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掠过灰瓦盖的平房穿过树木照在二人脸上,风吹树影来回晃,蒋毅眯了眯眼睛没接话。

“为了避免麻烦,那天在医院我特意打点好关系不让他们暴露消息,后来看你一直挺正常,以为你运气好扛过去了,要不是小秦来找我,我到今天还不知道。不过看你的状态也放心不少,能戒掉当然最好。”

“放心吧,我还惦记着杜哥手里的货,早出手早分钱。”

老杜哈哈大笑:“你能这么想肯定好得快!”

二人又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两杯茶后老杜因为有事要离开,秦淮留他吃饭他也不吃。

蒋毅送他到门口,他拍拍他的肩:“赶紧好起来,公司还等着你帮忙。”

秦淮:“彻底好了才能帮上杜哥的忙。”

老杜扬了扬眉:“我算是知道桑雅那丫头天不怕地不怕为何提到你的时候不敢多言。”笑,“半点儿不让人!”

“还请杜哥理解。”

“理解。好好养着吧!”

她礼貌的笑:“多谢杜哥关照。”估摸着人已走出老远,用袋子兜了水果和花塞给哑巴,“拿去扔了。”

蒋毅:“不至于。”

“你忘记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了?除了我们几个谁也不能相信。”

他便不再多说什么,由着她扔掉。

晚饭做的鸡蛋羹和炒青菜,蒋毅吃了一碗米和不少菜,末了还主动喝了半碗汤。

秦淮高兴:“今天比昨天又多吃了几口。”

他笑着站起来收拾碗筷。

“诶诶诶你别动!”

“这段时间不是坐就是躺,太难受了,让我动一动。”

她看他精神不错,刚才和老杜站了半天也没什么异样,便由了他,也不敢彻底不管,前后都跟着,他洗一个碗她收一个碗,两人不间断的说着话。

晚上几人照常入睡。为更好的照顾蒋毅,秦淮在卧室搭了张单人床,紧挨着门背靠着墙,横面朝向床上的人。戒断的第一天起,夜里的床头灯从未灭过,上次灯罩破皮之后她找来胶布把那道缝儿粘住,虽坑坑巴巴不好看,但不影响使用。

夜里不知几点,灯下的人辗转反侧惊醒秦淮,她掀了被子去看,他又出了满头汗,量了量体温,又发烧了。于是降温吃药陪喝水,就那么守了一夜,天亮时他才又迷糊过去。

总是这样,好时觉得痊愈了,不好时又像从未戒断过,反复折磨到后来,他整个人都乏了,任那份痛苦袭击,不抱怨不还击,更没精力筹建雄心壮志,只是被动的受着。

惟秦淮持一腔热血不气垒,从做饭洗衣到鼓励陪伴,虽小事多有疏漏,大事却不马虎,情绪还特稳定,从不因他发作时的症状悲伤悯怀,连哀伤的表情都没有过,似有无限能量。

渐渐的,他发作的频率终于减少,即使偶有发作,时长也成倍缩短,逐渐恢复精力后还能做些简单的家务,或者去院里打打篮球。说的是打篮球其实也不是,院里没有篮框,他和哑巴却也并非开始那样互相抛着玩,而是手脚并用的真打。

早饭过后天气爽朗,只闻砰的一声球撞地,附近的鸟儿齐刷刷扑棱着翅膀高飞,涮得枝叶下露水,淋在脸上肩上,别提多么畅快。蒋毅最喜欢这种时候,总是满脸挂笑,和哑巴也玩得尽兴,酣畅淋漓的运动之后他通常会冲个澡,然后睡个回笼觉,赶中午再起来吃个午饭洗个碗,下午看看书逗逗鸟,时间过得也挺快。

直到那张形同枯槁的脸终于恢复光彩,多了许多笑容还长了些许肉,也的确没有任何不好的迹象时,一向软硬不吃不放行的秦淮才同意他出门放放风。

却像过忧的母亲看管不省心的孩子,非要亲自跟着才放心。

第53章

那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晨起的蒋毅在客厅平板支撑,他个儿大房却小,抻直腿下趴已横断整个客厅。戒断以来秦淮很纵容他, 忙进忙出绕着路走也不嫌他碍事, 还怕撞了他影响他锻炼。

端着果盘去客厅,仔细着脚下, 眼盯着钟表:“还差几秒。”

放下果盘回厨房,仔细着脚下,眼盯着钟表:“好了。”

蒋毅松了胳膊,面贴着地喘气。

她又折回来,抽了纸巾替他擦汗, 表扬:“今天比昨天多坚持了两分钟。”

“什么奖励?”

她拿一块洗净的菠萝塞他嘴里,附赠香吻一枚,起身去了厨房。他还贴在地上, 好一会儿起来,

嘴里嚼着菠萝打量厨房的女人。

“你一会儿出去吗?”

“今天不出去了,在家陪你。”

“不买菜了?”

“哑巴去。”

他冲哑巴使眼色,哑巴跑去厨房扯扯秦淮的胳膊。秦淮切着肉,抬眉看他一眼, 表情很是玩味。

她使刀的动作虽不够流畅却不停顿,哑巴滋生一种再求情会被砍的觉悟, 默默撤了胳膊, 朝蒋毅摊摊手。

蒋毅扬了扬眉,表情也很玩味。他穿着球衣球裤, 坐去沙发吃菠萝,吃了几片后端起盘子去了厨房,喂给秦淮吃。

“我真的没问题,这都多长时间了,连感冒都没有过,你应该对我有信心。”

“…”

“我总不能永远不出门吧?”

“…”

“我如果现在就往外走,你和哑巴合起来都拦不住,但是我不会那么干,我尊重你,你是不是也考虑下我的感受?”

口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行,可以出去,我带着你。”

他说的有理有据,秦淮也爽快,放了菜刀洗手,摘了围布关火。蒋毅已走去门口,衣服也不换,踏着一双人字拖候着,等下楼走出院门,激动得热血澎湃。

许久不见,巷子还是那条巷子,树也还是那些树,就连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都没换新过。他却异常快乐,血液中的每个因子像五颜六色的泡泡,连绵不断膨胀外涌,头顶蓝天白云,脚踏温热土地。

出了巷子是马路,马路对面是卖油条的早餐店,路边有守着电三轮卖水果的商贩,还有牵着小孩儿走路的父母。他看着这些平凡的日常,感受清爽的晨风和人间嘈杂,深嗅一口气,似要连同这些场景吸入肺里,那是自由的味道。

三人乘坐2路公交车去翡翠路附近的菜市场,车上人少,前排蓝色座椅下的铁皮垃圾桶塞着几张废报纸,斑驳的污垢陈旧的色。蒋毅坐在那张椅子上,大开着窗户呼吸,胳膊枕着窗框看窗外的景。

秦淮坐在他身后,看他宽松的球衣沾了风,贴着腰腹后扬,胳膊上的肌肉若隐若现,车厢内轻浅飘散着洗发水的味儿,霎时什么也不计较了,他高兴就好。

近半小时,三人下车沿着小路向东走,途经两间理发店和一家小诊所终于抵达菜市场。进了菜场,却成了蒋毅的主场,从挑土豆到买水果,样样精通还讨价还价。当了好一阵主妇的秦淮甘拜下风,和哑巴站在身后看他尽兴。

末了,他左手提着一条鱼右手拎着两斤肉,意气风发走出来。秦淮上手帮忙,被他拒绝。

“买个菜也这么激动?”

“好久不和陌生人打交道,看谁都亲切。”

秦淮小声道:“我是看谁都害怕,看这个像藏毒的,看那个像贩毒的。”

他抬胳膊挂在她肩上,袋里还吊着那条鱼。

“放心吧,我已经好了,就算这个藏毒那个贩毒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返程路上阳光逐渐火热,晒在身上出了不少汗。

秦淮见他出汗就紧张,问:“感觉怎么样?”

“特好。”

仍不放心:“没问题吗?”

“还能跑个十公里。”

他擦了一把汗,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

这趟出行再返回家,他前所未有的精神,主动要求做饭,剖鱼热油下锅,摘菜切菜炒菜,比锻炼多日的秦淮利索多了。期间还去喂鸟,哼着小调捉它进家,放在胳膊上带它转悠,小安惊得嗷嗷叫,放回窝里好半天才恢复平静。

许久不见他这样,秦淮的感受还不太真切,直到饭后洗完碗,他蹲在小鱼缸下修理脱轨的抽屉,极认真的眉眼极平和,秦淮才感觉到从前的他似乎真的回来了。

那天之后,蒋毅三不五时出去一趟,最开始秦淮总跟着,见他每次极正常也极自律,白天黑夜都没有任何反常,渐渐的终于放下心。蒋毅是个擅观察的人,知秦淮的心思从不让她担心,即便后来单独出门也会掐准时间回家从不逗留,让她更加放心。

夏天白昼长,这天傍晚漫天火烧云还未完全褪散,垂暮的黑混淆暖意的红,致蓬勃树影像朵朵巨伞,晚风拂过树影轻跃,很是凉爽惬意。

蒋毅在窗前吹着晚风逗鸟,往鸟架上的小茶盅里添水。前几天他自己动手给小安做了副鸟架,没有栅栏没有锁,它总在木板上跳来跳去并不飞走。

“你在干嘛?”

秦淮擦着头发走近。

她刚洗完澡,毛巾拢不住全部的发,往下滴着水。蒋毅就着毛巾替她擦干,一点点包进去,轻捏慢揉。

她嫌没效率:“这样太慢。”

说罢想自己动手,被他拦下,仍旧轻捏慢揉:“太快伤发质。”

笑:“这么讲究。”问,“哑巴回去了?”

“回去了,开始还不愿意走,我赶他回去睡床,老睡沙发不行。”

她矮他一个头,乖乖站在面前任他动作,却不老实,捡着漏朝他做鬼脸。他一开始视而不见,见她坚持便扯了毛巾遮盖住整张脸,怕包不严实还特地紧了紧。

秦淮不动:“你又想捂死我?”

往他身上倒,一点儿力气不用。

他笑着扶她,接了毛巾替她顺发。她穿着圆领T恤,脖颈光滑锁骨微突,那一块沾了湿气浸着凉意,他便用手捂热,从左到右,下边还凉,一路往下。

因天气炎热蒋毅洗完澡后光着上身,只穿一条迷彩短裤,秦淮感受他的热度和湿吻,双手不甘示弱,紧贴裤带钻进去…

正值壮年,寡欲许久,这一触雷便绷不住,全部撒开来。二人磕磕绊绊进了房间,未及床沿秦淮便受不住的皱眉,他更不能忍,松掉的裤头就那么挂在脚踝…

缠绵许久,静下来时窗外的天完全黑了,没有星星刮着微风,细听似乎还下起小雨。

蒋毅枕着床头抽烟,怀里揽着秦淮:“老杜上午打电话了,明天我得去见他。”

“…去吧,事情不结束留不住你。”

“他想洗白,这之前必须抓他归案,等他洗白就麻烦了。”

她趴在他胸膛,看轻风吹动窗帘一下下晃着。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

窗外有沙沙脆响,是小雨淋着枝叶,夹杂小安不时的鸣叫,踩着木板嘣咚响。

第54章

腾越路附近的酒店有间包房, 素色地毯同色软椅,绕圆桌一圈坐满了人,都是近日和老杜来往密切的兄弟。

虎皮穿着黑T, 脖颈间仍露出只虎头, 睁大眼睛打量蒋毅。

“你狗日的总算出来了,我和小金刚听说这事后想去看你, 去了两次都被嫂子拦在门外,凶得狠,老子搞这么多女人没见过那么凶的。”

“女人嘛,容易大惊小怪。我那会儿是个废人,什么也不知道, 要是知道肯定请你们进家喝几杯。”

“你有这个胆子?你也只有嘴巴硬。”

“滚你妈的,你才只有嘴巴硬。”

虎皮大笑:“老子哪都硬,舌头都是硬的。”

他动作粗狂, 笑起来眼皮下垂,脸上的肉都在抖,却再也挤不出双下巴,只剩松垮的皮。

蒋毅喝一口酒:“你是不是瘦了?”

他叹了口气:“狗日的吃啥都没胃口,连酒都不想喝。”

说话时颈部有极小的块状物上下滑动, 将巧从虎耳朵爬至眼睛,被纹身的青色掩盖, 轻易看不出来。

蒋毅端酒的手顿了顿, 不经意垂了眼睛打量他,外露的小腿杯口粗的伤疤, 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扫过一眼之后又看他枕在饭桌上的胳膊。他正往杠子里点烟灰,黝黑的手腕一下下晃动,隐约可见几朵粉红色斑点。

遂努努下巴:“痒吗?”

他随着他的视线摊开胳膊,也看了看。

“不痒。”

“那你不去医院看看?”

虎皮嗤笑:“这他妈有什么好看的,长几块斑而已,和长青春痘差不多,青春痘还疼呢,这不疼不痒的有什么好看的,你狗日的和女人待久了怎么变得跟个女人一样。”

“老子怕你得病吃不上几口饭。”

“你狗日的别咒我!”

他笑一笑,看着小金刚:“你老埋着头干什么?”

“等会儿啊,这局刚开了。”

小金刚盯着手机,依然埋着头。

蒋毅扫一眼屏幕上不断跳跃的数字:“还赌呢?”

“没办法,想要的东西杜哥不给买,只能自己挣钱。”

老杜正和别人聊天,闻言插进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买,那东西属于管制物资,明面上弄都得上公安局备案,还得想想办法才能搞到货,你以为那么容易?”

他滑着手机没说话。

蒋毅:“你想买什么?”

“一种化学品,说了你也不懂。”

“…我以前听说有的人没钱搞货,就去药店买了药自己研究,你没试过?”

“把整个市区的药店跑遍也提不出多少来,加工过的纯度更低。”

“有货有钱什么都能搞来,你再等等。”老杜说着招呼大家喝酒,“最近大家很忙,公司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都好好儿歇一歇,尤其是你耗子。”

耗子耳朵小,尖嘴猴腮下颚前突,乍一看和老鼠还真有几分相似。他右手断掉,齐手腕只剩一个截面,拢在宽松袖子里。那只手是数月前在废弃工厂陶西平用切割机切掉的,当时只切了手,后来务工时赶上车祸,他被失灵的货车砸中腿,山路崎岖不便施救,争分夺秒还是迟了,又被迫截了腿,上哪儿都杵着拐。

老杜听说此事,半月前叫人从山里把他接来,管他吃住还给他配备轮椅。

老杜对他关照,他还不好意思,拘束的笑:“我没什么好歇的,公司的事我都没帮什么忙。”

“人都是各有所长,公司的事你帮不上忙,别的事你就能帮大忙。”

他敬他一杯,他一口干掉:“杜哥这么关照我,我帮忙做些事是应该的。”

“就这么定了,十五号那天按计划行事。大家都认真点儿,谁出了问题我就找谁说事。”

饭后散场,行至酒店外大多各走各的,老杜提出送蒋毅。

“不用,几分钟的路,走几步就到了。”

小金刚:“我也不用,回去也没什么事,我到街上转转。”

老杜指指他:“少赌点儿!”

“知道知道。”

说罢散给蒋毅一支烟,蒋毅接了却不抽。

“怎么的,以前不是挺能抽吗?”

“一会儿吧,刚抽了一根。”

小金刚在太阳下看了看他的脸:“这么养着是好啊,看着好像胖了点儿。”

“光吃不动不操心就容易胖。”

小金刚吸一口烟:“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辛苦,我们要钱有钱要货有货,你认识我这个兄弟还不用看纯度,给你提供的肯定都是最好的。只要每次把控用量,出不了大事,吸到老死都没问题,你根本不用戒。”

“你妈的,那么好你怎么不吸?”

“我这不是没沾上么,沾上了肯定不戒,像你那样关在家里出不了门见不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手里有现成的为什么不用,早晚都是个死,控制用法少说也能活个几十年,够了,活那么久干什么,又不是王八。”

“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戒了。”

“你彻底戒掉了吗?”

“当然。”

他口气自然无疑,神态云淡风轻。

小金刚点点头:“那就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