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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特斯问道:“刚才在这个房间里——本宁女士,布莱克先生和约瑟夫·丹尼斯两个人,谈过了话以后,你说了这句话:‘到前室里来,你,然后,来问我们中的谁,杀了罗杰·达沃斯?’没错吧?”
本宁女士回答说:“是的。”
马斯特斯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本宁女士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你听过讽剌吗,警官?……我只是假设警察都会愚蠢得信以为真。”
马斯特斯问道:“但是,你却并不真的这样认为?”
本宁女士回答说:“认为什么?”
马斯特斯说道:“坦率地说,你一定坚持认为,就是前室里的五个人当中,有一个谋杀了达沃斯先生,是这样的吧?”
本宁女士毅然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句:“不。”
马斯特斯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本宁女士,当你们五个人关上房门,开始了你们(这个词从笔记里擦掉了)所谓的‘祈祷’之后,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宁女士回答说:“什么也没有发生,从精神那方面来说。我们没有聚成圈子,只是围坐在炉火旁边,随意地跪着或者坐着。”
马斯特斯问道:“当时是不是暗得看不清楚别人?”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想是的。火已经熄灭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注意到。”
马斯特斯问道:“什么,你没有注意到?”
本宁女士回答说:“哦,去你的,笨蛋!……我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你知道祈祷者是什么吗?真正的祈祷者?……如果你是一个祈祷者,你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马斯特斯问道:“好吧。你什么也没有听到,比如——椅子移动、开门、有人站起来之类的?……”
本宁女士回答说:“没有。”
马斯特斯问道:“你确定吗?”
没有回答。
马斯特斯问道:“从这个……守夜开始之后,到铃声响起之前,屋子里有人说话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马斯特斯问道:“但是,你并不能够发誓说,当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吧?”
本宁女士硬邦邦地回答说:“我不打算对任何事情发誓,警官。还不至于!……”
马斯特斯问道:“很好,本宁女士。那么,你至少应该可以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坐着的——我是说,你们所坐的椅子的顺序,究竟是怎么样的?”
本宁女士一瞬间有一些迟疑和推托,接着又继续回答说:“嗯,我坐在最靠近壁炉的右边。我的侄子迪安在我旁边,再过去——我想是拉蒂默小姐。至于其他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马斯特斯问道:“你是否知道有人——我指的是活人,希望对达沃斯先生造成伤害呢?”
本宁女士回答说:“不,没有!……”
马斯特斯问道:“你认为达沃斯先生是骗子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有可能。但这并不影响到真相——事实的真相。”
马斯特斯问道:“你仍然否认,你曾给过他钱吗?”
本宁女士回答说:“我想,我并没有否认任何事。”她的语气突然尖酸刻薄起来,“如果我有,你认为我会傻到自己承认吗?”
马斯特斯放本宁女士走的时候,她一脸胜利般的姿态,费瑟顿少校被招来,搀扶着她走回了前室;马斯特斯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神色神秘莫测。
下一个被叫来的是特德·拉蒂默。
特德·拉蒂默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的证人。他带着目中无人的傲慢,缓步走了进来,似乎想用那样的方式,让马斯特斯自乱阵脚;而实际的效果却是,这只能让特德看上去略微有些醉了。
马斯特斯假装正在钻研自己的笔记,把他晾在一边。在这段沉默中,特徳在坐下之前,先把椅子弄得噼哩啪啦作响;他皱着眉头,从他脏兮兮的脸上,能够看出来他渐渐清醒的意识。虽然他想要刻意地保持,一种疏远的轻蔑之感,但是,在审讯的过程中,他却越来越多话,在这里省略的部分,本人就用省略号代替了。
马斯特斯问道:“你认识达沃斯先生多久了?”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哦,一年左右吧。因为我们都对现代艺术感兴趣。你知不知道邦德街上,有一家卡德洛克美术馆,探长?……嗯,那里有的。利昂·杜富尔有一些很好的肥皂作品,就是在那里展出的……”
马斯特斯问道:“什么作品?”
特德·拉蒂默微微表现出一丝诧异,随后又放松了下来,回答说:“没错,探长,我说的是肥皂。雕塑,你知道。达沃斯先生喜欢、并且买下了很多岩盐制做的馆藏品。我承认:它们很有生命力,但是它们缺少杜富尔的精细工艺……”
马斯特斯问道:“好了,拉蒂默先生,恐怕我们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到兴趣。本宁女士跟我们说过了,她和达沃斯先生熟识的过程,以及当时发生的事情。我猜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觉得他非常有趣。一个拥有世界性的文化背景的人,探长,这种人在英格兰是很少见的。他曾在维也纳的阿德勒医生门下学习过——你肯定知道他的!——所以,他自己也是一个内行的精神病学家。当然,关于连接两个世界的人类,我们有过很多有趣的讨论。”
马斯特斯闻言,即刻追问道:“那么,你知道他过去的生活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印象中是没有。”他犹豫了片刻,接着说,“不过有一次,我爱上了切尔西的一位年轻女士;然而……呃,我却一直不愿意,让她成为我的女朋友。达沃斯先生直陈我的困难,解绎说:这是一种恐惧,因为她和我小时候的一位家庭教师长得很相像——这修正了我的观念,几个月之后,她和我的关系,成功地被改善了……但我记得,当时达沃斯先生曾经提到,他有过一个妻子,现在已经死了,在她身上,他有过类似的经验……”
这番描述里还有很多废话,特德·拉蒂默说得乐在其中,而马斯特斯显然很震惊。不过,他没有再问出更多的事实了。这整个事件让特德·拉蒂默,越来越愿意向马斯特斯倾吐,几乎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般。
马斯特斯问道:“是你把达沃斯先生,介绍给你姐姐认识的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哦,是的,我立刻就介绍了。”
马斯特斯问道:“那么,你的姐姐喜欢他吗?”
特德·拉蒂默犹豫了片刻,回答说:“是的,看上去是。很喜欢。当然了,探长先生,马里恩是个奇怪的孩子;没完全成熟,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我想他对她是有好处的,能把她自己的精神状况,解释给她听。”
马斯特斯问道:“嗯,好。那么,你又介绍他给哈利迪先生认识了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你是说迪安?……哦,马里恩介绍了,或者是本宁女士。我忘记了是哪个人了。”
马斯特斯问道:“他们相处得还好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嗯……不好。你知道,迪安是个好小伙儿,但是,他有点战前人的脾气,而且……”
马斯特斯问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明显的矛盾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叫做矛盾。有一天晚上,迪安突然对他说,他想把马里恩的脸打烂,然后把他挂在吊灯上祈福。你知道:跟老达沃斯是很难吵起来的,他不轻易跟人开火。有的时候,他很让人困惑!”
停顿和思考一下后,证人被要求继续。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那么,我只能说,我很愿意看到那场争吵。迪安是我见过的,身手最为矫健的重量级选手。我看过他打倒汤姆·拉特格……”
我能看的出来,这忽然爆出来的诚实,让这个年轻人完全处于马斯特斯的预料当中。
提问的情势急转直下,看上去,达沃斯似乎一头冲进了超自然的事件当中。在约瑟夫的第一次降灵会中,瘟疫庄里不安定的鬼魂就被提起,还有詹姆斯·哈利迪精神上的痛苦。当他们向达沃斯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似乎增添了兴趣,但也更困扰了;他跟本宁女土、以及马里恩长谈过多次,尤其是马里思;他向哈利迪借去了普莱格的书信;最后,在本宁女士的坚持之下,进行了这次的降灵会试验。
或许,马斯特斯错误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太久,每一次特德都有时间,重新陷入他旧有的狂热状态中去。这总是让达沃斯微笑的身影,以膨胀、可怖的形体,在他的脑袋瓜子里面隐约出现。在他死后依然嘲笑着我们。我们感觉到了它,试图挣扎,却打不破他在这些人身上,所留下的神秘的力量;残忍的老妇人,带着她的怨毒和噩梦,不稳定的年轻人坐在椅子里,回望着马斯特斯。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向他,他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了。
某些时刻,那男孩真的是被逼疯了。他抹了抹那张不满的脸蛋,一只手击打着椅子扶手;他有时大笑,有时候又几乎呜咽起来;仿佛达沃斯的鬼魂,真的存在于这里,而且,就站在他的胳膊旁边,让他陷入了歇斯底里。
就在黎明前最冷的那段时间里。马斯特斯再接再厉:
“很好!……”马斯特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如果你不相信,达沃斯是被人类杀死的,那么,你怎么解释约瑟夫,丹尼斯的证词,达沃斯确实惧怕这里的某个人——就在这座屋子里——他惧怕被伤害?”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说过,这根本就是谎言。你难道要相信,一个该死的吃了迷魂药的人?”
马斯特斯问道:“所以,你知道他嗑药咯,对不对?”
特德·拉蒂默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说:“我想,他也许是……”
马斯特斯问道:“那么,你还相信他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这有什么区别呢?这并不影响他通灵的能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反问了一句,两手一拍,微笑着说,“对一个画家或者作曲家来说,毒品或酒精,对他的天才丝毫无损。天杀的,你瞎了眼睛吗?这是一回事么?”
“镇定点,先生。”马斯特斯轻声劝了几句,接着面现严肃地问道,“你否认在前室里,有人曾经趁黑暗起身,并且悄悄地走了出去。你否认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否认!……”边说边摇了摇头。
马斯特斯问道:“你能够发誓,没有人能够这么做吗?”
特德·拉蒂默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说:“我能够!”
马斯特斯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有人听见椅子被移动的嘎吱声,以及开门关门的声音呢?”
特德·拉蒂默略有犹豫地回答说:“谁这么说,谁就是在撤谎。”
马斯特斯问道:“别那么草率啊。你能够确定吗?”
“是的。我们在自己的椅子里,可能有轻微的移动。”特德·拉蒂默非常肯定地回答,“嘎吱声!……那是什么?……”他笑了起来,两手一拍说道,“你坐在任何一间黑暗的屋子里,都能听见一连串的嘎吱声。”
马斯特斯问道:“你们相互之间坐得有多近?”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不知道。两到三英尺远吧……”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可能!……”
“但是,你确实听到那样的声音了?”马斯特斯说,接着问他,“所以,还是有可能,有人从石头地板上站起来,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地溜出去了?”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刚才告诉你了,没有人这么做。”
马斯特斯问道:“你当时在祈祷吗?”
“胡说!……绝对是胡说,你真是满嘴胡言乱语。祈祷!……我当然没有。我看上去很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卫理工会教徒吗?……”特德·拉蒂默话一出口,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挥舞着拳头,两只脚胡乱踢蹬着,喊着,“我是想要和一个驱魔的灵魂,建立交流以支持他。我当时很专注,尽可能地聚集我的力量。我……我能够感觉的到,我的大脑几乎要爆裂了,祈祷!……”
马斯特斯问道:“你们是按照什么顺序坐的?怎么安排的座位?”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我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是迪安吹熄了蜡烛,那时候我们都站着。然后,我们摸着椅子坐下来。我在靠近壁炉的最左边,我只知道这个。我们都……很恐慌。”
马斯特斯问道:“但是,当你听到钤声,你们又都站起来的时候,你也没有注意吗?”
特德·拉蒂默回答说:“没有。当时,黑暗中一片骚动,是老费瑟顿点亮了蜡烛,”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摇着脑袋说,“他在骂脏话。接下来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们都往门口走去,我不知道是谁在那儿,或与此有关的任何事。”
马斯特斯让他走了,并且允许他可以回家。但是,虽然他已经精疲力竭,几近崩溃的边缘,在其他人走之前,他仍然拒绝离开。
探长把头埋在手掌里,沉思了一会儿,开了口:“真是一团糟糕!……”他说,“他们全都趾高气扬,要不就是歇斯底里,诸如此类。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更清楚的证据……”他活动了一下因为做笔记,而有些抽筋的手指,然后,疲倦地叫巡官进来,去把费瑟顿少校带来。
威廉·费瑟顿少校,曾服役于皇家兰开夏郡第四步兵团,现在已经退役。他的证词非常简短,而且不到最后,看上去都没什么信息量。
费瑟顿少校之前自大的态度已经消失了,他冗余的措辞,也被压缩成了尖锐、明了的回答。他在椅子里坐得很直,好像在军事法庭里一样;在花白、委靡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直率地盯着马斯特斯,只有在清喉咙,或者是他把头偏向一边,好用手帕擦去脖子上的汗珠的时候,他的话才会被打断。
我发现,除了本宁女士之外,只有他的手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