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突然采取那样的行动,比如说有人想要伤害我或他,而且视具体情况,甚至有可能怀有杀意——
父亲本来就很担心我选的这个实习岗位,我可不想让他知道上述推测,但也绝对不能无视这种可能性。
但是我却猜不出什么,因为当时我的同班同学莎莉•法尼荷正好在场,那家酒店其实是她父亲经营的,而她作证说:“可疑的人影?我没见过哇,这里是宴会场,现在正处在改建期间,所以当然没有客人,就连工作人员也不多……要不我帮你问问好了。”
“拜托了!”我双手合十,而莎莉则叉着腰对我说“真拿你没办法呀”,随即便走开了,而过不多久又回到我这边。
“负责扫除的人都在,我就问了问,他们说不知道。倒是有人看到你们进到大厅里来,但除了你们,别说可不可疑了,根本就没人进出过。啊,我刚刚碰到的宴会工作人员也是这么讲的。”
唉,就是这样啦。
“谢谢你,莎莉。”
我又不得不低头向她致谢。
莎莉挺起胸膛,让娇小的身子显得大一些,就差直接问我“所以出什么事了”。她抬了抬下巴,像是在小看我似的——与此同时,她的细框眼镜也往下一滑,急得她慌忙用手指把眼镜轻推上去。
同班同学们要是看见她这幅样子,可能会认为“生气包莎莉”有所改变了。毕竟我不只是跑到她父亲的酒店里,插手杀人案的搜查工作,还跟男生一起行动,一起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啊呀,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惹她生气的要素啊,但肯定是惹她生了好大的气就是了。
即便如此,莎莉也依然发挥着她那标志性的,有些爱摆架子的脾气,总体还是很冷静的。不过答案也很简单,她刚才已经彻底爆发过了。
“你等等!!!爱玛!爱玛•哈特里!!!”
啊,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耳膜刺啦啦地疼,但我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因为她明明是来献花的,结果白跑一趟,没人把她当回事,而且要说起来,作为朋友的我谎报了她的名号,她可不得气坏了。
听说了案件之后,莎莉一放学就跑到酒店来了。她抵达七楼以后,有点害怕。正准备问问杀人现场的详情,瞧见了我。尽管她本人没说出口,不过我觉得大概就是这样。
我本来计划在七楼堵截尤金,但他搭的电梯却升到了八楼,当我手忙脚乱准备追上去的时候,刚好被她发现了。而她也被工作人员发现,遭到了问候之后,她才好不容易甩开了他们,跑到了八楼大厅。
然后……啊,不能多想,耳膜还是很疼。
自打我在“极光号”上遇到尤金之后,就去穆里埃先生的侦探事务所实习了,还没有机会向莎莉道歉,这点让我很是抱歉。而且也许还有我跟尤金那样的男生待在一起的影响,所以也没法强行去熄灭她的怒火。
我看准莎莉的燃料差不多耗尽的时机开口:“你听我说……对了,尤金,请你稍微过去一点。”
比起困惑,我的姿态更接近于畏缩,让静观事态发展的尤金离开一下,随后继续说话。
我告诉她说,她在伦敦港遭遇的飞来横祸,似乎与我差点见不到父亲有关,起因基本可以确定是“极光号”出于某种缘由而被要求下锚滞留。
“——也就是说……”莎莉•法尼荷说着,便快速往尤金那里看了一眼,“那个男生就是这所谓的‘某种缘由’是吧?”
“正是这样。”
我回答。
“——我明白了。”
莎莉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深深颔首。
“嗯?”
我觉得情况变得非同小可,略带疑惑地回应道。
莎莉似乎有些兴奋,说道:“这是个大问题哦,这座酒店对我们法尼荷财团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场所,从经营角度考虑当然如此,而且它还具有迎接与招待国内外来客的意义。其中一间客房发生了杀人案,一个处理不当就事关信用,而且你觉得还有人会想住在那个房间里吗?再从酒店的立场来看,也已经不可能抱着原先同样的心情把那间客房提供给客人了。可以说,被杀死的不仅仅是我们的一位客人,还有那间客房、那个楼层、那栋楼。不,甚至说整座酒店都受到重创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
我十分明白这种感受,加上莎莉绝不是那种蛮不讲理、胡乱发火的女孩子,这点我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于是这件事,跟我——莎莉•法尼荷就是有关!所以我也要加入搜查。”
“你说得对……什么对!?”
我不小心点头赞同了,却突然大吃一惊,看向她的脸,感觉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
但莎莉却扬起脸看着我,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
“怎么了?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只要你刚才有认真听我说话,就会明白这是必然的。”
“这……是这样吗?果然……”我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正常的啊,可回答时还是慑于她的魄力,“就是的哦,当然是了。”
莎莉越发趁势追击,最终强调:“这可是桩好事,请让我也加入穆里埃侦探事务所,跟你一起实习。不不,如果有需要,我们家公司雇请穆里埃侦探即可。要不索性把侦探事务所整个买下来吧?”
“这,这也太……”
我乱了阵脚,虽然理解她的感受,可就算在这种场合被她这么说,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啊。而且——虽然对不住莎莉,假如她也成为“侦探”并加入到搜查中,那后续的发展还真让人有些不安。就是感觉会出很多状况吧。
尤其像那些要花钱雇请穆里埃先生啦、买下他的侦探事务所之类的话可不是开玩笑,而是很有可能的。不能当成是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在随口乱说(不过任性这一点倒是没错)。
就如之前说过的,莎莉•法尼荷本人就是能干的经营者、投资家,不需要缠着父亲讨零花钱就能做出很了不起的成绩,像是把一个公司从左手交接到右手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可莎莉平时并不会发挥这种“力量”,多半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自制力和分寸感吧,我认为这一点很了不起。
“什么啊,你的表情。”
莎莉的脸突然出现在不禁陷入思考的我面前。不对,正确说来是在我的斜下方出现,但仍旧魄力十足。
——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多少希望她能稍微挪一些自制力和分寸感去其他方面啦。
“什么啦,想拒绝?呵……是哦,一边用着我的名字,一边还不愿把我算作同伴哦?”
被她这么一说,我可是束手无策了。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点头让步,绝对……绝对不能。
“呃,这个……那个——”
就在我支支吾吾的同时,莎莉也步步紧逼过来,不停问我“怎么说、到底怎么说嘛”。究竟该怎么办啊,正当我头疼到最后关头——
(咦?……)
突然感到有人靠近了过来。
“爱玛,走了。”
在我困惑来人身份的刹那,有个声音离我更近了。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了,他用那非常温暖的手掌碰到了我的手背,温柔地握住我的手,随后就使上了劲,硬生生把我拖走了。
“等、等等啊爱玛——你等等啊!”
始料未及的进展。跟我同样呆愣住了的莎莉似乎清醒了过来,正在大喊大叫。而我和尤金已经抵达了大厅的出口附近。
“等、等等……你们……”
空荡荡的地面上只留下莎莉•法尼荷,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随后,她那还在抵抗一般的叫声微微变质成了哭喊,声势震得大厅墙壁都为之颤动了。
“等等啊……等等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爱玛•哈特里……还有爱玛的那个男生!!”
3
(那时候真的做了坏事啊。这就是所谓的‘一错再错’吗?)
气送的地下铁道列车还在摇晃着,我则在深刻地自我反省。但当时如果不是尤金那样硬拉我走,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我也知道没法按莎莉说的去做,(要怎么传达给穆里埃先生才好呢?)却还是败于她的强硬,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以后只会越来越麻烦啊。
不过那时,我还是很感谢尤金的,这也是继之前的“爱玛,趴下”后,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他的人情味。
然而,尽管是转瞬即逝的想法,但一度以为他已经敞开心扉的我真是笨蛋。刚走出大厅,他就甩开了我的手,扔下我不管,直接一口气加快步伐往电梯厢走去了。
“等、等等啊……”
这次不是莎莉,而是我不得不哀号地喊叫了。尤金渐行渐远的背影,恰似我以为已经抓住他的人情味,却又被他彻底逃脱的那个瞬间。
之后我又做了各种零散的尝试,全都以失败告终,而今天我还主动要求担任他的观光向导,但被驳回一事或许就是对我的致命一击。
思及此事,我就止不住地想要叹息。
(不行,我绝不放弃。就算他外表看来是个人类,可这也是谜团之一,而放弃解谜选择逃避绝非“侦探”所为!)
我重下决心,紧盯着隐蔽在人类密林另一头的尤金。
另一方面……我的脑海中也隐隐约约涌现出了莎莉•法尼荷的身影。
(莎莉……她也是一样啊。)
我轻轻抱着胳膊,必须要考虑一下她的事了。当然,我同时也不停地瞟向尤金,确认他的动静。
(莎莉她如果默不作声的话,明明就是个大美人呀。虽说她本人好像觉得戴眼镜算不上漂亮,不过问题在于性格,性格啊!不不,也绝不是在说她性格恶劣,这一点不光是我,大家都知道她的表达方式存在缺点。)
她是怎么变成“生气包莎莉”的啊,还是自然而然就唠唠叨叨的呢?这点就连她本人也不清楚。
(没错,她有一头鲜丽耀眼的亮色卷发,娇小的身材。主要是和我正好相反,简直就像个洋娃娃。她翘挺而傲慢的小鼻子上架着眼镜,并得拢拢的膝盖上摊着书本,每当这样安安静静地专心阅读时,那模样简直美如一幅画。对了,正好就跟我面前坐着的女孩子差不多。)
(为什么她就不能像这样呢?“细长条爱玛”是没法改善了,可莎莉只要稍微努力一下,不不不,我说的“努力”是指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像我面前这个拼命读着看起来就很难的书的美少女一样。毕竟,她们长这么像嘛……咦?)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而眼前缩着身子坐着的美少女也同时抬起了头,将视线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透过眼镜向我看来。
完蛋了!我在心中高呼道。而且不仅如此,嘴都惊讶地张开合不上了。
难怪长得像啊,坐在座位上沉浸于书中的美少女就是莎莉•法尼荷本人啊!
莎莉那细框眼镜后的双眼有些危险地眯缝起来。
她好像没有认出是我,这也是当然的啦,谁会料到这么巧就遇到同学啊,更何况我还扮成了男孩子,照理说是不会如此轻易就被识破的。
求你了,别发现……最差也就停留在怀疑阶段吧,我由衷祈祷。如果被莎莉看穿身份,引发骚动,就会惹起尤金的注意,那么一切都白费了。可是,我的祈愿落了空,苦心打造的伪装就连十秒都没能撑住。
“啊!”莎莉•法尼荷突然睁大了眼睛,都快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你、你是……”
她声音小小的、干巴巴的,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而另一边,周围的乘客们也开始注意到莎莉的异样,把视线投向我们。不行,这样一来尤金也会发现的。
“爱玛——”
就在她大声喊出我的名字时——
“下一站,新水晶宫,下一站,新水晶宫——请前往大英生物园的乘客准备下车,即将到达新水晶宫站。”
车内播音喇叭中传来了报站声,乘客们也跟着有了动静,开始动身准备,莎莉的声音和动作也就被完全消抹掉了。
于是,周围没有人再注意我们,而至今没有任何举动的尤金也加入了打算在本站下车的人潮中,即将离开车厢。
不跟不行!我已经忘乎所以,就跟在他的后头,可偏不凑巧,撞上了上车的客流,只能硬往他们中间挤。
“新水晶宫”——站台上写着大大的站名。我在此下了车,拼命搜索的视线终于无误地锁定了尤金的背影。
我又把南瓜帽压低,用帽檐藏起了双目,追他而去。不,是正打算追着他而去,但却听到从背后近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爱玛!”
是莎莉。想不到她居然追了上来。
“等等,爱玛!你!在这种地方!还打扮成这样!到底想干什么?”
对她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正当至极的问题,而对我却是极为不合时宜。可能是对她的呼声有所反应,走在前头的尤金突然站定,甚至还做出一副想要慢慢回头的样子。
而这里又没有能让人躲避的死角,怎么办,怎么办——我拼命思考,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乱来的想法。
“等等,爱玛!”
莎莉的话头戛然而止,因为我一下子就抱紧了她,硬是往她的脸蛋上亲了下去。
“咦呀!”
其实呢,本该用我的脸蛋或者嘴巴堵上她的嘴比较好的,但好像有点卑鄙。
我只不过是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仅仅数秒,但似乎十分有效。就算尤金听到了莎莉的声音,看到我们,也会以为是名叫爱玛的小个子女生和一个戴着南瓜帽的男孩,而且两人是情侣关系吧。
“——你在干什么?走了哦。”
我被莎莉的话唤醒,松了一口气。
真是丢人,比起突然被抱紧的莎莉,我这个抱人的反而更加傻愣愣,还心跳不已的。虽然我本打算保持冷静就是了……
再看看现状,我和尤金之间又不知不觉拉开了距离,他现在似乎已经混入人潮中。
“走吧。”
我迅速拉起莎莉的手,小跑着下了月台。
“这下差不多该同意我那时候的提议了吧?就是让我加入侦探事务所的提议!”
“嗯——嗯,怎么办呢?”
我稍微考虑了一会,不,其实正确说来是装作考虑的样子。
“嗯?你总不会说不行的吧?”
莎莉还是像往常一样咬定不放,但其中却掺入了有别于平时的软弱。
“这,当然——是没问题的啦!”
我答道。这也在作为“侦探”的考量范围之内,总之暂且这么想吧。
——那时,少年放开了少女的手。
这意味着什么,会产生什么无法挽回的结果,少年其实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