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规”这个结局,让雷佑胤确实有点反应不过来,事先也没有考虑到事情会弄的这么糟,他只想着选举失败时呼延雷会出来替他说话,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人挪活,树挪死,说不定挪个地方会出现“海阔天空”的景象。根本就没有想到选上市长之后的处境会是这样。现在连呼延雷也不敢站出来替他说话,可见事态是比较严重的,他现在才后悔自己事先想的过于乐观,过于简单,没有及时做一些准备工作,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就像一只蚊子粘在了蛛网上,等待他的是蜘蛛到来后先把他用丝层层缠住,然后使他变成丰盛的夜餐,等把他的血肉吸干后,再把他的尸体抛至荒野。他悔恨自己年年射雁,自诩是个好猎手,现在却被雁儿啄瞎了眼睛;他常常欣赏自己的心计和算计是一流的,可是现在竟然被别人算计,他常常觉得自己智商过人,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也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收集他的犯罪事实,那么是谁把他的情况搞得这么清楚?暴平军和李直不会对他下手,乔织虹没有能力搞得这么清楚,林涛繁从来不与人争权夺利,那么唯一令他想起来就打颤的人就是王步凡。看来这个王步凡的手段可谓杀人不见血,远比他雷佑胤的心计要高出一个档次,以前他太轻视此人了,以后再也没有与王步凡较量的机会了,他现在是个失败者,王步凡很可能要坐收渔人之利。
雷佑胤想完了官场上的事情,又开始想自己的家事:他的结发妻子原是个农村妇女,老实巴脚的没有文化,人也长得很丑。在部队上时他就几次想与妻子离婚,后来妻子生了儿子,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与妻子离婚,他只好认了。婚姻的不如意,使雷佑胤心理有些变态,儿子的死亡,儿媳的私奔,让他对家庭失去了责任心,因此他就疯狂地追逐权力,然后是聚敛钱财和玩弄女人。他曾经要求姘妇左绣给他生个儿子,但左绣也不是个没有心计的女人,她说在没有和雷佑胤正式结婚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要孩子的。他把桃花源里那套别墅送给了左绣,而且跟左绣约定好了,等他将来退居二线的时候就与妻子离婚,然后再娶左绣为妻。他甚至计算过,到那个时候左绣还能够生育,想生个儿子还不晚,但在“人气正旺”的时候他不能离婚,前程和婚姻他看重的是前者。因此左绣也只能苦苦地等着他,现在看来只能让左绣空等一场了。
雷佑胤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家中的那个保险柜,那里边存放着他所有的积蓄。妻子是个不会理家的女人,她并不知道雷佑胤的一切秘密,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一心一意抚养着儿媳妇留下来的那个女孩。雷佑胤曾想到过把受贿得来的一千多万现金和存折让别人保管,可是儿子死了,女儿雷雁才二十岁,他不想过早给女儿增添心灵上的压力,想等几年再说。另一方面,他骨子里又是个既狡猾又吝啬的人,既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钱,也舍不得把钱送给别人.。左绣与他姘居多年,她办公司的时候雷佑胤也只是给她投资了一百万元。他对这个女人并不放心,这个女人虽然漂亮,让他永远忘不了她的魅力,同时她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谁有钱她就会陪谁上床,没钱她就与他再见,甚至连声再见也不肯说。她与李直、暴平军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特殊关系,因此雷佑胤不可能把她当做红颜知己。他还想到过如果遇上比左绣更合适的女人,他会放弃左绣。他接触过的女人并不少,可是不是太稚嫩,就是太浅薄,真正上档次的女人很少。左绣迷人的长相,灵活的头脑,使她具有一种天生的磁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雷佑胤,让他离不开这个女人,忘不掉这个女人。
雷佑胤另外担心的是郑清源,因为他收受的贿赂中有一千万元是经郑清源手送的,一旦郑清源把这些事情抖落出来,他就死定了。至于左绣那里他并不担心,他知道这个女人精明得像只狐狸,不会轻易说出对他不利的话。(左绣确实在这场劫难中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只是因为拉选票的事情被电视台弄了个行政记过处分。)
他反复思考,不管郑清源那里会不会出问题,只要反贪局的人到他家里进行查抄,仅“财产来源不明罪”就够他喝一壶了,更不用说年光景受他的指使逼死了水映月,又麻醉了欧阳颂和莫妙琴制造了桃色新闻的现场。这几条罪状加起来,党纪国法是不会给他留活路的。因此他抱定了抗拒到底的决心,不准备交待任何问题,死就痛痛快快的死吧!不必要忏悔,更不必要害怕。这时他又很悠闲地开始用双手按摩他的太阳穴了……
天色黑暗下来的时候,老钱和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来到雷佑胤所在的这个房间里。老钱还很礼貌地和雷佑胤握了一下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钱,是省纪委专案调查组的,这位是小李。”然后对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小李,咱们开始吧?”小李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小李拿出本子准备记录。
雷佑胤打量着面前这位五十多岁的老钱,表情有些冷,长相天生带着几分严肃。他这么多年与无数人握过手,一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今天握着老钱的手时,明明有一种触电的感觉,但他又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说不害怕是瞎话,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可是而今眼目下平平淡淡地活着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他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老钱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小李握着笔随时准备记录。雷佑胤脸色惘然,毫无表情。
“请接受我们的询问,叫什么名字?”老钱开始问话了。
雷佑胤听了老钱的话脑海里便出现了电视上审问犯人的镜头,以往他只是看过,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表情木然,像背诗一样:“雷佑胤,男,一九五○年生,一九六八年入伍,一九七○年入党,现任天野市市委副书记,妻子在天野剧院工作,已经退休,儿子雷轰,年前出车祸死了,女儿雷雁今年二十岁,在经贸委办公室工作,前不久与人大主任李直的儿子李曲伸结婚……”说完这些雷佑胤就感觉有些滑稽,真想仰天大笑几声,但他现在心中只有苦涩,已经笑不出来了。
老钱接着问道:“雷书记,请你回忆一下,这几年收受过别人贿赂没有?在男女关系上存在什么问题?是否逼死过一个少女?在竞选市长的时候有没有违背组织原则拉过选票?”
雷佑胤听老钱还称他雷书记,就更觉得滑稽,这个时候再称他书记他认为简直就是在损他。他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市委副书记了,而是一个走上不归路的罪人。他现在心里特别平静,就像自己得了绝症,要求医生给他注射安乐死药剂,想尽快闭上眼睛安祥地结束生命。他并不准备交待什么问题,只是想戏弄一下老钱,就情绪亢奋地说:“我老雷从部队到地方,受党培育多年,我关注天野的发展,关注中国的改革开放,关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手中掌握着人民给予的权力,但我始终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把自己看作是群众的领路人,始终抱着为人民服务的信念,不忘自己是人民的公仆,不忘自己肩上的责任。我不曾享受或贪图过什么,更不曾危害国家伤害人民,也不曾损害党的形象,败坏组织的声誉,毁灭个人的前途……因此省委批准我为市长候选人之一,因此人大代表选我为天野人民政府市长!”
不等雷佑胤说完,老钱就拍手了。他知道雷佑胤在戏弄他,他也拍手戏弄雷佑胤:“精彩,太精彩了!多么动听的演讲啊,可惜听众太少了,更可惜的是这么精彩的演讲稿发表不出去了。”接着就厉声喝道:“雷佑胤,你说这番话的时侯你不感到心虚吗?你不感到脸红吗?你不感到良心有愧吗?我想请你解释一下,在你家中搜出的一千五百万元巨款是怎么一回事?更想听听你是如何强奸了得道山的小道姑吴丽华?还想听一听你对自杀于市委门口那个少女水映月是如何看待的?”
雷佑胤此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尽管他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还是没有想到调查组下手这么快,仅半天时间就把他的罪证几乎全部弄清楚了。他一阵头晕,差点从床上栽下去。他歇力控制住自己,支撑着似乎将要散架的身子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更听不懂你说的话。”他此时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名字――王步凡。
老钱这时一脸严肃,两眼似乎放射出夺目的电光,把雷佑胤看得有些胆寒。老钱从包里取出一些材料翻看着说:“这是吴丽华对你的控告信,这是年光景坦白交待的笔录,这是抄你家时的财产清单,这是自杀少女水映月的遗书……你要不要一件一件亲自过目一下?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听?”
雷佑胤彻底绝望了,两眼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看着办吧,无非是个死吗,但是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情,就连那一千五百万我也记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该休息了,请你们出去吧。” 雷佑胤说罢又开始按摩太阳穴了,不过他的手微微有些抖,没有以往那么从容。
老钱一脸怒容地说:“我们党的政策你不会不知道吧,用不用我再向你重复一遍?谁栽赃陷害也不会把钱放在你家的保险柜里吧?”
雷佑胤差点笑出声来,他认为老钱现在还给他讲党的政策简直是太幼稚,太迂腐了,他按摩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说:“不用了,坦白从宽,早点坐监,抗拒从严,安度晚年。这些我比你更清楚,也更清楚坦白和抗拒之间的神奇关系,你没必要在这里白费口舌。对我讲这些就像向三岁小孩讲大灰狼的故事。这年头偷保险柜的都有,更何况栽赃陷害了。”雷佑胤现在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说罢往床上一躺,不再理睬老钱他们,用双手继续按摩太阳穴……
桃花源别墅的建筑风格很独特,每套别墅占地两亩,小楼之外是花池和草坪,宽敞的院子里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绿,因此每套以八十八万元出售,现在在这里拥有住房的人是梅秀外、左绣、暴平军、郑清源、买万通、贾正明、李爽、米良文、夏侯知和侯寿岩等,还有几处经常闲着,知情的人知道那是李直、文史远和侯寿山的,而他们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夏侯知在这里总共开发了十五座别墅小楼,已经卖出去十三套,夏侯知自己留了一套,还有一套没有卖掉,他曾经想借给王步凡让他住,王步凡没有答应。
郑清源是前脚进了桃花源的别墅,后边检察院的人就跟进来的。他本想在家里稳定一下情绪再到公司里去,没想到检察院的人行动如此迅速,他还没有反映过来,有人就收邀了他的通迅工具,然后给他戴上了铐子。郑清源大声反抗道:“我是人大代表,合法商人,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抗议!”
干警们一边把他往楼外推一边说:“我们是奉命行事,有话你去跟市纪委或反贪局的领导说吧。”在他下楼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看,检察院的人已经在他的房门上贴了封条,他被押上警车后就直接被送到天野拘留所。一齐出动的共有两辆警车,一辆押着郑清源走后,一辆直奔清源石油天然气公司的办公大楼。
天野市反贪局局长严明带领干警们上到清源公司办公大楼二楼,先到了财务部把所有的财务账目封起来,然后召集全体员工开会,会上严明很严肃地宣布:“鉴于清源公司有严重的行贿和偷税漏税行为,即日起停业整顿,其他人可以回家等待通知,秘书东方云和财务主管到反贪局去接受质询,清源公司从现在起被查封了。”
员工们一听这话都知道郑清源出事了,一个个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办公大楼,只有东方云和财务主管站在那里没敢动。等职工们走完后,严明手下的人已经把财务部的账目全部收缴,包括微机里的所有资料信息也全部拷了软盘,然后才在各办公室的门上贴了封条。下到一楼,他们又把一楼的楼门加了锁,贴了封条,把东方云和财务主管推上了警车。东方云此时显得很坦然,而那位财务主管则吓得浑身直哆嗦,她是郑清源的小姨子,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党支部书记金石言带着那几名党员拦住严明,我们刚刚有了新的工作就又让我们下岗了?你们怎么不管下岗职工的死活呢!我看你们还不如郑清源。”
严明觉得这几个下岗职工确实是个问题,就宣布这几个党员留下负责看守财产,待遇不变,工资由反贪局解决。这时金石言他们才为严明让开了一条路。
天野市反贪局对郑清源采取了两步走的办法,第一步先拘捕他,第二步是查封他的公司。事后,从账面上根本查不出给谁送过礼的事情,只查出郑清源偷税漏税的严重问题,数目还相当惊人。至于公司的收入是否合法,应当另外立案审查。
东方云很配合反贪局同志的询问,当严明要求东方云端正态度,老实交待问题时,东方云笑了,“我恨这些不法商人,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严局长,据我所知,仅郑清源承揽市区供热和供气两项工程就给雷佑胤送了六百万元,这两项工程都是雷佑胤为郑清源争取到手的,郑清源则给予了重金酬谢。”(其实郑清源一下子吃不下两个工程,他把供气工程转包给侯寿山的弟弟侯寿岩,郑清源只是个牵头人,这件事情东方云并不知道,雷佑胤也不清楚具体内幕。)东方云继续说:“这种时代,权力能够为郑清源提供赚钱的机会,权力也能够得到巨额回报。工程完工时,都存在一定的质量问题。尤其是供气管道存在的问题更为严重,又是雷佑胤出面摆平了此事。(供气工程是侯寿山出面为郑清源这个法人代表周旋的,东方云不知其中内情。)至于验收工程时郑清源花了多少钱我不知道,这个事情他没有让我知道。”
严明听了东方云的话心中有些纳闷,面前这个仪态不俗的女人是郑清源的情妇,可是从她的谈话中一点也没有同情和袒护郑清源的意思。严明就问:“东方云,你是怎么认识郑清源的?”
东方云叹了一声,泪水就流下来了,“唉,说来话长啊,我和妹妹东方霞都是市纺织厂的下岗女工,我们很贫穷,我们也想得到钱,但我们决不会去要肮脏的钱。我们在餐厅做过服务员,也当过家庭保姆,为人家侍候过老年病人。去年国庆节,市里举办了一次歌曲大赛,可能你不知道内幕。那是郑清源为了提高自己公司的知名度,也为了承揽供热和供气两项工程,他出钱攒助这次歌唱会。歌唱会原名是‘天野之声演唱会’,因为是靠郑清源出资赞助的,于是就改名为‘清源杯天野之声歌唱会’。我在歌唱会上夺得第一名,引起坐在评分台上的雷佑胤的重视,晚会结束时他派郑清源和我联系。那天我刚走出天野剧院,郑清源就笑着迎上来,很热情地和我握了手,并小声说,雷书记想请你吃饭,请你务必给个面子。我早就听说雷佑胤是个色魔,现在终于把魔爪伸向我了。我很气愤地断然拒绝。郑清源却面露凶光地说,雷书记想要办到的事没有办不成的,雷书记想要的女人没有敢于拒绝的!如果你赏脸就给你五十万,今晚你就是雷书记的人了。如果你不赏脸,不出三天有人就会让你横尸街头,你可想清楚,你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我听了这些话害怕极了,他们这些人黑白两道上都有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我当时想,他要真的能够给我五十万,我就去救济那些下岗失业连饭都吃不上的苦难姐妹们,我们纺织厂很多孩子连学费都交不起,面临辍学的困境。我思虑再三,最终只好答应了。郑清源出手很大方,真的掏出支票开了五十万元。我怕其中有诈,就让他陪着我去把钱取了出来,又以我自己的名义存入银行,然后随他去见雷佑胤。那天我们是在西郊湖那里吃的饭,我心中很矛盾,很苦恼,就喝了许多酒,想彻底麻醉自己。我醉了,晚上被雷佑胤搀扶到西郊宾馆的房间里……”
严明又问:“既然你成了雷佑胤的人,为什么又到了郑清源的手里?”
东方云擦了擦眼泪说:“雷佑胤除了左绣以外从来不养固定的情人,他把我玩腻了,怕影响不好,就让我到郑清源的公司里去上班,郑清源也是个色鬼,我同时受着两个男人的糟蹋,我恨他们。郑清源给的那五十万我一分钱也没要,全部捐给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了,其实我在清源公司只是挣了我应得的工资。事过三个月后我的妹妹遇到了同样的麻烦,她在万通杯舞蹈大赛中获得第一名,被暴平军瞄上了,买万通用的方法与郑清源如出一辙,妹妹哭着给我打了电话,我知道反抗是不起作用的,就告诉妹妹要狠狠敲他买万通一把,妹妹开价一百万,买万通只给了五十万,事后妹妹把钱也捐给下岗职工管理办公室了,并要求这笔款只能用于救济纺织厂的下岗工人。因为我捐的钱纺织厂的下岗工人只得到两万元的救济。”
严明忽然像想什么似的问:“那么《天野日报》上刊登的‘爱心妹’就是你们姐妹两个吧?”
“不错,就是我和妹妹东方霞。”
严明长叹一声,“唉,你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当时难道就没有想到诉诸法律得到保护?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屈从了呢?”
东方云冷笑一下道:“也许在你严局长看来法大于权,但是在我们老百姓眼里永远是权大于法的,我们能斗过大权在握的雷佑胤和暴平军吗?法院和检察院会理睬我们吗?公安局会保护我们吗?反贪局什么时候主动去查过一个在职的领导干部?没有吧?自杀在市委门口的少女如果能够及时得到法律的保护她会自杀吗?直到现在她的案子还没有告破吧?你应该清楚在天野这块土地上还处在典型的人治时期,而不是法制时期啊。”
严明被东方云问得哑口无言。他何尝不明白中国的国情和政情,尽管法制在健全,但至少目前在天野,仍然是权大于法的。公检法司哪个部门不是看领导的眼色行事的,就连他这个反贪局长不是任何事情都得先请示再汇报吗?这种现象是不争的现实,但类似于东方云的话不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只好保持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严明又问:“你和妹妹捐款的收条还在吗?”
“在。我们一直妥善保管着,它虽然不能证明我们自身有多么清白,至少它可以证明我们的心底是善良的,可以证明我们不是罪人。尽管我们牺牲了自己,却为下岗职工换取了一百万元的救命钱,我们并不后悔。”说罢,东方云用那种满是无奈的眼神望着严明,竟使严明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了头。
严明站起身交待别人随东方云一块儿去取收据,自己则带人去看守所里审问郑清源。
郑清源被关到天野市看守所后,就开始在为自己想退路了:雷佑胤这一次看来是死定了,如果自己主动交待问题,也许还能保住性命,不争取主动,就很有可能与雷佑胤一同踏上黄泉路。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侯寿山。郑清源猜测此时此刻只怕侯寿山和侯寿岩兄弟两个也坐不住了。
果然不出郑清源所料,一个看守他的干警小声告诉他,“有人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嘴巴严实一点,他会为你打点的,只要他不出事你就没事,即使你被判了刑,他也会给你弄个保外就医,到时候你只要天天喊叫头疼就行了,记住。”那个干警说罢离开了,郑清源也笑了,他知道这话是侯寿山让人转告的。
当严明出现在郑清源面前开始询问他的时候,他很配合,并且交待的也非常清楚:“为了争取到供热和供气这两项工程,第一次我给雷佑胤送了三百万,第二次也是三百万。到供热、供气工程验收时因为存一些质量问题,验收迟迟不能过关。我又给雷佑胤送了四百万。雷佑胤其人有个特点: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出面一说,工程就顺利通过验收。另外我这几年也存在偷税漏税和销售假药的不法行为,我会主动补税和接受处罚的。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公司的财产并非都是脏钱,请给我的妻子和儿子留下一部分生活费吧,我妻子没有工作,儿子正在上学,我对不起他们。其余财产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吧,以求减轻我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桃花源里那套别墅如果可能话就留给我的儿子吧。”郑清源没敢把供气工程转包给侯寿岩的事情说出来,一是他想让侯寿山出面保他,二是他不想把侯寿岩也牵涉进去,那样既害了侯寿岩或者侯寿山,而对自己并不会有任何好处,他还企盼着东山再起的那一天,还企盼着投靠新的主子侯寿山。郑清源说完这话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严明,就像一只狗乞求得到一块充饥的骨头一样,泪水也模糊了他的双眼。
严明很严肃地说:“鉴于你认罪态度较好,又主动配合组织查清了雷佑胤的犯罪事实,我们会向省纪委和市纪委提出建议,将来检察院提起公诉的时候,法院会尽量减轻你的罪行。”
郑清源激动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哽咽着说:“谢谢,谢谢领导的关心。”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财主,往日根本没有把一个反贪局的局长放在眼里,现在严明在他眼里却成了能够救他性命的领导。
郑清源的出色表演确实打动了严明的心,蒙蔽了严明的视听,此后他向省市纪委汇报时确实替郑清源说了不少好话,郑清源也因此得到了一定程度宽大处理。
二十
暴平军的“两规”地点在天道宾馆客房部706房间里,正是在这个房间里他粗暴地奸污了水映月,又是在这里接受过买万通的几次受贿。
省纪委调查组和市纪委实际上是在人大会还没有散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置抓捕工作了,因此暴平军也没有来得及作那些必要的“准备”,他家里倒是没有什么钱。原因是买万通一心想着要耍新花样作秀,非要把万通实业公司变成股份合作制公司,一万块钱一股,而他暴平军就入了两千股,即两千万元。当初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他的老婆生了一儿一女就再也不会生育了,儿子暴雨还是个傻子,长到十五岁的时候竟然走失了,以后再也没有找到。女儿暴新花嫁给了李直的小儿子李曲伸,后来又因为车祸死了,这对他们夫妇的打击很大。暴平军一心想要个儿子,老婆就主动提出离婚,让他再找个年轻点的女人再生一个孩子。于是,他四十五岁那年又找了个二十四岁的农村姑娘结了婚,婚后也一直没有给小老婆找什么工作,大老婆也没有再嫁男人,他实际上是两个老婆。大老婆又收养了一个女儿,住在市政府分给他的房子里。小老婆在结婚的当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还认雷佑胤作了义父,现在母子俩住在桃花别墅里。他为自己作了预测,即如到六十岁退休,大老婆养的闰女才十五岁,小老婆生的儿子才十二岁,这两个孩子日后的生活和上学都需要钱,那时他已经老了,早该怡养天年,因此在位的时候必须捞够票子,满足将来的花销。两千多万到手后他又觉得钱这东西放在家中不稳妥,存在银行里太显眼,就给大老婆分了一百万让她以她弟弟的名义存起来,给小老婆分了二百万让她以她妹妹的名义存起来,说是为孩子日后的生活打个基础,并咐嘱他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要说自己有钱。(这两笔钱并没有被查出来,他的两个老婆后来仍然衣食无忧。)余下的钱他全部入股在买万通的公司里,两千万的股票却放在桃花源别墅的保险柜里。他现在最后悔最担心的就是事先没有把这两千万股票和那些美元、港币转移出去,仅这两千万的股票就足以让他构成死罪,更不用说水映月自杀的事情。他作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但是最割舍不下的是二十五岁的小老婆和仅有一岁多的小儿子。
暴平军被带到706房间之后,房间内外出奇的平静,整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扰他,只有干警在门口守着。平时叱咤风云的暴平军忽然像圈在笼子里的老虎,心里异常烦躁,在这种不适应的环境中,他不得不静下心来回忆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暴平军的家在天北县的一个小山村里,父亲是天野纺织厂的党委副书记。恢复高招制度的第三年,即一九七九年,二十三岁的他去参加高招没有考上,本来准备复习来年再考的,就在那年的暑假里,纺织厂的一间仓库失火了,他父亲为了抢救国家财产英勇牺牲,厂里让他接了父亲的班,当了工人。因为他是烈士的遗孤,厂党委书记特别器重他,一年后就让他当了团委书记,又过了三年就当了副厂长。一九八四年老书记和老厂长退二线,他当了厂长兼书记。开初几年,他还雄心勃勃地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处处以廉洁勤政的形象出现,职工们对他的评价很高。后来因为权力的集中,加上改革开放之后受到经济浪潮的冲击,他的思想意识慢慢改变了,逐渐走向腐化堕落。加上大气候的影响,到了一九九一年纺织厂已经陷于入不敷出的困境之中,后来则每况愈下,直至倒闭。那时的省委书记杨再成与他父亲是老同事,他就通过杨再成的关系调任天野市的副市长。再后来当了常务副市长,边关和井右序当市长的时候都很廉洁,他也没敢明目张胆地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仅在纺织厂贪污的三百万也够他花了。只是小打小闹弄了几百万,并不起眼,人们还以廉洁市长来看待他。井右序升任省委组织部长后,他是常务副市长,市政府的工作一度由他负责,他得到买万通一千多万元的贿赂也就是在他主持市政府工作和欧阳颂当代理市长期间的事情,他把买万通当作权钱交易的唯一对象,而不是任何人的礼都收……
一个下午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他,连晚上也没有人来。他感到很奇怪,甚至幻想着也许自己还能够重见天日。但是这个晚上太难熬了,他的心情如翻江倒海,怎么也睡不着。门口站着的干警向他明确了纪律:不准关灯,不准迈出房门半步。他只有躺在床上等候着纪委的人来讨“没趣”,他并不准备交待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