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的样子,似还有好些事要商议。这神魔两族同时来朝见同一个人,还是四海八荒头一次的罕事。荣耀体面是一回事,但怠慢了任何一方都指不定会给白茯山惹来祸事,同理,太殷勤了有失偏颇,结果也一样。

少燕陪我回去,外间早就有一干侍女捧着首饰、袍服等着在。

一见我来,立刻地迎着我到里间更换衣物,涂抹妆容。她们的神色紧张,动作却是训练有素,有条不紊。

隔着纱帘,拎着垂袖看了看的我对少燕奇道:“你姑姑的眼力当真不错,这衣裳竟似是替我量身裁剪了般。”

替我插上朱钗的侍女甜甜笑道:“祖宗,这您可就说错了,这尺寸不是族长,而是秦卷仙上交代下来的。”

“…”

帘外的少燕没出声,却见重重云帘挑开一角,侍女惊叫一下就要推他出去。待看清来人,立即弓腰赔罪。

“打点得怎么样了?”秦卷看了我一眼,拾起枝珠花,将我头上的那只换了下来。

侍女细声细气道:“仙上来得正好,已差不多了。”

穿戴停当,侍女退了下去,独留秦卷陪着我。

秦卷看我一个劲地笑,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朝一日能看到高俊帝跪在我脚下,着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26、祖宗,显身份[VIP]

子时未至,沿玉阶而下的青犀灯依次点燃,宁静黑暗的白茯山恍如在一瞬间重回白昼。八步一盏的鸾首莲台鼎冉冉升起一缕燃烟,状如白乳,摇曳在火光与山风之间,将高高在上的祭台笼罩得迷离悱恻。而伫立在两侧,象征着天地的乾坤高幡,威严庄重,又叫人心生敬畏。

立在险险一线的崖边,依稀可见山脚之下长龙似的灯火,簇拥在山门之前等待。山中悠扬的钟声一起,山门徐徐打开,点点灯火鱼贯而入。愈往上来,那些喧嚣声便愈消退,待快要到崖顶之时,已静然一片,听不见丝毫声响。

祭台之上仅摆了一方阔椅,秦卷示意我此时可以落座,而他则仅站于我身旁。

我晓得他是要替我立威,可做惯了小人物,陡地做了大人物的我仍略有些紧张,小声道:“一会出错怎么办?”

秦卷眉眼不动,嘴角一丝笑:“在他们面前,你即便是错,那也是对的。”

我将他这混账话细细揣摩了遍,心安理得地坐于椅上。

钟鼓之声齐齐响了三下,天地肃穆。

玉阶之下,端正地分立了两列。一黑一白,神魔对立,卓然醒目。左右为首两人,象征性地理了理冠帽,从容不迫地拾阶而上。着他们走近,两张熟悉的脸庞也从下方逐渐出现在我眼中。左侧白底蟠龙衣的是神族的高俊上皇,右侧黑袍黑冠的便是魔族的长奉君了。

我将目光先落到了左侧人身上,不过万余年的光景,这个神族之主竟似苍老了许多。曾经叫我望而生畏的锋利眼角,似在岁月与权势的洗涤中,垂耷了些许。至于长奉君…

我转过视线,却是一愣,因着他正肆无忌惮地抬头注视着我,两人眼神在空中撞在了一起。他的眼中先是不屑,后微有迷茫,最后清晰明了。

明白他是将我认了出来,我也不闪躲,朝他摆了个鬼脸。他却和见了鬼一样,低下了头去,倒叫我愣了一楞。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我已不再是那个和他浪荡在四海八荒,一起喝酒,一起赌钱的那个朋友了。一个实际年龄三十六万岁,他的老祖宗,朝他挤眉弄眼,确实吓人得紧了。

钟鼓再起,高俊上皇和长奉君伏身叩拜,后面两列神魔也随之跪了下来。再跪再拜,三起三落,方才结束。想是两族商量过了,先是由高俊上皇小小跨前一步,低低念了遗传繁冗的祝祷之词。

炉鼎之中的燃香暖而轻,伴着高俊帝咒语般的念诵声,叫我本挺得笔直的腰板渐渐松垮了下来。左肩尖尖一疼,秦卷不动声色地低眸瞥了我一眼,我又老老实实得坐了回去。

耐着性子听高俊上皇念完了颂词,便轮到我回应给他相应的祝言。祝言早在之前便由秦卷亲自替我拟好,不多不少的十六个字,冠冕堂皇,简单易记。我望着微微弓腰立在下方的高俊上皇,却是缓缓道:“上皇,今生可曾有过后悔之事?”

秦卷手里的扇子捏错了一页,我只作未见。

夜风朗然,啸于高空上谷之中,万籁俱寂,将玉阶下端微微骚动衬得尤为明显。

高俊上皇默然一瞬,道:“回尊神,未曾有过。”

我一笑,不置一词,看向长奉君。

长奉君冲高俊上皇轻蔑地挑挑眉,而后,突地大跨前一步,竟是要跃上祭台,冲上前来。

我为他这举动惊了一惊,却见他恰恰停在祭台边缘,单膝一跪,仰面朝我古怪一笑,抱拳道:“长奉不会说场面话,望祖宗莫怪。论起来,我族陛下与祖宗您颇有一两分渊源,因而此番命我恭请祖宗您,往魔族一聚。”

“…”

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当着众神众魔的面,我回也不好,不回也是不好。下意识望了秦卷一眼,他凤眸微眯,瞧着长奉君,忽而一笑:“此事再议。”

乘鸾辇回宫邸时,秦卷看着顿时瘫软下身子,没形没状倚着的我,道:“以后这样的场面多的是,你可得做好准备。”

惨叫一声,用袖子挡住脸:“我宁愿去磨一天的药,也不愿呆坐在那当个木偶,给人观赏。”

他笑出了声,也依在我旁边,慢慢摇着扇子:“此次他们来,皆有所图,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应对?”白日在黑市玩闹了一日,又熬了这半夜,脑子早就和浆糊一样,朦朦胧胧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不是还有你么?”

扇着风迟缓了下来,秦卷的叹息若隐若现:“现在有我,假使有一天,我不在了…”

之后的话,我没再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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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秦卷那句似真似假的话,扰了我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第二日醒来,抱着被子在床上呆坐了会,钝了的脑子转了起来,才想起昨夜他那句耳语。惊了一惊,忙掀了被子,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赤脚跑出内寝,一众侍女正捧着衣裳与水进来,见我披头散发的模样,呆若木鸡。

我指着那些昨日差点没将我勒断腰的礼服,道:“这又是做什么!”

“祖、祖宗,今日不是摆宴,招待神魔两族的使者么?”侍女结巴着道。

在我极度不合作下,侍女们很惋惜地将那套缀满珠玉的赤红礼服收回箱中,又挑了几件扎眼的,统统被我否决。最后只得捡了套茶白衣衫,简单地挽了个髻,算是好了。

便是如此,走几步,我都嫌那曳地裙裾碍事的紧。要不是侍女一副“你敢撕了,我们就死给你看”的表情,我早动手了。

出了寝殿,红日高悬,天光彻亮,时辰已然不早了。摆宴的正殿方向,却是一片安静,既无袅袅丝竹,亦无鼎沸人声。

走了两步,我回头对少燕道:“你是记错了,还是在诳我?”

少燕嘿嘿嘿道:“小人哪敢诳祖宗您哪,昨儿秦卷仙上抱祖宗回来时特意嘱咐小人,莫扰了祖宗好眠。这时候,他们都在正殿候着祖宗呢,您不去谁敢开宴啊。”

抽抽嘴角,这众星捧月按理说应是极好的,可为何却叫我百般不适呢?

抄了近路,跨了游廊,拐个亭角,便要到正殿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

回首,亭中立得可不是才别一日的涂山环么?看她口气,似仍将我当做是秦卷的丫鬟。转念一想,昨夜那场拜见,连近在咫尺的高俊上皇没准都未瞧清我的样貌,站在白玉阶下的她更别说了。

回到白茯山的少燕如同吃了熊肝豹子胆,面对这个之前将他打得皮开肉绽的涂山二小姐,腰杆都似停直了许多,便要上前呵斥她。

悄悄伸出脚尖一绊,“噗咚”,少燕摔得很是凄凉,万分怨念地看向我。

我笑眯眯道:“今日大宴,我这不是赶着去伺候我家仙上么?怎么,二小姐你也要去?”

“这是自然。”她姗姗走来,下颚微微扬起,嘟哝着道:“仙上当真亲和,这样的场面竟也允你这样的□出席。”

我唯唯称是,让出路来,让她先行。望着她婷婷背影,她既来了,涂山小白…与重华也定来了。

他日,我与重华说过,想让神魔两族一起坐下来吃个饭、赏个舞,是件很可怕的事。没想到这样可怕的事,即将发生在眼前,而且还是因为我的缘故。这一日,定可写入两族各自的史书之中。再怎么着,我也是个名扬青史的人物了。

我乐滋滋地跟在涂山环身后,顺带用密语安慰了下垂头丧气的少燕。

为招待来谒见的神魔,山神费了不少心思将整座宫邸翻修点饰了遍,差点将我看迷了路。

走在前方的涂山环,冷不防道:“你既然是侍奉秦卷仙上的人,那你也一定见过老祖宗了?”

“见过见过。”我忙回神道。

“听闻上古神族皆是俊美不凡,看秦卷仙上便知道了。”她慢腾腾地寻着词说道:“祖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的意思是,比之前那个神族第一美人好看么?”

对比了下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很诚实地说:“比以前…呃,比那个神族第一美人好看些。”

她也没细究我为什么会见过哪个死了万余年的神族第一美人,黛眉蹙起,似恼似忧,不再说话。

观察了她好半天神色,莫名的我脑子转了几个弯,才隐约猜出她的所思所想来,忙道:“你放一万个心,老祖宗她是千万不会和你争宠的。”说完有觉不妥,复道:“她连嫁都不会嫁给你的重华哥哥的。”

被拆穿了心思的涂山环,恼羞成怒,斥骂道:“你个贱民,怎敢直呼当今神帝的名讳?!”

“阿幺?”涂山小白许是听见了响动,从殿中迎出来:“你怎么才来?”

“我、我头一回来这处,不太识得路。”涂山环撇撇嘴,一见她哥哥身后重华,脸一红:“重华…”

却见重华视若无睹地穿过她,径自走到我面前,朝我深深作了一揖:“轩辕山高俊重华拜见尊神。”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涂山环,幽幽道:“你爹昨日见我还行跪拜之礼…”点到为止。

重华脸色变都未变,告了声罪,一撩金袍跪了下来。容色复杂的涂山小白也立即跪了下来,独留涂山环一人怔立着,涂山小白一声厉斥:“阿幺!”

“我,她…”涂山环始终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怎么也弯不下膝来。

我嘴角笑意冷了下来。

开口前,高俊上皇出来了,朝我行了礼后。望着跪着的重华和涂山小白,又看了眼涂山环,对左右侍从道:“把涂山二小姐请下去。”

就见涂山环苍白着脸,被强行挟了下去。

本来我只想给涂山环个下马威,教训下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可高俊上皇一出面,倒不好再做强色下去:“起来吧。”

殿中依旧是阵营分明,神魔各坐一边,我与秦卷坐在上首。

向来水火不容的两族同坐一起,气氛僵滞异常,魔族以长奉君为首高声喝酒唱对,肆意不羁;神族那边却是静然饮酒,低语如丝。

高俊上皇坐在左下,重华与他邻桌,父子二人偶尔也会有交谈,不似传闻中的形同路人。

收回视线时,却瞥见了个人,相貌陌生,但一袭青色的宽衽素衣却熟悉得紧。他坐的位置很特别,没有坐在神族一列中,而是稍微靠后些,可从我的角度来看,却又在高俊上皇之前。他一人在那冷然独斟独饮,周围的神族都若有些惧怕他。

似是察觉到了我注视的目光,他抬头看来,眉一挑,举杯遥祝。

真是那人?

顿了下,我也敛袖端起了酒盏,端到一半途中,一柄半开折扇横在酒杯之上。

秦卷唇角在笑,眼中却是寒霜点点。

27、祖宗,宴生波

钟乐涓涓,流如泉水王。

殿上舞姬们飞扬的裙摆与软腻的眼波,暂时化去了底下汹涌暗波,可偏化不去秦卷与那青衣人眼神间的刀光剑影。腾腾萧杀之气,叫我这局外人都遍体生寒。

杯上的力道越压越重,可哪有敬人的酒再放下的道理?卯足劲与秦卷做着斗争,不经意触到他冷飕飕的眼神,手一抖,那股气劲又被杀了回去。

恰此时,流风之中飞来一线暖光,手上一松,秦卷施予的那股压力又卸去几分。

得意地瞟了他一眼,手腕抬起几分,倏地,又被压了回去。

殿中歌舞升平,二者却借着我这苦命人斗法。如此反复几回,忍耐耗尽的我,袖一挥,挡在他两之间,仰头一口将酒饮尽。重重丢了杯子在案上,“叮”的声,满堂座客顷刻陷入茫茫寂静之中,而我自己也是一愣博弈棋盘大陆全文阅读。

迅速反应了过来,在心中将罪魁祸首的秦卷他们骂了个千百遍,面上不急不慌,吐字道:“只是舞乐,未免无趣。”

尚保持着转腰姿态的舞姬,顿时有如惊弓之鸟,簌簌发抖地跪了一地。

略无力地扶了扶额,我本意是想缓解下殿中气氛,却不料一句话将气氛弄得更加僵持。

“无趣!”死寂中,冷不丁冒出个嚣张跋扈的朗声来:“这软绵绵的丝竹曲调,于我等惯于征战沙场之人,确实无趣的紧了!”

长奉君话一出口,立时招来魔族一片附和之声。

但见黑发黑衫的长奉君从右侧熏熏然走出,一手提剑,一手提酒,充满嘲弄地看了神族一眼。抱剑对我道:“若老祖宗不嫌弃,长奉愿以剑器助兴。”

每听他郑重其事地喊我一次老祖宗,我的脸皮就要抽筋一次,就着他给的台阶,挥挥手:“长奉君有此雅兴,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寒剑出鞘,洒酒祭剑,剑光一舞,惊动九州。

魔族纷纷叫好,而神族们垂着眼帘,或是品茶,或是絮语,全将舞剑的长奉君没放在眼中。可过了片刻,漠然以对的神族们,逐一将目光投向了殿中央的长奉君。

因着长奉君边舞剑,边朗朗高诵了一个故事,一个我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父神与母神开天辟地之后,无数生灵诞于混沌初开之时,有如东华者直接自碧海中化出,也有如英招者由母神孕育而出。

另有一些便是秦卷这样从天地共生的卵壳中钻出来,例如长奉君所说的故事的主角——龙族。

在洪荒初启之时,龙族这样得了乾坤之力的种族,在众神众魔之间,颇具得天独厚的强势。在久远的四海八荒,骁勇善战的他们亦曾横行一时,甚至被喻为天生的帝皇之命。所谓盛极而衰,再强盛的氏族也抵不过这个天理。不知从何时起,兴旺繁盛的龙脉,渐渐因着各种因由凋零。

到了近万年左右的光阴,也不过仅余了寥寥数十人,避居在不为人知的山林间,却也安然和乐。直至那一日,独孤鸩率九黎氏的魔族们,出其不意地攻打了神族,正式开启了绵延至今的神魔之战。

那一把战火烧的如火如荼,八荒的天空都似被鲜血所染红浸透,白日与黑夜的天幕皆是片凄厉殷红。独孤鸩发兵发得太过突然,安逸许久的神族哪经得起他暴风骤雨的扫荡,不多时,九黎族的旗帜就插在了象征神族中心的轩辕山下。

我与重华在之前便相识,而我随他踏出山林的第一步,却是起于此时。我已不再去想,当初他是否别有居心地在穷奇爪下救了我。只知,是他带我领略前所未见的八荒绮丽风光;也是因他,准确来说,是他的父亲,将我全族置于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时的高俊帝请动我父亲出山的具体过程,远在万里之外陪重华镇守轩辕山的我,并不十分清楚。可我却知道,族中人并不太待见他们这些高高在上,并不瞧得起我们的神族。

坐在清凉殿台阶上的我,远远看着从山下一路升上来的烽烟,满是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与凄凉。

与将领商议完事宜的重华,出来看见我心神不定的样子,将一篮浸过冰水的果子放在我旁边,道:“你我的父亲皆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此战关乎神族存亡,他们会有分寸的。”

确实如他所言,我的父亲答应了高俊帝出战,却要高俊帝起誓重华必娶我护我,高俊帝一口应下。

殊不料,那一场并不是神族的生死之战,而是我和全部族人的梦魇。

故事说到龙族唯一的后裔,因着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死于战场之上时。

长奉君振如雷霆的剑势,骤然急转,直向高俊上皇与重华方向而去。其他神族按剑而起,高俊上皇和重华却是波澜不惊,一人吃茶,一人与略显失色的秦浅清笑言。

他用“难以启齿”来形容我的死因,我低头看,握在手里的杯子,洒出了一泼,又一泼的液体。

剑尖指着重华他们晃了一圈又一圈,长奉似讥似嘲地笑着,既不撤剑也不刺前。

早在一旁伺机而动的一个侍从,顶着一头白毛冷汗,抢前一步,忙不迭搀住长奉:“魔君,您醉了醉了。”这几位爷要是在这里打了起来,一座白茯山都不够他们瞧的,整座昆仑都要崩塌一半不止。

“长奉君,你醉了。”我对尤有不甘之色的长奉沉声道。

长奉哂然一笑:“祖宗说我醉了,那便醉了吧。”

收剑回鞘,大喇喇坐回原位,捧起一坛酒又酣畅淋漓地灌了下去。魔族间叫嚷声潮水一般荡开在殿中,退避在角落里的舞姬们重舒云袖,踩着鼓点曼舞回了殿中。

在这一片其乐融融间,神族们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不久,他们自己也察觉到了这样的怪异,举杯的举杯,言笑的言笑。

秦卷细心擦去我手背上、膝上的酒水,从长奉君说故事的开始,他的脸色就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容,一丝冷笑一丝嘲笑。

虽没仔细去看,但自始至终我都感到一道目光投在我身上。我以为是那个青衣人,寻觅过去时,诧异地发现,看我的人是重华。他浅啄着杯酒,眼神澈然淡透,让人产生不了丝毫的厌恶之感。与其说在看,不如说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瞳仁浮动的情绪不尽分明。

宴席至此,我已没多少兴致了,拈了拈秦卷衣袖,引他侧首。我悄声道:“我坐不住了,可能早些走?”

秦卷一贯是依着我的,可这回他却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我的手,要我稍安勿躁。看他的样子,却是这场宴席还有些后戏没有上来。

酒过几巡,那没上演的果真如他所料,登台了。

沉目肃容的高俊帝,起身上前,他道的是,请我移驾往轩辕山。

此言一出,宴上众人神色迥异,尤以魔族为甚,已有按捺不住者拍案而起,叫道:“明明是我们先请老祖宗去的,你这老头不做皇帝了也如斯霸道!”叫嚷者是个年龄不大的红毛小子,长奉君懒洋洋地倚着案看着一切,并不阻拦于他。

这一声,立即引来了神族针锋相对。论嘴上功夫,这两厢都不是好善与的主,一时嘴炮打得啪啪响,整间正殿吵闹地犹如菜市场。

我缓缓道:“这个,也再议。”

不再理他,就要离去。踏出门槛前,我对眼看要打起来的神魔两族,好心道:“你们要比划拳头,我并不介意,但倘若弄塌了我家,烦请照着原样一丝不差地修缮好。”眯一眯眼:“否则,我就要与你们比划比划了。”

双方大眼瞪小眼,偃旗息鼓。

“我以为你会应了下来,去轩辕山。”与我并肩漫步在山腰间的秦卷,面上已没了那股奇异之色,反之,此刻心情倒似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