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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记得?”
“那时我还没出生呢。不是记得,是知道。我对悬案可是很了解的。”
“明白了。不过还是麻烦你粗略查一查。”
“我做调查才不会粗略查一查。我只会做准确、充分、纠缠到底式的调查。”
木田小朋友虽然可靠,但也有点烦人。
我在侘助吃完晚餐回到家,调查结果已经发来了。这就是虽烦人但的确可靠的木田小朋友。
他发来两个很大的文件夹。里面有报纸、周刊杂志的报道,还混杂着“案件史”一类资料中节选出来的内容。其中也有照片。
“我找到两起案件,不过凶手都被抓到了哦。”
其中一起发生在昭和五十年八月三日。东京中野区一间民宅内,四十八岁的主妇三田荣子被人用利器刺死。一周后,她的继弟被捕。动机是家庭内部经济纠纷。
另一起发生在八月十六日,城东区三角町内某物流公司的仓库里,发现了该公司一名女办事员的尸体。被害人名叫田中弓子,二十三岁,死前遭受了性侵,颈部遭重压后窒息而亡。
这起案件也很快告破。两天后的十八日,同在这家公司工作的二十岁员工茅野次郎在朋友陪伴下前往城东警察局特别搜查本部自首,坦白了罪行,并被逮捕。茅野是在盂兰盆节假期期间在公司办公室见到被害人并犯下罪行的。
报纸社会版上的报道比较简单,不过木田小朋友找到的晚报上有更详细的记载。据晚报报道,田中小姐的住处离公司很近,她有时会在假期来公司给金鱼喂食。这天出门前,她也跟家人说了“我去一趟办公室”。遗体虽然是在仓库发现的,但案发现场在办公室内,现场有翻找财物的痕迹。起初警方推测凶手是在盗取财物时被田中小姐撞到,才顿生杀意。到头来,凶手却是同事。
田中小姐是吉永运输公司的门面,很受大家喜爱。茅野一直对田中小姐有好感,在案发前半个月曾向其提出交往的要求并遭到拒绝,但他并未彻底死心。茅野供述称,事件发生的十六日那天,自己“想和她再聊一聊”,于是等着田中来喂鱼,但被田中责骂“死缠烂打”“令人作呕”,最终“脑袋一热,一不小心就动了手”。
我坐在电脑前,不禁毛骨悚然。昭和五十年八月发生的案件,被害人是年轻女子,凶手是男性,“脑袋一热,一不小心就动了手”。
案件的大体情况以及凶手的供述,都和宽二先生的自白高度一致。
报纸上登有茅野次郎的照片,画质很粗糙,看不清楚长相。周刊杂志的凹版照片上是他被移交检察院时的情形,茅野坐在警车后座上,左右各有一名警官。他低着头、佝偻着背。从这张照片里只能看出他剃了光头。
在另一个文件夹中,木田小朋友留下这么一句话。“嫌犯在法庭上说人不是他杀的,自己是被冤枉的,还大闹了一通。所以也有人认为这是桩悬案,一起发给你看看。”
文件夹里是两起案件的公审材料。中野区那起案子我只快速浏览了一下。更令我在意的是城东区三角町的案件。
公审在逮捕后差不多半年开庭,茅野次郎以强奸杀人罪被起诉,检方请求判处十五年监禁。辩护律师主张被告没有杀人意图,主动自首,悔过意愿强烈,且在犯案前三周刚刚年满二十周岁,针对被告应当援引少年法。
真不愧是木田小阿键,关于这起公审的报道,摘录自法律期刊《判例研究》。昭和五十三年六月发行,总第一二五期。这一期是针对“是否应当援引少年法”而发行的专刊,所以才会报道这起物流公司办事员杀人案。
大概由于辩护律师的辩论极具说服力,法院最终以强奸致死罪判处茅野十年监禁。茅野次郎没有上诉,服从宣判。
这起案件的法律流程到此就全部结束了。
如果选择相信木田小朋友的记忆力(加上神经质般吹毛求疵的性格),那么宽二先生的自白只可能涉及吉永运输公司的案子。但最关键的部分——凶手已被逮捕归案,却和自白的内容对不上。
我在电脑前撑着脑袋自言自语:“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并不会有人这么反问我。
离婚整整两年,我已经习惯了。武藤宽二是过了多少年才习惯的呢?习惯这种真正的孤独和喃喃自语的寂寞。
4
花篮老人之家的保洁人员在上午尤其忙碌。我联系柿沼主管,约好九点造访,却一直等到了十点之后。柿沼主管原本说要陪同,结果临时有急事先走了。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和羽崎面面相觑。
羽崎穿着一套淡蓝色工作服,脚下是橡胶底便鞋,头发剃得很短,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没有打耳洞,身高一米七上下,偏瘦,二十岁左右。
“抱歉在工作时间打扰。请坐。”
羽崎僵硬地走过来,坐在沙发边上。
我冲他笑笑。“放松些,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羽崎用手揉揉鼻子,小声回答:“因为平时很少进这个房间。”
“看来您不负责打扫这里。”
羽崎点点头,看上去就像在缩脖子,然后又揉了揉鼻子。这可能是习惯动作。他的指甲剪得很短很整齐。“我只有挨骂的时候才会被柿沼先生叫到这里来。”
“这样……柿沼先生很严厉吗?”
“要是客户投诉的话,不批评我们也不行。”
“你们明明都打扫得很干净了,还会有人投诉吗?”
“嗯,各种情况都有。”
他应该不是不友善,只是太过腼腆,我感觉他不太擅长与人交流。
“我就开门见山了,曾经住在二〇三号房的武藤宽二先生……”
进入正题后,羽崎微微低着头,回答得很认真。去年十二月十六日的事他也还记得。不过他记得的主要是打扫完房间离开时,被相泽先生封口的事。“他让我别往心里去,我也没搞明白他在说什么。”
“打扫卫生时您没听到相泽先生和武藤宽二先生的对话吗?”
“上司不让我们听这些。”
“柿沼主管吗?”
“是保洁部门的主任。”
“是因为住客和来访者的对话属于个人隐私吗?”
他轻轻低下头,算是默认。“而且有人会生气,说我们在偷听。”
“啊,这样啊……真是不好做。”
他沉默。
“武藤宽二先生人怎么样呢?”
“他……”羽崎抽了抽鼻子,“不是那种会挑刺的人。”
“您和他聊过天吗?”
“打扫时我不会聊天。”
“那除了武藤先生,保洁人员会和住客或来访者比较亲近……”
他像是想要打断我,回答说:“不会。”他的双眼第一次直视我,但我却不知道他的眼神聚焦在何处。他看上去十分不安,穿着便鞋的双脚一直在焦躁不安地动来动去。
“我知道了。聊到这里就足够了。谢谢您。”
羽崎立马起身,正要向门口走去,又有些犹豫地盯着我看。“您是……侦探吧?”
“是的。”
“您在调查什么呢?武藤先生做过吗?”
我挤出一个笑脸。“这就不劳费心了。抱歉占用您的时间。”
我开门,目送他离开。羽崎推动停放在走廊尽头的清洁车,向大厅走去。今天依旧北风萧索,天气却十分晴朗。可以看到大厅里工作人员投下的影子。他缩起身子,绕过他们,快步穿过大厅。
我突然想起昨天上楼时走过的冰冷楼梯间。那是这间养老院的后台。羽崎也一样,他是无法登上舞台的人。他负责保持这间养老院清洁、舒适的环境,自己却不能出现在这里。
我回到事务所,处理了一些比较紧急的杂事。下午一点,玄关处的门铃响起。门口站着一名少年,身穿红色羽绒服和牛仔裤,右手提着一个纸袋。“请问是杉村先生吗?”他个头很小,五官精致,像是女儿节的人偶。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相泽。”少年说,“爸爸让我过来的。”
调查不是瞒着家里人的吗?
少年举起纸袋。“这是爷爷的材料。里面还有爸爸写的信。”
“这样啊。谢谢你。”我接过纸袋。
“我可以进去吗?”少年问。他的鼻子冻得通红。
“啊,请进。”
将少年请进屋后,我打开纸袋。里面有一页相泽先生的信,字写得很大,笔迹有些潦草。“被二儿子发现了。他叫干生,上高一。他说想见您,我就让他来转交东西。东西送到之后直接把他轰回来就行。麻烦您了。”我抬起头,对上相泽干生的目光。
“我父母都很忙。”
“因为店里生意很红火嘛。”
“您来过我家的店吗?”少年歪了歪头。
“没有,是听老客户说的。美食杂志上的介绍我也读过。”
“这样啊。”干生脱下羽绒服,里面只穿了一件长袖衫。他身材纤细,长相和体形大概随了母亲。他在事务所的访客沙发上坐下,开始观察四周。
“今天不用上学吗?”
“学校放假。”见我没接话,他不再东张西望,转头看向我,“是校庆。”
他的父亲既然会派他过来,应该不是假话。
“袋子,您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吧。”
“嗯?啊,也是。”
纸袋里装着一本很薄的相册。文件夹里是户籍誊本、居民卡、驾照、健康保险证,还有养老金手册印有姓名和养老金编号的一页,都是复印件。
“这都是以前的东西吧。”是武藤宽二在世时的材料。誊本等材料上显示的日期还是前年的二月或三月。
“爷爷住进那家养老院时要办手续,所以这些材料都凑齐了。”
“为什么会留着复印件呢?”
“方便以后查看当初交了哪些材料。”
相当有条理的做法。相泽先生应该觉得这些材料对我的调查来说已经足够了,同时能节省我去区政府的时间。我立刻开始确认资料上的内容。
武藤宽二于二〇〇五年搬到埼玉县和光市与相泽先生同住,居民卡也转至该市。在那之前,他住在大田区大森的公寓里,居民卡上也是这么写的,搬家前的住址是大森四丁目二号五栋一〇五室。
想要再往前追溯二十年,就需要找到更早的居民卡,不过看了户籍誊本复印件后,我就知道已经够用了。
宽二先生于一九七〇年一月离婚,从相泽家迁出户籍。之后,他先是把户籍迁回了栃木老家,第二年四月又从老家迁出。个人户籍虽然可以根据当事人的意愿安置,不过一般都会放在老家或是当时的居住地。可以推断,宽二先生在得知家人离散后,来到东京寻找工作和住处,安顿下来后,便把户籍又迁回了东京。
东京市城东区春川町二丁目三号。我摊开地图,发现春川町就在三角町旁边,即女办事员遇害事件案发地附近。
“私家侦探不需要营业执照吗?”干生把房间审视一圈后,开始了对我的审查。
“没有国家考试。”
“我看您这里也没挂执照或者资格证明什么的。那我也可以说自己是私家侦探吗?”
“未成年人不行。”
“那校内侦探呢?”
“就像学生会主席一样,要参加竞选,被选中才能当吧。”
干生冷笑一声。这笑声让我无法判断他是瞧不上学生会主席,看不起选举,还是嫌弃我的回答。
“谢谢。麻烦你跑了一趟。”我说。
他继续坐着。
“难得是校庆,你不出去玩吗?”
“您在调查爷爷的什么事呢?”
“你是怎么知道你爸爸在委托我做调查的呢?”
“因为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实在太大了。”
我笑了起来。“这样啊。不过看来你只知道我在调查你爷爷,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我渴了。”
“想喝咖啡还是日本茶?”
相泽干生坏坏地扬起一边嘴角,说:“我想喝可可。”
我的库存里居然真的有可可,这简直是奇迹。上周末,前妻带着女儿来了一趟,可可是我急急忙忙去买回来的。
五分钟后,干生喝了一口我(恭敬地)用访客茶杯招待的那杯可可,吐了吐舌头,表情痛苦地评价道:“满嘴速溶粉末味儿。”
“我这儿的牛奶喝光了。”
我翻开宽二先生留下的相册。第一页夹着相泽先生的留言。
“这就是我爸。过年回来时拍的。这张也用来做遗像了。”
照片应该是在相泽家的客厅里拍的。过年的气氛很浓,在装点着松枝、草珊瑚、羽衣甘蓝的巨大花瓶前,宽二先生和相泽先生并排坐着。这对父子长得的确很像。宽二先生眼圈微微发红,和蔼地笑着。
干生说:“我来帮您调查。”
我心里十分惊讶,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要调查爷爷的话,有家属帮忙不是更快吗?”
我没有回答,继续翻看相册。大部分照片都是搬到儿子家住之后拍摄的,只有相册前面少数几张是过去拍的。独居男性是很少有机会被谁拍照的。
这几张中有四十多岁、五十多岁、六十多岁的宽二先生。在某次宴会上、某次旅途中、某个车间里、某个工厂放下的卷帘门前。比较特别的一张是在某个小神社的鸟居前拍摄的,照片里的宽二先生比如今的相泽先生年纪稍长。还有唯一一张黑白照片,已经完全变黄了,一名穿着围裙的女子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照片上的孩子应该就是宽二先生。这是流落各地的家人留下的唯一纪念。
照片上没能发现有关案发地点的线索。看来,去城东区春川町和三角町实地调查会更快些。
干生像是着急了,提高音调说:“您没听到吗?我说我要帮您调查。”
我抬头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事务所小门小户的,没钱请助手。”
“当志愿者也行啊。”
“我可不需要外行。”
“您不也没有营业执照。”
这孩子很擅长说讨人嫌的话。
“你爸爸派你来跑腿,看来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视这件事。”
“爸爸很重视这件事。”
也很会鹦鹉学舌。
“我说要去告诉妈妈,爸爸没办法才妥协的。”
“你经常这么威胁父母吗?”
“不经常,只有他们不听我说话的时候才会。”
我合起相册,转身面对干生。他有点畏怯,缩了缩脑袋。“你还挺担心你爸爸的嘛。”
少年想要掩饰,但还是流露出慌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