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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绸缎,安才人都舍不得往身上穿,如今被胭脂弄脏了一身,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时,她耳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呛咳声,终于将她理智拉回了些许,抬头见是个太监,心中对刘安的愤恨也涌上来,新仇旧恨,叫她疏忽了这奴才似虚弱不行,一把掌扇在了奴才脸上:
“狗东西,弄脏了我的衣裳,你十条命也赔不起!”
那奴才被打得后退了两步,堪堪抬头,一刹间,安才人眼中闪过惊艳,脸上的怒容都顿了顿。
谢长案垂眸,语气不咸不淡:
“奴才不慎撞到才人,请才人息怒。”
他话中无错,可那语气平静得却叫安才人皱起眉头,一时间,不由得越发气恼,一个奴才而已,竟不将她放在眼中?!
安才人阴沉了脸,吩咐:“将他带走!”
谢长案头也未抬,今日太热,晒得他有些头晕脑胀,紧紧掐着手心,才叫他保持些许清醒,他现在只想早些回到中省殿,遂道:
“程公公还在等奴才回中省殿,怕是不能和才人走这一趟。”
程公公可是中省殿的掌事,宫人一听这名字,就不由得迟疑,畏畏缩缩地:
“主子,可是……”
安才人倏然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只觉得她磨磨唧唧得叫她颜面尽失,一时间非要将谢长案带走,让他好看不成:“可是什么?!”
宫人再不敢说话,安才人向来喜欢排场,请安时,都带了三四个奴才,恨不得将宫中伺候的人全带上。
如今三个人按住谢长案,叫他半分反抗不得,谢长案垂眸,没有白费功夫地作挣扎。
安才人刚将人带走,不远处就有人小跑离开。
中省殿,程公公正吩咐着事,倏然一个小宫人跑进来,附在他耳侧说了句话,程公公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他冷声:
“好一个安才人。”
四周无甚人,那小宫人有些焦急:“公公,奴才瞧安才人不似轻易会放过谢执事的样子。”
谢长案在中省殿也算二把手,但程公公不喜欢听人叫谢长案公公,中省殿的人一般便称呼谢长案为执事,虽有些不伦不类,但中省殿内也是程公公的一言堂,无人会对一个称呼有意见。
怪不得小宫人焦急,那安才人好歹是个主子,断没有程公公上门要人的道理。
程公公脸色格外阴沉,好半晌,他才说:
“跑一趟吧。”
那宫人呼吸一紧,看了眼程公公,才低头小跑离开。
顾晗刚用过午膳,刚准备躺下小憩会儿,忽地游廊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二重帘被掀开,小方子那向来沉稳的脸上出现慌乱,刚进来就跪在了地上。
顾晗立即坐直了身子,很少见小方子这般失态,顾晗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主子救救公子,公子在回中省殿的路上不小心撞到安才人,被安才人带回宫了!”
殿中只有玖念和玖思在,都知晓他话中的公子是谁,顾晗失手打落了软榻上的玉如意,玖念和玖思担忧地看向她。
手心传来刺疼,顾晗才叫自己保持了冷静,她一刻都没有耽误,就吩咐:
“玖思和小方子,你们带人立即过去!”
第84章
前往宣明宫的路上,顾晗想了很多,这一趟会不会暴露她和谢长案的关系,从而将谢长案引进旁人视线中,风险很大,可顾晗做不到对谢长案的险境视而不见。
一刻钟后。
仪仗停在了宣明宫外,玖念扶着顾晗匆匆进入其中的西侧殿,甫一进去,就听见安才人抓狂的声音:
“你们放肆!”
顾晗抬眸四视,她看见小方子扶着一个小太监,担忧神色根本遮不住,小太监背对着顾晗,让顾晗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只是一个背影,就让顾晗有些望而却步。
安才人还未看见顾晗,仍在怒斥:
“无缘无故擅闯我宫殿,哪怕是昭贵嫔亲至,我也饶不得你们!”
谁知晓安才人今日心中的憋屈?
被袁才人当众掌掴,面子里子全没了,遇到一个奴才还不将她放在眼中,将奴才带回宫,刚叫这奴才跪下,忽然小方子和玖思就闯了进来,打断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怒不可遏下,安才人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这番话。
顾晗扯出一抹冷笑,抬眸,凉凉地看向安才人:
“饶得或饶不得,恐怕安才人说了不算。”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几乎没什么情绪,安才人一惊,倏然抬头看去,见昭贵嫔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也不知听见了多少她的狂言,当即脸色变了几番。
听见这道声音,那一直垂着头的人也身子僵硬了一刹。
很快,她强压着镇定:
“不论如何说,这两个奴才擅闯我宫殿,都是以下犯上,哪怕是去皇后面前,嫔妾也有话说!”
虽然安才人依旧硬着脖子,但很明显,她的气焰小了不少。
顾晗被玖念扶着上前了两步,终于看清了谢长案,只一眼,顾晗就再也不忍直视,她记忆中的谢长案仍是那位谢家二公子,光风霁月矜贵犹如。
可如今,他低垂着头,脊背稍躬,虚弱攀上脸庞,三年宫廷时间,将他磋磨得厉害,再无一丝往日的矜贵傲骨。
顾晗忍住心中的酸涩,没叫旁人发现一分异样,小方子扶着谢长案退了几步,就是这几步,谢长案眉间痕迹就重了甚多,顾晗视线下移,落在他膝盖上,那里似有些许的暗沉。
顾晗脸色顿变,她朝地上的蒲团看去,安才人见她这般,有些心虚地上前想要隔开她的视线,顾晗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遂蹲,她松开玖念扶着她的手,蹲下来摸了摸蒲团,这一摸,她指尖传来些许刺疼,这蒲团中藏的皆是银针!!
顾晗倏然起身,抬手一巴掌狠狠落在了安才人脸上,袖口似带了风声而来,安才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歪斜地倒在地上,她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昭贵嫔。
顾晗抬手指向她,越是气愤越叫她冷静,说出的话冷得砸人甚疼:
“后宫禁止动用私刑,你一个才人,竟敢如此放肆!”
安才人有些心虚地眼神闪躲,她说:“是这狗奴才对嫔妾不敬,嫔妾才罚了他……”
顾晗不欲听她任何话,心中担忧谢长案的伤,撂下一句:
“你也配?!”
这句不单指谢长案,还有她刚进来时,安才人对玖思二人的大放厥词。
顾晗冷静了几分,吩咐小方子:“将人送回中省殿。”
说话的过程中,顾晗甚至不敢看谢长案一眼,小方子心知肚明,忙忙带着人将谢长案带走。
安才人不敢和昭贵嫔对着来,但脸上着实挂不住,不由得道:
“他并非长春轩的人,昭贵嫔为何替他出头?!”
顾晗冷冷觑了她一眼:“我要做什么,何须向你解释。”
“来人,安才人以下犯上,掌掴十下,罚跪半个时辰,就跪在这个蒲团上。”
安才人惊恐,看着宫人要上前来,她奋力挣扎着,不断喊道:“你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你这是动用私刑,皇上和皇后不会允许的!”
被按着跪在蒲团上那一刹,安才人忍不住疼得惨叫连连。
顾晗对此视而不见,冷凉道:“你若不平,我且在长春轩等着你向皇后告状!”
撂下这一句,顾晗径直转身离开。
不过半个时辰,仪仗又抬回了长春轩,赵嬷嬷刚煮好药膳,对她的行踪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说:
“主子的脸色不好看,先将药膳喝了吧。”
顾晗没有推辞,抿唇对赵嬷嬷笑了下,和往常一样喝下药膳,但不知是何原因,药膳刚下肚,她就脸色一变,捂住唇连连作呕。
长春轩顿时乱成一团。
御前今日甚忙,刚从御书房出来,陆煜就见一个奴才对刘安说了什么,刘安瞪大了眼,见状,陆煜掀了下眼皮子,待上了銮仗,刘安凑上前时,他才敲点着窗栏边缘,淡淡道:
“发生了何事?”
刘安恭敬躬身,话中有些惊疑:
“今日昭贵嫔去了一趟宣明宫,听说是因安才人拿押了个奴才,待回宫后,昭贵嫔忽然呕吐不止,什么都吃不下去,赵嬷嬷刚请了太医。”
顿了顿,刘安添补了一句:“宣明宫也请了太医。”
但是很显然,皇上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后半句的话,只停留在了昭贵嫔呕吐不止上,沉了眼眸:
“起驾长春轩!”
他昨日刚宿在了长春轩,早时离开,女子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这才半日工夫,就什么都吃不下,虽说这是女子孕期的常规反应,但搁在顾晗身上,陆煜心中还是觉得不对劲。
等赶到了长春轩,陆煜就见玖思端着药进去,刚捧到顾晗面前,就刺激得顾晗脸色微白,推开玖思手中的药碗,抱着痰盂呕吐不断。
许是她先前吐得厉害,胃中根本无甚东西,她吐了半晌,只吐尽了一腔苦水。
陆煜跨步进去,沉怒道:“究竟怎么回事?”
赵嬷嬷也说不清。
倒是顾晗一见他,就双手捂脸,话音虚弱无力带着了分哭腔:“皇、上出去……”
陆煜将要上前的步子一顿,跨也不是,收也不是,一头雾水地看向女子,不知自己何时又惹恼了女子,这种情况,竟都不愿让他靠近一步。
倒是赵嬷嬷活得久看得多,仔细见皇上当真没有一丝嫌弃之情,才低声替顾晗做了解释:
“请皇上见谅,贵嫔初次有孕,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自然不想让这番丑态被心上人瞧了去。”
尤其,不论平日中吃的是什么,一旦呕吐,那整间屋子断然都是不好闻的,尤其是殿内不染任何熏香,幸好宫人开了楹窗,通了风,才叫殿内好些。
陆煜不可能昧着良心说,殿内没有味道,但一瞧女子被逼得双眸湿红,似痛苦不堪的模样,他也就一时顾不得这点。
他再薄情,也不至于这般不识好歹,顾晗替他生儿育女,他反而嫌弃起她。
知晓顾晗是在顾忌什么,一时间,陆煜心中的担忧都去了几分,有些哭笑不得,他上前握住女子的手,从她脸上拿开,沉声恼道:
“朕在你眼中,就是这般肤浅的人?”
顾晗嗫喏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哪怕什么都没说,这一眼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了。
陆煜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憋闷得厉害。
他承认,他刚开始待她好,的确是见她颜色生得好,哪怕现在,也不会否决还有这个因素在,但又岂止是这一个原因?
陆煜恼得伸手狠狠弹了她额头一下,没有留情,顾晗本就肌肤白皙,额头很快就红了起来。
顾晗捂住额头闷哼了一声,见状,赵嬷嬷不赞同地看了陆煜一眼。
陆煜头疼得额角抽了抽,一时间,也不知当初将赵嬷嬷派给女子是好事还是坏事。
须臾,他不去看女子,反问赵嬷嬷:
“太医如何说?”
赵嬷嬷看了顾晗一眼,将顾晗垂着眼眸没有动静,赵嬷嬷才实话实说:“太医说,贵嫔是情绪起伏过激,才会导致孕期反应大了些。”
陆煜皱眉:“情绪过激?”
他狐疑地看向女子,直接问她:
“你今日做什么了?”
顾晗轻咬唇,早在她前往宣明宫时,顾晗就知晓,哪怕以前陆煜不知谢长案就在后宫中,今日一行后,谢长案的存在也瞒不得皇上了。
至于为何觉得皇上先前也许不知谢长案在宫中,是因这后宫奴才千千万,陆煜这种身份,若真的说他能清楚后宫每一个奴才,那才有些不可能。
即使谢长案的身份有些特殊,可对于皇上来说,依旧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见她迟疑,陆煜反而上了心,觑了眼刘安,很快,殿内的人都退了干净。
顾晗选择自己将这事告诉皇上,不论如何,总比旁人和皇上说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要好些,顾晗轻垂着头,低着声说:
“皇上该知晓,嫔妾的长姐和曾经的谢家二公子曾有过婚约。”
陆煜不着痕迹地颔首。
这件事,当初可以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家倒台,荣阳侯府的嫡长女病逝,谢家与他当时属于政敌,但并不代表他对谢长案有意见,对于世人而言,顾棠也可称得上一句情深意重。
只是后来人,就不得不为这段深情背负着重担了。
但陆煜不解,顾晗为何这时提起此事?
当初谢家倒台后,满门抄斩后,陆煜就不曾再关注此事,哪怕事后知晓谢长案消失不见,陆煜也没有放在心上过。
谢家素来不曾拥有兵权,一个失去家族庇护,可以称得上无权无势的人,对陆煜起不到任何威胁的作用。
至于旁人会不会帮助谢长案?
陆煜不冷不热地垂眸,和利益相关,谁敢轻易惹祸上身?
顾晗看似说得迟疑,但时时刻刻都在关注陆煜的神情,见他不以为然,就知他没有如何将这事放在心上,顾晗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因谢家倒台而仇恨陆煜的这种想法,她若真的有,当初就不会选择进宫了。
夺嫡站位一事,可以说是一场赌博,愿赌服输罢了。
顾晗敛了敛心思,才细声说了句:“当初谢二公子待嫔妾,就如同亲兄长般,甚好。”
她是想要给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但陆煜听那句“甚好”,就觉得颇不是滋味,轻啧了声,打断她:
“你有话直说。”
他不耐听她说,哪个男子待她有多好。
进宫来,他待她恩宠不断,也未曾从她口中听过半个好字。
顾晗轻垂着眼睑,她在袖子中紧紧攥着手帕,小声甚轻:
“安才人今日带回宫的那个人……就是谢长案。”
第85章
顾晗记得刘秀女一事,刻意模糊了她去救谢长案,只说谢长案被安才人带走。
但饶是如此,陆煜也愣了一瞬:
“你说什么?”
顾晗知道陆煜听清了,所以,她只是低眸抿唇,没有继续重复。
陆煜没有忍住摩挲了下扳指,对于谢长案,四年前,这个人在京城中名声很盛,才学八斗,陆煜对他也很欣赏,只是,立场不同,二者交集其实并不多。
对于谢家,陆煜其实无甚私人感情,自然也没有折辱谢长案的想法,所以,在听说谢长案如今的处境时,他也不由得一愣。
但也仅是如此了。
至于谢长案为何遭遇这种惨事,陆煜只稍加思忖,就大致猜得到原因。
这后宫因嫉恨闹出的事端和人命还少吗?
嫉恨这种情绪,可并非女子才有,以当年谢长案的名声,嫉妒他的人大有人在,为报一己私欲,铤而走险似乎也不足以称道了。
陆煜略觉惋惜,但他的重点仍放在了女子身上,陆煜轻挑眉:
“所以,让你大动干戈的,就是因为他?”
顾晗咬唇,似有些揣揣不安:“长姐病逝前,心心念念的皆是他,而且,当年谢二公子的确待嫔妾甚好,听说他有难,嫔妾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顾晗攀着陆煜的手臂,忽然从床榻上起身,缓缓地服下身子,陆煜眉头一皱,拉住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
顾晗轻垂眼睑:“嫔妾今日冲动,险些误了皇嗣,还叫皇上也跟着担忧,嫔妾给皇上请罪。”
陆煜耷拉眸眼,仔细端详女子,发现她的确是在诚心请罪,一时竟有些无言。
好半晌,陆煜才沉声说:
“朕匆忙赶来,是听说你呕吐不止,被折磨得甚是难受,并非因为皇嗣。”
顾晗堪堪抬眸,她一双杏眸透彻,这时呈着些许茫然和彷徨,似是不解皇上这话何意,或者说,她不敢深想皇上话中意思。
顾晗很快地垂下头,只是从陆煜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双手无措紧张地扯着手帕。
陆煜拿她半分办法没有,移开视线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宣明宫为何也请了太医?”
提起这事,女子脸颊飘上一抹恼怒,也有些许心虚,导致她顾左右而言他,陆煜轻咳了一声,顾晗才呐呐地说:
“嫔妾赶去时,安才人正在对谢长案用刑,嫔妾一时气不过,也就……”
话未说话,顾晗就堪堪止声。
陆煜没有轻易放过她,颔首让她继续说:“用刑?”
“她将蒲团中藏了细针,让人罚跪。”
顾晗没有明说谁,但陆煜哪里听不出来,他极浅地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反问:“所以,你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女子勾缠住他的手指,埋着头不说话了。
陆煜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殿内倏然陷入一片沉寂中。
顾晗心烦意乱,她也不知这时和皇上坦白究竟是好是坏,但事已至此,根本没有什么退路了。
但当皇上拨掉她的手时,顾晗的一颗心仍沉到了谷底,她听见皇上冷清地问她:
“谢长案是罪臣之后,若让旁人知道你因他而对宫妃擅用私刑,你觉得旁人会如何想?”
顾晗想说,是因安才人先对谢长案用了私刑。
陆煜看出她的想法,眼眸越沉,他抬手抚在顾晗额头上,但说出的话格外冷静近乎漠然:
“晗儿,你要知道,你能够大摇大摆闯进宣明宫,且可以对安才人施以惩罚,就是因为人分了三六九等。”
“她动了私刑又如何?谢长案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奴才罢了。”
“你进宫以来,在旁人眼中名声作风都甚好,旁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轻易就有了,因这件事,坏了名声可值得?”
陆煜并没有给顾晗留情面,这世道对女子艰难,她们想向上爬,一求名,二求权,三求贵。
顾晗出身侯府,又怀有皇嗣,只论身份,自然称得上贵重,她不论进宫前进宫后,都得人口称赞,名声亦不用多说,可她并没有掌宫之权,如此行事,就乱了规矩。
旁人会道她恃宠而骄,行事也开始轻狂。
“你往日行事皆有分寸,朕不知你何时知晓谢长案进了宫,但往来一年,你未曾和他有半分联系,荣阳侯府也在竭力撇清和谢家的关系,你难道不知,今日一事,会叫你先前做的所有皆前功尽弃?”
旁人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见她有了污点,只会想要拼命将她拽下来。
顾晗紧闭眼眸,眼睫随着陆煜的话而轻颤。
她当然清楚,但这些的考量都是基于皇上极为厌恶谢家的前提下,可皇上分明没有。
陆煜见不惯她这副模样,将要出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遂顿,他有些头疼地抚额:
“朕好生和你说话,又未怪你,你这副模样作甚?”
顾晗惊讶地睁开眼眸,有些怔然,皇上说了那么多,这件事就这般轻易过去了?
陆煜觑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朕是在给你提个醒,你以为朕说那么多作甚。”
她既然敢和他坦然明说,也就代表她对于她和谢长案之间的关系并不心虚,既然如此,陆煜有何好生气的?
人有七情六欲,只说在顾晗心中,怕是身边一个奴才都比安才人来得重要。
她想救人,一时冲动乱了分寸,并非难以理解。
陆煜只是在提醒顾晗,她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没有必要将自己牵扯进这件事中。
陆煜抬手摸了下女子的额头,见她竟溢出了冷汗,动作稍顿,再没有训斥她的心思。
她身怀有孕,情绪敏感些,也很是正常。
要怪,也不该怪她。
陆煜这般想着时,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有错,无人会喜欢表里不一,手段狠毒的女子,陆煜自然也不例外。
待出了长春轩,陆煜眉眼间的情绪才淡了下来。
刘安奇怪地看向皇上,刚刚在长春轩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刘安正纳闷时,就听皇上冷呵一声:
“谢长案进宫三年,你身为太监总管,竟然半分不知。”
刘安百口莫辩,直接跪了下来,请罪:“奴才办事不利,请皇上责罚。”
说话间,他额头也溢出冷汗,谢长案可是罪臣之后,虽说皇上不曾在意他,但若谢长案对皇上有仇恨之心,这三年,他在中省殿,就有无数次对皇上下手的机会。
刘安细细一想,不由得心惊胆战,背后的冷汗浸湿了衣裳。
陆煜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在这里跪,是怕旁人不知道你做错事了?”
刘安心中一咯噔,忙忙起身,圣驾往御前回,皇上的声音冷冷清清从銮仗传出来:
“回养心殿后,自行领罚。”
“奴才遵旨。”
刘安心中苦笑,自行领罚,罚得重了轻了都不好,但好歹皇上还是念着他这些年的好的,也叫他松了口气。
否则宫中混进罪臣之后,这么大的纰漏,可不仅仅打些板子就可以了。
就在刘安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时,才听銮仗中传来一句:
“查查昭贵嫔进宫后,和谢长案可曾有过联系。”
他在长春轩时,对顾晗说的是,她们二人不曾联系,但是否真的没有,陆煜根本不知,若二者真有过联系,那陆煜不得不对宫中曾发生过的一些事端重新思量。
陆煜尚需考证,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则完全不需要。
坤宁宫中,翡翠香炉中不断飘着袅袅白烟,将本就精致的宫殿衬得越似云上仙宫一般,暮秋低声将宣明宫发生的事全书说出来。
皇后漫不经心地挑眉,这些时日疲倦似减轻了些,她笑了声:
“本宫曾也奇怪,她刚出宫不久,怎么会在宫中有如此人脉。”
谢二公子,皇后也听说过他的名声,他既然在宫中三年,想积攒些人脉,也并非不可能,荣阳侯府嫡长女和谢二公子的婚事,世人皆知,有这等关系在,谢长案豁出去为顾晗做打算也在情理之中。
想至此,皇后眉眼间情绪忽然寡淡了几分,她扯着唇角:
“现在想来,她倒的确是幸运。”
荣阳侯夫人是个有手段的,看侯府的后院安宁就可知晓这一点,顾晗是嫡幼女,唯一的兄长就是侯府世子,哪怕长姐病逝,也有人在宫中替她铺了层路。
宫外有侯府作靠山,宫内有谢长案为帮手,她入宫以来的路,怨不得比旁人都要顺畅得多。
皇后又想起那日传话人支支吾吾说,夫人悲痛之余生了埋怨,不禁又觉头疼些许,她抬手抚额,浑身有些无力,暮秋惊呼一声。
皇后摆摆手,打断她:
“本宫无碍。”
暮秋仍担心地看着她,皇后不紧不慢地说:“明日就是十五了,再备些药。”
暮秋欲言又止,半晌,她垂了头:
“奴婢这就去办。”
顾晗只是有些吃不下东西,但翌日的请安,她依旧准时到了,刚进坤宁宫,顾晗就不由得抬帕掩了掩鼻尖,无视一众人探寻的视线,她若无其事地落座。
今日安才人没有来,而皇后好似根本不知昨日宣明宫发生的事一样,让一众想看戏的人不知有多失望。
刚出了坤宁宫,周美人就跟了上来:
“当初谢二公子进宫一事,我也有所耳闻,但近四年光景,若非昨日一事,我都快要记不得这个人了。”
她是在安抚顾晗,谢家一事已经过去了四年,让顾晗不要太在意。
顾晗抬眸看向她,抿唇轻笑,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谈,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觉得今日坤宁宫中的药味似要比往日重些,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御花园中人不少,但都知晓顾晗有孕,恨不得离她十米远,生怕她会磕着碰着,对于她的问题,周美人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周美人耸肩,环视四周,然后小声地说:“哪里是错觉,不仅是今日,初一和十五时,坤宁宫中药味都会重点。”
“我怀疑,那位就是靠着这药撑着。”
毕竟初一和十五,皇后要侍寝,往日都不得歇息,皇后怎么可能这两日倒下?
皇后还未有嫡子,对于侍寝的机会,也是格外看重的。
最后一句话,周美人说得很小声,但顾晗仍轻瞪了她一眼:“口无遮拦的。”
这种质疑凤体的话,可万万说不得。
说罢,顾晗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回头看了眼坤宁宫的方向,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