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敛去脸上的笑意,语意悠缓地说完这句,接着,只把目光飘向关阖的门边。

俘获念念的同时,不想朱婷母子节外生枝才,一并秘密捉了过来。

毕竟,念念是那人最在意的儿子,也是他最有利的一张牌,所以,俘获念念这一步,他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只有腾出时间部署好一切,他才会让夕雪把那一人引到这。

是的,那一人,在念念不见后,一定会关注夕雪的动态,即便再小心谨慎,只要他还有着亲情的牵绊,就会上他的套。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静待了断的时分。

三个小时后,黄昏的夕阳如血地洒罩在这栋老宅上,能看到,老宅的天台靠近山崖的一侧,架起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吊垂着念念。

再怎样懂事,在这样高高吊着,脚下就是悬崖的情形下,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被吓哭呢?

念念的哭声很响地在山野间回荡着,是让难耐的。

朱婷牵着惠妍,眼底的泪水纷纷落下,可被喽啰看管住的她,没有办法去做什么。

“虎哥,你放开他,你要做什么我来代替他,他只是一个孩子啊!”夕雪嘶喊出这句话,她的嗓子从刚刚到现在,已经喊哑了,而她的身子被俩个喽啰架着,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在这偏僻的山中,恁是嗓子喊到哑,都不会有人听见。

也在这偏僻的山中,哪怕不被人架着,难道,她就能去救下念念?

原来,她再如何能伪装坚强地走下去,终究碰到这样的场合,还是没有任何用。

可,再没用,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处在危险中,就这样懦弱地妥协下去,也在这时,在念念被绑上天灯台时,她趁架着俩个喽啰一个不留神,用尖尖的高跟鞋用力地踩向他们其中一个的脚背,接着,在那一人嚎疼着,手稍松之际,她的胳膊肘朝后狠狠拱向另一个的胸口,电光火石间,挣脱他们的架持,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前,冲到虎哥跟前,与此同时,敏捷地抽出虎哥旁边喽啰的刀,架到虎哥的喉口:

“放下他!”

一个人的潜力有多大,只有在愈危急的情况下,才会爆发出来。

一如现在,或许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她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爆发出来的力量会是这么大,那刀架在虎哥的脖子上,气势没有丝毫的懦婉,反是魄人的。

“呵呵,想不到夕小姐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虎哥开始嗤笑,旁边的喽啰蠢蠢欲动,甚至欲胁迫朱婷母女,让夕雪放手之际,虎哥只大手一挥,示意所有人停下,“只是不知道夕小姐的刀够快,还是那根绳子被砍断更快呢?”

吊着念念的绳子下面,除了三层楼高的老宅,便是悬崖峭壁,若是绳子被砍断,这么掉下去,念念的命是不保的。

虎哥的话不是直接胁迫,但意味更是凶险。

“哪怕我放下刀,孩子也未必能活,现在,刀在虎哥您的脖子上,至少,我们母子死了,还有虎哥您陪着,不亏啊。”夕雪手中的刀再用力朝里架了一下,喉口和刀刃相触的地方,可见隐约的血丝现出。

虎哥的眼底泛起一层阴霾,这个女人,还真不受胁迫,也在这时,虎哥的脚忽然迅疾地踢起,这一踢,超过了常人的尺度,是让人没有办法防备地,只准准地踢到夕雪的手肘处,夕雪觉到一阵酸疼袭来,虎哥的手趁势用力一格,顿时将刀锋反架在夕雪的喉口,紧跟着,虎哥的声音阴测测地传来:

“萧总,既然到了,为什么不出来?你的女人儿子现在都在我手上。女人,萧总可以不在乎,那么萧总的儿子呢?如果都没兴趣,那么萧总应该有兴趣欣赏一出点天灯吧。”

默澶?!

虎哥的这句话,只让夕雪忽视了喉口的利疼,抬起眼睛,望向老宅另一侧,毗邻山道的那边。

寂静的山道,此刻,哪有人影呢?

也在这时,一群鸟雀骤然飞起,在空旷中,添了除肃杀之外的灵动氛围,鸟雀散去,不知何时,一袭黑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天台上。

这袭黑影不是凭空而降,只是倚靠一条银色的铁链,轻易地就从彼端最靠近天台的苍天古树上,晃荡了过来,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就这般降落在天台上,俨然就如天降一般。

默澶?!

夕雪抬起眼睛,是萧默澶,是他!

只是,和之前的他确是有些不同了,他穿着很长的黑色风衣,就这样,长身玉立在那。

风衣迎风略略的飘起,他坚毅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是新添的伤蜿蜒地在那,是彼时,那场海啸的见证。

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也在这时,她能看到,萧默澶手里的银色的铁链紧紧地缚住念念小小的身子,紧跟着,一道银光闪过,挂住念念的绳索应声而断,念念只随着银色的铁链落到萧默澶的手中。

“萧总手上的功夫还是不输给二十年前,棒!”虎哥微微鼓了下掌。

“放了他们 。”萧默澶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可以,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她们与我们之间的瓜葛确实没有联系,用她们胁迫萧总出来,也是逼不得已为之的,谁让萧总一直躲在暗处算计人呢?”虎哥的声音转厉。

暗处?

有些什么,在这一刻,终是能悉数联系起来。

原来,虎哥的货物被查获,和萧默澶是有关的。

当这个男子做出那些部署时,其实,已经说明,他脱离这条道路的绝决。

若不是海啸来得突然,或许,这份绝决还包括玉碎瓦不全。

可,现在呢?

她看到萧默澶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虎哥,薄唇轻启:

“我再说一次,先放了他们,否则,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是的,萧默澶的手段,是让虎哥都有些心寒的。

而现在,看上去他是一个人到了这,实际呢?

这样的男人,在海啸中重生后,就如地狱的撒旦,即便,独自到这,倘若没有完全之策,又怎么会这样到这里呢?

毕竟,当年的萧默澶,第一桶金是从坞角来的,在坞角,并不是人人都能赚到第一桶金,拼的是狠,拼的是毒,拼的更是心计谋算。

萧默澶,显然就具备了以上的所有。

思绪中,虎哥的手稍稍放开,道:

“可以,但前提是,我放了他们的同时,你得上这天灯台。”

天灯台,是坞角惩罚叛徒、忤逆者、以及完不成重要任务的手下最残酷的一种手段,可,这样的残酷,并不能让萧默澶有些许的动容,他仅是用素来淡漠的语调再次明确了两个字:

“放人!”

不管任何时候,哪怕在这样危险的时分,这个男人始终有着王者睥睨天下的气概,这样的气概,纵使现在,他是独自前来,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也是让人心安的。

在这一刻,夕雪只挣脱虎哥的挟持,径直奔到萧默澶的跟前。

不过短短的几步距离,她奔过去时,却仿似远得就像是场梦里的距离,而梦一旦醒了,再近的距离便都是遥远的。

她怕这只是场梦,直到奔过去,真真切切地奔到了他的跟前,才能确定,这不是梦!

而萧默澶仅是把怀里先前因为害怕不停哭泣,在他揽到怀中后,不仅不哭,反是变得很乖的念念推到她跟前。

却,不说一句话。

他的意思,她明白。

但,她能走吗?

“嫂子,先带念念走!”

她只说出这句话。

在一旁,已经同样摆脱喽啰挟持的朱婷想要说什么,在看到夕雪坚定的目光时,却是清楚那些话此刻不如不说。

“你也走!”反是萧默澶的声音淡漠地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不,我不走。”说完,她用力把朱婷和惠妍推开,最后,再看了一眼念念。

念念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稍稍抬起眼睛,不舍地望着萧默澶,萧默澶也看着他,他的小嘴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半蹲下身子,温柔地替念念擦干小脸上的泪水:

“念念,乖,要听话,只要你听话,妈咪和爹地会很快回来的。”

即便在小孩跟前不该撒谎,可,容许她再撒一次吧。

朱婷明白她的意思,蹲下身子,只抱起念念,朝楼下走去。

他的目光瞧着念念远去,复凝定在夕雪的脸上,她看得懂,他素来淡漠的目光里,因为她的行径,有了愠怒的意味。

“我不走,不论你怎样,这一次,我再不要离开你!”夕雪坚定地说出这一句,她走上前,不管他拒绝的,站在他的身边。

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而,和他分开的这月余间,每一日的寄托,只是等他回来的企盼在维系支撑着。

眼下的情形,无疑是彼时生离后,或许即将面临的死别。

所以,她不走。

即便留下来,会是他的拖累,可,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离开,因为,就在刚刚一瞬,她看得懂的,是他眼底稍纵即逝地一缕绝念,在她走近的刹那,也看得明白,别人没有洞悉的乾坤。

念念走,就好。

毕竟,那是她和他生命的继续。

至于她,再不要错过他了。

看到朱婷带着念念才下楼,旁边的山道中立刻拥出一群黑衣的保镖来,果然,他是有备而来。

可,这样的有备而来,在虎哥跟前,要全身而退,却是太难。

念念被朱婷抱着,在那群保镖的簇拥下,小脸一直扭着,看着他们,直到被保镖抱离。

虎哥还算恪守江湖规矩,在过了一段时间,直到念念该已走出一段距离,天台的沉默才再次被打破。

“果然萧总还是有准备的,但你该清楚,都到这个份上,我十几年的谋算在您的算计下悉数失去,按着道上的规矩,须得血偿,才算是个了结。”虎哥的手用力一挥,“萧总是自己上去呢?还是让弟兄们帮你?”

萧默澶的目光很淡漠地看了一眼天灯台,他的唇角轻轻勾起,也在这时,忽然,有名喽啰急急上来禀了一句话,虎哥的眉头皱起,思忖了几秒钟,终是凝重地点了下头。

随着这一点头,通往天台的门再次打开,出现在那的人,竟是皇甫奕。

这一刻,皇甫奕径直走到虎哥的跟前,声音甫起,平静中,字字让人惊愕:

“虎哥,我要你放了他!”

这句话,有些唐突,可在这句话听上去十分唐突的话背后,却是让虎哥目光变得晦暗起来。

“如果你还承认闵芜曾是坞角大小姐的话,你现在,立刻放了他们!”咄咄的继续说完这句,皇甫奕的声音是坚定的。

“闵芜……”虎哥默念出这两个字,他的神态在这几秒钟内,顿时显出些许的沧桑来,“你还是查到了。呵,但闵芜这么聪明,她儿子怎么会笨呢。”

喃喃地说出完这句,仿佛眼前,又能看到,在那一片绚丽的罂粟花海中,闵芜动人的笑靥。

而彼时,他只是闵芜身后的跟班。

在坞角这样阴暗的地方,假如说,有唯一的一点亮色,那便是闵芜。

她是那样的善良,也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而他原本只是坞角最最卑微的喽啰,有一次,带他的头目和其他头目发生争执,失手将其他头目打死,他便成了替罪羊。

在坞角,只要打死弟兄,不管什么理由,都会被点天灯,他一个喽啰,只被头目先动用死刑打个半死,然后就撺掇其他的弟兄都指证是他做的。

眼看着必死无疑,是闵芜的出现,还了他生机,指出了真正肇事的头目。

即便,这位大小姐,表面上看,不理事务,可,对坞角发生的大部分事却都是有心的。

这,是闵芜第一次救了他的命,从那以后,他被闵芜要去,做了她的跟班。

事实也是,他的头目按照规矩处置之后,他没有地方可去,而闵芜当时看中他的,或许,就是他彼时的木讷老实吧。

跟在她的身后,保护着他,是他曾经最赖以为傲的事,但,这样的骄傲,却因为她的离开,骤然宣告中止。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真的离开坞角,为了那个男人——那个和坞角最初有着生意往来,口蜜腹剑的商人,轻易地,用最恶俗的招数,俘获了单纯如闵芜的心。

而闵芜作为当时大哥大的私生女,哪怕,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原则上不会接管坞角,但,大哥大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女儿离开坞角。

坞角的闵家,历来是执掌坞角的大家族,每一任的大哥大不会结婚,源于不希望受到来自女人的牵绊。

因为,所有的感情中,亲情和爱情是最大的牵绊。

对历任大哥大来说,为了传下这个位置,亲情的牵绊无法避免,能避免的,便只是感情了。

于是,他们能拥有很多的情妇,然后,会有许多私生女和私生子,只是,到上一任大哥大,却仅有闵芜一个女儿。

传闻,是这一任的大哥大闵扬爱那个女人至深,但按照规矩,是没有办法给她一个正式的身份。

而闵芜的母亲,后来在坞角一次帮派争斗,叛徒部署下天罗地网,密谋篡位时,为了保护闵扬死去。

她的死,只使得闵扬在她之后,没有再找一位情妇,也让帮内的诸人纷纷猜测,或许从闵芜开始,会出现第一位坞角的大姐大。

只是,这位大小姐,却因为闵扬的反对,在那名商人的游说下,选择和那名商人私自逃离了坞角。

闵扬对此是震怒的,声称定要了那名商人的命,他就是彼时派去执行这个任务的人。

本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那商人的命,但是,那恬不知耻的商人,深谙他的弱点,只引来闵芜,闵芜的出现,闵芜的苦苦相求,终是让他没有办法去下这个狠手。

那个商人就是皇甫傲。

诡计多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感情都能拿来交换的皇甫傲。

执行重要任务失败,在坞角只有一个下场,便是被点天灯。可,也在这时,闵芜竟为了他回到坞角。

当着坞角大部分头目的跟前,闵芜跪下求情,自认不孝,请闵扬放他一条生路,从此,她的生死和坞角无关,并认他做了弟弟。

这一认,不仅间接第二次救了他,也等于他成了坞角下一任的大哥大。

闵扬在那一日,凝视闵芜许久,终是答应。并宣称,就此脱离父女关系,属于坞角的闵芜已死,从那以后,闵芜不准再用这个姓名,她的种种,再和坞角没有任何关系,任其自生自灭。

而他从那一日起,成了闵扬的义子,在坞角代替闵芜襄助闵扬。

即便,闵扬不允许任何人再去查探关于闵芜所有的讯息,他却仍是暗中让人按时送回关于闵芜的消息。

听说,闵芜过得并不开心,就在她彻底脱离和坞角关系,被彻底逐出坞角后,皇甫傲开始流连在夜场,闵芜则一个人待在看似豪华的皇甫大宅内。

失去坞角大小姐光辉的闵芜,在那个费尽心思得到她,或许只为了扩张坞角的势力的男人眼中,终是不再值得耗费过多的心思。

其实,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皇甫傲自以为娶到闵芜,就等于在今后能占得一半的坞角,却没有想到,坞角根本不容外姓插足,使得皇甫傲的如意算盘悉数打错。

也在那时,闵芜生下了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的到来,并不能改善这种情况,皇甫傲依旧彻夜不归,有时候喝了酒,还会动手打闵芜。

但为了年幼的孩子,闵芜不得不忍耐下来。在独自抚养皇甫奕上高中后,闵芜开始给自己寻找派遣压抑的方式,在那一年,去一家马场骑马时,她邂逅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

闵芜的马术是不错的,足以和那名男子媲美,也在那时,马场经常能看到他俩人矫健并行的身姿。

可,那男人是有妻室的,起初他瞒着闵芜,无论身份和家世,出于商人的戒备,都一并瞒着,他也不去问闵芜的身份,就这样简单纯粹地交往着,直到后来,他爱上闵芜后,开始想和家中的妻子离婚,给闵芜一个正式的名分。

当然,离婚的过程瞒着闵芜的,而闵芜在那时真正爱上了那个男子,生性洒脱的她,决定结束自己错误的婚姻,和男子在一起。

这更促进了男子想要和妻子离婚的信念,终于,男子和妻子离了婚,可,当闵芜知道,自己的决定,竟然拆散了一个家庭时,再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行为。

那个男人就是夕正。

也在那时,皇甫傲带着皇甫奕来到闵芜跟前,告诉皇甫奕,他母亲的水性杨花。

与此同时,闵扬病重。

纵使闵芜已经脱离了和坞角的关系,他还是让人去接闵芜回来。

在闵扬的病榻前,闵芜照顾了三天三夜,当闵扬最终病重不治,闵芜走出房时,整个人都瘦落了形。

对于那些年,闵芜经历的一切,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