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俊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抱:“程嘉美,你…做饭给我吃。”他定定地盯着她,一字字语气极重地说:“快点去,做饭给我吃,我饿了。”

嘉美极力地避着他的视线:“我不要。”何文轩打圆场“我想…”

“你闭嘴。”郝家俊截断他,脸色阴沉得吓人,“我被我妈关着的几天,都没吃饭,所以,程嘉美,你去做饭给我吃!”

嘉美拿出小卡片,熟练地按着一串号码:“喂,您好,麻烦帮我送外卖。”她叫了几个菜,挂下电话,对郝家俊问:“够你吃了?”

家俊瞪着她,脸色恐怖得骇人,他咬着牙:“程嘉美,你不要想撇开我!这一辈子,也休想。”

坏丫头,你等着。

窗外的雨,依然不大不小地在下,屋里,气息沉重,嘉美用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何文轩终于按捺不住,对郝家俊说:“饭也吃完了,应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郝家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见现在外头正下雨?天快要黑了,我要回哪里去?”他盯着嘉美:“嗳,程嘉美,从今天开始,我住你家。”

何文轩冷笑了一下:“大少爷,你好像搞错了,现在人人都以为,她是你的情妇,你还这样堂而皇之,明目张胆的住她家?到底,你要将她逼到什么地步才罢手?要她死?她死了,你就甘心了?”

嘉美,依然盯着电视,死死地盯着,脑里却是一片空白。郝家俊面无表情:“我对她做什么,几时轮到你管?”嘉美啪的一声,用力扔掉遥控器,气烘烘地冲到家俊面前:“他是我男朋友,凭什么不能管我?”

郝家俊咻咻地吸气,话语艰难:“那我呢?”又冷声道,“那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东西?麻烦你告诉我,郝家俊,在你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舌头像发了麻,艰难地吐出话:“普通朋友。”

家俊站起身,眉头紧锁,双眼微酸地挑眉:“普通朋友?”他用力地捉住她有手腕,咬着牙问:“程嘉美,你跟我,只是普通朋友?”他像是不敢置信,眼里泪光盈然:“我们,竟然只是普通朋友?”

她抬眼,瞅着他:“不止普通朋友…”她冷冷一笑,“我们是死党,好朋友,很要好的朋友。”郝家俊松开她,手指颤抖地从怀里掏出烟,衔在嘴上:“好朋友,麻烦,借个打火机。”

她呼吸艰难,声音依然冷涩:“我家里,没有打火机。”何文轩掏出打火机,递给他。他接过,脸上堆着笑:“谢谢了,好朋友的男朋友。”他猛地抽了口烟,直往她脸上喷。她眼里刺痛得厉害,几乎快要落下泪。他笑了笑:“干嘛这个样子,让熏到了?是啊,没事干嘛要点火,自己点了火,再去熄,注定会被熏伤。”

“你不要话里有刺。”嘉美极力地忍住,眉头几乎打成结,“你不要以为,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就会喜欢你。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是你自以为是,自以为…”

坏丫头,你等着(2)

“自以为是…”郝家俊截断她,轻挑地笑道,“自己脱光躺在我身边,然后来指着我,自以为是…自己要跟我一夜情,再来指责我,是我自己多想了…自己…”

“你给我闭嘴。”她扬起拳头,愤愤地瞪着,“你要再敢说一个字,我就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他取下嘴里衔的烟,用力捏成团。手心被烫伤了,他却几乎没有感觉。只是死力地捏住:“我忘记了,程嘉美很厉害,那算了,我去睡觉,男女朋友,你们慢慢玩。我不打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都几乎快要崩溃了,她扑去何文轩怀里,身子抖得厉害,似乎快要迸散开来。怎么办呢?快要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郝家俊,心是不是很痛?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你会懂的,以后的你,一定会懂。

家俊用力摔上门,全身无力地扑倒在床上,她的一言一行,像一把极锋利的刀,将他全身都剐出血来。心口处传来阵阵绞痛,他痛苦地揪住胸口,痛得几乎快要窒息。他难过的落下泪,想起了那天,她一丝不挂,躺在他怀里,他全身紧绷,整个人像冒了火,却不敢动。她睡得极熟,连做梦都在微笑。他却仿佛被火在焚烧,像石像一样,连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她的微笑,就会消失无踪。她却突然在梦里喃喃:家俊,我爱你…

他整个人像被电击,只知道睁大眼,泪流满面地轻轻吻着她。她毫无知觉,搂得他更紧,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如果…他没有听错,她应该是爱他的…可是…为什么,她老是这样忽远忽近?忽冷忽热?他不顾一切,大庭广众向她告白,她却打他,愤然而去。他送她戒指,她也收了,为什么,现在…又搞成这样?

他不信她不爱他!他死都不信,她不爱他!一定有原因的,他一定要找出来!

坏丫头,你等着(3)

嘉美躲在房里,不敢出去,天地是湿的,她整个人也像是潮湿的,快被湿到发霉,发霉到快要死掉。她闷在被子里,雨声依然频繁的打进耳里,打得全身都不自在。

“程嘉美。”被子被猛地掀开。她吓了一跳,腾腾地用双手撑在床上,一脸警戒:“干嘛?”郝家俊掀起嘴角,“做饭给我吃,快去做饭给我吃。”嘉美不敢思议地瞪着他“你是猪吗?你这家伙快要变成猪了?三个小时要吃一次,你发疯了?”

郝家俊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字一字地重复:“不做饭给我吃,就陪我睡觉。你自己选,是做饭还是睡觉?”他扬起嘴角,冷冷笑问:“嗳,想跟我睡觉?你是不是想跟我睡觉,所以一直躲在房里不肯出去?你在等我自己走进来是不是?”

嘉美一手抓住被子,将自己裹住:“滚一边去,我要睡觉,我很累,要睡觉!你听不懂是不是?”他用力扯着被子,她气呼呼地盘腿坐在床上,“你到底想干嘛?三个小时就来烦我一次?你就不能乖乖的出去看电视,或者,你也可以出门,回你自己的家。”

“我没有家了。”郝家俊冷着脸,“爷爷在家里,逼着我结婚,所以,我没有家了。我要跟家里一刀两断。”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以后,我就只有你了,如果你不肯收留我,那就让我去睡大街。如果你忍心让我睡大街…我现在就出去,不碍你的眼。”

她怔了半久,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地说:“你回家去,回去跟爷爷道歉,听到没有,回去跟爷爷说对不起。他会原谅你的。”

他坐到床畔,面色阴沉:“嗳,你疯了是不是?凭什么要我跟他们道歉?现在是他们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他们。”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我要跟自己心爱的女人结婚,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你对我,不是爱。只是由友情变成怜悯,对,你在可怜我。不是爱我,这点你要弄清楚。况且,我不爱你,就算你喜欢我,也是于事无补。我不能强迫自己去爱你,去接受你。”她话语艰难,一字一句,却说得清清楚楚。

他冷冷地笑了笑,旋即用手指抬起她的头,“如果,你在说谎呢?假如,你说谎了,假如,你爱我,我爱你。那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她打掉他的手,声音低微:“你不要这样,我不爱你。”她舐了舐嘴唇,困难地吞出字:“我从来就不爱你。”

坏丫头,你等着(4)

“呃?”他微微挑眉,整个人向她压下来。他将她固在身下,笑得邪魅:“我提醒过你,如果说谎,我就对你不客气。”他火热的气息喷在她面上,“我要不客气了。”

她如临大敌,眼睁到极大,大到快要充出血:“你不要这样,”她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我会告你的,你要敢对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告你,告到你坐牢,告到你永无天日。”

“你真吵。”他皱了皱眉头,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她死紧地闭着嘴,任他怎么激烈也毫无反应,只是死死地瞪着,眼里喷出火来。

他离开她的嘴唇,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直抵达心灵深处。他轻轻摩裟她的脸颊,眼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打在她面上。她心里揪紧,双手颤抖地抚上他的脸,这是第一次见他哭…

他抿了抿嘴,极力地在笑,假笑出声,笑得大声,最后,笑得浑身都在颤抖。她心里惶恐,那笑,明明比哭还难看好几倍。他全身抖到不行,只是死死地抱住她,可是,尽管这样,还是在抖,整个人颤抖到仿佛快要迸散。

她不敢动,他的下颔颤抖到像要掉下来,他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她动了动唇,喉咙却像被东西哽住,出不了声。他只是死紧地箍住她,手臂似铁一样,僵硬而有力地箍住她。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平缓,气息拂人地喷在她耳边。他轻轻地嗫嚅:“我爱你…”

她依然不敢动,心里却震震的,极力地在抖。她嘴唇微微翕张,还是出不了声。最后只好闭上眼,假装睡了过去。

那一字字,却像锥子,一直锥进她心底,锥的心都碎了。

她闭紧眼,心里颤颤的,只是想哭。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程嘉美,不能哭,你不能哭…死都不要哭出来。

我是真的爱你

医院的报告出来了,她死力地盯着,那一字字像根针,直往她眼里扎,扎得眼泪都想流出来。血友病携带者,没有搞错…她真的是。

如果这之前,因为没做检查,还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现在,一切都完了。她手指死力地攥着报告,微微一笑,那泪忍不住沁出来,她极力一笑,低低自语:“程嘉美,希望破灭,现在,你可以死心了。”

她一步一步往前挪,最后,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地捂着胸口,蹲在墙角。她痛苦地将头埋在手臂间,呜咽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

“程嘉美,把报告给我看。”家俊的声音,倏地响起在头顶。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哽咽地问:“你怎么来了?你跟踪我?”

他只是一字字重复:“我要看报告,这个让你哭成这样的报告。”她将报告压在胸口,压得死死的,她神色仓惶:“没有什么…只是妈妈前面的死因报告,我忘了来拿,所以今天过来了…”

他将手伸在她面前,目光坚定:“给我看报告。”她摇头,那泪纷纷落下:“家俊,你不要逼我…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要跟我在一起,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眼中泛泪,手在发抖:“我要看报告。”她抽噎,“我不可以给你看,我不要给你看。”他掀了掀嘴角,那泪止不住掉了下来:“会是什么呢?让我猜猜,晚期癌症?不能生育?心脏病?还是什么?”

她呜呜地哭出声,头低得更低:“你不要这样,你再这样,我一定打你,我一定对你不客气。”他努了努嘴,极力地忍住两眼发酸,他微微一笑,蹲在她面前,双手不停地撼着她的臂膀:“给我看报告。”

她摇头,用尽全力摇头,她哭得不能控制:“不可以…都是你不好,为什么要跟踪我。都怪你…我不要给你看。”

他咬着牙,那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要我去找医生吗?是不是要医生亲口跟我说?我知道你找的哪个医生,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他。”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她慌忙捉住他的手腕,泪如雨下:“我给你看。”

他扯过报告,睃了她一眼,不敢置信地蹲在她面前:“你要离开我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血友病携带者?只是因为有这个病,所以要离开我?所以…说谎说你不爱我…?”

我只要你活下去

墙是冰凉的,她的背紧紧地抵在墙上,哭得全身都没了力气。他用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直往胸前按。他声音低低,泪光盈然:“不要紧,没有关系…如果,会遗传给后代,那么,就不要生孩子。如果非得要孩子,就领养几个…这是没有关系的病,因为,它不会伤害你,所以…这个病,可以当作没有…只要不会伤害你,只要你还活着,这个病,就没有关系…”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倒在他怀里,无法抑制的大哭。他笑中带泪,紧紧箍住她:“一切,都没有关系的…相信我,只要真心相爱,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是困难。我只要你爱我…”他顿了顿,又艰难地说:“程嘉美,我是真的爱你…假如,以前无数次的捉弄,让你不信任我…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是真的爱你…”

他低低地一直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脖子是僵硬的,整个人是冰冷的,心却是热的,像有股暖流,一直在挪动。她只是哭,只能哭,什么话也迸不出来。现在,说什么话也无力了,她连说谎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心里,脑里,只有他,满满都是他。

他的一字一句,像无数烂漫的花,齐齐盛开在眼前。眼里满满都是花,满满都是他。如果…爱有天意,她要爱他,拼尽一生的力气。

可是,真的,没有关系吗?一切,真的可以吗?

程明朗双眼睁大,大到快要突出眼眶。他痛苦地揪着头发,双腿笔挺地跪在地上。像是不能控制,整个人都几乎傻了。

坐在首座的老大,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明朗,我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可是这次,我帮不了你。”老大顿了顿,挑眉问:“嗳,你到底得罪了谁?谁非要置你到死地的地步?”

程明朗直摇头,一脸惶恐:“我被人冤枉了,我根本没有运毒,老大,这次你得帮帮我。”他想了想,又急急地说:“那辆车根本不是我的,我压根不知道车上藏了毒品,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只要你活下去(2)

老大只是冷笑,耸了耸肩:“我也无能为力,你既然逃了回来,也证明你相信我这个老大。可是运毒,这是大罪,我找不到人替你扛。”老大又扫了眼四周的兄弟,问:“谁愿意帮他扛的站出来。”

程明朗霍地站起身,上前撼动着老大的手臂:“我跟了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定要帮帮我。”

老大低下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快得让人无法捉摸。他抬起头,掀起嘴角,想了想,说:“这件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说的,只是碰到一个警察,如果,找人鱼目混珠,也不是没有法子。问题是,没有兄弟肯。”

程明朗眼中黯沉:“我没有运毒,为什么要找人扛?我是清白的!”老大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如炬:“问题是,你开车当场让警察逮住,连车都给押回警局了。”程明朗微眯眼,一脸阴森:“可是,那辆车,是你叫我去开的。”

老大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这个老大陷害你了?”他脸色铁青:“我可告诉你了,我叫你去开车,是没错。可是,开之前,车上根本没有毒品。”

程明朗自知理亏,只是哀求:“给我一条生路。”老大瞥了他一眼:“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是,你肯不肯,你的女儿肯不肯。”

程明朗焦急地问:“这关我女儿什么事?”老大微眯眼,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看上她了,只要你将她卖给我。这一切,我帮你搞定。”

程明朗颤巍巍的,半晌,才从喉咙底里挣出一句话:“我怎么可以卖嘉美…再怎么狼心狗肺,我也不能把她给卖了…”

老大不在乎地耸肩:“那随便你,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过后,你的死活我不管。”他吩咐一旁的兄弟:“送他出去。”老大见他走了出去,心急地掏出电话,讨好地说:“余先生,都搞定了。”

我只要你活下去(3)

程明朗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外面依然在下着小雨,细细的,碎碎的,像极小的冰,一直在落,打在身上微疼微疼。浩浩的长街,却是空荡荡的,人仿佛都在蒸笼里,全部被蒸发了。

他想起了那天,嘉美失神幻散的找到产房里,对他拳打脚踢,他实在受不了,大声叫道:“程嘉美,你疯了,你跟你妈妈一样,是个疯子。”嘉美双眼腥红地提着他的衣领,那泪滔滔,像沸水一样,滚烫滚烫,“妈妈没有病,有病的人是你。”她竭尽全力地吼:“你才有病。”他惶恐地在地上爬,只想避开她,“你们母女都有病,我不能让你们毁了我的人生。我要娶别的女人,我要传宗接代。从今天开始,我有了儿子,有了家庭,不再是守着两个血友病人!”

她松开他,满眼的绝望在浮动,疯了似的大笑,眼里满满是泪:“这就是你离婚的理由,这才是你离婚的理由…抛妻弃女的理由…”

这十几年来,嘉美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巨刺,刺得全身都是洞,鲜血淋淋。他目光茫然,自言自语:“我怎么可以卖了她…”离婚了,他没管她,读大学,他依然没有管她…就连王仪的死,他还是没有管…如果,现在再卖了她,恐怕,这一辈子,她也不会原谅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是,他刚刚有了儿子,有一个新家要照顾。如果,他被抓去坐牢,她们母子可要怎么办?

以往的一切,闪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个不停。反反复复的,似有人在絮聒,一刻都不停地絮絮聒聒。他快要被逼疯了,内心一阵煎熬,终于…往嘉美家的方向走去。

耳边都是死静的,死静的有些可怕,整个人仿佛坠入了地狱,找不到出口,除了茫然,就只有绝望了。程明朗站在门前,不敢动,眼里也只剩一团死水,没有任何情绪。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按了门铃,门被打开了,家俊错愕的盯着他,旋即笑道:“程先生,真是稀客。”他声音嘶哑,目光灼人,“嘉美在家吗?我是来找她的。”家俊双手插在裤兜,抵在门口,笑了笑:“在洗澡呢,你有什么事?”

他话语艰难:“可不可以先让我进去,我找她,有急事…”

我只要你活下去(4)

家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恐怕她不想见你。以往的事,我也略有所闻,如果现在见到你,依她的性子,你没好处讨。”

程明朗极力地笑了笑,眼里满是悲凄:“我只想见她一面,只要再见她一面就可以了。我有些话,想要当面对她说。”

家俊疑虑地盯着他,终于挪开身子:“你进来吧。”程明朗脚步轻微地进了屋,四处打量,这屋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多大的改变。家俊指了指沙发:“你坐,她刚去洗澡,估计还要好一会。”

程明朗眼神黯然地笑了笑:“她很爱洗澡。”

家俊“嗯”了声,又道:“她挺喜欢洗澡的,没有一个小时,准出不来。”程明朗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小时候,就爱霸占浴室。”

家俊心里一震,脸上堆笑“她小时候,一定很皮。”程明朗坐到沙发一角,极力将自己窝在里面,“小时候,她很安静,不会跟人打架,连吵架也不会…同学将她骂哭了,她把我推到学校,让我去替她出头。”

家俊起身,替他倒了杯茶:“真想不到,她小时这么文静,跟现在,判若两人。”程明朗心里酸酸的,几乎落下泪来,“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变成这样。”家俊垂头不语。程明朗霍地起身,颤声道:“我先走了。”

家俊一愣,讶然地问:“你不是有话要对她说?”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了。”他直摇头,转身就往外头走。家俊起身,疾步跟在他身后:“要不,我现在去叫她出来。”

程明朗看了他一眼,闪闪躲躲地回答:“不必了,我还有事…你跟她说,我有急事,先走了。一会,我再给她打电话。”

家俊“喔”了声,心里觉得他有点反常,又不好意思追问,只说:“那我不送了,伯父慢走。”程明朗憋红了眼眶,拍了拍他的臂膀,“她没了母亲,我这个父亲,也相当于没有。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千万,不要欺悔她。”

家俊微微一笑,点头道:“我会的。”

程明朗一径往外走,电梯在缓缓下降,他双眼红肿,极力地忍住。终于到楼下了,雨势却忽然大了起来,像粗绳在地面狂抽,整个天地间尽是一阵一阵的白烟在不断冒起。他却是恍恍惚惚的,一直往外走,眼里一片空白,连雨也看不到。雨,打了他全身,打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爸爸,如果能重来

这雨,来得是时候,他借着这雨声,盖住自己的哭声,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哭声。他几乎不敢停止脚步,害怕停下脚,就会去求她。这些年来,他已经对不起她了,现在,还要求她帮他,他算是什么父亲?

“爸爸。”嘉美听家俊说,急急忙忙地赶了出来,她踏着拖鞋,手持着伞朝他跑来。他睃了她一眼,下意识里走到更急,像在逃跑。嘉美见状,急急地喊道:“你站住,你先站住。”

他心有不忍,停下脚步,她跑到他面前,遮住他,声音低低:“这雨太大了,伞你拿去。”他穿了一件极宽松的衬衣,风一股股吹来,他整个人都被涨大,大到空空的,连心都空了。他忽然觉得冰凉,全身都是寒冷彻骨。他一掌推开伞,声音空而远:“你不要理我,也不要管我。我这个人,不值得你管。”

她迟钝地说:“你不要这样…你家里还有儿子老婆等着你照顾,如果你病了,谁来照顾他们?”她将伞递给他,“你拿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打在伞上,像火苗在剧烈颤起。

他微眯着眼,那雨依然从头上不断往下滴,他瞥了她一眼,竭力按捺住自己:“我会照顾自己的。”她咬一咬牙,将伞扔给他,“固执。”她转身就往里跑,他看着她的背影,那泪滔滔。他转过身,揾了揾脸,低低自语:“程明朗,这一辈子呵…这一辈子…算是作孽的一辈子。”

雨在地上敲得响亮,他听不到自己的哭泣,他想,幸好嘉美也没听到。他一步一步格外艰难,每步钧有千斤重,一踏一个大水印。

原来,这就是爱…

程明朗走到自己家,敲了敲门口,里面隐隐传来声音,像是婴儿的哭声,夹杂着老婆的轻哄。门被打开了,柳云微微一笑:“你回来了。”他“嗯”了声,脸上堆笑,顺手关了门:“这雨真大,我忘记带伞了。”

柳云抱着孩子,见他全身湿湿的,整个人狼狈不堪,便急急地问:“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爸爸,如果能重来(2)

他进了房,换衣服,笑道:“没事呢,只是不晓得会下雨。”她疑惑地盯着他的面,见他神情轻松,不像有事的样子,只好问:“你吃过饭了吗?没有吃的话,我去弄点给你吃。”

他笑了笑:“我吃过了,你不要瞎忙了。”孩子睁着大眼,直盯着他,他伸出根手指,轻轻摩裟着孩子的脸:“叫爸爸,快叫爸爸。”

柳云嗤地笑了声:“你当他有多大呢?就算能叫人,也要先叫妈妈。”她问孩子:“对不对,我的宝贝,先叫爸爸还是妈妈?”

程明朗正了正脸色:“我们说点正事吧。”她笑容慢慢地凝结在嘴角,他轻轻揽着她,柔声道:“你不要这样。”她眼里慢慢沁出泪,声音哽咽,“我能怎么样呢?认识你二十年,做了你十几年的情妇,你这人心里想什么,我哪会不晓得呢?”她抽噎,“年轻的时候,有孩子,你说不要。后来一直就没怀上,好不容易三十几岁了,才生了个娃,你又要离开我了…好不容易,我们才结婚…”她颤抖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程明朗心下一动,泪光闪闪:“是我对不起你,担误了你一辈子,让你陪着我受苦受累…”她只是哭,他又低低地问:“你是不是已经听说了?”

她点头:“这种事,自然传得快。我相信你不会去贩毒。”他直摇头,坐到沙发上抽闷烟。她依着他坐着:“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程明朗按掉烟,精神恍惚:“我忘记了,孩子不能闻到烟味。”他顿了顿,瞥了眼孩子,又说:“我实在没有法子了,再怎么狼心狗肺,我也不能把嘉美给卖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你离婚,把财产,钱全部留给你。我再去自首。”

她眼泪直流:“我是不会同意的。”他轻渭地说,“你看你,又来了…”她将额角轻轻抵在他肩膀上,哭着重复:“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挪了挪身子,全身绷紧:“你不要哭了,哭也改变不了事实,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她只是摇头,那泪纷纷往下掉。她话语颤抖:“这些年,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爸爸,如果能重来(3)

他轻叹,按捺下性子劝着:“你这是何必呢,嘉美她妈死的时候,我连看也不敢去看。我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能伟大一次,你又何苦为难我。”

“我不管,反正,我不会离开你的。”她泪如急雨,全身都在发抖。他手臂有力地揽住她,轻轻劝慰:“这一次,你就听我的。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孩子见她哭,也大声哭了起来。她嗓音抖得话不成语:“不管…我就不离婚…”她喃喃重复“死也不离婚。”他知她的性子,多说也是无益,只好起身,“这事件,你就当我没提过,以后…记得好好照顾孩子。”他睃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声音颤抖“我的儿子…”

她笑中带泪:“我会等你,一直等你…等你回来…”

屋外的雨,依然在下,霹雳啪啦,轰然入耳。那骤雨仿佛打在人身上,打得整个人都疼得几乎崩溃。他咻咻地吸着气,背着手,仰着头,站在窗前。这些年来,做对过什么,做错过什么,都似乎已经记不清了。惟一记得的,就是他的女儿,一直恨他,那恨如同一把利刃埂在他心坎上。

到死,也会埂着。

他低下头,两行热泪顺着脸往下滑。

狭窄的街道上空空的,没有行人。雨依然在下,哗哗的极大声,遮住了世界的一切喧闹。嘉美坐在咖啡店里,目光直直地盯着门口。

那个女人竟然约她!

为什么要约她?难道,是想来嘲弄?或者,以一种胜利的姿态来告诉她,第三者,修成了正果。

厚厚的玻璃门让推开,柳云走进咖啡店,四处扫了一眼,看定嘉美。嘉美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瞪着她。

柳云坐到她面前,微微一笑:“嘉美,很高兴你能来见我。”

嘉美声音冰冷:“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急事?”对眼前这个女人,她一直是憎恨到骨子里去了的。

柳云面上堆笑,眼里却凄凉:“我知道你恨我,你一直都恨我…”她停了停,又话语艰难地说,“如果,我跟你说对不起,你是不是就能原谅你父亲。”

嘉美嘴角轻扬,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