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她话刚出口,就改变了注意,“林墟,你快走。”

“什么?”林墟愣了一下,林紫苏一眼瞪过去,“快走!”

他本想多说两句,然而见林紫苏脸色难看,此时也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下意识双腿一夹马腹就快了两步跟马车拉开了距离。等他意识到不对想要回去时,林紫苏的马车已经被拦下来了。

林墟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见拦下马车的人穿着衙役的衣服,咬牙半响这才转身离去。

此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还是赶紧回去寻人帮忙吧!

而林紫苏此时推开了车门,看着眼前的人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位大人,可是…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姑娘,你的答卷为何少了两张?”刘多渠上前一步,就闻到了马车之中烧毁纸张的味道,他神色一变,惊讶地看着林紫苏,“林姑娘?!”

“怎么会少两张呢?”林紫苏一脸不解,连忙下车道:“大人,你可别跟小女子开玩笑?”

“那你的答卷为何只有脉象和病症辩证,没有药方和药理辩证?”刘多渠上前一句,“林姑娘这是不想考过吗?”

“我…”林紫苏咬唇,低声道:“我不知道如何开方治病,是我学艺不精。”

刘多渠看着她,半响才道:“林姑娘可知,你的答卷若少了药方和药理辩证,此次考试就绝对不会过。”

“我知。”林紫苏点头,“只是,我实在学艺不精,不敢随意开方,误了病人病情。”她认真道:“家父曾经说过,若无把握,不能随意开方,不然无误人性命就是罪过了。”

见刘多渠还想多说,她又抿了抿唇,露出难过的神色。

“此次医考不过,我心中自然有数。多谢大人特意赶来提醒我,只是,确实是我医术低微,此次回去之后,我定然努力钻研,明年定然会卷土重来的。”

刘多渠深深看了她一眼,半响才道:“既然如此,林姑娘请回吧。”

林紫苏不由露出惊讶之色,然后才连忙低头道:“多谢大人。”说罢站在原地不动。刘多渠心中暗暗明了,林紫苏应对很得体,然而那一瞬间的惊讶还是让他看出了端倪。

这姑娘,看来是想明白了,这才藏起了那两张纸,然后又在马车之中烧毁了它们。

林兄,你倒是有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儿呢!

他示意围堵马车的人撤了,又深深看了一眼林紫苏,才道:“好自为之。”

林紫苏微微咬了下唇,屈膝行礼,等到人都走了这才起身重新上了马车。“回驿馆。”她不知道刚刚那位陪考官为何会轻易放她离去,然而那一句“好自为之”却让她明白,这人怕是认识她的父亲。甚至与林父还有些交情,这才会多了一句话。

而这句“好自为之”也透露出了不少的消息。

他虽放她走了,却也明确的告诉她不能逃。为何不能逃?当然是,率土之滨皆为王土了。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让她走,不过是给她体面,给她机会,给她时间。

让她想清楚该如何应对。

马车中的味道渐渐散去,林紫苏靠在内壁上,双眼微微眯着,只觉得这一场考试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那人,那个带着面具,脉象呈现死相的人,是当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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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御医,”侍女轻轻走到廊檐之下的刘多渠身边,低声道:“皇上醒了,让你进去呢。”

“多谢。”刘多渠点头,略微整理了下衣衫这才进了花厅之中。皇上如今已经坐在了上首,手边一杯茶散发这袅袅清香。他上前两步,跪下叩首。

皇上垂下眼帘看了他一眼,问道:“如何?”

“答卷之上,脉象与太医院几位御医一致,病症辩论写得清楚明白,还有些之前太医院未曾注意到的细节,看了令人深思,如醍醐灌醒一般…”

“朕问的不是这个!”皇上打断了刘多渠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刘多渠,你素日聪明,怎么今日尽说废话呢?”

刘多渠心中一紧,然后才道:“林紫苏只写了脉象和病症辩证,并未开方。”

“并未开方?”皇帝猛然站了起来,低头俯视刘多渠,“朕要你何用,既然她未曾开方,为何放她离去?”

“皇上,”他膝行向前一步,这才道:“臣追出去问了她,她说病症虽然明了,然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开方,心中没有把握,不敢误了病人治病,怕因为学艺不精误了病人性命。”

“所以,你就放她走了?”

“怎么能说是放她走呢?”刘多渠稳了稳心神,“如今她还在颍州驿馆之中暂居,家在蕲州,又如何走得了?”

皇上微微扬眉,看了一眼他,道:“起身吧。”

刘多渠这才站了起来,低声道:“皇上,此女纵然是有些本事,怕也有限。她纵然得了林沉璞的真传,也不过是又一个林沉璞而已…”

“林沉璞倒是会断骨再续,可是,林沉璞会治疯病吗?他能让人起死回生吗?”皇上冷笑了两声,“你啊,还是觉得那是一个弱女子,太小看她了。”

“这…”

“这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医考,她既然诊脉毫无错处,又写对了病症,难不成开一个调养的、减轻病症的方子也开不出来吗?难不成,她看不住朕的病是疑难吗?不,你们能看出来的,她都能看出来。”皇帝缓缓说:“她怕是看出了朕是求医来的,这才故作玄虚呢。”

“陛下的意思是?”刘多渠双眼微微一亮,“她能治?”

“她能不能,朕不知道。然而她肯定是心中有些把握的,这才留下了脉案和病症辩证当做诱饵,等着朕上门求医呢?”

“她认出陛下了?”

“不,她只是认为朕是一条大鱼!”皇上说着笑了出来,半响才道:“此女,心思细腻,倒是让我另眼相看!”他说着回头看向刘多渠,道:“她纵然没有十分把握能够治好朕,也肯定比你们强些,你懂吗?”

刘多渠想了片刻,抬头笑着道:“臣懂了。有本事的人,才有脾性。若她真的没有把握,反而会在试卷之上留下药方和辩证。如今她什么都没写…”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才道:“那明日招她来与皇上看诊?臣再试试看,她究竟是求财还是…”

“不,明日咱们去医馆。”皇上打断了他的话,“她既然想让朕去求医,朕就亲去。”他的双眼中透着微微寒光,“若是她能够治好朕,朕就把她册立为靖王的侧妃又如何?”

刘多渠一愣,半响才低头。

皇上,真真是好计谋啊!

拿靖王当人情,既给了林紫苏天大的恩宠,又离间了靖王和宁国公府的关系,还能让林紫苏全心全意为他治病,这可谓是一举数得的好计谋啊。

想起今日马车外,那聪慧的女子,刘多渠心中微微不安。

她,会如何应对呢?

第078章 明暗

驿馆之内,林紫苏被林墟扶着下了马车,笑着道:“我真没事,不过是那位大人不放心我的试卷…”

“妹妹真当我是傻子吗?”林墟打断了她的话,道:“什么都别说,此处人多口杂。”驿馆之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张喆和衢州来的考生呢,若是说露了嘴,谁知道明日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来。

林紫苏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笑。

两人一路回去到了暂住的小院,果然见林域和林垐都在。

“我们打听了一上午,”林垐说,示意玉尧给倒茶,“也打听出来一些消息。听说这才医考,来了京城太医院的一位院判。听闻那个院判还带来了一位贵人,只是那贵人平日里面也不见人…我猜着是他病了,来求医呢!”

“若真是如此,只怕就不好处理了。”林域道:“既然是太医院的院判,只怕医术高明。既然是院判大人带着来求医,就说明他地位尊崇,而且他的病,太医院的人已经是束手无策了。”

“可要是这样,怎么会跑到一个小小的医考上来求医?”林墟下意识说,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是为了妹妹而来的!

三人同时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而作为三人视线的集中点,林紫苏也不过是点了下头,道:“我已经见过那位贵人了,也给他把过脉了,他的病我治不了。”

实际上,她只得了病,却治不了命。既然脉象已成十死无生,那就只能延命而不能救命了。

林紫苏想起被烧掉的那两张纸上密密麻麻些的东西,不由苦笑了一下。还好她醒悟得早,也及时烧掉了,不然若是让旁人得手,怕是真的要惹来祸事了。

不,就算是这样,祸事还是自己上门了。

“妹妹别怕!”林垐却是误解了她的笑容,道:“治不了不给他治就是了,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人能逼着旁人给治病的?”

“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林紫苏淡淡道,起身道:“我累了,午饭就不吃了,你们不用等我。”

“这…”林墟皱眉,想要让她把话说明白,就听到林墟道:“你休息吧,我让厨房给你热着饭菜,醒了饿了随时都能吃。”

林紫苏点头道谢,这才回了自己房中。

如何是好呢?若是旁人,她硬顶着不治,身后有着萧祁,有着陈苏,怕是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然而,那人偏偏是谁都惹不起的,九五之尊。

她不治,只怕那人一怒之下,林家就真的全毁了。

可是若是治,就算是倾尽全力,只怕三年也是极限了。到时候,林家依然是要陪葬的。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蜷缩起来,虽然满腹的心事,然而竟然真的想着想着睡着了。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头睡得昏昏沉沉,低声叫了一声,就见玉尧连忙进来了。

“姑娘醒了?”玉尧扶着她起身,倒了水给她漱口,又端了茶让她润喉,这才道:“姑娘饿吗?”

林紫苏摇摇头,“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呢。”玉尧道:“姑娘若是不饿,那就再晚些时候一起吃晚饭吧。”她说着给林紫苏穿上鞋子,见林紫苏坐在床边木木的,似乎没有反应,这才有些不安,低声道:“姑娘还觉得累?”

“想事情。”林紫苏说着起身,由着玉尧帮自己更衣,这才突然开口问道:“萧大人可有来?”

“来过一次,听闻姑娘睡下了就又匆匆走了,说是晚饭的时候再过来。”玉尧推着林紫苏坐下,投了帕子给她擦脸,又梳理头发。整个过程都见林紫苏眉头微皱,似乎有什么烦恼。

她不敢多言,只细细照料着林紫苏,又端了茶水点心过来,低声道:“林域少爷说若是姑娘醒了,想要跟姑娘说几句话。姑娘看是否请林域少爷到偏厅说话?”

“请。”林紫苏喝了半杯水,调整了下呼吸,觉得人精神了不少,这才道:“正好我也有事与大哥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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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就回去!”

“你现在就带他们回去!”

两兄妹见面,一开口就说出了相差不大的话。林紫苏一愣,然后笑着道:“大哥说什么话呢,我医考成绩还未下来,如何能走呢?如今医考已经结束,回程又有萧大人照应,我担心家中医馆,还请大哥带着林垐和林墟回去照应医馆才好。”

她说着坐下,林域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坐下道:“既然我们知道你遇到了棘手的病人,那医考又算得了什么。今年不过,还有明年。”他说着沉声道:“妹妹听我话,立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出颍州。能让一个太医院的院判陪同的贵人,定然不是好相与的。你不如早早走了,让他找不到人,也就没了这份心思。”

“就算他跟到蕲州,蕲州毕竟是咱们的地盘,无论如何比在颍州受制于人好些。”

林紫苏笑着听他分析情况,等到林域说完,这才道:“这些我都知道,然而我不能误了林家上下。”她抿唇,“我虽然对于族人没有多少亲近的感觉,却也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来。今日这病人的来历不是那么简单的,若真的我逃回蕲州,只怕会给林家上下惹来灾祸。”

她认真看着林域,“大哥带着林垐和林墟回去,我在这里应对病人。”

“那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这样的事情就不应该靠你一个人。妹妹,你要维护林家,林家自然也要给你庇护才是。”

林紫苏摇头,“我想了一下午,有五成把握治好那人的病。我想试一试,大哥。”

林域听她这般说迟疑了一下,才又摇头,“才五成的把握…”他还想劝林紫苏,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还有玉尧的声音,“萧大人来了。”

说着帘子一掀,萧祁就大步流星进来了。

他进来扫了林域一眼,目光就落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你不能走。”萧祁道,林紫苏缓缓起身,笑着道:“是,我不走。”

两个人对视片刻,萧祁微微瞪大了眼睛,道:“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林紫苏说。

两人相识片刻,同时笑了一下。

林域在旁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也听不懂那话中的意思,只起身焦急道:“萧大人,那病妹妹说了,她治不了。就算是勉强治,也只有一半一半的把握,那人来历成迷,然而肯定位高权重。不如此时让妹妹离去…”

“她不能走,走了才是祸。”萧祁沉声道:“林域,你带着林垐和林墟回去,我在这里陪着林姑娘。”

那是我妹,凭什么你打发了我们兄弟,来陪着她?!

林域只觉得一口血憋在心口,半响才咬牙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大哥,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林紫苏眉头微微蹙起,劝道:“再者,家中还有许多事情呢,你们若是再这里陪着我耽搁,怕是家里长辈会忙不过来。若真是让长辈累倒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林域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萧祁在一旁道:“你们在这里会让林姑娘分心,反而更危险。”

只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他们是累赘了!

林域心中暗恨,想了许久,才又道:“你真有把握?”

林紫苏笑着点头,“大哥放心,我不会轻易涉险的。”

不会轻易涉险,不代表不会涉险。这话林域如何听不明白,然而看着林紫苏坚持的样子,他道:“那好吧,我们再留两天,就走。”见林紫苏要反对,他就道:“既然你让我放心,我就放心。可是回去,总该给家中人带些礼物才是。这几日陪着你,我们都没有在颍州好好逛逛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想着多留两日看看情形,是不是能把林紫苏带走。

林紫苏无奈,只得看向萧祁。

萧祁道:“明日一早,我让史军护送你们回去。就这么定了,我还有事与林姑娘商议。”说着看向林域,“你回去收拾东西吧,不要误了明日行程。”说着他就掀起了帘子,一副这就要赶林域出去的模样。

林域想反对,然而萧祁一眼看过去,却让他再无法张口。他原以为萧祁就是一个占了出身优势,才年纪轻轻就当上轻车都尉的纨绔子弟。然而这一眼看过来,竟然让他心底发寒,不敢再反驳。

这萧祁…

他微微握了下手,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妹妹交由萧大人照料了。她偶尔任性了些,还请萧大人约束着她,把她安然带回蕲州。”

“自然。”萧祁应了,林域这才冲着林紫苏点了点头,有些腿脚发软的出了偏厅。

等到他一出去,萧祁就看了看左右放下帘子回头看向林紫苏,“来的人是皇上。”

林紫苏点头,“我原也不知道,不过后来猜测到了。所以,我把写好的卷子藏了起来,另外写了一份。”她说着看向萧祁,示意他坐下,这才低声道:“我原本想随意写个调理的药方,然而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样不妥。”

她的医术与这里的人都不同,若是像往年医考那般只是常见病症的话,她自然能够开出一张四平八稳的药方,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然而,皇上这样的死症,让她开一个四平八稳的方子,她却是开不出来的。

她怕一个不注意,就在那些太医院的御医眼中露出端倪,让人看出她是在藏巧。

若是那样,就真的是弄巧成拙,让人忌惮了。

倒不如什么都不写,来得巧妙。

不做,就不会留下破绽。她只要一口咬定没有把握,不敢轻易开方,谁又能够找出什么凭证证明她定然能给皇帝治病呢?只是,后续该怎么做呢?

只生硬地咬着不松口,也一样会让人看出端倪来。更何况,她如今面对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一个做事下决断,只凭个人喜好就有无数人听令的人。

若是皇帝认为她能治,她就算是不能治也要能治。不然就是欺君,就是罪该万死。

她该怎么让皇帝觉得,她治不了呢?

“想什么呢?”萧祁见她半响不说话,只眉头紧皱就道:“担心?”

林紫苏点点头,低声道:“若是旁的病人也就罢了,我未过医考不能开方就能够给堵回去。纵然是苏大人,也看在你的情面上不与我为难。可是这人,怕是你也没办法吧?”

当今圣上啊。

萧祁坐过去,道:“我是没办法,不过,你有办法。”

“我?”林紫苏一愣,见萧祁看着自己点头,不由有些奇怪,“我若是有办法,也不会坐在这里发愁了。”

“难道,你对皇上的病症,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