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么一说,确实,直到刚才,我们和尤金的背影还只距离十几米,现在则是哪都看不见他了。
“还不是因为你吗……”我正打算这么反驳回去,但眼下并非争辩的场合。于是我索性拉过莎莉的手,以赛跑的姿势和速度开跑了。
“哎,你……”
“生气包莎莉”惊慌失措,挣扎抵抗。我都想把她抱起来或者提起来了,这样可能还好些,可惜自己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过,经过一阵强力冲刺,我们目击到尤金进了某栋楼的入口,要是再晚一点可就错过这一幕了。
“那边吗……那边看起来是个回廊啊,好,上了哦,爱玛!”
莎莉正在兴头上,干劲十足,我却突然有了某种想法,便开口道:“稍等一下,莎莉。你先抄到这个回廊的出口处去。”
“为什么?”
莎莉大概是对我提议的分开行动感到不满和不安吧。
“要是这样被他脱身,到时再找不到他,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我答道,“而且……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祥的预感?明明是侦探实习生,怎么还说没有逻辑的话哦?”
莎莉原本已是既不满又不安,现在表情也显得越来越疑惑,但说的话却不是这样:
“明白了,要把那家伙变成袋子里的老鼠⑨嘛,人家超喜欢这种计划!”
她用有些古怪的方式接受了我的提议,直接就跑着行动了起来。
"……"
我独自一人留在当场,轻轻吸一口气,随后踏上这条回廊——就如之前所描述的一般,沿着透明隧道向前进发。而在迈步之前,我往侧边的告示牌上看了一眼,上头大大地写着“前方是无脊椎动物展示楼”。
通过文字内容,我能想象得到前面会有比刚才吓坏了莎莉的生物更为奇形怪状的东西在等待参观者。
顺便一提,无脊椎动物是从昆虫⑩,以及拥有更多只脚的其他节肢动物算起,包括蚯蚓、蛇等环形动物,再到章鱼、乌贼等软体动物,以及海胆、海星等棘皮动物,虽然其中有很多都属于前面路过的水族馆,但我认为莎莉不会喜欢它们。
我支使她绕到出口去也是因为注意到了告示牌,我简直是算无遗策。如果我们都没有发现告示牌就进入回廊,那么“生气包莎莉”的惨呼和尖叫,绝对会将至今的追踪完全搞砸,让其如同水泡般破灭。
——之后,我独自在这条玻璃回廊中快步前行。
没有比这里更为广阔的视野了,但它的密闭性甚至容不得一只蚂蚁通过,也会产生一种压迫感。而更加难以接受的是,隧道内壁上的一圈一圈呈螺旋状的金属管让人看着就犯晕。
螺旋状的排管大多是为了取暖输送热水或蒸汽的吧,然后这里可能也有用于展览功能的管道。假如莎莉同行到此,真的惨叫出来,那该搞出多大的骚动啊。
但说到底,拜托她去回廊的出口那头,并非只为了自己方便,如果穆里埃先生在场的话,大概也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再者……就是所谓的“不祥的预感”,这可不是说谎。所以,我才拜托莎莉去的那边。
在我前方几乎就要追不到的距离和角度上,出现了尤金的背影。
走廊前方右侧是生物园的庭院,用花坛和草坪装饰得很美。庭院里星星点点散布着游人,其中也能看到想要去堵截尤金的莎莉正在拼命奔跑。可是身在回廊内部的只有我和尤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回廊前方右侧有一个巨大的转角,弯度是圆弧形的,而转弯的角度则是九十度。当我就快要赶到这个转角处时,发现比尤金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名绅士正坐在供游人休息的长椅上。
(那边的那位是……)
在我凝神望去的时候,尤金突然跑了起来,跑过拐角,奔着那位绅士而去。
长椅上的绅士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便站起身来,脸上不知为何写满了惊讶与困惑。
尤金好像在说些什么,声音大得跟叫喊一样,“小心”“我”——再往后就听不真切了。
这时,我也忘了自己的跟踪使命,直接跑了出去,随后在回廊的转角处右拐。而此刻,我清楚地看到在我的前方,尤金正与那名绅士面对面,相互之间仅距离一二米。
而同一瞬间,我又听见近处传来“咻”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紧挨着我掠过,还伴着破风之声。
这是由什么形成的呢?当时的我还一无所知。但若只论这破风之声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我却十分清楚。
与尤金对峙的绅士突然大惊,随后一副苦闷的样子,盯着自己的胸口一带。
胸前那白色的衬衫上插着一柄银色的刀刃,鲜血正以之为中心往外流淌。很快,绅士的上半身大幅摇晃,接着就直接倒在了回廊的地面上。
“……住手!”
我冲口而出。
大概是被我的喊声吓了一跳,尤金慌忙回过头来,嘴角边溢出了两个字——其中所包含的感情与平日截然不同。
“爱玛……”
然而,我的回答却只顾着诉说自己的恐惧。我惊叫了起来——
“不要啊!”
3
我,是首次经历这样的体验。
既然成为见习“侦探”,那么不论何时遭遇这种事情都不奇怪。可怎么会是现在呢?我想都没想过。
过了玻璃回廊的转角处再往前进一点点,就是我爱玛•哈特里、尤金,以及一具尸体。
我觉得自己好像拼命在那里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实际上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而已吧。
最先赶来的是绕到回廊另一头出口处的莎莉,她按我说的,偷偷守在那里,紧盯着出入的人群。不过当她听到我的惨叫声后,便担心地跑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衣帽上的荷叶边和蝴蝶结都“迎风”飞扬起来——明明附近就没有风。
“怎么了,爱玛?”
确认我没事之后,她将视线移至尤金身上,“忽”的一下把在这条透明隧道内短跑时蹭歪的眼镜扶正,透过镜片,用满腹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尤金,随后终于注意到倒在他脚边的物体。
“噫……”
莎莉脸色发白,她本来看起来就像洋娃娃,现在还被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真是更像了。
这个“物体”是名年约四十岁的男性,穿着长及膝盖的礼服,蓄着精心保养的唇须,尖尖的下巴须也相当茂盛。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怪异之处的绅士,虽然大白天的就横躺在地上明显背离了绅士们的修养……
绅士的胸前是一把很大的刀子,整个刀身就只有根部一点还留在外面,其余全都深深刺入了他的体内,如同深陷其中一般。正是它瞬间夺去了绅士的生命,这一点应该不会错。
尽管我在书上读到过,可就现状来说,凶器有起到防止大出血的栓塞作用吗?但从伤口周围白衬衫上那红色染就的圆形面积,就知道它的适用范围并没有这么广。
“还有啊……爱玛。”
莎莉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开了口,随后再次看向尤金,眼神比方才更为严苛。
“是这个人杀的吗?”
后来,我们联络了生物园的工作人员,请警视厅的戴亚斯警部过来,同时还拜托他给穆里埃先生带话。我心想如果是警部的话,肯定知道我们的名侦探先生人在哪里。
接着,算是预料之中吧,穆里埃先生乘着蒸汽出租车,“噗咻噗咻”地赶到了生物园内,很快便出现在我们面前。
“穆里埃先生!”
我跑到穆里埃先生跟前紧紧抱住了他,尤金则稍稍保持距离,凝视着我们。穆里埃先生来回看向我和尤金,笑了出来。
“哎呀哎呀,我们侦探事务所的‘少年’助手什么时候增加到两人了啊?我想先问清楚这件事可以吗?”
“是,其实……”
我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尤金。我们一样都处于实习期,还是同样身为侦探助手的同伴,要我如实说出我因为怀疑同伴,而跟踪他什么的很为难啊,最重要的是可能会伤害到他。
“那个,因为是难得的假日,就想练习变装技术试试,又觉得男生的装扮挺不错的……所以尝试了这一身哦,看!”
我边说边把之前那副假胡子拿出来,贴在鼻子下面。结果即便是我们的名侦探也开怀大笑起来,连尤金都瞪圆了眼睛,但我的心里却止不住地发苦。
“我装扮完之后,尤金他正好出来,我想着要吓他一跳,就跟着他,意外没有暴露呢,可又始终没有表明身份的机会,就这样演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说着说着,我又开始思考。如果尤金受到穆里埃先生的提问,大概就会讲述他来这里的经过吧。虽然我也没指望他如实回答。
不过,很快我就没有为这事烦恼的必要了。在我差不多要说完的时候,有一队身着制服的警官声势浩大地赶了过来。
领头的那位警官特别有威严,他摘下帽子,不断擦拭着汗水,看向我们,小声地发起了牢骚。
“哎呀——案子怎么偏偏就出在新水晶宫呢……名侦探先生又不在,只有这些小徒弟们,真是让人头疼。而且先不管我们这些粗线条的大人吧,你们可正当多愁善感的年纪,又不巧碰到像杀人案……”
“这么尽责辛苦你了,戴亚斯警部。”
听到穆里埃先生的声音,警部似乎才反应过来:
“嗯?穆里埃先生,您在这里啊。这下子得救了……”
说着说着,他便松了口气,但就这一点来看,穆里埃先生似乎并不是被他叫来的。
(那么,到底是谁叫的……还有更重要的是,他到底是怎么了解到案件情况的?)
然而,穆里埃先生没有给我们插嘴的余地。
“好了……接下来,请爱玛君继续报告吧,关于马尔巴拉教授被害案件。”
“马尔巴拉教授?”
“是啊,以太物理学领域的怪才,曾凭借能源矿石的研究而扬名——不用这么惊讶,但凡对当今科学稍有关注的人,应该都对这位的V字胡⑪很熟悉啊……那么,能尽快开始吗?”
情势紧急,我也相当急躁,但还是把自己的见闻,事无巨细地尽数告诉了穆里埃先生和戴亚斯警部。因为尤金始终保持沉默,结果就变成只有我一个人往下说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呐。”
当我的证词告一段落后,穆里埃先生看起来兴致相当浓厚,频频点头。
“换言之,在惨剧发生时,尤金君离被害人马尔巴拉教授很近,而爱玛君则是在与他们稍有距离的拐角处。即是说,在‘用刀子刺入被害人胸口’的行为上,占据最有利条件的是尤金君……”
他轻易地做出了严重的指摘,我彻底慌了神。
“才没有这种事!穆里埃先生,您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吗?他们两个人虽然距离很近,但我没有看到尤金刺杀那个人。”
“嚯,那么你是嫌疑犯的可能性,可就一下子被放大了,这下该怎么澄清呢?”
“这……我办不到的啊,因为从我的位置上看过去,那个人正好被尤金君的背影挡住了,瞧不太清楚。我既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或许没法取信于您了。”
“是吗?是这么回事啊。”穆里埃先生伸手碰了碰下巴说道,“不,我相信你哦,我不认为你在撒谎,而且就案发当时你们的位置关系,应该也很快就能取证了。总之这里就像字面表述一样四处都覆盖着玻璃,里面可是比想象的更容易从外头看到呢。对了……因为尤金君的遮挡,你说自己没能清楚地看到被害人,这就是说,假设尤金君对被害人做了什么,爱玛君你也看不见。”
(糟了!)
等我也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明白到,所谓手腕高超的侦探,就是无论对谁都绝不容情——就算对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实习的新人助手。
然而,这时我的心中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了。穆里埃先生伟大的头脑中装载着的何止本国,还有跨海的大陆,是犯罪搜查第一人,而我就是想要挑战这位对手。
“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吗?”
我拼命动脑进行各种思考,反正先把话放出来。幸运的是脑中有灵光闪现。
“比如,这位人称马尔巴拉教授的被害人,受到的袭击来自于我和尤金所在的反方向之类的……呃,当然,如果这么做的话,凶器就会是从背后刺入的,所以是被害人从长椅上站起来时听到背后有人招呼他,便回过头去…不对,与其说是某人故意发声,也可能是教授自己有所察觉才回头。这时候,只有上半身扭向后方,而犯人瞄准的就是这一瞬,只要在不远处掷出凶器,要正面命中也绝对算不上难事。对了,如果是飞刀达人就行,再不成就是用了某种发射装置什么的……”
讲着讲着,我对自己的言论也渐渐有了勇气,便趁着这股劲头继续下去:
“凶器刺入了马尔巴拉教授的胸膛,大惊之下,转向背后的上身也转了回来,就借着这股力,被害人就再次面向了我们这边。您看,如果案发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呢?”
听着我的话,穆里埃先生的嘴角浮起微笑,随后我不作声地眼见着他笑意渐浓。而变化更明显的是戴亚斯警部,态度从最开始的无话可说变成了探身向前,最后甚至还用力拍了一下双手,说道“原来如此……”
我的得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是行不通的哦,爱玛。”
有人带着同情的语气堵住了我的话头,是莎莉•法尼荷。她的表情和态度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稳重,抱着胳膊,注视着混乱的现场,但实在无法再沉默下去,便开了口:
“人家按你说的,守在回廊的另一端,可没有任何人从那里出入。如果你说的是正确的,那么犯人也只能从我那边出去吧?”
“啊!”
我哑口无言。
确实如莎莉所说,倘若尤金没有杀死马尔巴拉教授,那么只能认为犯人在回廊的更深处,比我们视线所及都更远。
况且,为了说明凶器刺入胸口的经过,我拼命想出来的理由是“被害人转身随后再转回原位”,可这样一来犯人的逃脱路线便仅限于一条了。
但出口处有莎莉•法尼荷负责盯梢,提出要把她安排在那里的还是我本人。而她又已经彻底否定了我所提出的可能性,这还真有点讽刺啊。
“喏,爱玛,你跟在这个男生后边,是有……原因在的吧?”
莎莉一脸担心地问我。她欲言又止的原因大概是觉得对方可疑。随后她继续说下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