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萦说:“我有什么可忙的,高兴了去店里守着,不高兴就找个地方歇着,或者回家睡觉。”

“高等游民是怎么回事?”宗兆槐问,看似漫不经心。

郗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你居然还记得,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忘了呢!”

她把自己去参加文艺沙龙的事大致说了说,不过没提邓煜,她清楚宗兆槐敏感多疑的性格,虽然逗他是乐趣之一,但也深知,一旦把他的疑虑勾出来纯属自找麻烦。

近来他们之间互不干涉原则的边界正变得越来越模糊,主要原因在郗萦,她全凭一时的心情行事,有时会严厉指责宗兆槐对自己私生活的打探,有时则听之任之。而宗兆槐总有办法在彻底把她惹恼之前转开她的注意力,并在别的事上尽心尽力哄她开心。

“这么说,画廊最近生意有好转了?”

“狗屁!”郗萦皱着眉头,粗鲁地嘟哝。

宗兆槐放心地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告诉郗萦,有家公司想收购永辉,找了中介跟他接触。

郗萦诧异,“是什么人想买你们?”

宗兆槐犹豫了一下方说:“宇拓。”

“那不是你们的竞争对手嘛!”郗萦重又把脑袋歪靠在他肩上,“他们买永辉干什么,产品线都一致,你们的开发能力还不如他们呢!”

“我也觉得纳闷…可能是被永辉追烦了吧。”宗兆槐笑着调侃。

“那他可以把你们的销售精英挖过去呀!犯不着把公司买下来吧,成本得多大——哎,你打算卖吗?”

“当然不卖。”宗兆槐说,“卖了我不就无所事事了?”

“你可以跟我学画画呀!虽然我水平不怎么样,但教你应该足够了!”

宗兆槐撂下餐叉,擦了擦手指,将郗萦拖进怀里。

“我对画画没兴趣,你有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教我?”

撩人的前奏结束,郗萦忽然推开宗兆槐,她跪在床上,缓缓扭转脸,眼神迷蒙而妖媚,直勾勾盯着他——她在诱惑。这是宗兆槐最喜欢的交合姿势,但郗萦很少让他得逞,除非心情不错。

宗兆槐深吸了口气,这十有八九是郗萦的诡计,也许他爬上去的瞬间郗萦就会改变主意,欣赏他狼狈而失落的表情,但他并不掩饰此刻贪婪的眼神——他心甘情愿上当,他喜欢看她征服自己后得意的笑脸,在床上,郗萦永远是女王,而他乐意俯首称臣。

然而这次郗萦没有耍弄他。宗兆槐抓住她的腰,长驱直入。两具身躯朝着同一方向紧紧贴合在一起。

宗兆槐的手摸索向前,很快握住郗萦胸前那极富弹性的柔软。他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崩裂开来,这是血脉贲张的时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刻,他缴械投降,连一丝防备都没有。

郗萦却还觉得不够,她一边承受宗兆槐的冲撞,一边转过脸去,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里荡漾着赤裸裸的情欲。郗萦张开嘴,伸出红色的舌尖,一下下舔自己嘴唇,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在低吟中扭动,如狂风下摇曳的纤细树枝。

宗兆槐的手沿着她的皮肤一寸寸游上去,直抵她头部,他俯首的同时,已将郗萦的脸扳向自己,随后深深吻住她,舌尖在郗萦嘴里嬉戏、缠绕。现在他们有了两处结合的地方,一样湿润、火热,每一次深入都勾起炸裂头皮般的心火。

这姿势很别扭,但他们坚持了很久。

做爱常常会让郗萦产生人格分裂的错觉,她的灵魂逸出肉体,在远处幽幽望着沉湎于肉欲中的自己——每当此时,她便感觉自己是如此清晰地捕捉到存在于人身上的动物性。

有时郗萦也觉得荒谬,明明她平时很正经,从不看黄片(她相信宗兆槐也是,他的克制力曾令郗萦叹为观止),然而一旦上了床,他们总能投入巨大的热情,花样百出,而且时常会无师自通地创新。

她认真反思过这件事,结论是,也许她对宗兆槐的爱从未消失过,它被扭曲、压抑了,或是更多地转变为了恨,但无论如何,她对他依然存在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宣泄,而在床上,他们理性世界中的恩怨得以暂时屏退,一切变得纯粹而简单——这就是渴求欲望得到满足的一男一女,她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释放自己,在男欢女爱中,那于实际生活中无法达成的眷恋得到了变相的满足。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高谦的床上总是处于被动地位,而在宗兆槐的床上,她却喜欢掌控主动的原因。

她相信宗兆槐的感受与自己类似——他每次都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之后,两人分开。

宗兆槐汗意涔涔地躺下,不理会郗萦推搡着要他去冲洗,手搁在前额,叹着气开玩笑:“早晚我会死在你手里。”

郗萦睥睨他,“现在知道后悔了?”

宗兆槐的眼睛一半被手臂遮着,他暗戳戳地盯着郗萦,牵起嘴角,仿佛在笑,“死不悔改。”

“嘴硬!”郗萦一把握住他那里,“敢不敢再来一次?”

宗兆槐口气放软,央求似的笑,“至少让我休息一小时。”

郗萦松开他,哼一声,“服老了吧?”

宗兆槐忽然翻身坐起,推到郗萦并再次将她压在身下。

“谁说我老了!真的还想要?”

郗萦被他触到痒处,大笑着躲闪,“别闹!好好躺着说话。”

宗兆槐把脑袋移到她小腹上,“这里舒服,让我枕会儿。”

郗萦宠孩子似的由着他,又拿了两个枕头垫在自己脑袋下面,一只手轻轻揉弄宗兆槐的头发,他的头发发质硬,又剪得短,像把刷子。

“等我五六十岁做不动了,你会不会把我甩了?”

“有可能哦。到时去找块小鲜肉,我也吃回嫩草。”

“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不被甩?”他虚心向女王请教。

“吃药喽!”

“我是认真的。”宗兆槐嗓音低沉了些。

这种试探以前也有,不过没这么直接,也许今晚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正在悄悄转变,而宗兆槐最擅长钻头觅缝这种事。

郗萦的确没有如从前那样不加节制地挖苦他,静默片刻后,她说:“你把公司卖了,跟我一起隐居山林怎么样?”

“你真这么想?”

“如果我说是,你愿意跟我走吗?”郗萦神色也认真起来,“咱们把现在的身份都去掉,到山里做一对全新的野人,这主意不错吧?”

宗兆槐面露难色,“能不能缓几年?我还有些事没办成,如果半途而废,这辈子总有点不甘心。”

郗萦冷笑:“我就知道,生意对你来说永远是第一位的——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还是维持现状好了,什么时候想分开了就清清爽爽分开,谁也不欠谁的。”

宗兆槐欺身上来,缠着她问:“还有别的办法吗?更可行点的。”

郗萦蹙眉推开他,“你当我是贩卖办法的吗?别犯傻了,去洗澡,然后睡觉!”

可宗兆槐固执地搂紧她,不让她动弹,两人在床上僵持了好一会儿,郗萦才听到他又说:“我从没想过和你分开。我不想哪天......落得跟叶南一样的下场。”

他嗓音闷闷的,略含沙哑。

郗萦沉默着,她的心此刻是软的,但她给不了承诺——她心里有个死结始终解不开,她怕将来有天会恨自己。

据说时间是医治创伤的良药。两年过去了,她心中却残恨犹存,时不时像毒针一样刺痛自己。郗萦意识到,时间治愈不了任何伤口,只能让记忆变淡。

更让她害怕的是,在彻底遗忘后再次被推入深渊。谁能保证那样的事一定不会发生,谁能保证两年足以看透一个人?

读书会设在一家颇具特色的书店二楼,临窗,光线很好。靠墙一整面都是书架,书架前摆了两张椅子,分别给主持人和讲谈者坐,邓煜占据了其中一把。其他人与他们隔开两米左右的距离,座位分散而随意,呈散射状围着他们。大约来了二十多个人。

郗萦到得有点晚,椅子都被坐光了,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给她从楼下搬来张简易塑料椅,安排她在最外沿坐下,还热情地问她喝什么,这里有咖啡和茶,茶歇处还摆了点心。郗萦怕打扰别人,摆手谢绝了。

不过邓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顿时眼眸闪亮,显出很惊喜的样子,郗萦也朝他点头致意。

主持人正在朗读书中的一段摘录,听上去像一首诗:

“你可认得我们?我们是聚居区的绵羊,

一千年来被剪了毛,放弃了勇气。

我们是裁缝、书记员、领唱人,

在十字架的阴影之下枯萎。

而今我们认识了森林的小径,

我们学会射击,我们直直瞄准。

我若不为自己,谁会为我?

若非这条路,哪条路?若非此时,何时?

…”

会后郗萦才知道这本书的名字就叫《若非此时,何时?》,讲述二战末期一群犹太武工队人员从俄罗斯一路走向巴勒斯坦,准备在那里建国的故事。

讨论异常热烈,参与者争相提问。郗萦没有举手,但别人发言,她都会认真听,尤其是邓煜的观点。

不久,话题从犹太人在二战中的遭遇延伸至日本侵华时所持的立场与心态。

“日本在二战时一直宣称要把欧美殖民者赶出亚洲,他们把美国当作头号敌人,而非中国,这跟咱们对抗战八年的普遍认知是完全不同的。日本人荒谬地认为,既然日本是亚洲唯一一个没被殖民过的国家,而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了工业革命,那么它就理所当然是亚洲老大,有责任领导亚洲其他国家一起抵抗欧美的殖民侵略,而中国人显然没理由反对日本的这种大东亚共荣政策——当时日本政府就是这么给民众洗脑的。”邓煜在台上解释,“说白了,日本就是想独占亚洲资源,尤其是中国,对他们来说,中国是战略资源的储存场,是保证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基础,必须打下来。”

后来,他们又讨论起中西文化的差别。

邓煜说:“民主自由的概念不是舶来品,庄子就有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西方很多观念其实我们都有,但更为含蓄,而且也没那么多暴力色彩,东方人更注重自身修养,不强求别人,有知识分子的清高。”

再后来,是关于艺术电影。

邓煜被问及想法时说:“艺术电影喜欢强化极端情绪,在表现手法上也有着很强的实验性——往往脱离讲故事的基本原则,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导演究竟想表达什么,这些都造成了观众对艺术电影的接受障碍。不过我个人对艺术电影还是抱支持态度。它是对个性化的尊重,也就是说,它把人——无论这个人有多渺小——当成独特的个体来研究,而未来,这种尊重会逐渐消失:人人都追求相似的幸福,吃千篇一律的健康食品,想要什么,按键就能满足。个人越来越用不着思考,思考会变成某个精英群体的专利。到那时,艺术电影就算彻底死亡了。当然也有种说法,艺术电影早已死去多年…”

读书会结束后,郗萦本想跟邓煜打声招呼再走,但好多人围着他讨论,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郗萦跟谁都不熟,傻傻地站在人群后面很无聊,她决定先离开,反正邓煜知道她来过了。

出了书店,她沿人行道慢慢走,这一带是新吴的文化商业区,书店、影院、购物中心鳞次节比,还有一座影视城基地。

她站在影视城巨大的拱形门廊下朝里张望时,邓煜喊着她的名字追上来。

他先向郗萦道歉,刚才人太多,他都没办法顾及郗萦。

“觉得怎么样?我是说这样的交流形式。”

“很不错。”郗萦诚心诚意夸赞,“我平时喜欢看看书,但找不到什么人可以深入谈谈——光坐在那儿听你们聊就觉得收获很多。”

邓煜特别开心,“这样的读书会经常有,如果你喜欢,我把时间表发你一份,只要是你感兴趣的,随时可以去听。”

“好啊,先谢谢了!”

“那么,明天你有时间吗?”邓煜盯着她问。

郗萦诧异,“明天就有新的场次吗?”

邓煜笑道:“不是,我想约你吃饭,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什么事呢?”郗萦照例微笑着,神情中不自觉地含一丝警觉。

邓煜支吾一会儿,忽然顽皮地做了个鬼脸,“没什么事,就是想请你吃饭,可以吗?我实在找不出借口。”

郗萦本来是想拒绝的,但邓煜的直率一瞬间触动了她,她跟着笑笑,点头答应了。

那顿饭他们从中午直吃到黄昏,菜盘子撤下去,又换上来茶盏和点心碟。

郗萦从来没有一次性讲过那么多话,嗓子都快哑了。可她又觉得很开心,仿佛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这些问题如果说给别人听难免会有傻气的嫌疑,但邓煜不会,他从学生直接过渡到老师,也就是俗称的那种半辈子都没走出过象牙塔的人。

很多人在工作以后,不得不褪去或掩藏掉身上的学生气,时间一长,那股单纯的味道消失了,他/她也得以将纯粹的社会属性粘贴在自己身上——世俗生活的必需品之一。郗萦也曾是其中一员。

换作两年前,她是绝不可能谈论这些学究气浓重的问题的,如果旁听别人这样交谈,她大概也会投过去嘲弄的一瞥。

但两年边缘化的闲适生活,物质世界中的种种角逐对她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淡,另一个世界则逐渐清晰起来——事情往往如此,只有放弃近处,才能看得更远。

“长久凝视深渊,深渊也必回之以凝视。”

深渊如何凝视,深渊是否有思想,被深渊凝视者命运如何——他们可以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争论很久,并从中获得很纯粹的精神上的满足。

对郗萦来说,谈论实际生活,比如工作、前途、恋爱、婚姻这样的话题是沉重的,而哲学、人生终极意义,存在合理性这种形而上的问题则很安全,也令她愉悦。

人终归是需要朋友,需要倾诉的,那种天马行空式的的交流以及来自异性视角的启发,和性爱、同性友谊一样重要——这一点在她遇到邓煜之前压根就没意识到。

现在,郗萦只要一得闲就埋头于书本,而她的空闲时间往往很多。

她读的书五花八门,没有分类,多数是邓煜推荐的,也有她自己挑选的。每天去画廊,她会随手带上一本,在无人的店堂里独自品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以前郗萦一本书要读很久,现在一两天就能搞定,因为想着读完后还有个人可以聊聊心得,读书的主动性也就上来了。

怕自己有遗漏,她还会做些摘录:

“绝望比疾病更可怕…抵御绝望的两种方法:工作和战斗。”(郗萦备注:所以工作狂就是这么来的,因为绝望?)

“你被教导的观念十分简单,而世界万分复杂。”

——普里莫.莱维《若非此时,何时?》

“和平时期绝不能够无所事事,相反,应该努力地利用这些时间,以便在命运逆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一个人如果在一切事情上都想发誓以善良自持,那么,他厕身于许多不善良的人当中定会遭到毁灭。”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做任何事,都永远不要完成。不断追求完成,并让自己一直处于此状态,是最美好的!”

——荒木经惟《天才写真术》

“在人的大脑中存在一个无意识的深层区域,我们的行为动机正是在那里形成。而那些不断重复的说法最终会进入这个无意识区域。到了一定时候,我们会忘记谁是那个不断被重复的主张的作者,认为它来自自己的判断,最终对它深信不疑…广告的威力就在这里。”

——勒庞《大众心理研究》

“昔日已是异国他乡。无路可寻。”

——南丁.戈迪默《达观女人》

有时,她连上床都捧着本书,迟迟不肯放下,即使和宗兆槐在一起。

宗兆槐洗完澡,走进房间前就听到郗萦的笑声。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郗萦正在读安迪.威尔的畅销小说《火星救援》。

“这本书里有个搞危机公关的美女嘲笑五个 NASA 的天才,因为他们连最冷僻的知识都能搞得一清二楚。她问这几个家伙,高中里是不是只会做题,从没睡过女生?哈哈!”

宗兆槐爬到床上,先看看那本书橘红色的封面,再盯着郗萦,她则笑嘻嘻地捏住宗兆槐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哎,你怎么样,高中里有没有睡过女生?”

“女生是什么?”宗兆槐一脸茫然,“一种床垫品牌?”

郗萦大笑,手上的书很快让宗兆槐抽走并扔到一边,他的吻云山雾罩般落下来。

宗兆槐对她突然而起的求学精神不太理解,但也不反对,人活着是该有所追求,不管这追求是务实的还是虚幻的。更何况读书让郗萦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待人处事上也比从前柔和了不少,喜怒无常的频率显著下降——而他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郗萦频繁地与邓煜见面,有时是在读书会上,有时邓煜去画廊找她,有时两人就在外面找个地方吃饭喝茶。

邓煜不是新吴本地人,但他在此地已生活了五年,对这座城市的熟悉度远高于郗萦,他总能找到一些别出心裁的消遣场所,有些很热闹,有些则人寂寥落,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些精致而且独特的去处。

他们聊天时特别投入,内容也非常广泛,从伊朗什叶派与逊尼派的区别,到以色列建国中种种惊心动魄的意外。

“我同情犹太人在二战时期的悲惨遭遇,但他们在巴勒斯坦建国后,原来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反而变成了流民,被赶来赶去,真叫人说不出来该同情谁。”郗萦说。

“所以你看到了,英国是根搅屎棍,欧洲人在中东就没干什么好事。”

“政治上的问题不说,反正战争中最倒霉的永远是底层百姓。”郗萦叹息。

他们有时也会谈及生死,而郗萦对于活着的意义始终心存怀疑。

“既然人终归都会死,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邓煜说:“这个问题因人而异。至于我,既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与死亡,而且活着的感觉还不赖,那就在生命还存在的每一天,尽情享受生活吧。人生到头来的确就是虚无。如果能明白这个道理,就没必要为了琐事生气,反正都会过去。”

“你倒是挺有甘地精神的。”郗萦不认同,“可忍受本身就是件很痛苦的事呀!如果是我,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我还是会选择反击,才不会逆来顺受!”

她的观点又引起关于“以暴制暴”是否合理的讨论。

邓煜说:“我读过路内写的一本小说,叫《慈悲》,书中的男主角劝他老婆别动不动就操菜刀,人一旦习惯了暴力就不大肯讲道理了——以暴制暴很简单,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会带来新的暴力,比如武侠故事里为父报仇的例子,只要双方还有子嗣,报仇模式可以无限制地重复下去。”

郗萦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电影情节,《辛德勒的名单》里的,哎,这电影你看过没?”

“当然!”

“里面有这么一段:辛德勒向纳粹头子阿蒙解释 Power 的涵义,他说真正的 Power 不是我可以随便杀人,并且真的去这么做了,而是我有权杀人,但我选择不杀,宽恕对方比杀掉对方更能显示 Power 的力量。”

“嗯,我记得,阿蒙的确是被这些话触动了,所以他放过了给他洗浴缸的男孩。”

那男孩因为没按正确的方法做清洁工作而被纳粹头子训斥。

“要照阿蒙从前的脾气,肯定当场就一枪把他崩了。”

郗萦撇嘴,“可他并没有真的放过那孩子啊!等他发现自己的指甲被磨坏是因为那男孩把浴缸刷毛了,他不还是端着枪从阳台上把男孩给射杀了——对这样的魔鬼,我不知道除了以暴制暴还能怎么办?我坚信人性本恶,而且在可恶可善时,通常会选择恶。”

邓煜争辩道:“阿蒙那么做不完全是人性善恶的问题,还因为习惯。他在极权制度下放肆惯了——这就是人类需要法律来约束行为的原因。”

他们聊得深入后,分歧也愈加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