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得不承认,哥哥比我聪明好几倍,他总能在学校里名列前茅,奖状多得抽屉里都塞不下。他也比我用功,高考前那段时间,他吃过晚饭开始做练习卷,一直能做到深夜十一二点。我说好了陪他,主要是帮他赶蚊子(爸爸在门口种了很多花草,夏天成了蚊子窝,他也不肯拾掇掉),但一过九点我就开始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哥哥就接过我手上的扇子,催我去睡觉。他能考上重点大学,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哥哥什么都比我优秀,只除了一点,他太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有时侯我会想,他读书这么用功,不见得是因为喜欢(有哪个小孩会真的喜欢学习,不喜欢玩呢?),他想让爸爸妈妈开心,让他们为他自豪。我们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这样,比如暑假里,爸爸同时要求我们俩写毛笔字,每人每天十张。我写了两张就觉得没意思了,哥哥却能不折不扣地写完,等爸爸晚上回来检查。爸爸如果表扬了他,他会高兴一整晚。

哼,有什么呀!爸爸忙自己的事还来不及呢,他只是随口称赞两句而已。我觉得哥哥有点讨好大人的心理,我就不会那样。别人表扬我也好,批评我也好,我还是我自己,我才不会为别人活着呢,为爸爸妈妈也不行!

不过即便我考试成绩再差,手脚再笨,爸爸妈妈也从来不骂我。七岁那年,我在外面玩的时候把钥匙给弄丢了,妈妈却怪哥哥没有照看好我。他们总能为我找到失败的借口。这种时候,我就觉得哥哥有点可怜,不过他从来不会因此对我耍脾气。

嗯,哥哥其实对我挺好的,一直很好。我同学聊天时经常抱怨在家里和兄弟姐妹吵架争东西的事,但哥哥什么都让着我。爸爸妈妈给我们买礼物,我的也总是比哥哥的多,哥哥从来不妒忌。

哥哥告诉我,小时候邻居婶婶在他面前挑拨说,如果妈妈生出来的是小弟弟,他们就不要他了,所以他一直祈祷妈妈生个妹妹,结果他如愿了!他觉得我这个妹妹是他求来的,所以格外珍惜。

“菲菲,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哥哥有次偷偷对我说。

——摘自《林菲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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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雨季还没结束,湿润的空气仍在搅来搅去,房子里到处泛潮,被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又没有阳光可以杀菌。所有东西都沾上了一层黏糊糊的气息,包括心情。

郗萦睡了个长长的午觉,爬起来时,睡意仍浓稠,需要一杯清茶将意识唤醒。

宗兆槐喜欢喝茶,郗萦有时也跟着喝一点,感觉不错,现在她也开始搜集不同的茶叶,品味口感。

她站在窗边,慢慢啜饮一杯绿雪芽,思考怎么打发这一天余下的时光。她不太想去画廊,最近淡季,有时坐一整天也不见有客人上门。她不反感在散发着淡淡的画料味的空寂之地度过一天,问题是她已经连着三天都是这么过的了。

书画院昨天晚上她才去过,跟老师们吃了顿饭,喝了不少酒,现在回想起来,后脑勺仿佛还有些疼。

喝完两杯茶后,郗萦决定去一趟大学城旁边的图书馆,她答应了慧慧,下次上课时带一本梵高的画册给她看。

这是一家私人图书馆,位于大学路尽头,独门独栋,青砖砌成的长条形建筑,每面墙上配黑色铁框窗户,敦厚庄重,几乎没有装饰的余地。

大门外搭着凉棚,供人喝茶看书,窗台下围了一圈黄杨灌木,上面爬满茑萝和紫茉莉,这个季节正开花,艳艳地连成一片,随便截取一处就是张好画。凉棚对面是个人工湖,湖边的水竹芋繁茂翠莹,枝头堆满紫色的花朵。

图书馆分上下两层,布局紧密。这里的书主打文艺和社科,可售可借,藏书多,也较新,郗萦常能淘到惊喜。

艺术分类在二楼,靠窗,是个不错的位置。画册琳琅满目,梵高、莫奈、马蒂斯,肖像画、风景画、宗教画,印象派、抽象派、立体主义。

郗萦抽出一册梵高的作品,随手翻看。

梵高用色鲜亮明丽,笔下的植物毫无安闲文静的气息,它们总是处于流动生长状态,让人心生不安,又挪不开眼睛。秦霑最欣赏梵高,也总是为他的时运不济感叹。

她翻到菲利克斯-雷伊医生那一页,默读下面的注释——

“1888 年年底,割掉自己耳朵之后的梵高被送入当地医院,报纸大肆报道这个外来画家将割下的耳朵送给妓女一事…梵高内心充满痛苦,但工作能让他得到一定程度的解脱,他为自己的医生创作了这幅肖像画......”

身边有人走过去,又倒退回来,郗萦没有在意。直到那人停在她身边,与她搭讪:“你也喜欢梵高?”

郗萦抬头,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单根眉毛微微挑起,表情友善、欣喜,又充满好奇。

她愣了四五秒,终于想起来此人是谁——那个在巷子里支棱着三脚架拍花草的摄影师。

他比上一回见面看上去要年轻些,也许是刚理了发的缘故,当然肯定算不上小伙子了,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生活大概比较悠闲,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悲苦的痕迹。撇开主观好恶,这男人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在人群里算得上出挑。

他望着郗萦,笑容殷切,似乎希望得到某种认同,也可能是谅解。不过郗萦却有种感觉,这幅刻意表现出来的友善神情不适合他,如果能除去那一脸笑容的话,他的男性魅力也许会更高一些。她想象男人耐心劝导模特儿时压着脾气的情形,可能还会掏出一两个玩具费劲地逗弄不听使唤的婴幼儿。

郗萦眼角的笑意被对方捕捉到了,他欢欣鼓舞地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邓煜,没想到咱俩又见面了。”

郗萦不想和他握手,尽管他的手还热情地伸在她面前,不容拒绝的姿态。

她完全无视,淡淡地回了声“你好”,没有报自己姓名,也不打算与他作深入交流。郗萦从小就被母亲警告,对陌生人,尤其是男人,要保持相当程度的警惕。

男人并未因为她的失礼而尴尬,眼见她是不打算跟自己行礼了,便潇洒缩回手,若无其事地说:“我也喜欢梵高,他用色大胆,而且有东方风格,《星空》和《黄房子》虽然很经典,我更喜欢他笔下的花和树,比如这幅《枝上杏花开》,是他送给刚出生的侄子的。”

郗萦快速翻过那页,不过这没能阻止邓煜如数家珍般的介绍。

“梵高活着时很惨,一辈子就卖出去过一幅画…就是这幅《红色葡萄园》,不过在他死后一百年,他的《鸢尾花》拍卖出了 5300 万美元的高价,可惜,他无福消受…”

郗萦合上那本梵高画册,往腋下一夹,又一个无礼的动作。她期望这样能让对方识趣退开。目光从书架上扫过,她又抽出两本,一本塞尚的,一本莫奈的,她打算撤了。

那个叫邓煜的男人并没有被她冷淡的态度逼退,他继续热情地跟她说话。

“塞尚的画本你最好选这本,质量更好一些,收的作品比较具有代表性——你是 F 大的学生?艺术系?”

郗萦终于转头问:“你看我像学生吗?”

邓煜乘势仔细打量她,“那么是......老师?”

郗萦笑着摇头,这种搭讪方式也太俗套了。她抱着三本沉甸甸的画册往楼梯方向走,邓煜紧跟上来。

“你就住这附近吗?还是在这儿上班?我可不可以留个你的联络方式?对了,还没请教你姓名。”

他的问题,郗萦一个都没回答,只管走下楼梯,到服务台,办理出借手续,邓煜总算住嘴了,但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管理员一边登记,一边快速扫了眼邓煜手上,随后又看看他的脸,大概觉得他这么两手空空的有点奇怪。

郗萦又去寄存处取包,邓煜不屈不挠继续跟在她身旁。

“我是觉得,”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有点理屈词穷,现在他十分明了郗萦的态度了,“我们能够在这儿碰到很奇妙,我没别的意思,但也许将来你会…”

她取出自己的包,把三本画册往包里塞,画册太重了,不慎从手上滑脱,邓煜弯腰帮她捡起,又帮忙塞进略显紧窄的包内。

“谢谢!”郗萦总算有了些礼貌的表示。

邓煜蹲在地上,仰头朝她笑,很灿烂的笑容,满足且带着一丝胜利,像个不设防的少年,郗萦戒备的心理放松了一些。

“我得走了。”她把包挎到肩上,左手将穆穆袍抓起一些,以防过门槛时被绊到,“我想这只是个巧合,以后我们不大可能再碰面了。”

“怎么会呢!”邓煜十分乐观,“你经常来这儿借书吧?我也老来,肯定还有见面机会。”

郗萦没驳斥他,转身离开,邓煜忽然又追上来。

“那么下次如果我们再碰到,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郗萦想了想,点头:“行。”

隔了一天,郗萦才发现自己的借书证找不到了,她记得办完手续后随手将卡片夹在了哪本画册里,但她翻遍每本画册,都没有,也不在包里。

很快,她回忆起书本掉落在地上的情形。

郗萦重返图书馆,很巧,服务台的管理员还是前天那位,她把郗萦的借书证还给她。

“是一位姓邓的先生捡到了交过来的,就在那天你走后不久吧。对了,他还给你留了张名片。”

邓煜在 Z 大历史系教课,头衔居然是教授。Z 大就在图书馆边上,是新吴市名气最响的一所综合性大学,以生物工程系和法律系蜚声学界。

这么说来,他不是摄影师了?

不过,无论这人是干什么的,郗萦兴趣都不大。

名片背后还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有空来 Z 大玩,我请你喝茶。”

郗萦冲着那行字皱了皱眉。

她一出门就把名片揉成一团,扔进了凉棚旁边的垃圾桶。

“什么叫巴洛克风格?”慧慧问,每次上课,她都有很多问题。

“巴洛克这个词最早源于西班牙文’barrueco’,意思是不规则的珠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被挪用来表示艺术风格了,它有自由、放纵、荒诞、富丽、纤巧的意思。”

慧慧点头,又问:“塞尚的画好在哪里?”

“唔…他的画风比较坚实,有深度,比如这幅《从贝尔维所见的圣维克托山》,线条以水平和垂直为主,四平八稳,不会让人觉得颠倒错乱。而且你仔细看,是不是能感觉到强烈的空间立体感?”

慧慧认真地打量那幅画。

“他的构图注重整体感和平衡感,他致力于追求一种,唔,秩序和稳定…我这么说你能懂吧?”

慧慧抿紧了唇,努力感受,随后朝郗萦抱歉地笑笑。

郗萦伸手抚抚她的后脑勺说:“不要紧,你多看一些就能理解了。”

她把梵高的画册翻出来,书签插在最后三分之一处,那是慧慧做的标记。

“你觉得梵高怎么样?”

慧慧想了想回答,“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画感觉有点紧张,他为什么总喜欢把柏树画成火焰的形状?”

“因为他内心焦虑吧。”郗萦说,“梵高是个天才,但他活着时不得志,家里没人支持他搞创作,除了他弟弟。”

“他后来是不是发疯了?”

“嗯,人长期不如意,积累到极点就会精神紊乱。所以呢,心里有不开心要及时说出来。”

慧慧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感动,“郗老师,谢谢你不把我当小孩子那么对待。”

郗萦笑,“为什么这么说?”

“大人对小孩子总是喜欢哄,比如奶奶,老是要我乖,还有学校老师,最好我们都像木头人一样规规矩矩坐着,什么也不想,不闹,他们就觉得省心了。没人像你这样跟我说过话。”

郗萦笑着摸了摸她的脑瓜,举止充满怜惜。

慧慧跑进房间,很快又回来,手上举着张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

“郗老师你看!这是毕加索,他的画多好玩!他画的人一点都不像人,好像是很多个几何图形拼在一起——原来还可以这么画画呀!”

郗萦脸色变了变,压住不适说:“哦,我不太喜欢毕加索,他画的东西太抽象,太随意了,简直是对绘画的亵渎!”

慧慧对她激愤的口吻感到惊异,“可他是全世界公认的大师呢!”

“艺术本来就是一种主观判断,并不是说他成了大师,所有人都得欣赏他。”郗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来,给我看看你最近的习作,有没有比上个月更进步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讨厌毕加索不是因为什么风格问题,而是丑陋的记忆作祟——她忘不了那个黑色的夜晚,她在蓝湾会所见到的那些画与雕塑,它们成为黑暗记忆的牺牲品,与痛苦粘合在一起,被她永远打入冷宫。

上完课,慧慧说:“郗老师,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又跑进房间,很快抱着个玻璃罐子出来,透明的罐子里跳跃着一颗颗类似小豆子一样的玩意儿。

“这是我叠的幸运星,一共 99 颗!”

郗萦打开瓶盖,从里面捻出一颗星星放在掌心,是用塑胶纸折的,中空,把五个角捏出来想必是个费劲的事儿,但慧慧的手工做得很细致,星星看上去特别饱满。

郗萦道了谢,又问:“你功课这么忙,还有时间折纸玩呀?”

“有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爬起来折一点,困了再睡。”

“奶奶有没有说你?”

“没有,她睡着了,我轻轻爬起来的。”

“你为什么睡不着呢?”

慧慧没吭声,过一会儿说:“我一共叠了两瓶星星,一瓶给老师,还有一瓶给妈妈。”

“你怎么给妈妈呢?”郗萦柔声问。

“她总会回来的,奶奶说,等我长大了,妈妈就会回来。”慧慧眼里闪着光,“我还给她准备了好多礼物呢!我拿给你看!”

慧慧给妈妈准备的礼物,有她画的画,折的手工,几张奖状,还有数不清的贺卡。

最早的一张贺卡是她六岁那年写下的,母亲节,幼儿园老师教他们做了送给妈妈,从那年开始,每年的母亲节、中秋节、圣诞节,还有春节,慧慧都会给妈妈送贺卡,整整齐齐按日期收集好,一张不落。

郗萦望着那厚厚一叠卡片,嗓子眼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这是一个女孩对母亲最深情的召唤。她蓦地难过极了,还有一丝不吉利的味道。

她想起慧慧此前也有过一些奇特的行为,比如有什么好吃的,她会藏一点在铁皮盒子里,说要给妈妈也留一份。那只盒子原来是装饼干的,边缘磨损得很厉害了,里面的东西也摞得高高的,快要满出来。郗萦毕竟是外人,不好提醒慧慧,食物有保质期,经不住藏,会坏掉的。杨奶奶也从来不劝阻孙女,反而还挺欣赏似的,她自己也有点这样。

有天郗萦去厨房倒水,杨奶奶站在池子边择菜,突然抬头对挂在窗边的鹦鹉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闹。”明明鹦鹉一动都不动。

郗萦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呢!

她问过慧慧,爸爸妈妈去了哪里。慧慧说,他们都在国外打工,暂时回不来。这当然是奶奶告诉她的。

“我想他们可能做了错事。”慧慧垂着脑袋,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那是不久前的事,她已经把郗萦当成奶奶以外最亲密的人了。

“也许他们正在坐牢,不然怎么会老不来看我呢?奶奶在骗我,不过那也没什么,只要他们能回来就好了…我等他们。”

郗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们搬过很多次家,每次我都以为能见到他们了,可是每次都失望。不过我告诉自己,我一定离他们更近了。”

慧慧说她从来没有过固定的朋友,友谊才开始没多久,爷爷奶奶就带着她搬家了。直到爷爷过世,她们才停了下来。

“奶奶说,老了,搬不动啦。”

姚乐纯给郗萦发了条短信:“郗郗,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到时你别太惊讶。”

“出什么事了?”

“我跟叶南要分手了。”

郗萦回:“我给你打电话吧。”

电话接通后,她劈头就问:“叶南提出来的?”

“不,是我要求的。”

“哦,那省得我拔菜刀了。”

姚乐纯笑起来。

郗萦问:“他知道你意思了?”

“是啊,最近我们一直在谈这个问题。”

姚乐纯解释了分手的理由,“我想结婚,可他不想。郗郗你是对的,你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这结果,对不对?”

其实她不说,郗萦也猜出来了——上一次他们聚会时,姚乐纯就特别关心她和宗兆槐的婚姻问题。

郗萦说:“你也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这结果,但你那时候不愿放弃。”

姚乐纯叹气,“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不容易死心,总以为能够在自己手里有所改变,跟大多数自命不凡的女人一样。”

“别自责了,他配不上你。”

“不,别这么说。他也很痛苦,我能感觉出来。我们俩,怎么说呢,价值观不太一样吧,但他是个不错的情人,真的。即使分手,我也不想说他不好。”

“结婚”这个词儿是农历新年以后被频繁提及的,当然这里面也有双方父母的意思——他们已经正式或非正式地见过彼此的父母和部分亲戚了,简直是张弓搭箭,势在必发的架势,但叶南初衷不改。

姚乐纯的父母对叶南意见很大,这也间接影响了她。起初,他们以玩笑的方式谈论这个敏感问题,但渐渐变得认真,拌嘴、辩论,不欢而散。

叶南对婚姻极尽嘲笑之能事,他认为姚乐纯不该跟那些家庭妇女一样庸俗——她们无论在背地里说了丈夫和婆家多少坏话,逢到亲戚聚会场合,从来不忘对还没结婚的大龄男女青年慷慨倾销令人反感的同情。

“我问他,那我们俩的出路在哪里?”姚乐纯现在已经不激动了,用客观的口吻转述给郗萦听,“他说他可以就这样跟我过一辈子。他说他一想到结婚生孩子那些事就脑袋发胀。”

“可以不生孩子。”郗萦说。

“哦,那别人肯定会怀疑他是不是能力上有问题,那会更加令他受不了。”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有时候,交谈会变得尖锐、暴躁,令人难以忍受——他们还在吃着饭,叶南拽下餐巾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姚乐纯继续慢条斯理吃着,但已食不知味,满腹委屈。

半小时后,叶南会重回桌边,向她道歉,态度诚恳,然后两人一起回公寓。他们上床,激烈地做爱,好像问题全都解决了。

实际上所有麻烦都还静静地躺在原地。周而复始,矛盾像沉渣一样泛起,搅乱他们的生活,直到连性都拯救不了彼此。

“我不打算再折磨自己了。”姚乐纯带着疲倦说,“就这样吧,到此为止。”

郗萦决定回一趟三江,好好跟姚乐纯谈谈,她当然不是去给主意的,姚乐纯本质上跟她一样,对很多事都一意孤行。她去当个聆听者足矣,这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

下了火车,她给姚乐纯打电话。

“啊?你回三江啦,来看我吗?太感动了!”姚乐纯大呼小叫,“可是我今天不能出来见你。”

“怎么了?!”

她嘴馋,又吃芒果了,然后又过敏了,嘴巴肿出来一圈,没法见人。

郗萦叹气,“你总是明知故犯。”

“可是芒果太好吃了嘛!”姚乐纯微微撒着娇,“好了,咱们明天见!你先去看你妈妈吧。”

郗萦去超市大肆采购了一番才赶往母亲那里。

两年前,母亲提前退休了,很多老人都会得退休后遗症,有孙辈绕膝的还好点儿,越是空闲的人越失落,无所事事,找不到生活的重心。但母亲不是个容易向命运或年龄屈服的女人,她把退休后的生活同样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参加晨练,在老年大学报了书画班,还尝试学着使用电脑写点东西。郗萦每次回来看她,她都显得兴致勃勃,充满活力。

她到家时,母亲正要出门,很惊讶郗萦这个时候回来。

“我正要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