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柒情绝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飞飞也跟着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柒情绝长长地睫毛低低地垂下去,双眼望着地面,清俊绝伦的脸上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深意,他将手中茶杯碎片和褐色茶水随意甩了甩,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几乎曳地的长衫盖住了白色的缎面靴子,冰凉的手指抬起了她深深低着的头,飞飞的心怦然一动。

“飞飞,天庭里持金简玉卷,掌天下乾坤的人,你以为是谁?”柒情绝冰冷地说出一句话。

飞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没想过师父有一天会对她做出这个动作。

柒情绝这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玄黑的眼珠渐渐变红,像是因拼命压制着满腔怒火,隐忍得连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师父……我……”飞飞小小声辩驳着,她想解释,但为时已晚。

柒情绝松开手,转身背对着她:“我并未让你跪,你为何要跪?”

因为她心里有鬼,飞飞不知所措。

“师父曾以为,你虽笨,但很善良,你虽不争气,但忠诚。”柒情绝低沉地声音缓缓诉说着,每一字每一句都让飞飞心如刀绞,“但现在看来,是师父想错了。”

飞飞闻言,泪如雨下。

025

飞飞的确长大了。素白的轻纱裙角上一朵大大的粉蕊并蒂莲悄然绽放,她半跪在地上,纤细的手臂从宽广的衣袖里缓缓伸出来,相互交握在胸前,一头鸦羽般漆黑的秀发松松的在脑后绾了个髻,单看那厚度,应该很长很长。

她现在这副泪眼凄凄的样子太过楚楚动人,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对她心生怜爱,就连柒情绝都几乎快要不由自主开口服输了。

但是,柒情绝毕竟不是一般人,他的心很硬,又或者那是他伪装的,但不论如何,他都没有心软,他别开头去,眼神闪烁地望着四周,没有一个定点。

飞飞无助至极,师父那表情多温柔啊,像水波,像丝绸,像月光,可却不是对着她。她知道她不应该骗他,只是她真的不能告诉师父自己去了哪里啊,如果说出来,云珂一定会有危险的……

“师父,你说话啊,你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可你别不和我说话呀,你一不理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飞飞跪爬到柒情绝身边,抱住他的腿,只觉一缕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她身子颤了一颤,终究是没松开手。

柒情绝并未低头看她,便叫她退下:“放开。”

飞飞使劲摇头,下唇都要咬出血来了:“我不放开,师父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放开。”

柒情绝垂首望着地面,俊美的脸庞被阴影遮挡,看不到表情:“你若不松开,你我师徒关系,便就此作罢。”他冰冷地吐出这句话。

飞飞猛地僵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是冷雨狂风,窗扇被刮开,她的心彻底寒凉。

她缓缓松开双臂,低眉敛目道:“是,飞飞恭送师父。”

柒情绝抬步离开,神情不断变换,临出门时,轻轻撩起雪白的长衫下摆,终究是没狠下心,音色低沉地说了句:“早些休息,明日再练功吧。”

飞飞一怔,立刻看向门口,柒情绝人影已渐渐模糊,远远地望过去,仿佛明月从天而降,凄清,冰冷,还有孤独。

“你在他面前如此卑微,简直是跪下来祈求他一点垂帘,这种不公等而病态的关系,是不会有结果的。”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飞飞用手背擦掉眼泪,站起来转身看去,在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人,是帝笙。

“怎么是你?”飞飞惊讶道,连忙去看柒情绝是否走远了,生怕被他发现。

帝笙不屑冷笑:“你若想得到他,最好有点骨气,以你现在这种状态,也就模样还有两分希望,若不努力改变你自己,那你永远都是送上门让人耻笑的懦种罢了。”

“够了,闭嘴,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飞飞捂住耳朵,这个男人每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她站在他面前就像□一样,这让她很不安。

帝笙不甚在意地自黑暗中走出来,深蓝色的眸子打量着她,冷俊清逸的面孔足以另一切女人为之疯狂:“很好,既然你非要自取其辱,那么谁拿你都没办法。便看看你要头破血流到何种地步,才肯醒悟。”语毕,他转身消失在一片黑色光芒之中。

飞飞现在极度无措,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间房里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出门朝柒情绝的房间跑去。

可她刚刚走到半路,就再也无法挪动脚步,因为柒情绝就在这里。

漫天花海青山的映衬下,柒情绝一身单薄白衣站在竹室前的蓝水河里,天空阴雨蒙蒙,淋湿了他的白衫,河水一点点蔓延到他的腰际,他完美颀长的躯体暴露在她眼前。

那惊鸿一瞥,是令她生生世世都无法遗忘的美丽。

飞飞不自觉地步进,无意识地也趟进了河里,一进河中,瞬间回了神。

这条河的水很冷很冷,冷得足以将人的血液凝固,飞飞双臂紧紧抱住上身,冻得不断发抖,却倔强地不肯离开。

柒情绝还在这,他都不怕,她怎能怕?

柒情绝早就感觉到有人靠近,也猜到了这个人是谁,所以他没转身,也没说话。当他沉默够了,肯转过来了,飞飞也已经冻得快要晕过去了。她浑身青紫,俏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惨白。

柒情绝一惊,连忙抱起她奔向竹室,将她放在他的床上,一掌平伸贴着她的后背,为她驱寒。

他的血是冷的,自然不会怕蓝水河的寒水。事实上,他只是千百年来都不曾像刚才那样心浮气躁过,所以才会浸在河水中使自己冷静,却不想忽略了飞飞的身体。

望着半醒半昏的飞飞,感觉着手掌触碰到的肌肤渐渐变暖,柒情绝心里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他从未有过罢了。他困惑了。

“师父……”朦胧中,飞飞似乎感觉到有个冰冷却熟悉的怀抱将自己包围,她下意识地去靠近那个怀抱,将自己整个人都窝进去,肆意地用脸颊蹭着他的胸膛,但似乎是方向错误,她感觉到脸颊碰到了一个柔软而冰冷的东西。

她蹙眉苦思,不解那是什么,却不由自主地转过脸颊,换做用双唇去碰。

二物相接的一刹那,飞飞猛然醒悟,她瞪大双眼望着面前柒情绝那放大的墨色双瞳,感受着唇下对方那冰凉柔软的唇瓣中缓缓吐出的温热香气,她贪心了。

就这一次,让她放纵一次,随心而行。

飞飞又闭上了眼,倾身上前,双臂撑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床上,加深了这个吻。

轻而悠长。

她痴迷于这个吻,也在这个吻中明白了许多。

她对师父的这种感情,就是爱。

她很肯定,因为在她吻他,在他生她的气,站在冰冷的河水中,淋着雨的时候,她的心都痛得喘不过气来。

是的,她爱师父,爱他一辈子,即使他永远不会看她一眼她也爱,即使他讨厌她她也爱,甚至他恨她都没关系,他杀了她都没关系。她一定会努力成为一个可以和他相配的人,绝对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打败,绝对不会。

柒情绝在飞飞青涩而温柔地亲吻中失了心神,这个女子曾经是他前世的妻子,又是他现世的徒弟,她曾为他千里徒步登上终南山顶,甚至毫不犹豫地在雪地中自刎。忆起他们相遇至此的朝朝暮暮,他不觉心神迷醉,两只原本平放在床上的手,悄然无声地搭在了她的背上,轻微地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

神仙也是人,柒情绝在是神仙的前提下,首先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还是个禁欲千百年的男人。这一吻令他失了心神,失了判断,以至于做出了有违天道、背弃伦常的事,当他看清身下半眯着杏眸的女子是谁时,他的脑子已完全清醒。

柒情绝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后悔,什么叫作孽,什么叫自掘坟墓。

飞飞躺在床上,不解地看着他,低低吟了一声,唤道:“师父……”

这两个字似一道惊雷般打在柒情绝头上,他迅速从床上下去,连连后撤,直到挨着了墙再无路可退,他才缓缓闭起了双眸,无力支撑地蹲了下去。

飞飞卷而长翘的眼睫颤了颤,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他一起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像只家猫一样依偎到他怀里,天真地叫着他:“师父……”

柒情绝陷在飞飞温软飘香的身体里,触手之处无不滑腻得令人迷恋,他眉头紧锁间,理智最终战胜了一切。

他推开了她。

飞飞愣住,茫然地看着他:“师父,我……”

“别叫我。”柒情绝垂下头,压低声音道:“……出去。”

飞飞不明白柒情绝为什么变得这么快,明明那么亲近过,明明那么宠爱过,为什么可以转头就冷漠,开口便赶人?看她落泪难过,他就不会伤心吗?难道因为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妖徒弟,只是他冰清玉洁仙人生活中打发时间的棋子,所以她怎么伤心难过他都不会在意,是吗?

这一刻,飞飞忽然不想流泪了,因为她的泪水对面前这个男人起不到任何作用。她抬手擦干泪水,尝试着观察柒情绝冰冷面孔下真正的表情,但毫无收获。

沉默片刻,在柒情绝再次开口赶人之前,飞飞轻声道:“师父,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柒情绝不看她,也许是不想看,又或者是,不敢看。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回答,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飞飞只当他同意了,直接道:“师父让我出去可以,我一定会出去,但请师父今后不要动不动就对飞飞摆出面无表情的脸孔,师父是喜是悲,都请让飞飞看见,因为只有那样,飞飞作为一个弟子,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做出令师父……不堪忍受的事。”

柒情绝猛地站起身,躲得离她远远的,声音低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飞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喜我悲,你不必知道。你若不喜欢看我这张冷脸,和你在一起时,我收起来便是。”

飞飞回头看着他,在他跨出门槛之前,轻声道:“师父去哪?这是你的房间,该离开的是我。”

她想,如果是以前,她应该可以说出很多卑微求情的话,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说了,现在不是以前了,不是了。

飞飞起身走到柒情绝身边,习惯性地低下了头,面上看来还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他始终是她挚爱的师父,她对他做不到像他那般说变就变。

“飞飞告退。”她抬步离开,脸上的悲伤令人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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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接下来的几天,飞飞勤奋地跟着柒情绝修行,她虽然迟钝,但贵在肯用功,作出的成绩连柒情绝都有些意想不到。他们默契的对那天的事闭口不谈,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除了……飞飞越来越明显的黑眼圈。

“修行虽然重要,但也须好生歇息。”柒情绝婉转地说。

飞飞垂眸望着地面,点头应下。

但她的日程还是没有改变。

深夜。

飞飞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拉紧衣领,小心翼翼地朝树林走去,偶有冷风吹过,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害怕,这么多天以来的夜夜光顾,使她早已习惯了僵尸林的阴森。

今天她还和过去几天一样,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白日里柒情绝教导的法术,今天又和过去几天不太一样,因为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她,她举目四望,却毫无收获。

然而,她刚转回头就感觉眼前一抹黑袍闪过,接着便被人反身按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