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激动,我只是就事论事,”曾敏扫了他一眼,“你认为宇拓这回的手段不地道,其实我们也是跟你学的——你不仁,我不义。话说回来,好好一张单子硬生生给劈成两半,你能想象宇拓当时的心情吧?”

宗兆槐冷着脸呵呵了两声。

曾敏又说:“年轻那会儿我不信因果轮回,但最近几年,我在这圈子里滚来滚去,看到太多忘恩负义的事,也接触过不少唯利是图的人,他们虽然能风光一时,但几乎都没好结果,所以我想,胜利永远只是暂时的,商界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类似:你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反过来,你得到太多了,将来早晚是要偿还的。”

宗兆槐手上握着个没拆封的糖包,轻敲桌面,“你这些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宇拓今天这么对我,早晚有一天也会栽?”

曾敏无奈地笑起来。

“咱们还是别争了,搞得像小孩子吵嘴一样。”她缓和语气,“其实,宇拓想买你的公司,恰好证明了你的成功,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宗兆槐低头喝茶,他此刻的感受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聊点实际的吧。”他重拾平静,“坦白告诉你,永辉我是不会卖的。”

曾敏张嘴想说什么,宗兆槐阻止了她,“但我可以跟你们合作。”

“合作?怎么个合作法?”曾敏饶有兴致等着听他自救。

“宇拓入股永辉,作为股东,享受年底分红,同时双方签署书面约定:两家公司在市场上不再是竞争关系,一方已经介入的项目,另一方自动放弃,具体怎么分配可以再谈,到彼此满意为止。”

曾敏问:“入股上限是多少?”

“不超过 25%。”

曾敏含笑望着他,眼神里颇多戏谑,“我完全看不出这对宇拓有什么吸引力。”

宗兆槐解释说:“你们收购永辉的目的无非是不想再被追着屁股打,但真把永辉收购过去对宇拓又有多少好处?永辉无论是规模还是研发能力都不如宇拓,企业文化和宇拓也不一样,一旦收购,不出三年就成鸡肋。扼杀竞争对手的方法有很多,但犯不着花钱把对手买下来吧?灭了永辉,难道以后就没有别的对手了?宇拓一个个都花钱去买?!”

曾敏挑眉笑,没有反驳他。

“你这个办法也不是不可行,但 25%的入股上限实在太低,恐怕打动不了做决定的人。”

“入股只是个形式,但入股后两家公司就是合作关系,在市场上可以避免相互血拼。这样一来,宇拓的目的达到了,永辉还是我的公司,咱们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曾敏凝神思索一番,说:“行,我先回去转达你的意见,至于后续怎么样,我说过,我只是个办事的,还得老板说了算。”

宗兆槐点头,他当然清楚,自己出这个对策很有可能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后面会怎么发展,多半由不了自己,但他实在不甘心束手就擒。

郗萦以为姚乐纯有了宝宝会很开心,孰料一见面就发现她状态不是很好,有点蔫蔫的。郗萦没经验,以为初期孕妇都是如此,她欢天喜地地要把耳朵贴到姚乐纯肚皮上去。

“来,让我听听,是不是有胎动了!”

姚乐纯嗔道:“三个月还没满呢,肚子都没显出来,哪来的胎动呀!”

这是三月中,天气略微回暖,阳光透过玻璃晒到橡木色的桌面上,气氛是温馨而美好的。郗萦把刚刚去商场买的婴儿服装一件件摊开来给姚乐纯看。

“这颜色怎么样,宝宝会喜欢吧?”

姚乐纯说:“我喜欢就行了,宝宝还什么都不懂呢!”

郗萦兴奋,“哎,等孩子出来,我必须当干妈呀!”

“那还用说!”

“你妈妈一定很高兴吧?”

姚乐纯露出愁绪,“高兴是高兴,不过上礼拜她去医院体检,查出来有轻度糖尿病,她急死了,怕宝宝出生她没法帮忙带。”

“轻度糖尿病问题应该不大,好好吃药就能控制,用不着太紧张。”

“我也这么说,她胆儿小嘛!对了,你妈身体怎么样,应该挺好的吧?”?

“还行。她作息规律,最近在做一种什么操,说是保养身体,她主要是为我犯愁。”

“又催你结婚了?”姚乐纯眨了眨眼睛。

“催啊,不过没用,我现在学会怎么应付她了,当面答应,转身就忘。”郗萦笑,“奇怪,以前我怎么没想过这招呢?平白置了好多气。”

姚乐纯忽然叹了口气,引得郗萦细细打量她。

“乐乐,你好像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心情也不好。”

郗萦听她口气不对,忙问怎么了。

原来姚乐纯怀疑叶南乘她孕期在外面乱来。

那天晚上叶南洗澡时,姚乐纯靠在床头看电视,听到他手机响了一下,她便拿过来扫一眼,结果看到一条短信提示,语气很暧昧,明显是女人发的,她顿觉万分堵心。

“你没问问叶南?”

“问了。”

“他怎么说?”

“他当然否认了,说是人家开他玩笑。”

“你先别动气,也许真是别人开玩笑呢!”郗萦咬牙,“开这种玩笑的人真缺德。”

但姚乐纯并没有从烦恼中走出来。

郗萦又宽慰了她几句,叶南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听说郗萦也在,立刻嚷嚷着晚上他请客。

“你让郗郗别走,我这就回去!”

等姚乐纯挂了电话,郗萦说:“等他回来,我给你探探口风。”

姚乐纯还是没精打采的,“他那人精着呢,嘴巴很紧的,你不可能打听出什么来。”

叶南二十分钟内就赶到家了。

他先跟郗萦寒暄,又对姚乐纯嘘寒问暖,两人大概才吵过架,姚乐纯对他爱答不理的。叶南偷偷对郗萦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好像认定她跟自己是站同一阵线的。郗萦又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像从前那么坦荡了,躲躲闪闪的。

叶南说:“郗郗,晚上咱们四个一起吃顿饭吧,好久没聚了——你赶紧给兆槐打电话!”

郗萦说:“还是你打吧,我昨天回来都没见着他人。”

叶南警觉起来,“怎么回事?你俩也吵架了?”

“没有啊!他最近很忙,吃住都在公司,跟闭关练功一样。”

姚乐纯白了叶南一眼,“你巴不得天底下的男女都吵架才好呢!”

“哪有的事!”叶南忙陪笑,“我这不是担心他俩嘛——得,那我给他打!”

叶南拨通宗兆槐的号码,才说了两句嗓门就高起来。

“怎么每次找你都没空啊?喂,今天你老婆也在这儿!你要不过来她明天可就走啦!”

郗萦听了不觉蹙眉,叶南忽然把手机递给她,“他要跟你说话。”

宗兆槐在电话里说:“对不起郗郗,今晚有个重要的谈判,我没法过来,你跟叶南他们吃吧。”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我请你,你和叶南说清楚就行了…你是不是碰上麻烦了?”

“嗯,有点棘手。”宗兆槐不愿多谈,“你什么时候走?”

“看情况吧,也许明天下午。”

宗兆槐沉吟,然后说:“那我晚上尽量早点结束,一完事就过去接你,对了,你们在哪儿吃?”

郗萦便问叶南,叶南转头,殷勤地征求姚乐纯意见,“要不咱们就在丽都找个地方好不好?”

“随便。”姚乐纯对他态度还是淡淡的。

郗萦就对宗兆槐说:“在丽都。”

“哦,我跟人约在梅苑,离丽都不远,到时你等我电话。”

“行。”

通完电话,郗萦把手机还给叶南,“以后别称呼我是他老婆,难听死了,我们又没结婚。”

叶南冤枉地大叫,“这可不怪我,兆槐自己就是这么称呼你的,我们都习惯了!”

郗萦一脸郁闷,姚乐纯瞧着她忍不住笑。

“对了郗郗,宗兆槐是不是在忙收购那个事儿呢?”

叶南立刻抢着告诉老婆,“就是为这桩事!最近兆槐都快焦头烂额了。”

姚乐纯诧异,“他不会真打算把公司卖掉吧?”

叶南见她终于肯跟自己好好说话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一股脑儿把话往外倒,“怎么会!公司可是他命根子,卖掉了他下半辈子怎么打发?不过这回遇上个难缠的,要跟他玩强买强卖......”

郗萦听得狐疑,打断他问:“强买强卖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宇拓要买永辉嘛!”

“宇拓想买永辉,我听他提起过,”郗萦说,“但如果他不想卖,宇拓凭什么能强买?”

叶南端祥她,意意思思试探,“兆槐他,难道没跟你提过?”

“提什么?”郗萦不解。

“哦,那没什么。”

郗萦更加疑惑,死盯着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叶南急于掩饰,随口说:“是这样,宇拓不是要买永辉嘛!兆槐他当然不肯卖了,所以呢,宇拓就派了个娘们出来跟兆槐谈收购。那女的叫曾敏,我打听了下此人的背景,是个厉害角色,著名政法大学毕业,早年做过律师,后来被挖到宇拓法务部,是宇拓接班人孔锋的心腹。这女人平时在公司里很低调,也没多少人注意她,但做起事来特别能忽悠,一副为你着想的架势,等谈完项目签完字,你发现自己上当已经来不及啦!嗨,女人就是有这种迷惑人的优势。”

郗萦听了,一言不发。

姚乐纯用力拍了下叶南的胳膊,朝郗萦努努嘴,“我觉得宗兆槐不是那种容易被迷惑的人,不管对手是男人还是女人。”

叶南一瞧郗萦的表情,猛然回过神来,要紧为宗兆槐撇清,“对对,别人可能会,他绝对不会!”

他们在丽都一家台湾餐馆吃晚饭,饭桌上谈的多是育儿经,叶南显然做足了功课,聊起来头头是道,姚乐纯虽然依旧对他爱答不理,不过听着听着,神色明显柔和下来。

饭后三个人又坐着喝会儿茶,说说话。

姚乐纯孕期不能喝茶,叶南给她要了杯果汁。坐了没多会儿,姚乐纯起身上洗手间,郗萦想陪她一块儿去,姚乐纯没让。

叶南立刻表示担心,“你走路小心点儿!”

姚乐纯瞥了丈夫一眼,“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剩下郗萦和叶南面对面。

郗萦还没来得及盘问叶南,他却先倒起苦水来,说的是同一件事——被姚乐纯发现手机里有暧昧短信,他坚称自己是冤枉的。

“真是一哥们跟我开玩笑!”他边说边掏出手机翻给郗萦看,“瞧见没!就是这货,男的,如假包换!我怎么可能在乐乐怀孕期间干那种事呢!这不没事找抽嘛!我脑子又没进水。”

郗萦不为所动,“到底有没有?”

叶南简直要呼天抢地,“姑奶奶,真没有!是不是非得我说有你们心里才踏实。可我也不能把白的硬说成黑的啊!没有就是没有嘛。乐乐这纯属心理作用。我跟她走到现在这步不容易,我怎么可能…郗郗,你好歹帮我劝劝她。”

“你要我怎么劝?”

“这么说吧,正因为我以前花过,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等于有了免疫力,才不会像有些男的那样,老婆一怀孕就出去鬼混。”

郗萦不吭声,托着腮,若有所思打量他。

叶南态度特别诚恳,“我说的都是真的。”

姚乐纯一回来,两人就闭口不谈了。

怀孕的人特别容易累,姚乐纯打第三个哈欠时,叶南忍不住问:“要不,早点回家休息?”

“没关系,再坐会儿。”姚乐纯不想这么快跟郗萦分开。

郗萦见她面露倦色,也担心她的身体,“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别累着宝宝。”

叶南抽出手机要给宗兆槐打电话,被郗萦制止。

“他在谈正事呢吧,就别去骚扰他了。”

叶南笑嘻嘻地对姚乐纯说:“老婆你听见没,郗郗越来越体贴兆槐了!”

姚乐纯白了他一眼,问郗萦,“那你去隔壁星巴克坐会儿?”

郗萦笑笑说:“你们别替我操心了,我刚刚吃得有点撑着,想在这附近走走,消消食。”

三个人一起出了丽都,叶南去取车,郗萦就陪姚乐纯在路边等着。

郗萦说:“刚才叶南主动跟我说了那个事,就是一男性朋友跟他恶作剧。”

姚乐纯嘟哝,“他当然这么说了。”

郗萦道:“一个人撒没撒谎,从他眼睛里能看出来,我感觉叶南没撒谎。”

姚乐纯没说话。

“叶南他真的很爱你,你一生气,他甭提多紧张了。”

姚乐纯这才努了下嘴,叹口气,“可能是我太敏感了......算了,不去想了。”

姚乐纯笑着挽住她胳膊,“就该这样嘛,做了夫妻就得互相信任。”

“郗郗,你越来越像情感专家了。”姚乐纯也笑起来,“你和宗兆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请我们喝喜酒呀?”

“不知道啊!”郗萦自嘲,“所谓医人者不能自医。”

“你到底对他哪里不满意呢?”

“没有哪里不满意。”

姚乐纯嗔道,“那你们还等什么呢?等着等着人就老啦,难道你俩准备就这么不明不白走到白头吗?”

郗萦低头笑笑。

“郗郗,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跟你母亲一样,落到一个糟糕的婚姻里,对不对?”

郗萦不语。

“结婚是有风险,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姚乐纯的声音如春风化雨,“结了婚,会有很多实际问题要操心,比如夫妻间的磨合,不久还有小 baby 要养,不再有时间做白日梦,心会慢慢踏实下来,人也就不浮躁了。”

似乎身边的人都是这种论调,不过从姚乐纯嘴巴里说出来,郗萦就没那么反感了,她知道姚乐纯是真的担心自己,也许她只是自以为过得潇洒吧,她的生活始终少了点什么,一点份量,或是责任。

人终归不能生活在“生活”之外,因为做不到真的超凡脱俗,因为永远心有羁绊。

郗萦抬眸,姚乐纯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这是一张即将为人母的脸,平和、沉稳、自信,即使有些微的烦恼化为皱纹点缀其间,也依然是美丽的,它们令她更加成熟。

郗萦为之动容,一缕崭新的渴望悄悄从心头升起。

“我会好好考虑的。”她说。

她终于放软了口气 ,姚乐纯的笑容里溢满欢欣,张开手臂与她拥抱了下。

送走姚乐纯夫妇,郗萦沿丽都前面的主街慢慢向东逛,梅苑就在这条路的另一边。

完美是不存在的,她边走边想。

从前,她与宗兆槐身体和谐但内心疏远,现在,心在一点点靠近他了,可身体却产生了排斥。她知道这是偷看林菲日记的恶果。

如今在床上,她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场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那种感觉既恐怖,也令她分神,根本无从谈及享受。

但也许这只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就能恢复,而且谈到婚姻,似乎“爱”与“信任”更为关键,此前她就是卡在了这里——她无法完全信任宗兆槐,这才是他俩之间最大的问题所在。

她该不该学学姚乐纯,勇敢地敞开心扉,往前跨一步呢?

**********

上部结束后暂停过半个月,欠下系统一些更新章节,目前故事已进入最后阶段,情节也渐次紧张,所以我考虑用所欠章节来加快更新频率,以便大家阅读连贯畅快。

从本周起,更新频率调整为:周一~周五,周六日休息。

如再有变动,会另行通知。

曾敏迟到了,推门进包间时,宗兆槐正低头看表。

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刚跟孔董他们开完会,就为商量咱们这事儿,我也没法提早退场。”

宗兆槐起身邀她入座,嘴上说:“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

曾敏微微一笑,并不着急亮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