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天恩自然不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不管是他的银子,还是尚夫人的银子,最终都是要给尚佳的。

可是作为他的宠妾,董姨娘却是早觊觎尚夫人的那份产业了!

尚佳到了太师府,正好遇上了从宫里回来的赵然,两人一起去了赵然的外书房。

尚佳先从小厮小四手中接过一盏清茶奉给赵然,这才道:“大哥,我有话和你说,是关于沧州的!”

赵然在宫中刚与永泰帝及兵部尚书礼部尚书讨论过此事,闻言若有所思,道:“说说看吧!”

这次抗击北辽,他们不但把北辽军队赶出了大周国土,而且占领了两国间的大片争议地带,如今通过与北辽的谈判,这大片辽阔的土地已经正式回归大周。

如今若是真正把这一大片变成大周的牢固疆土,还得不少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因此,永泰帝和他一致认定,沧州先前的经略安抚使的权限不够,应该设立沧州路节度使一职,以统率管理沧州及长青山以北的大片土地。

派往沧州的新任节度使肩负着重任,一旦出错,影响深远,因此一定得选择能力卓绝性格坚韧爱国忠君之人。

在朝臣们看来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赵然,可是永泰帝却不愿意放赵然离开。

赵然自己也在犹豫。

尚佳拉张圈椅坐在赵然对面,把自己的想法细细和赵然说了一遍。

赵然听了之后,直接道:“若是我去的话,也就罢了;若是让你担任沧州路节度使,陛下一定会派文官对你进行节制!”

尚佳知道大哥一语中的,便看向赵然:“大哥,文官能不能派一个咱们的人?”

赵然垂下眼帘,道:“容我再想想。”

尚佳最信任他了,眼巴巴看着他,等着赵然的回话。

赵然思索片刻,一抬头见尚佳还在眼巴巴看着自己,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是谁啊?无论什么事我都能随意解决?我还得安抚朝中各个派系呢!”

尚佳认真道:“大哥,反正我是愿意去沧州的!”好男儿志在千里,为国建立功勋自然是当仁不让。

此时青山道长正在郑太尉府外书房内与郑太尉密谈。

他叹息一声,道:“太尉,药我已经炼成了,剩下的事情您看着办吧…”

青山道长又是一声叹息:“公子的身体还是过于荏弱了…”

郑太尉心情烦躁,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茂盛苍翠的青松,半晌方道:“可是,阿晓总得有自己的孩子啊!”不管是他还是妻子穆氏,都不可能照顾阿晓一辈子。

第 85 章

“不是还有大公子么?”青山道长试探着道,“大公子那边大少夫人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么?将来挑选一个好的,过继给公子不就行了?”

郑太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若是依照青山道长的法子,他那偌大一份产业和穆氏丰厚的嫁妆,都要落到郑明夫妻手中了,就算他不计较,穆氏难道会答应?

再说了,对他来说,庶出的郑明如何能与嫡出的郑晓相比?郑晓才是他的继承人!

过了片刻,郑太尉沉声叮嘱青山道长:“你这几日住在府内,我怕…”他怕郑晓服了药后身体撑不住。

青山道长道:“寻人试药了么?”

郑太尉点了点头,道:“已经试过了,情形还算不错。”

青山道长起身告辞:“太尉,我去看看公子。”

郑太尉道:“我寻他有事,一起去吧!”

因为今日需要上朝,所以郑晓昨晚就从运河别业回来了。

朝会一结束,他跟着郑太尉也回了太尉府,此时正在正房东偏院卧室内喝药。

他的味蕾几乎失去知觉,再苦的药也一样一饮而尽。

喝罢药,郑晓靠着软枕歪在黄金漆点翠黄花梨木榻上,身上盖着大红锦被,兀自想着心事。

他在想昨日和栀栀一起的那个男子到底是谁。

那男子正值青年,举手投足间一看便是军人;他和栀栀举止亲密,应该是血缘较近的亲人…

正在这时,怀英走了进来,低声道:“公子,刚得到消息,李姑娘称呼那个人为‘叔叔’。”

郑晓闻言心中一动,幽黑深邃的眼睛瞬间闪了一闪,心道:难道是…

八年前那事发生得太急太快,他只记得对方是个武功高强下手狠毒的青衣少年,他身边的那些护卫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对于那人的印象,他只记得对方的眼睛是细长型的,冷淡凶狠波澜不惊…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凶手便是李贺,李栀栀的二叔。

难道那人就是李贺?

郑晓闭上眼睛,李贺与贺沥极为相似的细长双眼在他脑海中渐渐重合——原来,所谓的沧州经略安抚副使贺沥,便是李栀栀的二叔李贺!

他白皙到将近透明的修长手指紧紧抓住了身下铺的深红锦褥,逼退了汹涌而来的眩晕。

半晌之后,郑晓睁开眼睛,低声吩咐道:“不许往外面传一个字。”

怀英轻轻答了声“是”。

郑晓阖上眼睛,道:“我写一封信,你想办法递到她手中。”

怀英闻言,也不多话,亲自去搬了小炕桌过来,放在了榻上,又备好笔墨纸砚放上,这才扶起了郑晓。

郑晓勉力支撑着,提笔写了一行字,亲自叠好装进信封,递给了怀英,然后疲惫地向后倒了回去。

怀英刚把书信藏好,把小炕桌以及那些笔墨纸砚收好,外面便传来怀真的声音:“见过大人!”

闻言怀英忙理了理衣服,躬身行礼。

郑太尉带着青山道长长驱直入走了进来。

青山道长上前一步去为郑晓把脉,又细细探看一番,然后看向郑太尉:“太师,无妨。”

郑太尉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待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郑晓了,郑太尉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隔着锦被为郑晓按摩着双腿,口中道:“阿晓,陛下欲设沧州路节度使与沧州路总管二职,一武一文,你意下如何?”

郑晓睁开眼睛看向父亲,声音黯哑:“沧州路节度使自然出自赵然一派了?”

郑太尉“嗯”了一声,掀开锦被,隔着雪白绫袜为郑晓按摩脚掌——他记得郑晓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常常跑了一身臭汗跑到他的外书房,非要脱了靴子,让他给按摩臭脚,险些没把他这当爹的给活活熏死。

除了郑晓,他还有庶长子和几个庶女,可是在郑太尉眼中,唯有郑晓是独一无二的,是他生命的延续,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和妻子百年之后,郑晓在这个世界上无所依傍…

郑晓没说话,任凭父亲为自己按摩。

他其实不喜欢父亲帮他按脚,因为父亲的力气太大,常常按得他脚疼,可是小时候为了争宠,为了让庶兄郑明和父亲的亲信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那与众不同的位置,他常常跑去外书房,故意让父亲当众为自己按摩臭脚。

半晌郑晓道:“父亲希望我去么?”

如今他已经长大了。

他生在这个家族,享受了郑氏家族为他提供的富贵荣华,也该为家族付出了。

郑太尉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按摩着郑晓冰冷细弱的脚掌。

郑晓身体不好,可是他还是望子成龙,虽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希望郑晓能够过继给陛下,承继帝位,但是他依旧希望郑晓能够有所作为,像个正常男子汉一样。

看了父亲一眼之后,郑晓闭上眼睛,轻轻道:“我明日就去觐见陛下。”

刚回到外书房,郑太尉的亲信俞明真就进来禀报道:“禀大人,红翎有密报送来!”

郑太尉端起描金盖碗,喝了一口茶水,这才道:“说吧!”

俞明真展开密信,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道:“今日下午,元氏带李栀栀前往延庆坊购买成亲所用珠宝首饰。”

郑太尉抬眼看向俞明真:“你现在去内院见夫人,把这个消息禀报她,并配合她行动。”俞明真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交给俞明真去做的。

俞明真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尚夫人原本打算让景秀护送她和栀栀去延庆坊选购珠宝首饰,可是栀栀有些担心不安全,竭力劝说她等尚佳回来再去。

细想一番之后,尚夫人觉得栀栀说得有道理,便和栀栀坐在堂屋说闲话。

虽然没离开几日,可是栀栀不只想念尚夫人,还挂念她那些花花草草。

尚夫人见不过短短一刻钟,栀栀问了好几次她那些花花草草,便笑着道:“你那些花草自有景秀派人照看呢,你若不信,我陪你看看去吧!”

栀栀闻言大喜,欢欢喜喜搀扶了尚夫人起身,一起出门而去。

她边走边说:“姨母,东院都是阿佳哥哥的手下人,咱们去了很不方便,就在内院、和绿竹轩转转看看得了!”

尚夫人微笑着道:“就算是这三处,都看完的话,也得把我给累死了!”

栀栀挽着她的胳膊,笑靥如花:“姨母,您得多动动了,我陪您散步,好不好呀?”

尚夫人见她哄孩子般哄自己,不禁莞尔:“你这淘气鬼!”

到了下午,见尚佳还没回来,尚夫人便和栀栀商量了一番,叫了景秀过来,命他多带一些亲兵护卫,然后带了栀栀登车往延庆坊而去。

她们想得很简单,延庆坊距离尚府不远,又那么繁华热闹,还带着那么多士兵护卫,能出什么事呢?

到了延庆坊,尚夫人先带栀栀去了兰雅衣舍,除了订了几套衣裙和内衣之外,又选购了几样珠宝,这才离开了兰雅衣舍。

刚出兰雅衣舍,尚夫人和李栀栀便看到一辆华贵的驷马描金璎珞香木车在隔壁的成衣铺霓裳楼停了下来。

穿着深红号衣的车夫下车拉开车门,一个身材小巧容颜清丽的丫鬟跳下车来,先取了脚蹬摆在车厢边,又伸手搀扶车里的乘客下车。

见到这样的排场,尚夫人和李栀栀都有些好奇,心道:这样的排场,车里坐的不知该是怎样的美人呢!

她们以及跟的丫鬟侍女便都看了过去。

一个身材柔弱的女子扶着丫鬟慢慢下了车。

这女子的衣裙妆扮十分华丽,上面穿着大红绣金蝴蝶的窄袖短襦,肩臂上缠绕着浅粉披帛;下面系着一条白色绣红海棠花的紧身长裙,裙腰用丝带系在腋下,显得俏丽修长,裙下则是绣着金色蝴蝶的时新高底绣鞋。

只见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发上除了一串红宝石串珠围髻,别无其它簪钗。

这女子原先一直是低着头,此时似乎发现尚夫人她们在看向自己,抬头看了过来。

她的双耳上带着一对嵌红宝石海棠花形金耳环,衬得一双丹凤眼水意盈盈,粉嫩的鹅蛋脸更是白里透红,简直就是艳妆般的李栀栀!

尚夫人和后面跟的人都愣住了。

尚夫人看看栀栀,再看看那女子,不由感叹道:“真的生得好像,不过没我的栀栀可爱!”

李栀栀也是一愣:这女孩子跟自己实在是太像了,就好像照镜子一般,只不过她因为尚在父亲孝期,所以穿的都是素色衣裙,而这女孩子是艳妆打扮。

那女孩子似乎没看到李栀栀一般,移开视线,带着丫鬟进了霓裳楼。

李栀栀心中有些困惑,便看向尚夫人:“姨母,我们也进霓裳楼看看吧!”

尚夫人点了点头,带着李栀栀和侍候的人进了霓裳楼。

因为霓裳楼是专营女装的,景秀不好进去,只得带着亲兵守在门外。

第 86 章

一进霓裳楼,两个打扮得十分清丽的粉衣红裙姑娘双双迎了上来,非常热情地把尚夫人和李栀栀迎了进去。

霓裳楼和兰雅衣舍的氛围不同,兰雅衣舍偏重于淡雅,而霓裳楼的衣裙则更华丽一些,色彩也多是些艳丽浓重的色彩。

尚夫人和栀栀不由相视一看,都笑了——她们正想买一些色彩鲜艳的衣物呢!

兰雅衣舍负责招待客人的跑堂大部分都是已出嫁的中年女子,而霓裳楼的却几乎全是小姑娘。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认真地给你选一套衣裙让你试,你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这时候先进来的那个和李栀栀很相似的女孩子含笑从跑堂的手中接过一套衣裙,跟着跑堂的进了一旁换衣服的小隔间,她自己的丫鬟则立在帘子外面等候着,一边等候一边问着:“姑娘,穿上合适么?”

负责招呼李栀栀的女孩子笑盈盈上下打量了栀栀一番,细细选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衫,又搭配了一条大红罗裙和一双大红双蝶扑花绣鞋,然后拉开一个换衣服的小隔间的帘子,自己先走了进去,巧笑嫣然:“姑娘,请进来吧,奴服侍您试衣!”

尚夫人看了看,见里面空间极浅,壁上糊着带小碎花的浅粉纱,很是雅致,便朝栀栀点了点头:“栀栀,你进去换衣吧,我在外面候着你。”

李栀栀笑着答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那个女孩子拉上了帘子。

李栀栀刚进换衣的隔间,那女孩子便笑吟吟把一个精致的香包递到了她的鼻端:“姑娘,您闻闻这个香包,这是我们霓裳楼专门赠送客人的,每个香包味道都不一样呢!”

因为觉得对方的举止过于亲昵了,李栀栀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接着便觉得头脑发晕,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很快就堕入了无边的睡眠。

那个娇娇俏俏的女孩子微微一笑,一下子抱住了软倒的李栀栀。

尚夫人带着丫鬟候在外面,有些不放心,便问李栀栀:“栀栀,衣服换好没有?”

李栀栀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还没有呢,姨母。”

尚夫人便让小樱和如珠如玉看着这边,她走到一旁去看那些衣裙样品,其实给栀栀的婚衣早在兰雅衣舍定做了,可她总是想再给栀栀做几样衣裙。

小樱等了一会儿,隔着帘子问道:“姑娘,怎么还没好?我进去看看吧!”

“别进来,”李栀栀声音有些嗔怪,“就快好啦!”

小樱以为姑娘害羞,怕自己掀帘子进去她正在换衣服被人看到,便又等了片刻。

就在小樱和尚夫人有些着急时,李栀栀总算是出来了。

尚夫人打量着她,见她穿着那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衫,系着那条大红罗裙,脚上则是一双大红双蝶扑花绣鞋,确实和平日很不一样,仿佛更艳丽了些!

那跑堂的小姑娘笑着拍手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李栀栀似乎害羞得很,低声道:“姨母,我换下来吧!”

尚夫人点了点头:“这套不错,把这套收起来吧!”

与兰雅衣舍专走高定路线不同的是,霓裳楼卖的是高级成衣,每件衣服只做一套,绝不重复,不用担忧有人和自己撞衫。

一时众人出了霓裳楼,尚夫人还要再逛,李栀栀却低声道:“姨母,我有些累,咱们早些回去吧!”

尚夫人最疼爱李栀栀了,闻言当即道:“好,我们回去!”心里却想:栀栀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小?

上了尚夫人的红罗七香车之后,李栀栀说累了,倚着靠枕侧身坐着,面对着车壁闭目养神,长长的鬓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尚夫人亲自抖开车上备的小锦被,盖在了栀栀身上,自己细细考虑着即将到来的栀栀与阿佳的婚礼。

红罗七香车在尚府内院大门前停了下来。

尚佳刚从城外军营回来,出来迎接。

尚夫人见儿子在外面,便探头笑道:“阿佳,栀栀睡着了!”

尚佳便预备上前抱栀栀下车。

尚夫人见栀栀似乎睡得很香,忙把小锦被裹好,让尚佳来抱栀栀下去。

尚佳盯着栀栀的睡颜看了又看,浓秀的眉皱了起来:“母亲,这…她不是栀栀!”

栀栀像一滴清晨的晶莹露珠,像雨中摇曳的雪白栀子花,又像冰下流淌的春水…这个女孩子虽然有些像栀栀,却绝不是她!

尚夫人大惊,惊讶地扑过去看。

这样一细看,她也发现这不是栀栀。

这个女孩子虽然和李栀栀有些形似,却不是李栀栀。

她徒有与李栀栀相似的外形,却没有李栀栀那种深入骨髓的美丽。

这个冒充栀栀的女孩子睁开了眼睛,对着尚佳笑了笑,咬碎了口中藏的药囊,很快嘴角就涌出了一股紫黑的血。

她没想服毒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尚佳心猛地一沉,伸手一探,发现这个女孩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当即看向尚夫人:“母亲,怎么回事?”

尚夫人很快冷静了下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救栀栀——她三言两语便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尚佳看向母亲,低声道:“母亲,此事不能让人得知内情。”他要尽力保护好栀栀。

尚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不会张扬出去的。”

得了母亲这句话,尚佳当即叫过景秀,低声吩咐道:“你带着人去霓裳楼,务必要逼问出真相!”

景秀心中羞愧之极,答了声“是”。

尚佳又交代道:“不要声张!”

景秀答应了一声,点齐自己的人,骑马飞驰而去。

尚佳又低声吩咐天和:“去打探郑晓的下落,看是在太尉府还是在运河别墅。”这件事多半和郑晓有关。

他忙中不乱,虽然心急火燎,却有条不紊地地布置了一番。

尚夫人一下马车,尚佳便把车门拉上,吩咐车夫把马车直接赶入东院。

前来迎接尚夫人的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睁睁看着马车载了李栀栀离开了。

尚佳一刻不停,带着佳音和玉明往太师府而去。

赵然正在外书房见人,听小五禀报说尚佳有急事寻他,当即撂下正回话的人走了出来:“阿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