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小樱刚出门没多久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姑娘,外面有人要见您!”

第 15 章 首入尚府

李栀栀一愣,忙问道:“谁来见我?”

小樱喘着气道:“那人细挑个子,生得很秀气,说是奉守备大人之命过来的。看他带的人的衣服装束的话,全是守备府的士兵!”

李栀栀略一思索,道:“我去看看。”她怀疑来的人是尚大人的亲随景秀。

尚佳构思好给父亲和母亲的书信,便命玉明备好笔墨纸砚,很快便把两封书信写好了。

把书信交给玉明安排人送信之后,尚佳回了内院的卧室,预备换了衣服出去见人,谁知刚脱了外袍,他便发现自己卧室里多了两盆花,一盆兰花,一盆昙花。

尚佳最烦卧室内摆放花花草草了,便叫了玉明进来:“怎么回事?”

玉明一脸无辜:“大人,这是李姑娘送过来的呀!”

尚佳:“…”我说收了么?

他原本是打算立即让玉明把这两盆花搬出去的,可是听到是李栀栀送来的,怕自己在下面人面前拂了李栀栀的面子,想了想,吩咐玉明:“放在这里好了,记得按时浇水。”

玉明答了声“是”,悄悄抹了把冷汗,知道此事算是揭过去了。

尚佳扫了一眼摆在窗前的兰草,吩咐玉明:“叫景秀进来。”

景秀进来之后,尚佳歪坐在窗前的锦椅上,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道:“去梧桐巷把李家大姑娘请过来。”

见景秀领命要走,尚佳又补了一句:“带顶暖轿过去。”

景秀奉了自家大人之命,带着守备府的士兵抬了一顶小轿来到梧桐巷接李栀栀。

他正等在李家门外,见李栀栀带着方才那个丑丫头出来,便上前拱手行礼: “李大姑娘,我们大人有请。”

李栀栀认出了景秀,脸上已经带上了甜蜜的笑,正要开口说话,抬眼便见几个差役押着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何婆子从何家走了出来。

何婆子手上被戴了镣铐,身子一个劲儿地往下坠,一边坠一边哭嚎着:“老婆子我做的是正正经经的人牙子生意,哪个杀千刀的诬赖我卖良为娼…”

差役得了提刑所蔡提刑的叮嘱,对何婆子毫不客气,两人合力揪住何婆子的胳膊,一下子便把她从门槛内给拔了出来。

见何婆子还在嚎哭,四邻都在围观指点,一个年老差役便大声道:“何婆子,你若有冤屈的话,自到提刑蔡大人面前去申诉,何必在这里做张做致?”

何婆子倒是起身了,却依旧边走边哭,诉说着自己的冤屈。她知道进了提刑所,饶是好人也得脱层皮,何况她的确有把柄呢?

李栀栀和小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何婆子在差役的驱赶下渐渐远去。

她的心中有快意,有轻松,更有惊惧——她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为难她呢?她一定会比何婆子更惨!

想到这个可能,李栀栀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想起了远在东京的郑太尉府,想起了她爹不明不白的横死…

景秀在一边,发现李栀栀的脸有些发白,嘴唇的颜色也变得极浅淡,以为她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需要到提刑所过堂,便低声安慰道:“李姑娘,您不用担心,此事绝不会牵涉到您。”

李栀栀身子发冷,可是脸上习惯性地带出甜蜜的笑看向景秀:“尚大人叫我过去么?是想再挑选花卉么?”

景秀见她纤弱的身子微微发抖,可是却依旧竭力对着自己笑,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到了自己早亡的妹子…

他凝视着李栀栀,声音更加低沉柔和:“大人请您过去,只不过是想问几句话罢了。”

李栀栀笑了笑,边想边说:“景秀小哥,等我一刻钟,可以吗?”她刚从灶屋出来,身上有油烟味,得去洗漱一番,然后换一套洁净衣物,免得熏着了尚大人。另外她想试探一下,若是景秀同意了,就说明那位尚大人不是故意生事,她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

景秀微笑着“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李栀栀太柔弱了,生怕自己太粗鲁的话,会吓坏了李栀栀。

一刻钟后,打扮得清新洁净的李栀栀与小樱一起走了出来。

到了大门口,李栀栀吩咐小樱:“小樱,你在家里看家吧!”

小樱心中担忧极了,却依旧屈膝道:“是,姑娘。”

李栀栀嫣然一笑抬头看向景秀:“景秀小哥,我可以出发了!”

尚佳端坐在锦椅上,打量着俏生生立在前方的李栀栀。

李栀栀今日梳着小姑娘常梳的丱发,右边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白梅花,看来是在为父亲戴孝,身上穿着白绫袄白绫裙,外面套着件深蓝比甲,愈发显得身条纤细瘦弱,小鹅蛋脸被冻得发红,眼尾上挑的丹凤眼清澈如水,微丰的樱唇紧紧抿着…依稀是七年前的模样,只是少了两颊的婴儿肥。

他抬起头看向庭院,仿佛透过光秃秃的白杨枝桠回到了过去的岁月,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追着自己叫“大哥哥”的小女孩子…

尚佳收回视线看向李栀栀,眼神明显变得温和了许多,抬手指了指左手边的红木圈椅:“坐吧!”

李栀栀明显的感觉到尚佳整个人的变化——如果说她刚进来时面对的是一把冷冽凝重的利剑的话,如今面对的便是一块温润如水的美玉了。

见尚佳似乎没那么讲究上下尊卑,李栀栀便也不再废话,稳稳当当坐了下来,眼睛看向尚佳,等着这位尚大人的吩咐。

尚佳眼睛看着李栀栀,思绪却越过李栀栀,又回到了七年前。

母亲为何坚持要为他订下与李栀栀的婚事呢?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坐在房里看书,李栀栀走过来央求他帮着摘窗外的栀子花,他被李栀栀啰唣不过,随手把馈酢踬栀抱了起来去摘栀子花,而这一幕恰巧被他母亲和前来接女儿的季娘子看到了…

尚佳瞟了李栀栀一眼,心道:小丫头比我小这么多,我要是成亲得早,说不定还来得及生下她这么大的女儿呢!

不过转念理智地一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年才十八岁,若是想生出这么大的女儿,那他得四岁就成亲,好赶上五岁就生女儿…

第 16 章 欲擒故纵

察觉到尚佳貌似端坐在那里,实际上思绪怕是早已飞到了千万里之外了,李栀栀便垂下眼帘也做凝神沉思状,悄悄观察着尚佳。

尚佳年纪青青,却已执掌一州军事,对于李栀栀来说,他算得上位高权重了。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待她实在是奇怪,似乎更像大哥对妹子,而不像对一个陌生的治下百姓…

难道他的品味和叶衙内一样出众,居然看上了才十三岁的小姑娘?

想到这样清俊正派富有正气的尚大人会对还没发育完成的自己一见钟情,李栀栀顿时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不敢想象下去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内书房里静了下来,卧室里的西洋金自鸣钟“咔咔咔咔”的走动声便显得特别清晰,连在堂屋里坐着的李栀栀都听得很清楚。

突然一声响亮的“咕”打破了一室岑寂,尚佳和李栀栀不由面面相觑。

尚佳狐疑地打量着李栀栀——他不相信自己会饿到肚子咕咕叫的地步。

李栀栀很无辜地看着他,她虽然还没吃午饭,可是她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肚子叫的。

只是尚佳的神情太过于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最后连李栀栀都相信一定是自己的肚子叫了,只得低下头佯装羞涩:“尚大人,我今日太忙,还没来得及用午饭…”

尚佳浓秀的眉微微挑起:“爱吃什么?我让人厨房去准备!”他这才想起自己不但没用午饭,连早饭都还没用呢!

闻言李栀栀眼睛一亮,满怀期待地看向尚佳。她因为实在是太爱好美食了,不由自主就有些得寸进尺:“大人,府上贵大厨的拿手菜是什么?”

尚佳饶有兴趣地看了李栀栀一眼,身子往后一躺,整个人歪进了锦椅中,两条长腿一抬,悠然自得地搁在了前面的红木茶几上:“但凡是汴京名菜,他都很拿手。”

因为尚佳打小就不是很爱吃饭,他母亲尚夫人为了让他多吃一点,所以重金聘请了汴水楼的大厨随他来宛州赴任,谁知尚佳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天长日久,守备府大厨房的大厨都要被晾得发霉了。

李栀栀一听,简直是腹中馋虫作祟,丹凤眼亮晶晶,一脸期待地看着尚佳。

尚佳见了她这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点小虎牙,看着可爱俏皮得紧。

他声音稍微高了一些,吩咐外面廊下侍候的玉明:“玉明,让厨房的大师傅拣拿手的菜肴做成席面送上来!”

玉明答了声“是”,迅速安排去了。

李栀栀难得见尚佳笑,不由一愣,心道:多可爱的小虎牙呀!

只可惜长在了尚佳身上,她不能经常见到。

尚佳的笑难得一见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懒洋洋地歪在那里,一脸的若有所思。

李栀栀被尚佳给晾在了这里,却一点都不觉得拘束。她闲得无聊,便继续悄悄观察尚佳。

尚佳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似乎在想心事,他的姿势悠闲自在,愈发显得他的身材高大修长,尤其是两条腿,简直长得碍眼。

她低下头再看看自己柔弱纤细的小身板,失望得要叹息了。

尚佳看似在想心事,其实也在观察李栀栀,好制定针对李栀栀的未婚妻教养计划。

可惜李栀栀始终背脊挺直大大方方坐在那里,仪态端庄到令尚佳无从挑剔。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心道:我可以惯着她,把她所有的毛病都给引出来,然后有针对性地改造教养啊!

李栀栀不知道尚佳正在琢磨着怎么治自己,怡然自得地端坐在那里,盼望着美食早点送到好大快朵颐。

尚佳从东京带来的大厨长期饱受冷落,都快发霉了,如今终得用武之地,再加上又是守备大人第一次宴请女客,因此便施展浑身解数,指挥众帮厨备下了一桌美味宴席。

玉明指挥着小厮在东厢房摆好席面,这才来请尚佳和李栀栀入席。

李栀栀洗了手,见尚佳在东边的主位坐了,便在对席的客位坐下。

守备府大厨果真符合尚佳所说的“但凡是汴京名菜,他都很拿手”,精致平整的红木方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四十个素瓷碟子,内容涵盖了荤素菜肴、茶果甜食、蒸酥点心、细巧油酥饼馓等诸多内容。

素瓷碟子精致漂亮,食物虽然量都不大,可是却很是讲究色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作为民间美食家,李栀栀抬眼看了过去,便立即找出了自己喜爱的紅糟鲥鱼、酥酪鸽雏、油炸焦骨头、韭菜酸笋蛤蜊汤、酥油泡螺和玫瑰瓤卷子这几样美食的位置。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在弥漫的食物香气中飘飘欲仙,打心眼里觉得能吃到这么多美食,她的人生到了今日,真的算是圆满了!

尚佳饿过劲儿了,反倒没有了食欲,他随意夹了几样尝了尝便放下了筷子,单手支颐看着李栀栀用饭。

李栀栀用饭甚是斯文秀气,可是却持久而有恒心,不紧不慢地品尝享受着。

看她这个模样,尚佳心里居然有一种饲养小动物的满足感,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李栀栀知道尚佳在观察自己,也知道自己应该在尚佳放下筷子的同时也放下筷子,可是她真的太爱这些美食了,索性抱着也许这辈子只能吃这么一次的心情,继续放纵自己享受着——反正守备大人请客,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说不定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呢!

另外,不管尚大人是什么目的,她都打算在这位尚大人面前示弱,表现得亲近、信赖和依赖,像小猫或者小狗一样无害,说不定能够抱上金大腿,从此有靠山。

见李栀栀真的是在享受美食,尚佳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决定还是不放弃这个检验李栀栀品性的好机会。

尚佳继续做出放松模样,和蔼可亲地看向李栀栀:“要酒么?”

他预备先惯着李栀栀,让李栀栀把所有的毛病都暴露出来,然后他再雷厉风行一一整治。

听到有酒,李栀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巴巴瞅着尚佳:“大人,可以喝么?”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可是清香醇厚,各有各的风味,实在是好喝啊,只可惜她能品尝到的实在是有限。

见李栀栀果真上当,尚佳不由笑了,又露出了那两粒可爱的小虎牙——他没想到李栀栀居然还会馋酒。

他修长的手指在方桌上轻轻弹了弹,叫了玉明进来吩咐道:“热些酒过来。”

玉明一直在外面廊下侍候,自然知道是这位小小的李大姑娘要饮酒,便闻道:“禀大人,酒窖中现如今备有西洋葡萄酒、茉莉酒、烧酒、竹叶青酒、薄荷酒和黄酒,大人,热哪一种?”

尚佳不怎么饮酒,也不知道女孩子爱饮什么酒,眼波流转看向李栀栀。

李栀栀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心里艰难地做着选择:这么多的美酒,到底喝哪一样呢?

因为每种酒她都舍不得放弃,李栀栀便斗胆一瞬不瞬看着尚佳,眼中满是祈求:“大人,能不能每种都尝尝?”李栀栀很喜欢饮了些酒后微醺的感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真是赛神仙啊!

尚佳微不可见地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帘道:“都来一些吧!”这个小丫头,原来爱喝酒啊,先记上一笔再说。不过饮酒可不是什么好爱好…以后怎么帮她戒酒呢…

玉明在一旁见尚佳咬嘴唇,背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打小侍候尚佳,知道自家大人做出这个小动作的时候,往往都是他在打坏主意思考如何炮制人的时候,玉明心里不由为这纤弱美丽的李大姑娘担忧起来。

李栀栀犹自未觉,她开心极了,水汪汪的丹凤眼眯成了弯月亮:“谢谢大人!”尚大人既然吃这一套,那她就老老实实做自己好了!

小厮很快热了酒送了上来,一个个都用素瓷小瓶盛了,在嵌螺钿紫檀托盘中整整齐齐放了两排,每排三瓶,就连酒盏也精致得很,是六个缠枝莲纹素瓷小杯,既精致又好看。

玉明上前,把西洋葡萄酒、茉莉酒、烧酒、竹叶青酒、薄荷酒和黄酒各倒了半杯,摆在了李栀栀的面前。

李栀栀看向尚佳:“尚大人不饮酒么?”

尚佳摇了摇头。

李栀栀笑眯眯:“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端起酒杯一一品尝,不过这几样酒她都只是尝了尝便放下了,并没有真的痛饮一番。

尚佳见李栀栀饮酒还算有度,便温和地问她:“最喜欢喝哪一种?”

虽然只是尝了尝酒,可是李栀栀的血液已经麻酥酥地加速了流动,她的脸上有点热,眼睛也老想眯着。

李栀栀垂下眼帘,微笑道:“还是西洋葡萄酒和薄荷酒最好喝。”

尚佳见她的脸白里透红,眼睛水汪汪的,脸上也有了血色,不像刚进来时因为寒冷脸色发白,便用极温柔的声音引诱道:“有了酒,不如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他要试试这个小丫头有没有警觉性和警惕心。

第 17 章 白日之梦

李栀栀饮了酒后血液流动加快,觉得脸热热的,浑身轻飘飘的,可是大脑却清晰得很。

她起身对着尚佳娇憨一笑,规规矩矩行礼告辞:“尚大人,家里只有一个小丫头守着,我不放心,得赶紧回去。今日谢谢您的招待,我就不打扰了。”

尚佳见她虽然脸色泛红有些酒意,可是神智清明,还知道提出告辞,而且口齿伶俐,心中居然有一点小小的失望——看来不能把没有警惕性这一条记入他的小本本里了!

转念一想,尚佳心中又有些满意——这小丫头还算有点自制力嘛!

他沉吟一下,道:“我让景秀送你回去。”

李栀栀忙屈膝行礼道谢。

走到台阶下之后,李栀栀刚要离开,便听得身后传来尚佳清泠泠的声音:“你…冷不冷?”(汝寒乎?)

李栀栀:“…”

这语气也太亲热了些吧?能用这么关怀的口气问出这样内容的话,只有亲爹啊!

因为现实太苦,所以李栀栀常在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在脑子里做这样一个白日梦——有朝一日,忽然有人找到她,说她是某富豪被人贩子拐走而失散的女儿,从此父女团聚,而她开始了吃香的喝辣的戴漂亮首饰穿美丽衣裙的美好人生…

可她知道这是白日梦,所以只是偶尔意淫一下,现实生活中她还是努力活下去,努力赚钱,让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

不过李栀栀此人一向不肯放弃一线可能,或者说,她还有些天真。

她酝酿出甜蜜的笑容,转过身子,仰首打量立在台阶上的尚佳。

尚佳虽然身材高大神情冷峻,可是毕竟年青,细看的话,他那清俊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

打量一番之后,李栀栀心里倒是真的有点失望——按照尚佳的年龄,明显的不可能生下她这么大的女儿嘛!

她甜蜜地笑了,回答道:“谢大人关怀。我身体好,不觉得冷。”心中却道:尚大人要是我的亲爹,那该多好啊!

尚佳坦然地看着李栀栀,又问了一句:“素日银子够花么?”

李栀栀穿在外面那件深蓝比甲已经有些发白发毛,显见是不知道洗了多少水的旧衣服,她身上的白绫袄也明显有些宽大,衬得整个人更加瘦小。

她孤零零地立在空荡荡的庭院之中,看上去单薄极了。

闻言李栀栀脸上甜蜜的笑瞬间凝滞,仰首凝视着居高临下的尚佳。

尚佳立在廊下,夕阳金色的余晖穿过白杨光秃秃的枝杈,在他清俊的脸上印下深深浅浅的影子,他若无其事地看着李栀栀,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李栀栀的眼睛不由自主有些湿润了——自从母亲去世,好多年没人用这么理所当然的口气问她“素日银子够花么”——虽然她不会开口索要,可是能有人这样问自己,也是幸福的吧!

她笑着道:“多谢大人!”

用力眨了眨眼睛,李栀栀逼退了差点流出来的泪水,笑盈盈道:“我会养花,可以养活自己!”

尚佳看到了李栀栀眼中瞬间涌上的泪雾,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李栀栀随着景秀走出了内院的垂花门,消失在铺着青砖的小径上。

晚间尚佳出去见客,等他回到内院夜已经深了。

洗罢澡穿着白绸浴衣从浴间出来,尚佳一抬头便看到了卧室窗前摆着的那盆兰草。

沉吟片刻之后,他叫了景秀进来,顿了顿方询问道:“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大都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裙?”

尚佳虽然才十八岁,可是已经混迹官场好几年,在他眼中,李栀栀当然是个小姑娘了。

小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他弄不明白,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景秀悄悄觑了尚佳一眼,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便试探着轻轻道:“禀大人,小女孩子应该喜欢浅粉、浅绿、玫瑰红、浅紫、玉色这样的颜色吧…”

尚佳浓秀的眉挑了起来:“若是戴着孝的小女孩子呢?”

景秀:“…”看来,大人是想送衣料给李大姑娘了!

尚佳见景秀如此愚钝,懒得搭理他,直接吩咐道:“去内院库房里看看,若是有上好的白绫,抑或鸦青色、碧蓝色这样的缎子,都拿出来。若有清水好绵,也备下一些。”

他来宛州赴任未久,可是官场往来不绝,库房里倒是积了不少东西,只是尚佳向来不理这些,所以都白白地堆在库房里蒙尘。

景秀心思灵透,一点都通,此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轻轻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景秀指挥着亲兵抬了六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的礼盒放在了内院正房的廊下,这才进堂屋请尚佳过目。

尚佳拿了新抄送的邸报懒洋洋歪在锦椅上看,边看边思索着朝中最新动向。他正想得入神,懒得起身,便道:“你决定吧。明日送到梧桐巷。”

说着话,他抬起大长腿搁在了前方的红木茶几上,眼睛依旧盯着手中的邸报,看都没看景秀。

景秀轻轻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冬天天黑得早,等李栀栀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

小樱接了李栀栀,两人立在大门口,目送景秀骑着马押着那顶小轿离开,然后合力关上大门,插上门闩,又在门闩上插上了李栀栀让铁匠特制的铁钎子,待一切妥当,两人不由相视一笑,心中都觉得安闲妥协。

李栀栀有些头晕目眩,便在堂屋椅子上坐定,闭上眼睛养神。

小樱去拿了茶瓯子过来,倒了盏温茶递给李栀栀,这才问道:“姑娘,守备府请您过去做什么呢?”

李栀栀接过温茶一饮而尽,想了想,这才含糊道:“我以前往守备府送过两盆花......”

她其实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尚大人叫她过去做什么,总不能说“尚大人请我吃饭”吧?没人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