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接话,扯动嘴角笑了笑。

“有胃口吗,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都行。”

他边说边往被窝里滑,她替他盖好被子,心中踏实许多,就怕他又说不饿。

如此断断续续睡了一下午,到晚饭时他不但要吃,还想坐去饭桌吃。相较头两天的颓废,这般积极的状态很让秦淮振奋,也不劝他了,都由着他,于是和哑巴一左一右扶他去了饭桌。

桌上放着百合粥、素炒藕片和番茄炒蛋。

“这段时间不能吃得太油腻,这些滋补降火,对身体好。”

他拿起筷子:“难为你了。”

去夹菜,夹不稳,秦淮给他换成勺子,用起来顺利多了。他慢条斯理的吃,却也吃不多,没几口就放下勺子。

“不吃了?”

“饱了。”

“回去休息吗?”

“陪你们吃,一会儿去沙发上坐坐。”

他这么安排,秦淮和哑巴都很高兴,匆匆扒了饭便扶他去客厅。

因先前做饭时不小心打翻水壶,饭桌下淌了很多水,秦淮早拿墩布擦过,但还未干透。她本不是足够仔细的人,蒋毅好转一时高兴更忘了留意,好在他脚下打滑险些摔倒时她和哑巴二人反应算快,堪堪将他撑住,没让他摔着。

不妙的是人虽未摔倒却扭伤了脚踝,她愧疚极了,放他半躺在沙发上替他冰敷。这两天老是热冷敷交替,他本就有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疼吗?”

她边敷边问。

他顿了会儿:“别弄了,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口气温和,态度平静。

她抬眼看了看他的脸,平静中透露出些许丧气。

“不就是差点儿摔倒扭伤了脚么,都是暂时的,你弹跳力那么强谁不知道,搞不好休息一阵会跳得更高,就当养精蓄锐了,是吧哑巴?”

哑巴不懂什么是养精蓄锐,但明白秦淮是鼓励他,于是猛点头。

二人知他痛苦,却无人体会折磨的程度,他也知二人的心意,积极配合隐忍痛楚。

但这看似好转的状况却持续不长,再度失控时竟是翻倍颠覆。

第50章

那天晚上三人在客厅看了好一会儿电视, 秦淮给他腰上垫了枕头还给他盖了毯子,冰敷着又怕他冷,来回搓着小腿。哑巴收拾完厨房去喂鸟, 再给它换药, 拆纱布时他顿了顿,捧着鸟窝去沙发找蒋毅, 往他面前一摊,努努下巴。

蒋毅无精打采:“你不是会吗?”

他摇头,执意让他换。

秦淮帮腔:“你救的你换,哑巴笨手笨脚,要是折了它的腿就不能飞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这种鸟不爱飞吗。”

“…不爱飞又不是不会飞。”

“就算飞也是用的翅膀, 不是腿。”

他口气平淡,没有抬杠的意思却是认真的话。

秦淮想了想:“既然它是用翅膀飞,腿折了就折了吧, 到时候也不用停了,一直飞着也不错,省地方。”

蒋毅一记眼神飞过来,眼里又被她逗出笑意。

她也笑:“换是不换?”

他从哑巴手里接过,小心的消毒上药剪纱布。

“已经好了许多, 再过几天就痊愈了。”看看窝底,“该换草了, 明早去院里摘吧, 新鲜的露水它喜欢。”

哑巴点头,捧着小家伙放回原处。

这一夜蒋毅照常迷糊, 看似睡着了其实还醒着,辗转反侧间一阵阵的长吁短叹。他看似没什么忍耐力,其实已极度控制,腿上似有成群的蚂蚁来回爬,伸手一摸又蹿至胸膛,在胸口抓挠时一阵冰凉贴过来,霎时舒服许多,睁眼一看是秦淮在用冰毛巾帮他降温。

他想冲她笑,牵扯干涸的唇被撕裂得疼,没笑出来。

“喝水吗?”

他贴着枕头摇摇头。

她把棉棒蘸饱了水,一点点敷着他的唇。

“身体不能太缺水,一会儿还是喝点儿吧,能喝多少算多少。”

他没精力接话,顷刻间那群虚无的蚂蚁已透过皮肤钻进血管,毫无章法上下乱窜。他挠不上,用指甲掐,总是差一点儿才能够着,于是更用力,掐出血印。

秦淮掰扯不动又叫不醒他,只能大呼小叫喊来哑巴,二人再度合力捆住他的手脚,他抗拒着伸缩一阵,满头大汗的□□,片刻后因消耗过度昏厥过去,不再动弹。

她一直守着他,出汗了给他降温,发冷了给他盖被,也一度维持洁净,保持他周身始终干爽。他时梦时醒,片刻的清醒也说不出话,只是温柔的看着她,一会儿后便皱着眉又忍受下一波冲击。

如此又过去一宿,隔天天亮时他疲惫的睁开双眼,看窗外伸展的绿枝和没有浮云的蓝天,看了许久,动也不动,身上还难受着,他已放弃挣扎,任那些痛楚蔓延。

秦淮胳膊没撑住脑袋,因着困意猛往下栽,蓦地醒来,见他睁着眼睛。

“醒了。”

疲惫也掩饰不住她的欣喜。

“好些了吗?饿不饿?想喝水吗?”

他不回应,还看着窗外,半晌动了动嘴皮:“我撑不住了。”

她心上一跳,蹲身抚摸他的头:“已经第三天了,熬过这一阵什么都能好起来,再坚持坚持。”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喘气。

这一天他过得很糟糕,一口饭也吃不下,喝水都吐。清醒的间歇总是盯着秦淮看,像看一个不存在的人,却是有感情的,掺杂几分古怪。戒断期除了捱着别无他法,秦淮不惧,寸步不离守着他,说尽了宽慰的话。

他总是上一秒理智强撑,下一秒信念崩塌,问:“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那你放我出去。”

“不行。”

问几遍秦淮答几遍,每次说相信每次不放行。

最后坦白:“我出去确实不干好事,但都是为了干大事,等事情结束我一定戒。”

“戒了再去办事,事情不会自己跑掉,都等着你去解决。”

“他们不会等的,一有机会就办完了,到时候什么都晚了。我现在就得去,催促他们卖货,越早交易越早被抓,抓完他们我就能安心戒了。”

她不和他多说,淡定削着苹果:“你哪也不许去。”

削完递给他,他不接,冷冰冰看她一眼,翻身朝向另一面。

一会儿理智再回来:“你做得很好,我说什么都不要心软,一定不能让我出去。”

她应着,安慰他几句,总借机往他嘴里塞点儿吃的东西。

短短几天,失控疯长,长成和克制一般大小,二者抗争时前者总占上风,但结局总被后者压制,可圈养始终敌不过疯长,他体内的两具灵魂自相残杀,其中一具很快一败涂地。

三人不分白天黑夜的过着,转眼到了星期六。

照规矩,秦峰半个月回一次家,但他不讲规矩,想回了两三天就回一趟,不想回了一个月也不见人影。所以星期六傍晚他敲门进屋时秦淮还惊了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

“我家我怎么不能回。”

因着照料得体,家中还算整洁。

秦峰往沙发上撂了书包,坐下后两条腿搭上茶几,拿了遥控器开电视。

“晚上吃什么?”

“李扬呢,你不去他家打游戏吗?”

以往她最反感他打游戏,今天主动提起,秦峰很是惊奇。

“不了,今晚住家里。”

不经意看见沙发上堆的被褥和枕头。

皱眉:“你不睡房间睡沙发?”

她不理,和颜悦色看着他:“快考试了放松放松,你去找李扬吧,到他家打游戏去。”

“…你有病吧。”

将说完,哑巴从紧闭的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空掉的水杯。

秦峰张了张嘴,似难以启齿,厌恶的看秦淮一眼,又想起沙发上的被褥枕头,顿觉不对。

问:“怎么回事?”

“蒋毅生病了,我和哑巴照顾他。”

“什么病需要两个人照顾?”

“也没什么,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秦峰本就不大喜欢秦淮和他在一起,听说他病了也不去看,仍旧在沙发上坐着。只哑巴和秦淮轮流进出那间房,轻易看不出异常。

晚上几人吃的鸡汤面,秦峰端着面条时感到不可思议:“你做的?”

“要吃就吃,不吃就走。”

“偏不走。”他捉筷吃面,没忍住,“想不到你也会做饭,你既然会做饭以前怎么不做给我吃?”

“不给你吃你能活到现在?”

他埋头喝汤:“你头一回做这种正儿八经的饭,以前都给我吃外卖,要么就是泡面。”

说着筷子进锅捞鸡肉。

被秦淮一筷子打回去:“少吃点儿。”

连锅端走,去厨房倒了碗热汤,挑上几块嫩滑的肉,往卧室去了。

房里蒋毅还睡着,她轻手轻脚招呼哑巴:“面在锅里,你去吃吧。秦峰要是敢惹你,你就揍他,别客气。”

哑巴笑着走出去。

她拍拍蒋毅的肩,不醒,再拍拍。

他烦了,背过身。

“不想吃不逼你,你喝口汤,营养跟不上会更难受。”

还是不理。

她端着热汤安静的等,不说话也不碰他,但是也不离开。汤还冒着热气,一点点晕了眼睛,她极轻的吹散,目光柔和看着他的后背。

片刻,他转了过来,她面带笑意扶他坐起。

他埋头喝一口,一股脑吐在地上,接着干呕半天,挥胳膊:“你走吧。”

“喝不下就算了,我陪着你。”

“我让你走。”

口气已不耐。

她没说话,放下碗收拾地上的汤水。

“你先出去。”他极力控制,“我怕伤着你。”

她还是不动,慢腾腾擦着地。

顷刻间洪水决堤,纵使蒋毅也把持不住,身体的折磨联合崩溃的情绪终于让他彻底失控,就着手里的东西砸一通,逮什么砸什么,盛水的杯子、干净的枕头、还冒着热气的汤碗。

噼啪一阵响,惊动了屋外的人。

秦峰抢先哑巴跑进来,瞧见一屋狼藉。这还不打紧,他看见秦淮蹲在床边,蓬松的头发沾着汤汁,一点点往下滴,沾染了浅色T恤,前额不知被什么东西擦破了皮,肿大一个包还往外浸血。

“你妈的,老子干死你!”

边说边往前冲,被哑巴拦腰抱住。秦峰腿长胳膊长,年轻气盛力气也大,三两下挣脱了扑过去,又被拦住了,这回是秦淮。他还在气头上,往前够够不着,被身后两个人拖着。

回头骂:“你的暴脾气呢,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谁敢说你两句你就打得谁满地找牙,他都这样对你了,你怎么不还手?”

狭小的屋内一时极乱,床上早已失控的男人见房门打开,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往外冲,却脚下发软栽了个面朝地,接着往外吐了几口白沫。

秦淮和哑巴连忙把他掰正,一个捧着他的脸安慰,一个抚着胸膛助他平静。

秦峰想借机动手,被秦淮喝止:“出去!”

“他欺负你,我揍死他!”

“我让你滚出去!”

秦峰不解,隐忍一脸怨愤,到底没出去,却也没动手。

他站在一旁静观二人等待地上的人恢复平静,又费劲的将他抬回床上。哑巴拿来笤帚收拾地上的碎片,秦淮动也不动摸着蒋毅的脸,全不顾头上浸血的伤。

他忽的一惊,似乎明白这是什么现象。

“你出来一下。”

“…”

“秦淮你出来一下。”

“…”

“姐…”

哑巴碰碰她的胳膊,指指她头上的伤口,示意她先出去处理。

“那你守着他,有事叫我,也别叫了,我一会儿就进来。”

哑巴点头。

二人于是先后出去,出去后的秦峰坐立不安。秦淮翻出创可贴,把电视屏幕当镜子用,比划着往额头上贴,并不理他。

他憋不住:“我问你。”

“问。”

“他是不是吸毒?”

她已贴好,把废掉的包装扔进垃圾桶,没有回话。

“他就是吸毒,李扬他二叔犯瘾时就这样,我见过一次。”

秦淮淡定:“不是吸毒,是戒毒。”

他忍了半天,没忍住,一脚踹翻垃圾桶:“他吸毒你跟他在一起?你长没长脑子?”顿了顿,“我要报警,现在就去。”

秦淮去拦,他已走到门口,她伸手抱住他的腰,他还往前走,没抱稳,两条胳膊往下滑,滑到小腿。她便紧紧抱住他的小腿,整个人半躺在地上,小孩儿撒赖一般。

“别去。”

他挣脱了还想往外走。

“你等等。”

她从地上爬起来,去窗前找到那具仿真盆栽,拿出藏在底座的物件,再摘了覆其身的布料,展出那块金灿灿的奖章。

“你不是一直以为爸爸抛弃我们吗,他没有抛弃我们,他牺牲的时候你还小,安全起见我什么都没和你说。他不是无业游民,是缉毒警察,这是他生前公安部颁给他的奖章。”指指房间,“他和爸爸一样的身份,是因公染毒,你不能举报他。”

第51章

秦峰盯着那块奖章, 足足愣了两分钟,握着门把的手终于松开。他看了看紧闭的卧房,似乎很难消化这个重磅消息, 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又不知该问些什么。顿了会儿, 他从秦淮手里拿过奖章,走去沙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