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喝起来,斜眼瞄他:“喝吗?”

蒋毅不应她。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细胳膊细腿愈显娇小玲珑。餐厅不间断的人来人往,总有路过客人侧目她光着脚。

蒋毅来此寻安静,不耐被烦,道一句:“穿鞋。”

她便迅速穿好鞋,一点儿异议没有。

时间越长桑雅越知道界限,仍然爱缠着他却再不敢多烦他。她很清楚,只要不咋咋呼呼的触碰雷区,他也偶尔默许她的存在,她喜欢这份没有存在感的存在,安安静静的,甚至会放大藏在暗处不用言语的隐晦。

蒋毅不知她的心思,也不愿探究,为别的事乱七八糟想一通,又回到老杜身上。这两天他找机会怂恿老杜,效果很不理想。第一次和他说打铁要趁热,甚至计划出小批量发货的方案,但他只是看了看,并不松口。第二次和他说手头紧没钱花,再暗示发货的事,他仍旧只字不提,只是从自己的腰包掏出钱让他花。便不敢再试第三次了,太危险。

就在蒋毅为此事发愁的这天下午,砚湖公园的另一边有间茶楼,老杜正在茶楼二层会一个重要朋友。他的这位朋友发色花白,发福的身材高露的发际线,头戴卷边遮阳帽,穿一件花衬衣和白短裤,打扮得像外地来的游客。

初来时老杜不似往常客气,质问他在拉市海附近抓了几个回去。

“初步了解,四个。”

“问出什么了?”

“没问出什么,有一个因前一阵的聚众斗殴被拘留了,另外三个满二十四小时就放了,那三个没回去找你吗?”

“回来了,斗殴那个也保释了。”老杜松一口气,“幸好能对上。”

“人够数不就没问题,对什么?”

他这才替他倒茶,又请他喝。

“人数能对上,过程不一样。要是其中有一个说他没被抓进去,而是逃跑之后自己回来的,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这种事他没必要骗我,如果说谎只能是被你们的人控制,对我是极不利的。”

“你太谨慎了。”

边说边笑,看上去温和慈祥。

“谨慎点儿好,不谨慎怎么保命。”

老杜边说边掏出一张银行卡,顺着桌面推到他面前:“你又帮我一回,一点儿心意先收着。”

他没接,顿了顿:“你们不是中埋伏了吗,按理说没帮上忙。”

“你的电话来得很及时,再晚一点儿我就完蛋了,中点埋伏算什么,自由在机会就在。”

他便不犹豫,拿了卡装进裤兜。

老杜看上去心情更好,跷起二郎腿听茶楼若有似无的轻音乐。这一抬腿,短裤下的小腿便露出来,褶出一道显眼的疤。

对面的人看了看那道疤:“你中枪了?”

他不在乎:“替蒋毅挡的,我的好兄弟,关键时候帮了我不少忙。”

这人一惊,没说什么,端了茶来喝。

老杜也喝茶,边喝边问:“你们办事,都只盯着一个人吗?”

“很少,能盯下去的都是确保能抓住的,但是有时间限制,超过期限不利于行动,会停滞很久,直到出现新动向。”

“五个月在期限内吗?”

他似听了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出来:“五个月多少天?不可能!”

老杜想了想:“那就奇怪了。我这小半年就干过两次,两次都被你们下套,按你说的早过了期限,怎么还会有人盯着我?”

那人淡淡道:“运气不好吧,刚好碰上抓严。”

“要说运气,也太背了。去年底到现在,大大小小一次都没做成过,我都怀疑有内鬼。”

“…有也正常,一个暗处一个明处,不派个中间人互相接触,哪会出现那么多线索。”

老杜想了想,看着对面的人,又想了想。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不接话。

他霎时警惕起来,身体前倾盯着他:“妈的,真有内鬼?你怎么不早跟我我?是谁?”

“…”

“…以前的事情不提,但是现在我们站在一条船上,如果不互相提醒,一个翻船,另一个也别想活,你当初愿意跟我合作,这些事情应该早已经想得很清楚,现在话到了嘴边又不说是什么意思?”

他斟酌半晌:“我只能跟你说有线人在收集情报,别的不能多说。”

殊不知只线人二字便让老杜愤怒至极,霎时脸色都变了,他重重撂了茶杯,砰一声震得茶水四溢,惹旁人不停侧目。

便扶了扶额,放低声音:“妈的,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敢在我眼皮底下搞飞机…”又问,“是谁?”

“是谁我不能说。”

老杜怒极反笑:“什么叫你不能说?钱都收了,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提及钱他顿了顿,表情不太自在,却又片刻复原。

“不管怎么样,我的身份还在,跟你透露这些已经是极限了,我也有我的操守。”

“滚你妈的操守!你房子怎么买的,孩子怎么出的国,钱都哪儿来的?你妈的这个时候跟我讲操守,你要知道什么是操守,当初就不会跟我合作,装什么装。”

说罢,再掏一张卡,用力拍在他面前:“不够再加!”

他没什么反应。

他便再掏一张。

仍然没反应。

接着掏…

越来越用力也越来越嚣张,耐心值基本耗光。

他看着那张卡,并不理会他的焦躁,也不胆怯犹豫,看上去挺冷静。

“你应该试着理解我,我不能跟你说谁是警方的线人,就像你也不能跟警方说我就是他们的内鬼。谁先透露谁先死,你刚才也说了,一个翻船另一个也别想活。”

老杜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上扬的眉毛跋扈的脸,上翻的眼睛下撇的唇线,眉毛一皱,面颊的浅坑在灯下更加明显,看上去可怖极了,似要掏枪杀人。事实上他的确这么想,但他不会这么做,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杀死一个警察他就玩大了,甚至来不及悬赏通告,仅被全城警力围捕,他甚至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我跟你透露的已经够多了,你心中有底,能做些什么都由自己安排,这个过程不是更好吗?”

说罢站起来,依然像来此小憩的游客般走了出去。

老杜坐在原处没动,表情变幻莫测很是愤怒,却毫无办法。

他是老大,从来说什么就是什么,发展起来很迅猛,终有一天会制于人,迅猛过头却又受制于人。

第63章

隔天一早天空放晴, 蒋毅在客厅把着腹肌轮晨练时,秦淮正在卫生间洗漱,先噌噌噌的刷牙, 接着吐沫, 清涮两口之后倒了水,再对着镜子清理嘴边的牙膏沫子, 把沾到镜面的也清理掉,涮两把毛巾擦一把脸,也不梳头,顺两把就走出去。

饭桌放着稀饭小菜,她走过去吃, 看在地面起伏的蒋毅大汗淋漓,于是匆匆扒了饭菜,跑过去参观。蒋毅刚好做完一组, 收了工具站起来,腹肌硬朗不过分,线条规则有幅度。

她伸手摸了摸,很结实。

蒋毅笑:“你干嘛?”

她不说话,还摸来摸去。

他诶了两声:“都是汗。”

她知他的感知点, 绕来绕去不松手。

蒋毅抽着气躲:“别动,一会儿有反应了。”

“有反应就有反应呗, 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不行。”

她抬头。

他解释:“练肌肉得禁欲。”捧着脑袋亲一口, “乖。”

她皱眉:“都是汗…”

他笑:“用不上就嫌弃了?”

“总有能用上的,我自己找。”

笑意未减:“你说什么?”

人已往门口走去。

笑意仍不减:“你站住。”

并不站住, 已经开始换鞋。

他追过去,摸她脑袋:“生气了?”哭笑不得,“怎么会有女孩儿因为这种事生气。”

她不甘示弱:“怎么会有男人害怕这种事。”

“不是害怕,最近情况复杂,我得时刻保持最好的状态。”

“很复杂吗?”

“不至于。”再摸摸头,“我能搞定。”

她便不再多问,换了鞋出门去开店营业。

蒋毅草草收拾碗筷之后冲了个澡,带上哑巴又去了张家坝。

老杜难得在清晨没有摆弄花草,而是在客厅看电视,电视柜上那尊翡翠貔貅被打理得崭新亮堂,字正腔圆的新闻主播正播报当下的社会热点。他后仰着身体坐在那儿,屈起一条腿踩在沙发上,宽大的裤腿松松拢住脚踝,另一只脚穿着拖鞋随意踩着地板。桌上一副茶盘,胖肚身流线嘴的紫砂壶正冒着热气,同色胖肚小茶碗排成一溜,个个儿已盛半碗清茶。

老杜见他二人进屋,招呼:“来的正好,过来喝茶。”

蒋毅走近:“怎么一大早起来看新闻。”

“多了解了解没坏处。”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没睡好?”

他喝一口茶:“操心的事太多,睡不着。”

“什么事,我去办?”

“一时半会儿办不完,一样样来吧。”又打个哈欠,“虎皮这小子不知道怎么样了,一点儿消息没有。”

“小金刚不是说他在丽江附近的诊所里输液吗?”

“输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蒋毅:“要不我过去看看?”

“再过两天,还不回来就去看看。”

蒋毅应着。

另一头的房间忽然走出一人,穿着背心短裤人字拖,干燥的长发梳起来,脚步向前,头上的马尾来回晃。

老杜看了看她手里抱着的东西:“又把你的老鼠带出来。”

“不是老鼠,这是荷兰猪。”

她走近,挨着蒋毅坐下,二人间留了个恰好的距离。

那小动物面白身黄腿很短,圆乎乎一团像个绒球,耸搭着一对小耳朵又像只兔子。它在桑雅腿上坐了会儿,顷刻间扑着短腿去够蒋毅,惊得桑雅拽它回来。不足半分钟,又扑过去,又被拽回来。第三次扑时甚至被赏了一记爆栗。

小声训:“你别烦他别烦他…”

小东西不长记性,仍然去够,且够着了。桑雅没来得及阻拦,因为在她下手前蒋毅已经把它抱了过去,摸摸头瞧着它,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桑雅看着他笑,心中似被人拨了琴弦,很想自己也扑过去,但控制住了,她怕失去好不容易获取的亲近。

临近吃中午饭时,小金刚来了,穿着绵T休闲裤,戴金戒的手指灵活的玩着手机。

桑雅:“你怎么老是低着头,玩什么呢?”

“游戏。”

“什么游戏?”

“男人玩的,你不懂。”

桑雅不屑的挠挠头,见饭菜陆陆续续上桌,跑去厨房拿来罐头。

老杜:“吃饭你吃那个干什么?”

“突然想吃一点儿,饭也吃,不给你浪费。”

边说边开盖儿,半天拧不开,递给小金刚。小金刚还埋着头,不理她,她想交给蒋毅又不敢,于是越过蒋毅递给老杜,老杜正抽烟,还没伸手便被中间人捞了去,手下一紧便轻巧松了口,撂在她面前,力道不小却也不重。

蒋毅不过举手之劳,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却乐坏了桑雅,逗趣了小金刚。

小金刚:“发展不错啊,原来你可是坐都不和她坐在一起,现在还挺主动。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蒋毅闲闲挑菜吃:“哪儿那么多秘密。”

老杜抽完一支烟,也开始吃菜,问小金刚:“去看过了?”

“看过了,都正常。”

还埋着头,一手拿筷一手拿手机。

“问什么了?”

似没听见,捉筷的手也顿住了,另一只手飞速点着手机,似在输入什么。蒋毅清嗓般一咳,他才反应过来。

“问了问了,问他们有没有生人靠近,他们说没有,白天黑夜轮班倒,都挺上心的,杜哥你放心吧,我选的藏货地点肯定没问题。”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嗯。”

“耗子每天都在那儿?”

“嗯。”

“虾皮呢,老不老实?”

“…嗯?”

从始至终不抬头,老杜火了,啪的摔了筷子,震动桌上的菜盘跳了跳。小金刚无防备也被吓一跳,他个小手小,单手滑手机本就不太顺畅,这一惊手一抖,嘣咚一声手机落地,又俯身去捡。

蒋毅趁这功夫瞄一眼亮着屏幕的手机,刚巧看见阿飞的名字,即刻转了头,看上去和先前无异。

老杜骂:“你妈的一天到晚搞什么,你那破手机有那么好搞?”

“就打打牌。”

小金刚放低了声音,面色难堪,握着手机不敢再看。

“打你妈的牌,正经事不干就知道赌,什么时候赌进去了有你好受!”

桌上霎时都不出声,也没人动筷。

蒋毅劝:“杜哥你消消气,他平时就这点爱好,正好赶上没事做才玩,有事也就不玩了。”

小金刚接:“是是是,有事肯定先做事。”

老杜没接话,坐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筷子。因为前一天的茶楼会面,他心中一直愤愤不安,把身边的每个人都仔细分析一遍,找不出破绽,这才掖不住火借小金刚之事发泄出来。

蒋毅本想找时机再提出货的事,幸好小金刚挡在前面先让老杜露了情绪,不然这一下撞枪口上怕真成了最大嫌疑。好在这顿不愉快很快过去,几人勉勉强强吃完饭又喝了会儿茶,直到下午两三点陆续散场时,蒋毅也没再提发货的事。

那会儿的秦淮正和老王他们打牌,就在烟铺门口摆的折叠小桌上。老王抓好一局牌,正半眯着眼睛整理牌面。

秦淮:“今天输了给什么?”

“菠萝。”

“不要菠萝,上回给的差点儿没吃死我。”

“鸡蛋,给鸡蛋,鸡蛋有营养吃不死,正好给秦峰也补补,他不是快考试了吗。”

说着一双二打下去,各家都要不起,他再出一对三,没牌了,终于赢一局,高兴得很。

恰逢此时秦淮手机响了,她跑进柜台接电话,再出来时一脸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