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对百里胤的才华再三赞叹,很快就将试卷还给了他,又指明要看第二名的。皇帝只是在柳贵妃的问题上才显得格外昏聩,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没有审美没有才华没有鉴赏能力的人。事实上历朝历代的昏君之中都不乏流传后世的大才子。

殿试的时间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交卷出宫。中间皇帝还特意点名了几位考生,亲自考核了一番。其中自然就有陆离。陆离年纪虽然小,但是性格却出乎皇帝意料的沉稳。答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恭敬却并不畏缩。在金殿上当场与天子答问能做到这一点的可不算多。有好几位平常时候高谈阔论,能言善辩的考生就答得有些不尽如人意。并不是皇帝问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有多么艰难,而是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天子罢了。

与之相反,尚未及冠的陆离思路清晰,语调平缓,张弛有度。对皇帝问的问题,回答的也很是深刻,另辟蹊径让人听了他的观点就觉得眼前一亮。陪同的几位考官打量着这个少年,眼光都渐渐的有些不一样起来。

殿试的结果并不会当场宣布,殿试之后所有人都按照进来的时候的次序一眼列队在宫中侍卫的护送下出了皇宫。

一离开宫门口,原本还庄重肃穆目不斜视的考生们立刻就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地走到一起了。

“陆兄。”百里胤朝着陆离拱手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陆离也是淡淡一笑,回了一礼,他自然知道百里胤是什么意思。周围的考生看向这两位的神色都略微有些复杂和无奈,那些完全没有出头机会的人就不说了。被皇帝点出来的所有人中就数这两位表现的最出类拔萃。就连第三名的莫涵,都因为性格过于飞扬,表达的观点也略有些激进,最后一个问题一不小心被皇帝堵得无话可说了。

不远处有人在叫百里胤,陆离也不耽误他,转身看了一眼另一个方向不远处的曹修文等人对百里胤抱拳道:“失陪。”

曹修文正和言希赵焕走在一起,虽然曹修文是上雍人,但是他跟上雍的考生们并没有多少交情。纵然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伙伴,这么多年也早就各自又有了新的朋友不是么?比起这些,至少在泉州同窗过几年的言希等人还要更熟悉一些。何况,有陆离的存在,曹修文自然而然便于同陆离看起来关系不错的言赵二人走得近了。

看到陆离走过来,赵焕笑道:“陆兄,恭喜啊。”

陆离摇摇头,道:“多谢,现在说这些言之过早。”

三人了然,世事无常,并不是说你会试上考得好最后就一定能好的。当初的齐浩然够才华出众吧?金科状元啊就算陆离这次能夺魁,齐浩然成为状元的年纪也还要比陆离小上半岁。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待在翰林院坐着从六品的编撰,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现在就更倒霉了,当初朔阳郡主自杀的事情虽然与齐浩然无关,但是柳家人却不得不迁怒到他身上。黎宁殊有个左相爹护着还好,齐浩然可没有人管。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不知道被人穿了多少双小鞋。

而那些名垂青史的大臣,又有几个是状元出身的?

言希道:“赵子明,有空关系陆兄,还不如关心关心咱们自己吧?”陆离就算不是一甲,至少也是能够稳入二甲的。他们这样成绩不上不下的就不好说了。一行人往外面的大街上走去,陆离一边问道:“前些日子我让人送去的文集,三位可看了?”

“自然都看了。”三人齐声笑道,曹修文道:“祖父还让我谢过陆兄呢。”

陆离前段时间让人送去的却是这一届几位考官的文集。还重点针对吴老大人,分析过他的文风以及他喜欢什么样风格的文章。不过陆离也提醒了三位,只能参考最好还是不要偏离原本的自己太远了,更不要向着讨好所有的主考官。只需要主意他们的忌讳是什么就可以了。想要面面俱到的讨好所有人,最后反而有可能一个也讨好不了。

言希和赵焕也齐声称谢,虽然一直以来陆离都不是个热情的朋友,但是必须承认他们确实得到了陆离的许多帮助。

“陆兄!言兄!赵兄!请留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四人齐齐回头却看到林青书正朝着这边奔过来。也难怪他们觉得有些陌生了,距离上一次和林青书交谈,都已经有块半年时间了。更何况如今的林青书倒是跟从前差了许多。从前的林青书总是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衫,眉宇间略有几分倨傲之色的清高才子。现在的林青书穿着一身细绸做的儒衫,腰间还挂着一块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差的玉佩。头发用一个白玉的小冠竖起,倒是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味道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从前的清高之气似乎一扫而空,倒是有几分陆晖长袖善舞的味道了。

短短几个月,一个人竟然能变化如此之大。以至于…对他更不熟的曹修文根本就没认出来。

“这位是…”

林青书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若是从前林青书必然是要沉下脸来的。但是此时笑容却很快恢复了过来,林青书拱手道:“原来曹公子也在,在下泉州林崇文。”

“原来是林兄啊。”曹修文含笑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林青书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不说,自然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想要往上爬没有错,但是踩着自己的朋友往上爬,这种人却是官场中人最厌恶的一种。因为跟他做朋友,你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变成被他踩着的那个。

“林崇文,你叫住我们有什么事?”言希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林青书笑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如今会试也算是结束了,我向着大家都是同乡不如找个地方聚一聚?”

言希想要翻白眼,被赵焕暗地里顶了一肘子总算是忍下了,道:“不必了吧?总算考完了我们却是有些心力交瘁,正想要会去休息呢。何况,我们可不是林兄,还可以住在岳父家里有人侍候着什么都方便。小弟还要回去打扫屋子呢。”

看着林青书有些难看地脸色,赵焕在心中无奈地苦笑。这个言望安什么都好,就是一开口就得罪人。跟林青书这个仇,算是结下来了。这么说话,不是明摆着嘲讽别人靠着未来岳父家吃软饭么?

林青书涨红了脸,看着言希半晌没有说话。

赵焕摸摸鼻子道:“林兄,你也知道望安这个大少爷,这些日子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难免就有些心浮气躁。他只是有点羡慕你而已……”

“……”曹修文默然望着赵焕,你确定你这是在灭火不是再火上浇油?

眼看着林青书忍不住要爆发了,陆离淡淡道:“我们先散了吧。三天后就放榜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称赞,“言之有理,陆兄告辞!”

三个人,两个方向干脆利落的离开了。只留下走得慢一些的陆离和气的脸色铁青的林青书。

陆离淡然看了林青书一眼,转身朝着另一条街上走去。她跟谢安澜约好了去看看即将开业的茶楼。陆老爷分给他的产业和之前置办的一些都是要放在明面上的,跟谢安澜以谢无衣的身份和穆翎合作以及经营雍西的几间青楼是不一样。若是明面上一点产业没有,将来当官了陆离不是准备节衣缩食过苦日子就是准备天天被御史弹劾了。

“陆兄。”林青书有些焦急地赶了上来,陆离脚下并不停步,只是侧首看了林青书一眼表示他听到了。

林青书仿佛有些无奈地苦笑道:“似乎不知不觉间,咱们疏远了许多。”

陆离不置可否,林青书见无法冬至以求,只得干脆的说明来意,“陆兄,陆伯父说就算分家了,也还是一家人。你不妨带着夫人回去看看。你这次会试考出了好成绩,陆伯父本想替你庆祝一番…。”可惜陆离搬出去了,而陆晖却落榜了。陆家整个气氛一片低迷,即便是林青书上榜了,也只有陆荞和林青书占住的小院里几个下人敢恭喜他几句,平时在府里特别是在陆晖面前连提都不敢提起这事儿。

林青书心中有些不平,就因为陆晖是陆家的嫡长子,即便是落榜了全家人也还是要紧着他。他如今的日子看着风光,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好过。林青书觉得他现在有点能体会当初陆离作为陆家四少爷的时候的窘境是为什么了。陆离和谢安澜当初是没人五两银子一个月,林青书毕竟只是陆家未来的女婿,而且还是庶女女婿,所以陆夫人做主每个月只给了三两银子。林青书身上的衣服玉佩都是陆荞自己补贴他的。但是陆荞自从坚持要嫁给林青书之后就有些在陆闻面前失宠了,何况她自己也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却没有多少钱能补贴给林青书的。三两银子在寻常人家不算少,但是在陆家而且还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出去跟人喝个茶说不定就要去掉大半了。因此私底下林青书依然是捉襟见肘。

对此,林青书就更羡慕嫉妒陆离了。陆闻就算再不喜欢陆离,陆离到底也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就算是为了面子和名声,分家的时候陆闻也不能太苛待陆离了。虽然也没有偏爱,但是林青书却也知道陆离分家的时候光是现银就得到了八千两,还有商铺和庄子。八千两,他这辈子连八百两都没见过。

陆离不语,林青书继续道;“以后大家都要入朝为官,荞儿叫你一声四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以后还要……”一路上,林青书一直喋喋不休。陆离突然站住脚步,林青书以为他终于意动,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的时候却听陆离淡然道:“我到了,你请便。”

林青书一愣,陆离已经转身走进了街边一家还没开业的茶楼。

茶楼上连匾额都还没挂,不过从门外往里看已经能看到里面装饰一新的模样。还有穿着茶色短打衣衫的伙计在里面忙碌着,只是站在门口看看,就让人觉得很是幽雅宜人。林青书听到陆离进去之后,有人称呼其为公子。难道,这是陆离的铺子?陆离搬出来才没多久,怎么会这么快……

除了两个偶尔警惕往门外看一眼的伙计,没人理会站在门口发呆的林青书。陆离从楼梯口直上二楼,刚踏入二楼就听到谢安澜带笑的声音传来,“哟,四少爷殿试回来了呀?”

谢安澜正斜靠着窗口坐着,笑吟吟地望着楼梯口上来的陆离,一身绚丽的红色衣衫,更是衬得笑若繁星艳光四射。

“这些小事也要你亲自过问?”陆离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陆英。陆英立刻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向谢安澜。谢安澜笑道:“哪儿啊,我就动动嘴,都是陆英让人办的。”经商这种事在士人阶级还是很不受人待见的。虽然陆离本身没有这个观念,但是他所处的这个环境却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过在谢安澜看来,这纯粹是掩耳盗铃。这些大家族乃至书香门,谁家底下没有商铺啊?谁家底下的下人没有做点生意?难道这些生意真的就是这些下人自己的么?只靠天地的租金,哪儿养得活那些挥金如土的少爷千金们?

朝着陆离招招手,谢安澜笑道:“饿不饿?坐下来尝尝这儿的菜怎么样。”

陆离漫步走过去,一边道:“我以为你打算开茶楼。”

谢安澜不解,“开茶楼和吃饭有什么关系?翠华楼还是客栈呢。”还不是一样的吃饭喝酒喝茶一应俱全,甚至连想要举办什么花会茶会诗会都可以出租场地。当然他们没那么大的气魄,主要是,地方不够大。京城里想要买到足够大足够好,位置还要合适的地方,没有点门路关系是不成的。

陆离坐下来,谢安澜抬手拍了两下,很快就有伙计送上来了菜品。清一色的都是素食,还有一壶酒。虽然谢安澜一向诟病这个时代的酒纯度不够,不够烈性,因为都是曲酿发酵的,后世的蒸馏酿造法尚未出现,也就没有了例如烧刀子那样的烈性白酒。所以陆离这样的读书人上次喝了那么多还能清楚的思考布局完才醉过去。如果是蒸馏过的那种五十多度的白酒,陆离还能来者不拒的喝上好几十杯还能冷静思考,那他就真的是酒神了。

“尝尝看。”谢安澜托着下巴笑道。

陆离挑眉,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送到口中品尝,微微怔了一下道:“灵武寺那个老和尚的手艺,他怎么会肯跟你来?”不太像是老和尚教出来的,就算是师父手把手的教,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做出来的味道还是有些微差别的。何况,以陆离的了解,灵武寺那个老和尚也绝不是什么能够手把手耐心教导徒弟的人。

谢安澜笑眯眯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同样的,有酒也能让和尚做菜啊。”

“酒?”

谢安澜道:“我教了那和尚一种酿酒的方法,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材料。所以,他偶尔帮我做菜,我给他提供研究的材料啊。”其实就是将所谓蒸馏酿酒这个法子的大概说给老和尚听,你问谢安澜具体方法?呵呵,她又没有偷偷遛进人家酿酒厂偷师过,怎么会知道具体怎么操作?反正就是这么一个理念,老和尚能弄出来,他好她也好,弄不出来…也无所谓啊。她又不爱喝白酒,最多就是失去一个赚钱的机会而已。

想起某和尚要酒不要命的模样,陆离觉得谢安澜这个做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谢安澜也这么觉得,心情愉悦地道:“一个不知道对不对的酿酒法子,就拐到一个极品大厨。我真是个天才啊。”

陆离道:“你打算只卖素斋?”

谢安澜道:“你们读书人不就是喜欢附庸风雅么?我这静水居卖的就是个风雅。最好的茶,最美味的素斋,最香醇的酒,还有最幽美的音乐,最传奇的说书故事。”

“茶楼酒肆不得唱曲卖艺。”陆离提醒道。

谢安澜没好奇地翻着白眼,“谁唱曲了?睡卖艺了?背景音乐懂么?我专程请了三位琴师,除了说书的时间,三位轮换不间断的抚琴奏乐。这个不收钱!本店免费提供的!”

看着她气哼哼地模样,陆离眼中闪过淡淡笑意,点头道:“不错的想法,你打算取名叫静水居?”

谢安澜耸耸肩,这也不是她独闯的主意,倒是没什么好得意的。

“是啊,静水居,怎么样?”

陆离思索了片刻道:“还不错,跟你的名字很配。”

很配?静水?安澜?谢安澜一时莞尔,可不是么?安澜,不就是静水么?谢安澜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她,“所以说,清篱先生,劳烦你帮题个字如何?”

“题字?”陆离一愣。

谢安澜指了指窗口,“门口还缺一块匾额,等着开张呢。”

陆离有些失笑,“所以,你就是在等我?”

谢安澜笑容可掬,“名人效应嘛,有你清篱居士的名声在,我明后天就开业,到时候不关你事中了状元榜眼探花,还是二甲什么,总归是个好开始啊。到时候顺便请你那些同榜同年一起来静水居坐坐怎么样?”以后我让掌柜给他们贵宾价,八折。

陆离好笑地看着谢安澜不说话。

“陆四少?四爷?相公?夫君?到底怎么样嘛?”

陆离无奈地点了点头,提醒道:“若是到时候我名次不好,你可别嫌弃。”

“这个…”谢安澜迟疑,“那…你能不能帮我请百里胤题字?”

“谢、安、澜!”陆离俊雅的容颜顿时黑了几分。

两人正用膳,老和尚气呼呼地从楼下上来了,看到两人顿时大怒,“老和尚辛辛苦苦地做菜,你们两个倒是好意思在这里吃吃喝喝还闲聊!”谢安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我不会做菜啊。”陆离淡定地道:“我也不会。”

老和尚正要大怒,谢安澜立刻道:“大师,别这样么。今天不是他殿试么?一大早就进宫了,下午才出来,正好你不是在做菜么就先让他吃了呗?”

老和尚瞪了她一眼,“那你为什么吃!”

谢安澜讪讪地瞄了一眼筷子道:“我陪他吃么。”

老和尚轻哼一声,打量着陆离道:“看这小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殿试的时候没有直接吓得跪倒在金殿上吧?考砸了,是要好好补一补。”

谢安澜无语,“多谢大师关心,好像没有。”

老和尚狠狠地瞪了陆离一眼,怒气匆匆地去了。谢安澜很是不解,“所以说…这和尚到底是为什么要跑上来这一趟啊。”

陆离放下筷子,淡淡道:“吃撑了散散步,消食。”

“…你说的是你还是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 跨马游街

林青书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陆家为他准备的小院子,陆荞早早的等在那里了。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在林青书面前一向刁蛮任性的陆荞竟然也显得有几分温婉和贤淑。

“林大哥,你回来了?”陆荞欢喜地道,“殿试考得怎么样?你见到陛下了么?”

林青书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对陆荞点点头,“让你担心了。”

陆荞羞涩地道:“这是我应该做得,林大哥累了吧,我让人准备好了饭菜,先用一些饭菜再说吧。”

自从与林青书两情相悦之后,陆荞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确实是不对的。她根本不应该羡慕和嫉妒大姐陆蕙。陆蕙嫁的是侯府没错,但是她却只是一个侧妃。侧妃是什么?说白了不也还是个妾么?她陆荞以后可是要做官夫人,正大光明的穿上正红的衣裳坐人正妻的。以她的身份,不是嫁给大家族不争气的庶子就只能被送去给嫡出的做妾。甚至后一条路其实都是没有的,因为陆荞并没有陆蕙的美貌。与其嫁给那些不争气的纨绔子,过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还不如选一个有前途的贫寒学子,将来妻凭夫贵呢。

林青书长得好,性格也好,对陆荞很是温柔体贴,陆荞原本还有些看不上林青书的家世,但是渐渐想开了之后反而觉得自己当初对林青书动心是无比正确的决定了。因此对林青书也越发的体贴起来。

房间里果然早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两人坐下来用膳。陆荞时不时问起今天殿试的事情,诸如发挥的如何,陛下长什么模样啊云云。林青书自然一一都说极好,便是将皇帝的相貌也形容了一番如何如何。其实林青书排名靠后,又被巨大的柱子挡着,哪儿能看到皇帝长什么模样?虽然这个世道还没有觐见天子不得直视君颜的规矩,但是林青书当时心情也很是紧张,大概也没有心情去好奇皇帝的长相。

林青书想了想,问道:“你四哥在城北有一家茶楼?”

陆荞有些茫然,道:“茶楼?没有吧?我记得爹分给四哥的两个铺子好像一个是杂货铺,一个是粮米铺子。”

林青书摇头,将今天跟陆离一路走过去看到的那家茶楼说了一遍,“里面的伙计称呼他公子,不是他的是谁的?”陆荞闻言,有些羡慕地道:“四哥现在可真厉害,这么快就能自己在京城里买下一家茶楼了。”

从前陆荞总是喜欢说泉州这里不如上雍,那里不如上雍。但是现在终于明白泉州至少还是有一天比上雍好的,那就是泉州的东西没有这么贵。原本陆荞在泉州过得还算滋润,这才回到上雍没多久,就发现钱明显不够花了。听说陆离一幅画就能卖好几百两银子,陆荞心中暗暗懊悔,当初怎么就那么得罪四哥了呢?如果没有,说不定四哥还能补贴她一点零花钱。

“四哥是很厉害啊,听说上次四哥一幅画卖了五百两,连柳家的十三公子都想要呢。最后被穆家大公子买走了。穆家可是东陵首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陆荞不经意地道。

林青书眼底闪过一丝暗色,道:“说得是,谁能想到陆兄会有今天呢。”

“是啊。”陆荞怅然若失。

两天后,谢安澜的静水居顺利开业。掌柜是早在一个月前就物色好的,也是这家茶楼从前的管事。跟着老掌柜做了一辈子了,谁知道临老了茶楼却让老东家的儿子给弄垮了。其实如果不是有这位撑着,只怕这茶楼也等不到谢安澜来接手了。掌柜对这家工作了一辈子的茶楼很有感情,谢安澜又是个很大方的老板,于是思索了再三之后就留了下来继续做掌柜。

他可是知道的,这静水居幕后的老板,那位陆公子今年必定金榜题名,静水居一定会比从前的茶楼发展的更好的。

开业当天,陆离就请了一些认识的才子们一起到静水居小聚。出了曹修文言希赵焕等同乡,还有如百里胤莫涵等那日在翠华楼聚会的以及这些日子在京城里认识比较投缘的,零零总总竟然也有二十多人。其中当然也有一些人没来,不过大家也并不在意。虽然不知道这静水居与陆离是什么关系,却也纷纷称赞这里布置的清幽雅致,菜肴更是是丰满美味并不输给翠华楼多少。最重要的是,翠华楼走的是高端路线,卖的就是一个贵!静水居虽然也很贵,但是却在大多数人都能够承担得起的地步。

第二天,殿试放榜!

这一日,上雍皇城风和日丽天气晴好。

一大早贡院外面就挤满了人群,倒像是比之前会试接过出来还要热闹几分。不过这一次,这里面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凑热闹罢了。

谢安澜觉得人声嘈杂,自然不会去跟人挤来挤去,而是机智的选了一个新科状元榜眼探花游街必然会经过的地方围观。为了凑这个热闹,谢安澜将芸萝和西西也带了出来。难得出来的两个小孩脸蛋上都满是欢快地笑容,红扑扑的让谢安澜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少夫人,我们在这里能看到四少爷么?”芸萝有些担心的问道。

谢安澜摸着下巴道:“这个么…要看你家四少爷到底有没有考到前三啊。”能跨马游街的只有一甲三名,所以说万一陆离还是第四名甚至更远,她们就算是把脖子都伸长了也看不到他啊。

“陆英也真是的,陪四少爷去看也不快点回来报个信儿。”芸萝有些着急地跺脚道。

谢安澜抬手拍拍她的小脑袋道:“别着急。”

外面的街道上早就挤满了人,虽然新科状元游街的事情没过三年就可以看到一次,但是京城的百姓们却依然还是乐此不疲。

远处传来官兵整齐的步伐声,两队穿着整齐的衣服的京城守卫营士兵快步奔来,驻守在街道两侧将人们与街道隔离开来。远处隐隐地传来了锣鼓声响的喧闹以及人们的欢呼声。

“来了。”谢安澜道,同时站起身来将西西也抱了起来让他能够站在窗户下面的椅子里好看清楚街上的情形。西西伸长了脖子想要往外看,却什么都看不到。有些哀怨地扭头看向谢安澜,“娘亲骗人。”

谢安澜含笑捏捏他的小脸道:“娘亲才没有骗西西,马上就来了哟。”

楼上还是有对面的楼上跟她们一样动作的人也不少。一时间街道两边楼上的窗户都打开了,齐刷刷地挤满了人。

声音渐近,远远的可以看到旗帜飘飘,御前侍卫盛装在前护卫,还有礼部官员鸣锣开路。端的是荣耀非凡。谢安澜一眼望过去,果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平时陆离总是穿着比较素净的颜色,第一次看到他穿着这样一身红衣谢安澜倒是有些惊讶。谢安澜原本以为陆离这样外表温文尔雅的男子,大约是不太适合红衣的,很容易显得女气。虽然陆离本身气场强大,而且性格沉稳,但是现在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收敛气场的,所以才不爱穿艳色的衣服。现在一看却觉得自己错了,穿着一身红衣的陆离端坐在白马上,神色微敛,轩眉飞扬,几分锋利的锐气含而不露,俊美地让人有些炫目。

走在陆离跟前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比起陆离这样雅致的俊美,他就显得英气多了。脸上也带着开怀的笑容,引得道旁围观的少女们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声。还有不少胆大的少女将手中的花儿抛向马上的人。

这…大概就是百里胤了。前儿陆离还因为百里胤没给她好脸呢,看着倒像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子。至少骑马的姿势就比他身后的另一位同学要好看得多。

游街的时候,礼部官员都会随行唱名。

“昭平二十四年新科状元——海临百里胤!”

“昭平二十四年新科榜眼——华阳王越之!”

“昭平二十四年新科探花——泉州陆离!”

“少夫人!少爷中探花了!”芸萝欢呼道,虽然她也并不知道探花是多么厉害的东西,但是大少爷可是连个会试都没有靠上。那天会试他们也去了,那么多人考试,最后能来游街的却只有三个,可见是很厉害的。

“爹爹好厉害!”西西也跟着拍手道。

谢安澜挑眉看向底下,发现那些围观的女子们扔出去的鲜花有一半砸给了百里胤,但是另一半却砸到了陆离马前。古代的少女们真热情,难怪能有看杀卫玠的典故呢,难怪会有掷果盈车的传说呢,这还幸好都是鲜花儿,要都是水果说不准要砸死两个帅哥呢。

至于那位四十的榜眼,就被人们给无视了。没办法,这一届状元和探花的颜值都太高,于是原本也算是仪表堂堂的榜眼一不小心就因为年龄问题被人给抛到一边去了。

谢安澜问道:“西西,要不要跟爹爹打个招呼啊。”

西西眨着大眼睛望着谢安澜,点头,“嗯!”

谢安澜回头,从不远处的花盆里折下了一支红色的杜鹃,看向留下正要经过的队伍嫣然一笑,手腕轻轻一用力,花枝朝着楼下飞去。谢安澜用的力道正好,不会被人误会是意图攻击,却又能够正好落到陆离跟前而不会中途掉落。

果然,花枝倏地飞到陆离跟前,陆离抬手一抓却是一愣。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街边窗口的女子,一袭红衣如火,笑容绝艳夺目。

第一百三十章 琼林宴(一更)

一支红艳艳犹带着翠叶的花儿从天而降,正好落入了探花郎的掌中。周围的人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纷纷抬头看向上方。一个容貌绝代的俏佳人正好着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娃娃含笑望着楼下。突然被这么多人看着,竟然也毫不羞涩回避。就连她怀中那小娃娃,也十分大胆地扶着窗户,努力的伸出小手向下面挥手。

再看向马背上的探花郎,红衣白马,面如冠玉,俊美雅致,风采绝伦。只见那一直略有些冷淡的探花郎手中捻着那一支红花,唇边突然展开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周围突然的变化让百里胤有些奇怪,回头便看到陆离手中的花枝不由莞尔,“陆兄,好艳福。哪位佳人所赠啊。”

陆离抬眼,目光看向路边的二楼上的窗口。百里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不由得吸了口气。

“明烈如火,绝艳倾城,如此绝色……”

“百里兄。”陆离淡淡提醒道:“那是内子。”

“啊?”百里胤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失态的人,但是现在他的表情真的有点失态。难怪前些日子大家玩笑说吴老大人想要选孙婿的时候陆少雍是丝毫不为所动呢。家中有如此佳人作伴,谁还求什么尚书的孙女啊?

百里胤略有些失落,叹息道:“少雍兄好福气。”好艳福。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窗口的女子,百里胤眼中并没有什么不纯净的意思,反倒是多了几分探究。那么一支轻飘飘地花儿想要准确无误的扔到陆离的手中,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办到的。要知道,马儿在移动,而且他们还在街道中间。难道只是巧合?

“百里兄。”

百里胤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连忙转过头去继续游街。同时,谢安澜也抱着西西离开了窗口。临走时朝着陆离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回去了。

“娘亲,方才那个叔叔在看你。”西西依偎在谢安澜怀中道。

谢安澜笑道:“或许是在看西西呢。”

“就是在看娘亲。”西西道。

谢安澜道:“好吧,那个叔叔就是在看娘亲。他大概想知道娘亲是怎么将花儿抛的那么远的。”

西西不解,“他为什么想要知道?”

谢安澜道:“这个…他大概也想去抛给别人人吧?”

“这样啊。”西西摸摸小脑袋,道:“那如果下次遇到了,娘亲我们教那个叔叔好不好?”

“嗯?”谢安澜有些惊讶。

西西道:“那个叔叔连花儿都不会扔,好可怜哒。娘亲说扔花儿是因为大家喜欢那个叔叔和爹爹。那个叔叔一定也是想要扔给自己喜欢的人。”谢安澜忍不住笑出声来,“西西知道什么叫喜欢么?”

西西羞涩地红着笑脸道:“知道,西西喜欢娘亲,喜欢爹爹,喜欢舅舅。”

“真是乖孩子。”

谢安澜抱着西西下楼,正巧看到陆荞和林青书迎面而来。前几天陆离和林青书相遇的事情谢安澜自然也知道,原本以为以林青书的傲气应该不会过来。没想到看到谢安澜抱着孩子,身后只跟着一个芸萝,两人楞了一下便走了过来。

“四嫂,恭喜啊。”陆荞道,脸上多了几分亲切的笑容,让谢安澜有些怀疑,往日她以为她们关系不好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要么就是陆荞失忆了。

“四少夫人,恭喜。”林青书看向谢安澜,眼中带着惊艳之色。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谢安澜了,但是却依然很难不感到惊艳。

谢安澜点头道:“多谢,也恭贺林公子和二妹。”林青书自然也是上榜了的,只是具体的名次还不知道罢了。不过林青书会试是二百零八名,殿试只怕也不会提高太多。

果然林青书眼神微沉了一下,拱手道:“让四少夫人见笑了,在下勉入三甲罢了。”

谢安澜笑道:“总归是喜事,两位想必还没有回去报喜,我就先告辞了。”

陆荞连忙身手想要拉住她,“四嫂,都是一家人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四哥中了探花也好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谢安澜身形一晃,看似不经意间却正好与陆荞伸过来的手错开,陆荞顿时抓了个空。

谢安澜道:“还是算了,你四哥要去参加琼林宴,也回不来。我们还是在家里等他回来吧。”

说完,谢安澜便抱着西西往外走去,芸萝看看陆荞和林青书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夜的皇宫花苑里格外热闹,满朝文武皇室宗亲与新科的进士们都出席了这场三年一度的盛宴。皇家花苑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无数的身着彩衣的宫女们穿梭其间,各种美味佳肴,琼浆玉液一派歌舞升平。

因为时间尚早,皇帝尚未驾临,但是朝中但凡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们却都已经到齐了。还有皇室宗亲们也是一个不落。龙椅以下的位置分为两边,一边是朝臣们和皇室宗亲们的位置,另一边却是新科进士们的位置。这也是这些未来的官场新人们唯一的一次不需要按照职位与上官们平起平坐的机会。过了几天,即便是为了一甲的百里胤陆离等人,在这些朝中大员面前,也不过是个六品的芝麻小官罢了。

新科进士这边,百里胤理所当然坐在首位上。他的下首便是榜眼王越之,再往下就是陆离和莫涵。会试的时候陆离在后莫涵在前,但是殿试过后却成了陆离在前莫涵在后。显然殿试上皇帝亲自提问的表现,还是很影响最后的成绩的。不过莫涵看上去并不在意,二甲榜首也很是风光不是么?

陆离坐的靠前,他们对面的位置坐着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左右丞相,理王,还有几位皇室亲王,然后是各部尚书,柳咸柳戚兄弟等等。

陆离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莫涵说着话,却清楚的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陆路抬眼望过去,目光在理王身上顿了一下,然后落到了隔得有些院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那是…陆家家主,陆盛言。陆盛言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算不上什么敌意,但是也绝对不是看晚辈的和善眼神。对于陆盛言这个上雍陆家的掌舵者,上一世陆离跟他并不熟悉,自然也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大家各为其主选择了不同的路罢了。当时陆离隐居幕后,陆盛言又是陆家家主,许多事情自然轮不到他们两个面对面的厮杀,所以陆离能记得的便是失败了之后陆盛言还算有些骨气和风度的退场。

与陆盛言对视了一眼,陆离的目光慢慢划过对面的人,将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在了眼底。

理王看着对面一身红衣的陆离,心情也略微有些复杂。自从回到京城以后,他就没有再联系过陆离了。如今的理王虽然在皇帝面前没有从前那么受宠了,但是他毕竟是当朝唯一的一个亲王。也没有如前世那般被苏梦寒搞得险些翻船,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的求贤若渴了。陆离这人的性格不太符合理王的喜好,而且身份上也没有什么大用。之前还向着靠陆离跟雍州陆家搭上关系,但是陆离跟陆家的关系也闹僵了。所以渐渐地理王就对陆离没什么兴趣了,谁知道这个陆离竟然当真不简单,从会试上突然串出,竟然力压天下学子成了钦点的探花?

一个御赐探花也算不得什么,一甲的进士都是直接授官。陆离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翰林院编修而已。这样的只为想要影响朝堂局势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陆离在上雍那些文人以及这一批的进士中的影响力却是让理王有些心动的。

看着对面正越过榜眼王越之与陆离说笑的百里胤。

海临百里家,才子之乡,文人典范。若是能够拉拢百里家……

“陛下驾到!贵妃娘娘到!”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东方靖的思绪,抬起头来便看到皇帝在宫女太监和隆重的仪仗簇拥下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起身,齐声拜道:“恭迎陛下!”

昭平帝带着柳贵妃出现在琼林宴上,又惹得在场的官员们一阵皱眉。倒不是说皇帝不能带着后宫女眷出席琼林宴。但是要带也是带着皇后,或者是皇后和贵妃一起,只是带这个贵妃来算怎么回事儿啊。贵妃再尊贵也只是皇家的妾,还没有入官场的进士们被称之为天子门生。哪个老师没事儿干带着自己的妾招待学生的?传出去,还以为皇家看不起天下的读书人呢。

昭平帝显然也知道这个有些不合适,不过却并不在意,只是随口笑道:“皇后今天身体不适,无法出席今晚的宴会,诸位新科的进士和爱卿们勿要见怪。”

“学生不敢。”谁敢怪皇帝。

“臣等不敢。”是皇后身体不适,还是皇帝陛下您让她身体不适?

昭平帝满意地朗声一笑道:“如此,大家落座吧。随意!”

“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