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道:“二更后回来的,你已经睡了就没有过来免得吵醒你。”

谢安澜看了看天色,再看看陆离手边堆着的一摞已经看过的卷宗。那就是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了。

“再去休息一会儿,有这么着急么?”

陆离抬眼看她,有些无奈地摇头道:“等一会儿就要去衙门,今天可能要入宫见驾。”

谢安澜无话可说,只能同情的看着他。当官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啊,越大的官儿越是如此。是不是睡得比狗晚她不知道,但是绝对起得比鸡早。陆离现在还不用上朝,等到他将来要上朝了,也是一样的待遇。

“苏会首给的这些,你怎么看?”谢安澜问道,这些东西她昨晚就看够了,即便是早就知道却也有些惊讶与苏梦寒消息的灵通。这些卷宗和密函里都是理王府的一些机密事情,外人是绝对无法得知的。由此可见,苏梦寒在理王府绝对是有眼线的。

陆离微微蹙眉道:“我有些明白前世苏梦寒是怎么弄得理王险些一败涂地的了。”流云会在京城的势力并不大,前世苏梦寒也没有投靠高阳郡王,却能弄得理王险些阴沟里翻船,虽然他自己也死了,但是陆离还是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苏梦寒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苏梦寒跟陆离还不太一样。陆离在朝,而苏梦寒在野。

“嗯?”谢安澜扬眉。

陆离道:“理王手下的谋士确实有点能耐,竟然能在怀德郡王不知道的时候将自己的事情渗透进怀德郡王暗地里的事情中去。如今只怕怀德郡王原本收下的那些人,除了几个确实知道怀德郡王身份的人,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到底是谁。如此一来,若有别的什么人以怀德郡王之名下令让他们办事,你说他们办不办?如此一来,东方靖的好处不会少,但是风险却全部给别人承担了。”

谢安澜问道:“那你说,铸造兵器的事情到底是谁的意思?”

陆离思索了片刻,道:“应该是怀德郡王,但是东方靖肯定也知道。管理红叶村的那个中年男人倒地是谁的人,还不好说。”

谢安澜皱眉,“两个主子分账,难道怀德郡王都不会怀疑账目不对么?”

陆离摇头,点了点手中的账册道:“兵器铸造坊是怀德郡王的,但是,提供矿石和炭火的银钱却一份也没有流入怀德郡王手中。只是因为挨在一起,我们便本能的认为这些都是一家的。现在无论是红叶村的地契还是那个炭窑坊的契书,跟红叶镇有关的一切全部都被烧了。我们就只能去查怀德郡王的账目了。苏梦寒送来的这些…理王妃手下有一个庄子,每月固定有两千到五千不等的收入。还有这个,东方靖的外祖父家,每年有几笔来历不明共计不低于二十万两的收入。这些钱,最后都流入了东方靖的手中。”

谢安澜叹气,“没有证据。”最多也只能算是来历不明而已,随便找个理由说是下面的人孝敬的,或者哪怕推个替死鬼出来说是背着东方靖收了别人的好处,他们也无可奈何。

陆离点点头道:“确实,上辈子苏梦寒有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跟东方靖死磕,东方靖手下必然伤亡惨重不得不出面。苏梦寒再将手里的证据甩出去,甚至有可能将原本属于怀德郡王的罪名都扣到了东方靖的头上。这也就难怪,当年东方靖刚缓过气来就出手对付怀德郡王了。”但是现在却不太可能了,至少暂时不可能。西西还活着,就算是为了西西,苏梦寒不到必死的地步绝对不会和东方靖拼命的,所以才将这些东西交给了陆离。

“可惜,最后东方靖还是逃脱了。”谢安澜道。

上辈子苏梦寒拼上了性命,即便是弄得东方靖差点一蹶不振,但是他到底没有被太初帝降罪,也还是安安稳稳的坐在了理王的位置上的。上辈子的东方靖,简直就像是小说里开了挂的男主角,经历波折却总有高人相助,最后稳稳地坐上了皇位,权利美人两不误。反倒是苏梦寒,穆翎,陆离这些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炮灰。

“那时候到底发生的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不过我事后就觉得苏梦寒当时的布局太过仓促了一些。如果再仔细一点未必不能让东方靖永世不能翻身。苏梦寒当时应该是…没有时间了,出手和布局都十分突然而且仓促。”陆离淡淡道。

两人都想起了苏梦寒的身体,苏梦寒身体本就不好。前世有西西夭折的打击必然会更加不要,如果再出了什么意外,苏梦寒确实可能迫于无奈仓促出手,不久之后自己也跟着一命归西。

谢安澜有些扫兴,“这么说,这次还是弄不死东方靖了?”

陆离有些意外,“我不知道夫人与东方靖有这么大的恩怨。”

谢安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恨他么?”

陆离不以为意,“求仁得仁,有什么可恨的?最后落到那般地步只能算我自己技不如人思虑不周罢了。”

“陆四少当真是宽宏大量。”谢安澜不无讽刺地道。

陆离摇摇头,无奈地叹气道:“东方靖身后一定还有别的势力,他自己的势力我差不多了解,做不到那个程度。当然,在被苏梦寒打击之前的势力,或许我还是没能了解清楚。既然暂时打不死他就只好先静观其变了。打草惊蛇总是不好,特别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而且,陛下这次想要对付的是怀德郡王。”

谢安澜点点头,问道:“陛下跟怀德郡王什么仇什么怨?”

陆离道:“怀德郡王的父亲德亲王可是当年宫变之后唯一活下来的陛下的兄弟,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给怀德郡王留下。怀德郡王全然不顾宗室和朝臣的眼光跟柳家走的太近,只怕是引起了陛下的注意。之前还传说陛下打算加封他的亲王,但是我们入京半年,你可曾听过这个传言?”

谢安澜摇摇头,都半年了还没有动静,昭平帝显然是改变了主意。

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谢安澜叹道:“事情太麻烦了,我听着就头痛。该怎么办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陆离淡然一笑,摇摇头道:“你有伤在身,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好了。等到你伤势痊愈,这件事也该尘埃落地了。”

“那就好。”谢安澜道:“看你这模样,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数了。”

陆离微微回眸道:“既然陛下想要对付怀德郡王,那么…这次的事情就让他全定了吧。”

“东方靖岂非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谢安澜道。

陆离笑道:“毫发无伤?怎么可能?这次…东方靖至少也要折损收下四成收益才够全身而退吧?虽然比不得上一次,但是这次苏梦寒却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么?”

谢安澜点头同意,苏梦寒到底是西西的舅舅,只要还能活谢安澜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他去跟东方靖同归于尽的。

说完这些,陆离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道:“夫人回头有空,让人跟苏梦寒说一声。我想请他喝杯茶,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商议才行。”

“我知道了。”

陆离低头轻抚了一下她有些苍白的脸颊,“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

谢安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她真的不是小孩子!

陆离低笑一声,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含笑走了出去。

第四十七章 御书房外的交锋(二更)

陆离刚走不久,外面丫头就来禀告说穆家大公子上门探望无衣公子。谢安澜立刻让人先请穆翎去大厅喝茶,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才出去见客。

穆翎还是第一次来陆家,之前听谢无衣派人告诉他要出京几天他还不以为意,毕竟谢无衣本身就有点神出鬼没,经常会找不到人。直到古塘的事情传回了京城,就连理王和高阳郡王几个王爷都跑过去凑热闹,穆翎才想起来谢无衣跟陆离交情不浅,所谓的出京只怕是去找陆离去了。穆翎处理了手边的事情想要过去看看的时候,谢安澜等人已经回京了。一回京,谢安澜就直接进了陆宅,只是让方信回谢家报了平安,穆翎也只好隔天早上才来陆家拜访了。

“穆兄,早啊。”谢安澜走进大厅,穆翎坐在一边喝茶。

看到他行动无碍的模样,穆翎这才放心下来,道:“听说你受伤了,可严重?”

谢安澜摊手道:“看我这样就知道没有大碍了啊。”

穆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柳家浮云公子也伤的不轻,幸好如今宫里的贵妃还不知道。否则,你跟他一起出事的,说不准贵妃会迁怒于你呢。”谢安澜有些诧异,“不至于如此吧?”她跟柳浮云一起出事,但是他们都受了伤啊。虽然柳浮云伤在腿上看上去比较严重一些,但是两人的伤其实也是半斤八两,又不是柳浮云残了而他毫发无伤。

穆翎摇摇头道:“人在高位坐久了,就很容易不讲理,你还是小心一些的很。”

谢安澜郑重地点点头道:“多谢穆兄,我知道了。”

谢安澜有些懒懒地靠在椅子里,虽然觉得伤势并不严重但是若是一直这么直挺挺的端着对她来说也还是有些累了的。旁边的丫头见状,不一会儿就取来了一个松软的靠垫给她靠在椅子里。芸萝姑娘可是特意关照过的,这位谢公子一定要小心伺候。

穆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你倒是自在。”

谢安澜眨了眨眼睛,讪笑不已。

穆翎道:“看你没事我也放心了,最近事多我就不来看你了。等你伤好了再来找我一起吃饭喝茶吧。”

谢安澜也知道这两天京城里必定不太平,有些不放心地问道:“穆兄,你没事吧?”

穆翎挑眉,“我能有什么事儿?”

谢安澜想了想道:“这次古塘县的事情,影响只怕是不小,你……”

穆翎莞尔一笑道:“你是说理王?不用担心,就算理王被牵扯其中,短时间内也影响不到穆家。穆家出了那么多的钱,皇室还是要一些脸面的。”谢安澜点头道:“我相信皇家是不会对穆家怎么样的,但是皇家有些人可就不好说了。”理王显然是要付出一大笔代价来破财消灾的,之前就已经将主意打到了穆家的东方靖若是遭受了损失只怕就更加不会放过穆家了。

穆翎了然地点头道:“无衣放心便是,为兄心里有数。”他跟苏梦寒私底下也有交情,有些消息自然还是很灵通的。之前是他没有防备,也没有怀疑过,现在既然有了防备之心,谁想要再割穆家的肉都不能不付出代价。

见他神态从容淡定,显然是成竹在胸的模样谢安澜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点了点头。

穆翎有些好笑,“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我怎么样也没有将自己弄得一身伤回来啊。”

“…。”谢安澜无语,她到底要为了这一身伤被多少人嘲笑啊?

谢安澜与穆翎喝茶闲话的时候,陆离已经入宫觐见昭平帝去了。依然和上次一样,陆离奉旨被人领到御书房外的时候昭平帝还没有下早朝,于是只好继续等着了。觐见皇帝这事儿,特别是皇帝提前下了旨意召见的,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皇帝等你的。因此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早到,宁可都等一会儿也不能迟到。陆离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对天子虽然没有太多一般人的敬畏之心,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如今人微言轻,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被人抓住把柄。

站在御书房外面,周围不远处都是手持兵器身披铠甲的大内侍卫驻守,寻常臣子到了这里连多动一下也不敢。陆离站在屋檐边上抬头妄想右前方,越过宫墙,是高大巍峨金碧辉煌的庞大宫殿,那里就是皇帝上早朝召见朝廷百官的地方。陆离知道那里的气氛现在一定不怎么轻松。

“修容娘娘。”

不远处有人恭声行礼,陆离侧首看去,就看到棠儿穿着一身红衣带着人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身后的宫女手里还端着一盅像是补汤的东西,看到站在屋檐下的陆离棠儿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了。

“见过娘娘。”陆离上前见礼。

棠儿嫣然一笑,“这位是?”仿佛从未见过陆离一般,陆离神色淡然,“微臣承天府通判陆离,奉诏前来觐见娘娘。”

棠儿摆摆手中的绣帕,道:“罢了,你们说的那些我也不懂。看来陛下还没下朝,既然陛下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恭送娘娘。”

棠儿转身要走,只是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美丽的容颜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陆离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定暗金色,富丽堂皇的软轿正摇摇晃晃的过来。陆离一眼认出,在宫中能够如此张扬的不是柳贵妃是谁?

柳贵妃的软轿很快到了门前,一个侍女揭开帘子将柳贵妃扶了出来。一些日子不见,柳贵妃竟然比起之前更加消瘦了几分。虽然厚厚的脂粉依旧将面容修饰的精致美丽,但是站在青春年少,峨眉淡扫脂粉不施的棠儿面前的时候,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的看出柳贵妃的衰老和憔悴。

这世上最难留住的不是金钱权势甚至不是美貌,而是青春。即便是再怎么美貌如花,四十岁女人和十八岁的少女之间的差别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看到一袭红衣俏生生地站在一边的棠儿,柳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修饰的精致美丽的手不由得扶上了腹部。如今她怀孕已经六月有余,肚子早已经显怀而且不小。这几个月她消瘦的十分厉害,就显得那肚子越大的硕大,看上去让人觉得担心不已。

“见过贵妃娘娘。”众人齐声见礼。

柳贵妃轻哼一声挥手让众人齐声,冷冷地扫了棠儿一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棠儿笑容娇俏甜美,“回娘娘,陛下昨儿说臣妾的汤做得极好,今早陛下连早膳都没用就上朝去了。臣妾有些担心呢,就炖了些汤送过来。”

贱人!

柳贵妃咬牙切齿,棠儿却仿佛没看见一半。这几个月她在柳贵妃手里也没少吃暗亏,若是换个人所不定都被柳贵妃给整死了。但是棠儿却是越挫越勇,何况如今柳贵妃身子不便,棠儿在她跟前倒是越发的应付自如了。跟何况,柳贵妃有孕在身,无法侍候昭平帝,昭平帝即便是宠爱柳贵妃却从未想过禁欲。棠儿虽说进了宫,却并不像伺候一个半老头子,半数的时间倒是将昭平帝推给了后宫里别的嫔妃甚至劝他去皇后那里坐坐。棠儿生性聪慧,又得过陆离指点,对帝王心思掌控的竟然不输在朝为官十几年的老臣。不但没让昭平帝厌烦,反倒是觉得她识大体。

登记了二十多年,昭平帝倒像是现在才真正的享受到了三宫六院的后宫生活。

当然昭平帝和棠儿高兴了,柳贵妃却高兴不起来了。即便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动怒,但是只要一想到棠儿那美丽如花的容颜,柳贵妃就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柳贵妃冷哼一声,道:“御书房是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

棠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望着柳贵妃并不说话。

柳贵妃心中又是一堵,棠儿的意思很明白:贵妃娘娘你不也一眼来了么?

柳贵妃指尖轻颤了一下,目光落到了站在一边的陆离身上。微微眯眼道:“这好像是…”她身边的丫头低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柳贵妃方才接着道:“这是陆探花?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离恭敬地道:“回娘娘,微臣奉陛下旨意前来觐见。”

柳贵妃点点头,“陆大人是人中俊杰,听说陛下颇为看重?”

“娘娘谬赞了,臣不敢当。”陆离垂眸道。

柳贵妃不以为然,昭平帝许多事情都会跟她说,她当然知道昭平帝对这个陆离的看重。只是柳贵妃却始终看陆离不太顺眼,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竟然将柳家一众子弟的风头压得一丝不剩。就算是柳浮云,这些日子陛下提起的次数也不及陆离多了。

“陆大人谦虚了。”柳贵妃意味不明的道。

陆离垂眸不再说话。

不远处,刚下了早朝的昭平帝快步走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内侍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看他的神色显然心情非常的不好。看到御书房外面的众人,昭平帝沉声道:“贵妃和薛修容怎么在这里?”柳贵妃正要开口,昭平帝略有些烦躁的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朕有要是要问陆离!”

柳贵妃脸色一僵,棠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微微一副悠然道:“是,陛下。臣妾告退。”连那盅汤都不提了,走的干净利落。柳贵妃还不想走,但是昭平帝却已经快步走进了御书房只留下一句话,“陆少雍,进来!”

“是,陛下。”陆离对着站在阶梯下神色僵硬的柳贵妃拱手告退,转身走进了御书房里。御书房的门很快就在柳贵妃跟前关上了。

“娘娘?”柳贵妃身边的宫女看着她难看的脸色,有些战战兢兢地道:“陛下…或许是心情不好,听说这两天出了什么大事儿,陛下一直都很忙呢。”

柳贵妃咬牙,低声道:“忙?忙还有空去姓薛的贱人那里?!”

“娘娘…”宫女脸色发白,这是在御书房外面啊。

柳贵妃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们走!”

第四十八章 天真的柳贵妃

御书房里,气氛半点不比陆离上一次觐见轻松。在殿中侍候的内侍宫女纷纷低头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陆离行过礼站起身之后便不再说话,昭平帝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定定地打量着跟前的俊雅少年。良久,才听到昭平帝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起,“陆少雍,朕倒是小看了你。”

陆离垂眸并不说话,昭平帝似乎也没有想要听他说话,只是继续道:“只是一趟寻常的出京巡查,你竟然就能牵扯出这么大的事情?”陆离拱手道:“启禀陛下,此时纯属意外,微臣不敢居功。”昭平帝挑眉,“哦?意外?既然如此你就将这个意外从头到尾说给朕听听吧。”

陆离果然一丝不苟的将自己从离开京城之后的所有事情巨细无遗地对昭平帝说了一遍。陆离说话语速不快,偶尔还要停下来回答昭平帝提出的疑问,这一说竟然就说了大半个时辰。昭平帝脸上原本有些阴郁的神色也渐渐地舒缓了一些。等到陆离说话,方才冷声道:“昨儿承天府尹将德亲王的令牌呈给了朕,这事你怎么看?”

陆离垂眸恭声道:“回陛下,当时微臣也在场,曾大人曾将那么令牌给臣看过。只是微臣眼拙,并不能分辨……”

昭平帝轻哼一声道:“没错,那确实是已故德亲王的令符。”

陆离住口不再说话。昭平帝其实并不需要他提供什么意见,因为从很早开始昭平帝就已经有了决定,无论有没有发生古塘县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只是古塘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令昭平帝感到有许多人和事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才表现的如此震怒,或者该说是又惊又怒。

果然,昭平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这件事交给承天府全权处置,陆离,不要让朕失望。”

陆离恭敬地垂首,“微臣遵旨。”陆离从袖中取出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双手奉上,“多谢陛下信任见赐令牌,如今大事已了,臣该将金牌送还。”

昭平帝脸上闪过一丝满意,口中却道:“就凭一个承天府,在京城行事只怕还未必方便。这令牌就暂借你再用几日,等到此案了结之后再归还不迟。”

“多谢陛下。”

昭平帝点点头,“稍后朕便会下旨令承天府主审此案,你退下吧。”

陆离从御书房出来,依然跟上次一般被宫中侍卫带着出宫去。出了宫门陆离方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禁卫森严的宫门,心中有些好笑。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六品通判,昭平帝跟他如此示恩还特意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是盼着他心理膨胀,干出点什么狂妄自大的事情来将曾大人拉下马不成?可惜虽然姓曾的老狐狸经常将一堆棘手的事情推给他,但是他却同样需要这个老家伙做挡箭牌。他可不是柳浮云,就算现在曾大人下去了他也坐不上承天府尹的高位。跟别的官员比起来,这个老狐狸已经算是好相处了。

摇摇头,陆离转身朝着承天府的方向漫步而去。一个小巧的蜡丸从他袖中划落到手心,陆离垂眸看着那小巧的蜡丸唇边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想来…是终于有人要按捺不住了吧?

柳贵妃回到凤台宫中,毫无意外的砸了半个宫殿。吓得整个凤台殿的宫女内侍们跪了一地。柳贵妃气喘吁吁的坐在软榻中看着这满殿的狼藉,脸色惨白独子也开始隐隐作痛。宫女银叶跪到在她身边,吓得直掉眼泪,“娘娘!娘娘息怒啊!就算不问了您和陛下,也要为肚子里的小皇子想想啊。太医说了,你绝对不能再大动肝火了啊。”

柳贵妃脸色惨白,手指颤抖着恨声道:“要我怎么生气?!薛棠儿那儿贱人!陛下…陛下竟然会对那个贱人那么好!陛下…”想到伤心处,柳贵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陛下负我…。”

银叶吓得不轻,连忙扶住柳贵妃道:“娘娘,慎言啊。”不管陛下和娘娘私底下如何相亲相爱,说过什么海誓山盟,但是这些话却绝对不能放到外面说的,若是让人听去了,陛下不在意还好,若是陛下心中不悦以为娘娘心生怨怼,那就完了。

柳贵妃冷冷瞥了银叶一眼,咬牙道:“永春宫那个贱人!本宫要她不得好死!”

银叶心中暗暗叫苦,贵妃娘娘自从有了身孕状态一直就不太好。随着月份越大情绪变化也是极大,若是放在从前,娘娘如何会如此冲动。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宫中竟然出现了一个薛修容得了陛下的宠爱,这样下去,娘娘……

“娘娘!娘娘不好了!”门外,一个宫女急匆匆的进来道。

银叶脸色一沉,正要打断那宫女,柳贵妃却已经冷声道:“还有什么不好了?本宫现在就没有一处好的!说!本宫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不好!”

那宫女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回娘娘,太医刚刚诊出,长宁殿的王美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什么?!”柳贵妃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痛,眼前也阵阵发黑。立刻就要站起身来,肚子却突然抽动了一来,柳贵妃脸色一变还没站起身来就一头栽倒在软榻里。凤仪殿的宫女们顿时吓得一团乱,“娘娘!娘娘!”

“快,宣太医!”

“快去请陛下!”

“娘娘!”

另一边的长春宫里,棠儿正站在窗口仔细的修剪花草。身后宫女内侍恭恭敬敬的侍候着,整个宫殿中宁静无声。如果半年前有人告诉她她有一天会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般整日不是看书聊天,就是弹琴跳舞,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修剪花草,她一定当那人是在百日做梦。但是理王府那段短期的训练显然还是有效果的,大部分时间她都能维持着一个宠妃该有的仪态和模样。

但是,这却并不是她喜欢的生活。虽然留在了深宫中,但是她也并不是和外面全无联系,陆离确实是兑现了承诺,义兄的身体虽然不能痊愈,但是确实并没有再恶化甚至是好了一些。但是想要真正完全解毒,她还是非赤血琉璃玉不可。可惜陆离那个混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她赤血琉璃玉到底该怎么找。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陆离根本就是骗她的,因为她这些日子在宫中也找过,根本没有半点线索。但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只有这一个法子啊。

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薛棠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就宰了陆离替义兄报仇!

“娘娘。”一个内侍快步进来,低声道:“娘娘,出事了。”

棠儿挑眉,有些懒懒地抬起头来道:“又出事了?凤台宫?”棠儿觉得理王完全没有必要特意去针对柳贵妃,就凭着她那个使劲儿作的劲头,昨晚也能将自己给作死。

其实这是棠儿的错觉,柳贵妃就算脾气不好也不是神经病,如果理王没有送她进宫来,没有那么多的事情,柳贵妃纵然骄纵也不会失去理智到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得了。所以,某方便来说棠儿也算是居功至伟了。

内侍小声道:“刚刚传出消息,长宁殿的王美人有了身孕,贵妃娘娘听了之后立刻就晕了过去。”

“王美人?”

内侍点头道:“王美人是两个月前刚刚进宫的。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啊。上个月陛下陛下不是临幸过她么,没想到…”说起这个,内侍也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同情那位王美人。在宫中呆久了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了。陛下到了如今这个年纪都还膝下无子,并不是因为陛下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而是孩子根本生不下来养不大。别的不说,就是专宠六宫的柳贵妃,这次也不是第一次怀孕了。事实上据说这已经是柳贵妃第四次怀胎了,最早的一次还是陛下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上一次却是差不多与商妃同时怀孕,没想到不仅两个皇子没能活下来,最后连商妃也跟着去了。这宫里…简直就像是遭了诅咒一样。

“皇后的外甥女?”薛棠儿挑眉。

内侍点头道:“听说是皇后娘娘嫡亲妹妹的女儿,不过王家这几年家道中落,否则也不会将家中嫡女送进宫来。”其实何止是王家,就是皇后的娘家甄家不是一眼的家道中落么?皇后娘家又如何?不得陛下看重还不如一个妃子的娘家看着风光。

薛棠儿嫣然一笑道:“皇后娘娘这次倒是下了血本了。”

“娘娘…”内侍有些尴尬地想要提醒自家主子,在宫里许多话都不能乱说。

薛棠儿也不在意,放下了手中的剪子走到一遍洗了手道:“既然如此,就去皇后娘娘那里道贺吧。”

“那贵妃娘娘那里…”

薛棠儿嗤笑一声,“这会儿过去,说不定她就要吐血了,到时候还是要怪在我身上。真是想不到,贵妃娘娘竟然是一个如此天真烂漫的人。”

没错,就是天真烂漫。当初陆离告诉自己这个词的时候薛棠儿只是嗤之以鼻,一个天下大名鼎鼎的宠妃,竟然被陆离认为是一个天真的。但是在宫中的日子越久,薛棠儿就越发的佩服陆离看人的眼力,那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见过柳贵妃。柳贵妃确实是一个天真的人,她竟然天真的相信一个皇帝是真心真意的爱着她的。她竟然也是一心一意的爱着皇帝的。正是有些好笑,真是有些好笑,这偌大的皇宫三宫六院这么多女人,竟然只有这个骄纵蛮横心狠手辣且不讨喜的女人是真心爱着皇帝的。

如果柳贵妃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她大概也就不会将自己气成这个样子了。

此时的柳家后宅,柳浮云正靠着床头上出神。往常总是深邃的目光落在窗户外面的精致的花园中显得有些空洞而悠远。只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眼中并没有窗外美丽的风景,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腿上的伤让他行动有些不便,柳浮云也没有拖着伤腿到处走动让人幸灾乐祸的兴趣。这个家虽然府邸堂皇,占地广阔仿若王侯府邸,虽然家里人丁兴旺,但是柳浮云却总是觉得冷清寂寞。这个家里总是那么浮躁,总是充满了敌意和争斗,其实远没有寻常人家来得自在。

浮云公子也并不是天生就如此强势,非要以弱龄压得一干兄弟姐妹抬不起头来。但是很小的时候柳浮云就发现,如果他不这么做,在这个家里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他的那些所谓的兄弟并不会在意他们对付的可能是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他们只在乎他是柳家的嫡子,是将来要抢了他们的财产的人。

“暮儿。”一个雍容雅致的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面带担忧的望着他。

柳浮云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道:“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如今柳家的大夫人,柳浮云的生母,柳咸的继室。当年柳夫人嫁给柳咸的时候柳贵妃已经是皇子侧妃,当时的昭平帝为了抬高爱妾的娘家,替柳咸做主娶了出生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柳夫人为继室。原本也没什么,虽然柳家身份低了一些,柳夫人娘家迫于皇子的压力也只得将女儿嫁了。但是谁知道昭平帝登基之后越发的专宠柳贵妃提携柳家,甚至气死了李皇后冷落继后,提起柳家和柳贵妃,人们想到的几乎就是妖妃佞臣四个字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以此为荣的,至少柳夫人的娘家就受不了,因此昭平七年皇帝为柳贵妃兴建凤台宫的时候柳夫人娘家终于受不了京城的流言蜚语辞官,然后火速的将全家搬离了京城保全了自己书香门第的名声。

至于柳夫人和柳咸,从来就没有什么话能说到一起去。这么多年,柳夫人也只有柳浮云这一子也说明了夫妻俩感情很一般。平时柳夫人总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吃斋念佛或看书静养,柳家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二房的夫人再管的。

柳夫人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儿子满身伤痕眼中带着疼惜,“好好地出去一次,怎么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柳浮云笑道:“母亲这么说,倒像是孩儿京城受伤似得。”

“你…”柳夫人摇摇头,叹气道:“上次伤了手,这次又伤了腿你还好意思说。暮儿,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成家,你……”

柳浮云摇头,“母亲,三嫂才刚过世不久…”

“那是老三造的孽,管你什么事?”柳夫人没好气道。

柳浮云摇头道:“公主是君,柳家是臣,公主因柳家而死,无论如何为公主守孝一年也是应该的。”

柳夫人一愣,蓦地苦笑道:“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我也变得…暮儿,娘真后悔当初没有让你跟着你外祖父离开京城。”

柳浮云淡淡一笑对母亲的话并不以为然,若是想要带着他一起,外祖父一家只怕也走不出京城了。柳夫人轻叹一声道:“母亲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母亲只盼着你能好好地。暮儿如今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了?”柳浮云一怔,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摇了摇头。

柳浮云不解,“我仿佛听说暮儿中意沈家的姑娘,只是那姑娘好像是对穆家大公子中意。感情之事,不可强求。”

柳浮云哭笑不得,“母亲,真的没有。”他确实是对沈含双有些另眼相看,倒是若说对她有多深的男女之情,却不见得。沈含双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之一,只是她的心也比寻常女子要大得多。如果当初的定亲没有意外,柳浮云并不介意娶她。但是现在柳浮云已经看的清楚,沈含双绝对不是甘心只做一个内宅命妇的女子,柳家已经够乱了,这样的女子柳家消受不起。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柳浮云坚定地道。

柳夫人打量了他良久,只能叹了口气无奈的放弃了。伸手拍拍儿子的道:“罢了,娘不问你。柳家这些事,你能做便做,不能就算了吧,你父亲的儿子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柳浮云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声,柳家的管事出现在门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十三公子!”

“出什么事了?”柳浮云皱眉。

管事道:“十三公子,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昏过去了。”

柳浮云皱眉,“怎么会?”

管事看了一眼柳夫人低声道:“听说…宫中王美人有了身孕。”闻言,柳夫人原本温婉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冷声道:“暮儿刚受了伤动弹不得,你这时候来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管事有些为难,还是道:“老爷说问公子能不能入宫去看看贵妃娘娘,也劝劝她。贵妃娘娘也就能听得进十三公子的话了。”

“给我滚!”柳夫人终于怒了,“滚出去!我儿子因为柳家这些破事已经被砍了一根手指,你们还想让他连腿都好不了么?滚出去!”皇宫之中除了皇帝皇后和高位的妃子能用步撵,任何人入宫都是要走过去的。大夫早就说过了,柳浮云的腿受伤之后就没有好好医治,如果不想以后有什么后遗症的话,十天之内最好不要下床。

管事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犹豫地看着柳浮云和柳夫人。柳夫人还待说什么,却被柳浮云一把抓住,“母亲,我去。”

“什么?!”柳夫人脸色一变,“暮儿,你疯了么!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柳浮云淡淡一笑,安抚着母亲道:“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儿子也不想将来瘸着腿见人。”

柳夫人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将你生在柳家,是不是娘错了?”

“母亲说得这是什么话?”柳浮云道:“母亲回去歇着吧,孩儿没事。”

柳浮云含恨扫了那管事一眼,“你回去告诉柳咸,若是暮儿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他的!”

管事连忙退了出去,往日见到大夫人总是冷冷淡淡却从不发脾气的模样,没想到发起火来竟然如此可怕。

陆离并不知道他离开皇宫之后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回到承天府打开那可蜡丸,封在里面的小小的纸片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自己。陆离看完之后直接将纸条揉碎了扔进了旁边的香炉里。看着香炉中青烟缭绕,陆离若有所思地笑道:“东方靖,你未免太着急了一些。”

或许不止是东方靖一个人着急,皇后的娘家甄家,高阳郡王府,怀德郡王府,流云会,穆家,甚至还有许许多多从未崭露头角的人家,谁不着急呢?如果柳贵妃真的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多少人的计划和布局都要被打破啊。现在因为古塘的事情,承天府处理土地兼并的事情几乎停摆,所有人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想起柳贵妃和她的孩子来了。

“陆大人。”门外,有衙役的声音响起。

陆离抬起头来,“进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