轻而易举就能抱起的瘦。

把她抱回那间别墅,在他准备起身时,她的手终于在明显的犹豫后,覆上他的手臂,轻轻地覆着,却有如万钧之力,让他一时竟是抽不开身。

“求你,别把念念带走……”她说得越来越轻,那样的轻,是信心一点点被磨灭的征兆。

她从来都知道,他的手段,也从来都知道,他的寡冷。

而她呢?

在四年前,以那样一种方式退出他的生活,即便是为了所谓的成全,却也成了他厌弃的人。

毕竟,那一次,或许是唯一一次,不按他意志发生的变数。

素来能操控一切的他,哪怕对她不再有感情,都不会容许这种变数存在。

所以,这一次,是她最后一句求,一句自不量力地求。

他仍是将她的手拉开,没有用多大的力度,她的手,却再是覆不住。

拉开间,能看到她的指尖都满是红红的肿痕。

是订婚仪式那次,为了做绢花留下的。

可,他仅是漠然地转身,走出别墅。

很快,有一位佣人打扮的女子走进来,端上晚餐。

丰盛的晚餐,比她这四年前,用的任何一顿晚餐都要丰盛,可这样的丰盛,却不能让她有任何的食欲。

即便,这一天,她几乎没有好好用过东西,但,现在,她一点都吃不下,只是,不吃也得吃啊。

不然胃疼会更让她失去所有的力气,而且吃了,才会让萧默澶盯着她的人稍稍有些松懈吧。

努力吃着托盘的食物,哪怕,吃不出任何的味道,她都努力吃光,接着,佣人把房间的灯开亮,为她打开电视,又给她送来一瓶上好的药酒。

这瓶药酒该是对头顶的蹭伤,乃至指尖的肿红都有裨益的。可她却没有用,仅是沉默的走上二楼,佣人以为她要休息,便退到一边的保姆房中去。

一路走过去,她清楚得看到,这里的一切都有着监控摄像头,对于这样的监控,她没有一丝的愠意,脑海里满满想的,只是如何尽快找回念念。

因为,或许,明天,萧默澶就会送念念离开。

不惜触犯法律,都把她监禁在这,要带走念念,这样的萧默澶不仅不理智,也会做得更决绝。

即便,萧默澶不会虐待这个儿子,可这个儿子,对于萧默澶和明蓝来说,意味的是什么呢?对今后念念的生活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和童年的她,怕仅是有着太多的相似吧。

所以,她怕去想,只知道,她不愿意失去这个儿子。

即便被监禁在这,她都要离开。

走到二楼的沐浴间,果然摆放着琳琅的洗具,她从一旁的小盒子里,很容易找到了,沐浴时候头发用的夹子,细细的夹子是她需要的,再把夹子沾了点沐浴乳,就更加好。

她看了一眼,这里的窗户,纵然没有铁栅栏,可都是用锁锁住的,她没有钥匙,但,她有夹子。

而整间别墅里,应该也仅有这里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

当然,这里窗户的锁都很难开,费了很大的力气,总算听到轻微‘咯’地一声,窗户的锁被她挑开,海风略带咸味的热气涌进来时,她迅速爬到窗户上,抓住旁边的水管下去,幸好不算高,她很快下到别墅底部,尽量放轻声音地跳入海里。

在海城待了四年,为了陪念念经常去海边,她也从不会游泳,学会了一点狗爬式。只是,仅会狗爬式的她,这么跳入海水里,纵然轻,却差点憋不过一口气来,好不容易摒住呼吸,浮上了海面,奋力朝岸边游去,原本那看似很近的一段路,此刻,却变得那样的漫长。

不止漫长,脚踝忽然一阵抽疼,紧跟着,她的身子不可阻止地向下落去……

皇甫奕回到酒店时,萧未央正看着Jimmy、Cindy玩闹着。

四岁不到的孩子,还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总统套房的大厅里,堆满了各式各样新颖的玩具,Jimmy骑在其中的电动的火车上,嘴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绕着圈子。

Cindy相对就安静很多,只拿着梳子在梳芭比娃娃的头发,看着Jimmy骑到她身边,小手推了一下:

“Jimmy,你很讨厌拉,又把人家的家家酒弄乱了。”

“就要弄乱,就要弄乱。”

“讨厌!”

只一会功夫,俩个孩子又打闹在一起。

“乖,别闹了,爹地回来了。”萧未央本坐在旁边翻着一本杂志,现在,也不得不放下杂志,走到一对双胞胎儿女中间,让他们停止扭打。

而皇甫奕并没有说话,只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是的,他自己的卧室。

这间总统套房,有两个卧室,皇甫奕独自睡在客卧中,把主卧留给她和两个孩子。

这样的情况不止在这里,在皇甫大宅也已持续了四年,四年中,谁能想到,看上去夫妻恩爱的她和皇甫奕,已经分床而睡四年呢?

甚至于,这四年中,大半时间,皇甫奕似乎都不在沪城。

“爹地,这是什么?”神思恍惚间,Jimmy主动停止和Cindy的打闹,从火车上爬下来,显然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跑到皇甫奕的跟前。

萧未央这才看到,皇甫奕的手中拿着一盆花,看样子,是沪城那常见的栀子花,只是在海城,这样的花该是很难养活的吧。

但,他手上这株却是长得还算好的。

“爹地,好香啊。”Cindy也奔了过去,伸手去摘上面的花。

小孩子无意识的动作,却是让皇甫奕忽然把花拿高了些许,Cindy摘了一朵,还要再摘时,被皇甫奕这样的动作,弄得哇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跑回萧未央身旁,“妈咪,爹地不给我。”

“Cindy听话,爹地有事,别去打扰爹地。”萧未央仅能把女儿搂在怀里,安慰道。

可,她的一双儿女却是继续闹着,在这片闹声中,皇甫奕另外从裤兜里拿了两盒巧克力糖,递给一双子女,然后,才径直走进客卧,关阖上门。

这一关,关了很长时间,直到下午,走廊上,传来男孩的笑声,萧未央下意识走过去开门,却发现,Tina抱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一旁还有数名保镖扮演着奥特曼和怪兽,在逗小男孩开心。

这个小男孩,纵然该是她第一次看到,五官是眼熟的。

她站在那,唤道:

“Tina,这是谁?”

“萧小姐,这是萧总吩咐让我带回来的孩子。”Tina避重就轻地回答出这句话,只带着孩子朝萧默澶的总统套房走去。

也在这时,另一间总统套房的门开启,明蓝站在那边,脸色有些许憔悴。

从今天中午和萧默澶回来后,她的脸色就是这样的憔悴,此刻,看到那个孩子,她眉心颦了一下,终是走了出来,却听到Tina道:

“明小姐,萧总说了,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明蓝的脚步顺着这句话,蓦地停住,她能觉到,萧未央瞧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女人之间,或许真的没有永远合作的伙伴。

她早知道。

只平静地回身,走进套房,关阖上房门。

这一个下午,小男孩的笑声不停地响起,弄得Jimmy和Cindy都有些按捺不住,因为不知道,舅舅准备了什么好玩意给那个男孩,让他这么开心。

而,在这若隐若现传来的笑声中,皇甫奕却是忽然走了出去,只是,他的步子也仅是到走廊上就停止,紧跟着,却是朝电梯走去。

这一离去,他一个下午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夜色初浓时分,他开着一艘快艇出现在了海上,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老天,还是该感激命运的巧合。

不用他到那栋孤立的海中别墅,就看到了,海水中,显然碰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有些不对劲的女子。

他的游艇驶近她,可,并没有向电视剧里演的桥段一样,跳下海去救她,仅是从快艇上解下救生圈,朝她掷去。

因为一些顾及,也清楚,她不会愿意这样湿身的接触。

而她很快就趴到救生圈上,他一拉,就把救生圈拉了回来,然后她自己爬上他的快艇,沉默中,他迅速开了快艇离开别墅的范围。

或者说,是别墅外,留下的保镖监控的范围。

一路沉默。

他直接带她回花店,也是从小花那,他才知道,她被人带走,于是,凭他对萧默澶的了解,找到了那处别墅。

这一次,他没打算过多的藏掖。

包括她,其实也没有必要继续躲藏着。

回到花店,小花还没下班,看到她,焦灼的神色才稍稍有些缓解:

“雪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你先回家吧,我来关店。”

“雪姐——好。”小花还想说些什么,看了下浑身湿透的夕雪,又望了一眼,上午买过一盆花,下午到这稀奇古怪直问老板去了哪的男子,还是噤声,往外走去。

夕雪径直上了阁楼。

在海城,她并没有隐瞒自己姓中的一个雪字,毕竟,不想让念念从小就记错母亲的名字。

可,在海城待了平静的四年,从今天开始,一切却还是避无可避。

换下湿的衣服,接着下楼时,他竟是还在的。

但,她却是当他是透明空气一般,把那些花盆搬进花店。

他站在旁边,终是走过去,一手两盆,很快把外面的几盆花搬进去,他虽然右手一直使不出太多的力,可,至少,总是比她这样一个瘸脚有力气。

她看到他端进去,也不阻止他,只是,把剩下的花牌拿了进去。

一切忙完,天际乌云黑压压地压下来,眼见得,一场大雨,在她进入花店时,倾盆下来。

而他只站在庭院里,并没有进来。

她看着他,终是轻声:

“进来吧。”

他踌躇了一下,才走到花店,她让出一个位置,然后,顺手拿了一条干的毛经,放在他和她当中的花牌上,他拿过,擦了下身上的雨水,冰冷的声音,隔着那些飞扬的雨雾传了过来:

“想要回孩子吗?”

她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一句,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他竟是知道了。

不过,即便她再想得回念念,对他说,就有用吗?

不会的,四年前,他只记得她欠他一条命,只记得她欠他的七天,今日,对念念,他又怎么会好心到帮忙呢?

这件事,萧默澶能够不理智,她没有任何资本不理智,刚刚的跳海,无疑是她仅有的一次不理智,也在彼时,被冰凉的海水一泡,她想得很清楚,或许,唯有借助法律手段,能让她有要回念念的一线希望。

而,即便她没有钱请律师,可,V会帮她的,如果要欠一个人的人情,她也只希望是V,或者是另外一个人。

“皇甫先生,谢谢你救了我,已经很晚,我要关店了。”清楚明白地说出这句,她把一把伞挂在椅子上,转身,走了进去。

皇甫奕站在那里,身上滴下的水在脚周围汇成一个圆圈,在这个圆圈逐渐扩散开来时,他的身影消失在这所花店。

夕雪回身,伞,仍在那,他,却是不在了。

也在这一刻,关上卷帘门的手,很冷很沉。

可,再冷,再沉,都要撑下去,手机在她跳入海里时,已进水失去了效用,花店里虽然有固定电话,但V一般看到陌生来电却是不会接的。

以往,她和他联系,也仅是通过熟悉的手机号码。

目光停驻在坏了的手机上时,忽然想起,百里楠送她的那一只,不管怎样,现在,她需要一个手机,现在,显然,她也并不能冒雨到外面去买,因为,随时可能被萧默澶的保镖再带回那间别墅。

找出那台手机,手机旁边,还放着当初百里楠送她的护身符,时间改变了许多东西,唯有这些固态的东西却还是没有改变的。

充了电,所幸,隔了四年,手机还能用,随着开机,她才想到,要换一张SIM卡,但,就在这时,确是进来了一条短信:

需要帮助吗?

她一惊,时间却是四年前,在她发布媒体声明的前一天。

也是那段,她最艰难的日子。

可,终究是挺了过来,也终究,在那时,她没打开过这个手机。

深深吸了一口气,四年前,她没能帮到百里楠,四年中,为了回避一些人或事,她对所有新闻都是回避的,自然,也包括百里楠的。

只偶尔问过几次V,V说,恒达财团的危机因为凌云地皮的继续合作,算是缓解了。

心底,有些难耐,难耐中,她取出原来的SIM卡,换上自己一直用的那张卡。

接着,开机,凭着默记的号码,打给V,V没有接电话,只是转进语音信箱:

“你好,目前我正在度假,有任何事,请留言。”

他去度假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作为他这样成功的操盘手,更多的时候,该享受人生,而并非是局限在电脑前的方寸之地。

失望地放下电话,目光最终凝注在百里楠给她的SIM卡上,踌躇了半晌,现在的情况,却是刻不容缓的。

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念念就会被萧默澶送回沪城,即便她再坚强,都没有办法在此刻的情况下,凭借自己把念念要回来。

而她没有办法放下念念,这是她唯一的依赖。

抿了抿唇,手却是在她下定决心前,把SIM卡复换了出来,接着,编了一条信息:

“阿楠,可以帮我找一位律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