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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您两位和相泽先生以外,还有其他员工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了。”柿沼主管马上回答,“啊,相泽先生找过我之后,我跟羽崎聊过一次,其他人都不知情。不然他们应该会向我汇报的。”因为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柿沼主管也没有主动打听。
“我也一样。”护理师见山附和道。
“负责护理宽二先生的不只见山小姐一个人吧?”
“当然。我们是排班制,每位入住者至少有三个人轮流负责护理。不过,可以说我是和阿宽关系最好的人吧。”
“您和他关系很亲近啊。”
“因为阿宽人很好。”护理师见山那张活泼的圆脸蒙上一层阴影,“他就那么突然走了,我心情很低落。”
“是啊。”柿沼主管喃喃道。
“我明天能见见负责保洁的羽崎先生吗?”
“可以的,他负责早班,应该是七点。”
“不会占用太长时间,还请您体谅。”
“到时我也会和您一起的。”柿沼主管应道。
“麻烦您了。综合目前掌握的信息,我感觉武藤宽二先生的头脑相当清楚啊。”
“那当然,他头脑确实很清醒。”护理师见山提高了音量,“他只是身体不太好。将棋也是,如果他想认真下,肯定还是很厉害。”她和阿宽关系好应该是真的。话语里都带着对他的思念。
“如果是这样,他的自白背后就肯定有某种理由或者事实佐证了。”我渐渐觉得,宽二先生并非产生了记忆上的混淆,或是将现实和幻想混为一谈。他们两位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这……也不好说啊。”护理师见山有些沮丧。
“不过……记忆属于精神上的问题吧?可能有些情况只有本人才知道,也不用那么烦恼啦。”为了安慰她,柿沼主管用故作轻快的语气说道,“这个调查也是,只要让相泽先生解开心结就好。是这样吧,杉村先生?”
“是啊。”我随声附和。“刚才我在楼上听说了宽二先生过去的经历。他年轻时离了婚,和儿子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过得很辛苦。”
“他好像是上门女婿。这也是宽二先生去世后听相泽先生说的。我们都挺惊讶的。”
“宽二先生没有主动提过相泽家的事情,或者有什么怨言吗?”
两人都回答从没有过。
“怨言牢骚都没有,他不是那种会流露这些负面情绪的人。”
“我也只听他说过是通过电视节目才和幸司先生重逢的……”
“宽二先生平时都会说些什么呢?”
柿沼主管稍微歪了歪头,看向护理师见山。“说些什么……你觉得呢?他其实不怎么说话的。”
护理师见山点点头。“我们这里照看的老人家,确实有些人会因为太渴望交流,一开口就说个不停。不过阿宽不是这样。”
“很沉默寡言吗?”
“应该说和一般人没什么分别。聊天的时候,他倒也很高兴。”
“我不太懂将棋,不过他会和一个叫佐佐木的护理师聊这些。”
“他还喜欢高中棒球。”像是突然回想起来似的,护理师见山说,“还经常在电视上看相扑。”
“他聊过自己的工作吗?”
柿沼主管抱起手臂。“宽二先生以前是工程师吧。”
护理师见山笑出了声。“柿沼先生之前有一次这么说,还被阿宽笑话了。”
“是吗?”
“阿宽可是个在这方面很古板的工匠。他常说自己退休之前还是好时代,国内的制造业还很有朝气,工作岗位很多。”
“是和机械零件相关的行业吧?”
“应该是。他退休后好一阵子指甲都黑漆漆的,根本洗不干净,被机油染透了。”
“是在日产工作吧?”
“那是三楼的小山。我听阿宽说,他在造船厂工作了很长时间。喏,现在是叫IHI吧?”
应该是石川县播磨重工业。
“不过阿宽是在一个小镇上的外包工厂工作,不是什么大企业的正式员工。”
“你记得还挺清楚。”柿沼主管摸了摸鼻子,“我就不行,总是会把好多人的话记混。”
两个人温和地笑了。
“这样啊。抱歉占用两位宝贵的时间,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虽然破坏了难得的好气氛,但这个问题却非问不可。“以防万一,我想确认一下,请两位不要介意。武藤宽二先生的死,两位觉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柿沼主管像是被吓了一跳,护理师见山则是一副没听懂问题的模样。“可疑?”她反问道。
“完全没有。”柿沼主管回答,“他坐在食堂的桌边等着吃晚饭,然后突然发作。我当时也在场。虽然立刻采取了急救措施,叫了救护车,但还是没能救回来。是病逝的。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的语气不再柔和。
“您说的‘可疑’是这个意思啊?”护理师见山也反应过来,眼神变得犀利,“您难道是在怀疑这里的某个人害死了阿宽吗?”
“哎呀,杉村先生也说了是以防万一嘛。”
虽然很对不起帮我圆场的柿沼主管,我还是继续问道:“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呢?毕竟是在说出那样的自白之后去世的。”
——我可不是一般的人渣啊。
“自杀?怎么可能!”护理师见山激动起来,高声说道,“谁都有可能,但阿宽绝对不会这么做!”
“见山小姐,冷静一点。”柿沼主管安抚道。
她的情绪没有平息。“我们不会让入住者自杀的。他们不会自杀。我们就是为此才在这里工作的。”
“您说得对。”我打住话头,道别后走出办公室。护理师见山还是气鼓鼓的。
大厅的巨型玻璃窗外,鹅毛大雪又转回飘摇的雨滴。对于向善良的人们投去冰冷质疑的侦探而言,这冰冷的雨再合适不过了。我走进雨中,撑开了伞。
3
有两件事需要确认。其一,自然是昭和五十年八月发生的女子遇害案;其二,则是去年十一月引发宽二先生自白的那起年轻女子遇害案。
如果是过去的侦探,此时首先会去图书馆翻找报纸合集。而如今的侦探,则会在电脑前打开几个新闻网站进行检索。
我很快查到去年十一月那起案件的相关报道。十一月九日星期二,早上六点左右,东京板桥区一个体育公园内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女子身着慢跑服,死因系颈部压迫导致的窒息。发现者是住在附近前来晨跑的一对夫妇。发现地点是公园内长跑跑道尽头的灌木丛,尸体被发现时呈仰面躺倒状。
死者的身份很快被查明。被害人是一名慢跑爱好者,与发现尸体的夫妇认识,住在公园附近的一居室公寓里,在服装公司工作,名叫高室成美,二十三岁,独居。在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十点半左右,她曾给朋友发信息说“我去跑一会儿”。警方推断,在那之后她离开公寓,前往体育公园,在马拉松跑道上慢跑时遇袭。案发现场有明显打斗痕迹。被害人被打出鼻血,在灌木丛叶子上检测到多处飞溅的血迹,经检测属于她本人。可以确定这里就是遇袭、遇害现场。
被害人没有遭到性侵,但衣着凌乱。运动上衣和运动短裤被脱下,打底裤也被下拉至膝盖位置。袜子和慢跑鞋还穿着,手套、护目镜和帽子被扔到了灌木丛里。现场还有一条运动毛巾,不知为何被整齐地折了三折,摆放在遗体一旁。
凶器是被害人携带的iPod耳机线。耳机线在脖子上缠了三圈,深深勒进肉里。
高室小姐习惯在下班后来这个公园夜跑,每周大概两三次。她的朋友们称,曾经多次劝阻她,说女孩子独自在昏暗的公园里跑步太危险了。
——晚上跑一跑有助于睡眠。
她这样回应,还说自己会多加小心,没事的。实际上,她除了iPod以外还随身带着防侵犯蜂鸣器,遗憾的是,它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十一月九日中午,宽二先生在护理师见山帮助下吃饭时,在电视上看到的应该就是对这起案件的报道。年轻女子被残忍杀害,还是刚刚发生的案件,午间新闻综合节目想必会大肆报道,这就相当于报纸的头版头条。
然后,宽二先生对护理师见山说,这世上心狠手辣的男人可多得很。
体育公园发生的这起案件很明显是性犯罪。虽然还不清楚详情,但怀疑凶手是男性并不奇怪。宽二先生认为身为女性的见山小姐会感到害怕,这也极为正常。这里的“正常”很重要,说明宽二先生的记忆没有混乱,情绪也非常稳定,甚至还会关心亲近的护理师。
针对这起案件的报道在持续数日后趋于平静。但到了十一月十五日,警方找到一段监控录像,案情进展再次引发关注。案发现场周边都是民宅,没有便利店,找到的录像也是民宅门口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这间民宅位于被害人公寓和体育公园的正中间。
案发当晚十点四十二分,被害人身着慢跑服,头戴帽子,甩着手,活动着颈椎,悠闲地从摄像头画面中穿过。录像画质不差,但因为角度问题,不能清楚看到她的五官。
约二十秒后,同样是从右向左,一个戴着黑色针织帽、穿着黑色夹克的男子骑自行车经过。男子的面部同样看不真切,但他不紧不慢,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然而,约四十分钟之后,录像中这个头戴黑色针织帽、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急匆匆蹬着自行车,从画面左侧向右侧快速穿过。
从右向左,是前往体育公园。反之,则是从公园返回。
这个针织帽自行车男子自然有很大嫌疑,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并向观众征求线索。录像中没有出现道路护栏一类的参照物,不过同一录像中出现的被害人身高为一米六二,由此推算,该男子身高约一米七,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自行车款式十分常见,不过警方在分析录像画面时,发现前轮车胎上带有白色污渍。
相关报道到此为止。那么,在十二月十六日,宽二先生向儿子自白时死死盯着电视,那时播出的究竟是什么呢?
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费什么功夫。这一天,高室小姐的父母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将赠予提供线索的人一百万日元礼金。有两个下午的新闻综合节目对此进行了报道,还插入了一些来自案发现场体育公园的连线片段,对整个案件进行回顾。宽二先生应该就是看到这则报道时说出被脏东西附身那番话的吧。
那之后,案件调查似乎没什么进展。摄像头拍到的自行车男子只是有嫌疑而已,并没有查到具体身份。线索只有那段录像,也的确很难推进。如果仅靠衣着来寻找嫌犯,恐怕连我都符合条件。
无论凶手是早就盯上了高室成美,还是在夜路上偶然遇到她才动了邪念,他一定对附近非常熟悉。没有消息称周边出现过可疑车辆,说明凶手是步行或骑自行车抵达现场的。就这一点而言,自行车男子的确可以算是头号嫌疑人。
被害人还被凶手打出了鼻血,右眼眶有瘀青,鼻梁右侧和右眼下方的颧骨处有明显擦伤。由此可知,凶手行凶时应该戴着质地粗糙的手套。击打被害人右脸,说明凶手很可能是左撇子,这一点在报道中亦被反复提及。
戴黑色针织帽的自行车男子在监控录像中没有戴手套。在十一月九日,即便是晚上,戴手套御寒也非常奇怪。如果是工作手套,若与身上的衣服不搭调,也很容易引人注意。无论凶手是自行车男子或另有其人,他一定随身带着手套,并在犯罪前套在了手上。
这样想来,似乎是一次有计划的犯罪。然而,凶器却是被害人的耳机线,这又让人感觉凶手是顺手操起身边物品行凶的。凶手想要侵犯那名女子,但一开始并不打算杀人,所以在遭到对方反抗后慌了手脚,想要控制住被害人,结果失手将其杀害。尽管已经脱下被害人的衣物,但他出于恐惧没有实施最初的犯罪计划,匆促逃离现场。会是这样吗?
可是,把运动毛巾整齐地折了三折,放在被害人身边,这又是为何呢?
我面对电脑,手撑着脑袋。这时手机响了,是侘助老板打来的电话。
“喂,杉村先生吗?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啊。今天的套餐是俄罗斯酸奶牛肉,你吃吗?”
“吃。”
老板说,还配一份藏红花饭呢。
“老板,你什么时候会把运动毛巾叠起来放在地上?”
老板沉默了一阵。“毛巾不是用来放在地上的,是用来铺的。铺开,或者摊开。”
“如果不把毛巾展开,而是折三折呢?”
“也一样啊。叠起来,铺在地上,坐在上面。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
挂断电话后,我不禁思索。坐在上面吗?感觉和案件现场很不协调。我虽然很在意这件事,但也不能太过投入。对我来说,另一件事才是重点。
昭和时代的案件,尤其是战后发生的,都有详细的记录和报道,其中有很多都经过数字化处理被传到了网上。和去年十一月的案件一样,先检索一下,找找线索就可以。
不过……
我先起身烧开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我端着马克杯,给蛎壳事务所的某人打了通电话。
铃响三声后接通了。
“……我还在睡觉呢。”
“那还真抱歉。木田小朋友,我是杉村。”
木田光彦,二十六岁,是蛎壳事务所的非全职员工,但不知为什么,每次打电话找他,他都在事务所,几乎是住在事务所了。他负责调查工作,主战场便是网络这片无尽的海洋。他很缺乏运动,光是把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搬走都会闪了腰,但在网络海洋里却是一名真正的勇士。用他本人的话说就是:“差不多相当于无敌海贼王手下第三分队队长吧。”
“我都三十八个小时没睡了。”木田小朋友哀叹道,“杉村先生你真是和我八字不合。每次都会被你吵醒。”
“抱歉啊,我想麻烦你查一件事。”
“是你自己查会花上三天,交给我三十分钟就能搞定的活儿吧?那给我三万日元就好啦。”
我虽然叫他(初次见面时他本人要求我这么称呼他)木田小朋友,但熟悉他的人基本都会叫他“阿键”。既取“键盘”的第一个字,也暗指他嗓音尖细。我迅速告诉他需要帮忙调查的事情。
“昭和五十年八月发生的杀人悬案?”木田小朋友又扬起尖细的嗓音。
“对。被害人是年轻女子。这个‘年轻’的范围可以放宽一点。”
“地点呢?”
“声称与案情有关的人……”我避开“凶手”这个词,“说自己当时住在东京的城东区。另外,还说这起案件‘发生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