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选,我宁愿找有趣的男人,至少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我是快乐的。”姚乐纯说。

叶南跑回来报告,厨房把他们的菜单搞错了,正在重做。他仔细端详两位女士的脸并犀利地指出,“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谈论我?”

玩了两天,叶南有事要提前离开,姚乐纯恋恋不舍,最后决定跟他一块儿回去。

“你不会怨我吧?”她惴惴不安地问郗萦,“本来说好陪你一个礼拜的。”

“走吧,走吧!”郗萦说,“我还等你尽早搞定叶先生呢!”

郗萦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旅行。

吃过晚饭还早,她在酒店附近的街巷内乱逛,经过一家青年旅舍的书吧,里面有几个年轻人在抽烟。灰蓝色的烟雾在橘色灯下蔓延,给人虚妄的暖意。

郗萦推门进去,找张空桌子坐下,点了杯咖啡,一边翻旧书,一边听旁边的人在聊什么。

年轻人都是驴友,正在交换旅途信息,他们经验丰富,口气老到,郗萦听得入了迷。

出来后,她改变主意,决定飞大西北,去驴友们提到的那座大山看看。

她通过网络在银都市预订好宾馆,乘翌日一早的航班前往。

那里刚下过一场雪,从飞机上望下去,到处银装素裹,高贵而神秘。郗萦兴奋起来,预感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在宾馆房间里安定下来后才打电话给姚乐纯,后者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陷入不安。

“那地方不太安全吧,你又是一个人,迷了路怎么办?”

“放心,我报了团,导游是当地人,丢不了。江南的小山小水我实在是看腻了,想见识一下雄浑大气的西夏风光。”她翻着旅行线路跟姚乐纯唠叨,“会先去看岩画,距今约......天哪!一万年!是中国游牧民族的艺术画廊。还要去看古长城,听说这里有段古长城保存得非常完好......”

姚乐纯不容置疑丢给她一句:“时刻保持联系!”

冬天是旅游淡季,郗萦报的那个团仅有八人,除了三对情侣,另外还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长相粗旷,留一把络腮胡,看样子是搞艺术的。

他们先出发去看岩画,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接近中午时,天又开始下雪,雪下得绵密持久,导游开始为回程担心,但他更担心当天的收入,便抱着侥幸心理继续前进。

一行人冒着风雪登山,情侣们互相照顾,络腮胡走在郗萦身旁,时不时向她伸出援手,除了不太交流,两人和前面三对情侣没什么区别。不交流主要是郗萦的原因,她不习惯与陌生人太亲近。

岩画经过数千年的腐蚀风化,能清晰辨认的已所剩无几,看画地点又比较分散,他们一直在赶路,像一群迁徙的候鸟。

接近傍晚时,天黑得飞快,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导游放弃了剩余的两个参观点,准备带他们回市区。车子开到半途,得知前方山体滑坡,路被堵死了。他们只能换道儿。

“今天有可能回不去了,得在山里过夜。”导游给他们打预防针,语气中隐含沮丧。

情侣们哀叹起来,郗萦反倒觉得有意思,按部就班的旅程多无趣。

导游带着他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座山村,村落很小,他们被分别安排进几家农户,郗萦和络腮胡住同一家,房间在二楼。

郗萦在赶路途中收到姚乐纯发来的一条短信,问她到哪儿了,郗萦当时忙着跟上队伍,没来得及回,打算找到落脚点后再汇报,谁知此后手机再也搜不到信号,只得作罢。

山村生活条件艰苦,设施简陋,伙食粗糙,最难忍的是厕所,居然只是在露天挖一个坑。照顾游客心理,后加上了简易遮挡棚,幸亏天冷,闻不到臭味。

雪下了一夜,导游又带来坏消息,封山了,汽车进不来也出不去,什么时候道路畅通,得等通知。

广播里说,这是近年来此地遭遇的最大一场暴雪。

郗萦独自在村里转悠,找到一个类似邮局的地方,那里提供有线电话,要付费,她给姚乐纯打过去报平安。

“说不准得在这儿住几天,不坐车的话也可以走出去,但要走上一整天都不止,而且可能会迷路,或者遭遇滑坡什么的。这里除了卫生条件差点儿,其他都还好,还有就是冷。”

姚乐纯担心死了,“可你就一个人,在那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郗萦安慰她,“谁说我一个人了,我们团连导游在内九个人呢!还有个跟我一样可怜兮兮的单身汉,路上挺照顾我的,我正考虑要不要跟他发展个一夜情什么的。”

她这么说纯属开玩笑,不过当天晚上,他们围坐在住家用以取暖的火炉前,吃一种糊糊状的甜味食物时,郗萦发现络腮胡投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大胆放肆起来。

络腮胡姓彭,自称曾是工程师,不久前刚放弃那份固定职业——他有自己的追求,至于是什么,他没说,郗萦也没问。

他不修边幅,看上去有几分邋遢,或许是为了营造某种风格吧。郗萦有点洁癖,对这样的男人总是敬而远之,哪怕是在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

他们在村子里连着住了两晚上,除了郗萦和彭工,其他三对情侣都处于焦躁状态,和导游吵了不止一架,但路况很糟糕,导游也没办法。

第三天晚上,郗萦为了避开彭工的追求,放弃了下楼取暖的享受,躲在阴冷的房间里看书。旅途怕负重,她挑了本很薄的小说——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读过好多遍了。房间里灯光幽暗,很伤眼睛,但除了读书,也没别的消遣。

她好像听到楼下有一阵不太正常的骚动,也许是导游有新消息?郗萦迟疑着,要不要下楼去看看,随后木楼梯被很重地踩响,有人走了上来。

她的房间正对楼梯,拉开房门时,刚好看见有人正从下面走上来,是个男的,穿着厚实的蓝灰色相间的羽绒服,背一个塞得很饱满的登山包,还剩最后两级台阶时,他抬起头,郗萦瞬间屏住呼吸,呆在门口。

宗兆槐走到她面前,朝她笑,脸上满是喜悦和旅途带来的疲惫。他的出现完全是从天而降,在这样的夜晚,简直跟做梦没两样。

“你......怎么来的?”郗萦过于震惊,以至于失去了平时的牙尖嘴利。

“走来的。”宗兆槐继续背负着那一坨沉重的行囊,仿佛它完全没成为负担。

“先坐飞机到银都,然后拦了辆车往大山方向开,到危险路段,司机不肯走了,他给我画了步行到这里的线路图,我走了七个多小时,幸好他提供的地图很准确,我没走太多弯路。”

有一霎那,郗萦的眼眶湿润了,她无法否认自己此刻的感动,尽管明白早晚还是会醒,但这点感动足够她把宗兆槐迎入房间,而不是残忍地拒之门外。

郗萦关上门,转身,宗兆槐已甩下背包迎上来,两人很自然地抱在一起,宗兆槐低首吻她,狂热而激烈。

一场性事不可避免。两人身上释放出的荷尔蒙足以驱散房间内的冰冷。在互相索取的过程中,郗萦发现,原来饥渴的不止宗兆槐一个人。

很快,宗兆槐瘫软在郗萦身上,他所有精力至此已释放殆尽,满足主要还是精神上的——他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找到了郗萦,这让他对两人的未来生出一点信心。

郗萦穿好衣服,打算下楼给宗兆槐弄点吃的,一开门就看见彭工狼狈躲回自己房间的身影。农家的建筑物隔音性差,他们在房间里整出来的动静估计人家全听见了。

宗兆槐疑虑重重地吃着糊糊,不时皱一下眉,但并未抱怨。

郗萦问他怎么会想到找来这里。

他很坦率:“怕你跟别的男人跑了。”

郗萦便笑:“姚乐纯什么时候变大嘴巴了?”她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宗兆槐放弃了难以下咽的食物,把盆子放在一边,说:“我陪着你。”

“不带我走出去?”郗萦调侃他。

宗兆槐摇头,“老了,走不动了。等交通恢复吧。”来的时候完全是凭一腔意气。

“可能要一星期呢!你公司里能走得开?”

宗兆槐摊了下手,又耸耸肩,表示事已至此,无所谓了。

再次遇见彭工,他不再频频偷瞄郗萦,一脸落寞,又带点孤高的意思。宗兆槐很容易就揣摩出首尾,此后他对郗萦差不多是寸步不离的。

雪停了,但地面上堆着厚厚的雪,郗萦穿短靴,一脚下去,雪几乎要倒灌进鞋子。宗兆槐牵着她的手,两人在村子附近走走,很快就看腻了此地风景,到处是山,山上覆盖着白雪。

没地方可去,他们就窝在房间里聊天,气氛温馨和谐,居然没为任何事起过口角,在郗萦的记忆里这还是头一回,也许是环境的缘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唯一熟悉的就是彼此,往事被隔绝,他们有的是旅途见闻可聊。

第二天傍晚,导游终于带来好消息,部分路段已经疏通,车子也准备就绪,翌日一早就送他们回城。

那天晚上,两人躲在被子里聊回程安排,郗萦忽然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么?”

她从华星辞职后,宗兆槐曾经尝试参与进她的未来,但郗萦没给他机会。

“想过…还是没舍得。”宗兆槐低声说,含着一丝歉意,他把郗萦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下,“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还在考虑。”郗萦抱怨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宗兆槐头枕左臂望着她,微笑聆听。

“你总是想操纵我的生活。本来我在华星干得好好的,你非要把我撅走,简直太霸道!”

对郗萦的指控宗兆槐一点不介意,想了想说:“这其实是个能力问题,如果你真是做销售的料,没人能动得了你——我想撅走的人多了去了,但大部分不都还好好在自己的位子上待着?”

郗萦用手指扯住他两边脸颊使劲往外拉。“宗兆槐,你可真无耻啊!”

宗兆槐等她发泄够了才笑着说:“做销售太辛苦了,会老得很快…你就没有别的感兴趣的事可以去做了?”

郗萦确实有过很多主意,但总是变来变去,没哪个能在心上待满三天。

她侧身面向宗兆槐,学他的样子,脑袋枕着胳膊,打量眼前的男人。许久后,她伸出手,手指沿着宗兆槐的脸庞,细细画他的轮廓。

“我想好干什么了。”她慢声细语说,“我要去新吴,在那里开个店,可以是书店,也可以是咖啡馆或者花店…等到那以后再说吧。”

新吴是宗兆槐的家乡,一座文化古城,离三江不远。他表情怔怔的,隔了会儿才问:“为什么?”

郗萦一如既往蛮横,“怎么了,不可以吗?”

宗兆槐静默了几秒,终于笑笑说:“当然可以,你是自由的。”

这回答让郗萦满意。

“我在那儿有栋房子,一直空着,你可以......”

郗萦打断他,“我会自己找房子住。我去新吴只是想换个地方生活,我觉得那儿挺合适…我没想过要别的改变。”

宗兆槐沉默。

郗萦翻身,仰面朝着天花板说:“你可以过来找我。”

他神色柔和了些,伸手去摸郗萦的脸,她躲开了,“但我们什么都不是。”

宗兆槐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困惑,又有点尴尬,现在他明白,自己的千里追寻并未彻底化解郗萦心底久冻的冰块,她依然没办法接受自己。

去新吴的主意不再如流水般在心头一晃而过,郗萦越想越觉得它不但可行,而且对自己有极大的吸引力。她与宗兆槐约法三章:两人不住一起,互不干涉,可以见面但不算情侣。

“即使我们偶尔在一起,像现在这样,也只能算彼此需要。”她大言不惭地解释。

一种新型而怪异的关系。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宗兆槐全都答应了下来。

一个月后,郗萦已在新吴落足。

她千挑万选后租下了一栋单身公寓,八十多平米,位于风景优美的湛湖边。

起先,她打算在湖边开家咖啡馆,为了选址,她环绕湛湖步行做调研,绕了两圈也没看上一个合适的地方,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她调研的范围扩大,开始在全城搜索。

一个雨天,她随便乱逛,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书画院。

房子应该是古宅翻新过来的,门廊里的砖瓦很新,柱子却是旧楠木。院子边上种着几株芭蕉,枝叶碧绿生青,雨打芭蕉叶,发出噗噗的声音,令周遭更显清寂。

书画院门口的招牌显示,这里正在举办绘画展览,但除了郗萦,没有其他参观者。里面的幽静吸引着她,她在檐下收伞,打算进去瞧一眼就走。

全是油画,风格统一,颜色鲜亮,作者署名是同一个人:秦霑。郗萦越看越喜欢,她决定买下几幅,将来或许可以挂在咖啡馆的墙上。

她想找人谈谈价格,就朝后院走去,那里有两个人在对弈,旁边围着三五个观众,都是中年男人,个个脸上挂着深思的表情。这么多人,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喧哗,郗萦觉得自己仿佛踏入寺院,正面对一群修禅的僧人,她对他们顿生好感。

有人抬头,注意到她,目光里含着审视与好奇。

她开口,略带拘谨,“请问,外面那些油画可以出售么?”

这就是郗萦与杏城书画院里各位老师的初次照面。她没买到画——那些画全都有买家了,不过她留了下来,成为秦霑的学生,跟他学油画。

学画能让郗萦纷乱躁动的内心暂得宁静——一旦沉入进去,会忘记自身的存在,她喜欢这种感觉。现实是个沉重的包袱,有机会能卸下片刻也是不错的。

她很快和书画院的老师们熟稔起来,这些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个个身怀技艺,也都非常幽默开朗。

有次她问:“梵高为什么要自杀?”

“性格怪癖,找不到女朋友。”说这话的是院长秦霑,他朝郗萦挤挤眼睛,“和曾经的我一样,后来我认识了我夫人,决定还是活下来。”

秦霑原来是美院教授,专教油画,干了二十多年,嫌学院里环境复杂不自由,出来开了家书画院,以培训为主业,他自己教油画,另有一位陈老师教素描,一位毕老师教山水,一位朱老师教篆刻。

学生有成人有孩子,孩子多一些,不过和其他培训机构比,这里学生算少的,一方面现在学这类艺术的远不如上数理化补习班的多,另一方面也因为秦霑对学生的苛刻,他看重潜质,喜欢收有灵气的学生,大概是以前在课堂上被气够了,现在只肯挑他欣赏的学生来教。

书画院的课程主要安排在晚上和周末,平时挺清闲,得空时,秦霑喜欢在院子里支个架子搞创作。通常,他的一幅画能卖七八千甚至更多,不过他不上进,一年也就能画个四五幅,如果靠作画,养活自己一个人都成问题。他夫人是一家时尚杂志社的编辑,据说挣得不少。

“我是吃软饭的,我夫人养我。”他乐呵呵地调侃自己。

除了教书和画画,秦霑把更多时间都花在招待狐朋狗友上了。他的朋友,年轻的年长的都有,这些人大多喜欢艺术,也都有点拿得出手的技艺。文化人会玩,他们经常搞艺术讲坛,文艺沙龙,参与人不多,但都是聊得来的,且一聊就是大半天。今天弄个书法茶会,一帮人舞文弄墨,明天搞个红楼盛宴,文人们纷纷洗手作羹汤,菜品味道普通,但个个都有个响亮古雅的名字——功夫都用在起菜名上了。

就连随便聚顿餐,他们也要来个诗词接龙搞搞气氛,或是随便背一段名著选段,让别人猜出自哪本书。郗萦自诩读书多,却每每被罚,主要是这些人读书大都以古籍为主。有次她恶作剧,背了一段对白,选自当下流行的一部通俗小说,结果也没人知道,她这才得以“一雪前耻”。

秦霑的朋友中有一位以卖画为业,经常拿些成品来书画院找人估价。郗萦没见过秦霑收他钱,但他经常请客。秦霑告诉郗萦,这人原先是他的学生,画画没天赋,改行做了鉴画师,但他眼光差,老看走眼。秦霑还说,他自己也想开个画廊,可惜精力不够。

郗萦觉得开画廊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以跟书画院挂钩,近水楼台,应该有很多便利,没有多想便说:“要不我来开吧,秦老师您指点我。”

秦霑兴致很高,人脉也熟,很快就帮郗萦选定了地址,离书画院不远的一栋民国建筑,风格也和书画院相仿,但面积只有其三分之一,那份产业属于秦霑的一个朋友。

郗萦爽爽脆脆签了份为期三年的合同,并预交了一整年的租金,是笔不小的费用,这引得书画院里那些人对她的背景很感兴趣,但郗萦对此轻描淡写,不愿多谈,大家便都说她神秘。

画廊的幕后投资人是宗兆槐,此外,他还每月给郗萦一笔固定费用,足够画廊正常运转以及她开销生活。但他从不出面替郗萦拿主意,一切由郗萦自己作主。

画廊刚开那阵挺风光,由秦霑牵线办了几场画展,不过后继乏力,很快清冷下来,郗萦也不好意思老去麻烦秦霑,这才体会到什么叫“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她开始思考办这画廊的意义,起先当然是因为好玩,但现在的问题是要让它生存下去。

她先着手解决画源。

其实开画廊之前秦霑就放了风出去,不过应者寥寥,好点儿的画家都有自己固定的经纪人,新手的水平又参差不齐,不入眼的居多。

郗萦想了个办法,通过秦霑联系到美院的老师,郗萦得以从出色的学生作品中挑选自己合意的,以静物和风景画为主,她低价收进后,又找到一些装潢公司谈合作,把作品免费提供给样板房作软装布置,客人如果看上了,装潢公司会介绍他们到郗萦的画廊去买,她给装潢公司一定比例的回扣。运作一段时间后,画廊渐渐有了口碑,销量不大但还算稳定。

也有画者上门自荐,郗萦学会了鉴画,她的出发点和秦霑不同,秦霑着重看功底,郗萦专挑有新意、蕴含某种情绪且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秦霑夸郗萦有商业头脑,他很喜欢这个有想法的学生,聊熟了,也难免会关心郗萦的私人生活。

“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告诉我,我替你留意着。女人嘛,总还是要找个归宿的。”

他告诉郗萦自己常去的那家理发店,老板原来是个小混混,脸上有条刀疤,面相要多狰狞有多狰狞,后来娶了老婆开了店,就本分起来,待人和和气气的,看上去也就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男人需要女人,如果给梵高一个好女人,他肯定就不会自杀了——女人也需要男人,正所谓阴阳相调。”

郗萦想,原来艺术家也不是不食烟火,也关注吃喝拉撒。不过她依然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总体而言,来到新吴后的生活和在三江时截然不同,而显然,郗萦更享受眼下的宁静与舒适。

宗兆槐取出给郗萦带的礼物——他刚从美国回来,除了香奈儿新款包和化妆品外,还有一件夏威夷特色的穆穆袍,长及膝盖,纯桃红色,裙摆右下角印着一大束蓝色矢车菊,色彩艳丽得咄咄逼人。

“太嚣张了!”郗萦展开裙子,边看边啧啧地叹,不过她很喜欢。

“不错呀!生意都做到美国去啦?”

“我对 XX 学院的两项专利感兴趣,过去了解点情况,打算把其中一项买下来,看价格是不是合适。”

宗兆槐还想往下说,但郗萦显然没什么兴趣,她把裙子撂在沙发上,转身说:“饿了吧?先吃饭。”

蔬菜淡而无味,卤肉有浓厚的卖家气息,不过宗兆槐早已经习惯。郗萦常常抱怨她母亲对一日三餐漫不经心,事实上她自己完全是母亲的翻版。

吃着饭,宗兆槐问郗萦画廊的销售情况,她如实汇报,半个月内卖掉了两幅,平均收益四百块。

“不错,”宗兆槐说,“生意兴隆。”

郗萦白他一眼,“你就笑话我吧!”

她夹了块烧鹅,狠狠咬一口,嚼巴嚼巴咽下。

“我不会让你的投资打水漂的。等哪天我的画廊里卖出名作,回报就来了。肯定有这么一天!不过得等。”

“嗯,你该知道,我比你更有耐心。”

其实宗兆槐从未担心过郗萦的生意,也不指望那间小小的画廊真能如她保证的那样,哪天一夜成名,飞来横财。

事实刚好相反,郗萦越落魄他越觉得踏实,他会宽慰她,但私下却希望画廊能继续这样不咸不淡地运营下去,他享受现在这种状态,喜欢郗萦依靠着他的感觉。

他这种心思当然逃不过郗萦的眼睛,当她为此责怪宗兆槐时,他就坦白说:“哪天你要是真发达了,估计就没我什么事了。”

郗萦给他画过一幅油画肖像,自认为是得意之作,挂在画廊不很显眼的位置。有次宗兆槐忽然对她说,自己那幅肖像绝不可以出售。郗萦这才知道他偷偷跑去画廊看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而她竟然没发现。

“你犯规了!”她指出。

“就这一次。”

宗兆槐随即狠狠夸奖了郗萦的进步,她听得陶醉,便没再跟他计较。

“也许我不该放弃画画的,不过那时候只要我在哪方面露出点出色的苗头,我妈就会盯着不放,直到把我弄疯为止。小孩子的很多天赋都是被大人扼杀掉的......如果坚持下来,现在说不定就能靠画画养活自己了。”说着,她扫一眼对面的宗兆槐,“真要那样,也不会认识你,还被你坑…”

宗兆槐难免觉得尴尬,随即又释然,他故意无视郗萦话语中的伤感,开玩笑说:“幸亏你放弃了。”

他来兴致时,也试着用郗萦的画笔涂鸦过,很快就半途而废,自嘲说:“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什么人干什么事,我大概只能一辈子做做买卖了。”

周末,他只要有空就会赶来新吴市,但不是去郗萦的公寓——她不允许。宗兆槐在新吴南区的吟香苑有栋自己的房子,郗萦总是在那儿跟他见面。

那栋房子是联排别墅,装饰得有模有样,一看便知是出自专业设计师之手。郗萦问宗兆槐,这是不是他当年的婚房,他说不是。

“那时候哪有钱买这么大的房子…后来买的。”顿一下,他又说,“本来也想处理掉的。”

郗萦等他说下去,他却没下文了,沉默一阵后才低声说:“留着就留着吧,毕竟我的根在这里,将来说不定会回来养老。”

郗萦笑话他老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