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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留着棕色长发的年轻女子从门缝间露出脸。一身运动服皱巴巴的,像是刚起床,眼睛大概被光线晃到了,微微眯着。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三云女士在家吗?”
棕发女子依旧眯着眼睛,眨了眨。“三云?”她的嗓音很沙哑。
“是的。”我说。
“您是哪位?”
“敝姓杉村,来拜访三云胜枝女士。”
棕发女子面露怀疑。“找胜枝女士?”
“是的。”
“不是早苗?”
我努力控制住表情。“早苗女士是胜枝女士的女儿吧。她住在这里吗?”
门猛然关上了。我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门再一次打开。这次防盗链被取下了,眼前的女子比方才那个棕发女子眼睛睁得更开,身穿长袖衬衫和牛仔裤。她也留着棕色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看起来三十岁上下。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她的语气干脆利落。
定睛一看,刚才的棕发女子和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穿着短裤的年轻女孩(可能只有十几岁)靠在一起,站在我面前这位女士身后盯着我。三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但看起来都很不安。
“敝姓杉村,是侦探事务所的人,”我取出事务所名片,“有事需要联系三云胜枝女士。目前只了解到二〇〇八年十月为止她住在这里。”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把垂到额前的一绺头发别起来,反复看了看我的名片和我的脸。
“侦探事务所?”
“对。”
“不是物业的人?”
“不是。”
然后,她问出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那也不是警察,对吧?”
我表现出适度的吃惊:“是遇到什么警察可能会介入的事情了吗?”
同时,我还适度表现出关切的态度。也许这一招走得不错,穿长袖衬衫的女子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说道:“我们不认识你说的胜枝女士,也没见过早苗的母亲。”
“这样啊。你们是早苗女士的室友吗?”
“嗯,没错。”
这时,后面的短发女孩开了口:“我们是星友。”
长袖衬衫女子立刻扭头看她,露出一副“别多嘴”的表情,之后马上回过神来,调整着表情想要掩饰。“我们是室友。早苗也住在这里……”
她眼神游移,似乎有些犹豫,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尽可能保持着关切的表情,等她开口。
“不过她现在不在。”
“是出门了吗?”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
在场三人之中,她扮演的应该是大姐的角色,也正因如此,她看起来最为不安。这份不安仿佛一杯满到杯口的水,随时可能因为我这个外人的疑问满溢而出。
“她差不多三个月没回来过了,也一直没来‘圣克丘亚利’,打电话也找不到人。我们也不知道早苗在哪里。”说完,长袖衬衫女子在屋内翻找了一阵,将Angel森下物业公司负责人的名片递给我。
我拿着名片,坐一站地铁来到这家物业公司。
负责人年轻、时尚,身着修身西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我告诉他,因为无法与三云胜枝和她女儿早苗取得联络,目前正在寻找她们。他起初还有些不得要领,听我讲完后,变得一脸狐疑,随后慌乱起来。
“房租可怎么办啊?银行账户还留着吗?”
令我惊讶的是,他以为不只三云早苗,连胜枝女士都还住在Angel森下的二〇三号房。
他这么认为是有原因的。在他来这家中介公司工作之前,三云母女便住在Angel森下,据说是很不错的房客。但从二〇〇八年春天起,账户上就一直划不下钱来。打电话询问后,三云胜枝急匆匆赶来付了房租。然而到了九月底,她又请求再多宽限几天。
“我们这里又不是历史剧里的大杂院,怎么能让她这么拖欠啊。我就说,再这么下去,一个月之后就要请您搬走了。于是她可能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还是把钱交上了。”
可到了十月份,房租又没划下来,打电话也没人接。负责人到公寓找人,但房间里没人应声,天然气管道被关闭,电表也欠费停转了。这些和我从竹中儿媳二号那里听说的情况都对得上。
到了这一步,负责人才不再联系租房签约人三云胜枝,第一次联系了和母亲同住的女儿早苗。早苗的手机号码曾被登记在紧急联系人一栏。早苗接到电话后赶了过来,看样子非常震惊。
——太抱歉了。我和母亲吵了一架,搬出去住了一阵子。母亲一个人可能没筹到钱。
其实,三云胜枝此时已经借住在熟人家中,差点流落街头,到十二月初才总算搬进了Pastel竹中。
三云早苗很快补上了拖欠的房租。
——我想办一下手续,以后房租都从我的账户上划款。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到了第二年,也就是二〇〇九年三月,二〇三号房需要续签合同。
——母亲年纪也不小了,可以由我来签合同吗?算我是新入住的房客也没关系。
取得房东的允诺后(如果算新房客,房东可以多收一笔礼金,自然毫无怨言),早苗重新签了合同。之后便到了现在。
把母亲重要的积蓄全部抢走(也可能正因如此)的三云早苗,掏钱时居然这么爽快。
这一点暂且不提。
我并不是竹中夫人那样懂得体贴别人的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三云早苗瞒着房东,未经允许招来三个室友,可能已经违反了租房合同,不过我并不想指责这一点。反倒是眼前这个时髦的小年轻让我深感不快,而这也并非因为我和他之间不太愉快的对话。
“您清楚三云早苗女士的工作地点吗?”
“这可是个人隐私,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确实如他所言,如今的物业公司和古代的大杂院管事不同,一切以合同为准,一旦违约就算出局,这也无可奈何。
但三云胜枝是他入职前已经入住的房客,过去从未引起什么纠纷矛盾,并且年事已高,这样的人突然开始拖欠房租,他居然连一句“您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这样暖心的话都未曾说过,实在不像话。明明知道对方靠养老金过活,在人家拖欠房租时,却只知道说狠话、死命催,连一点了解情况的意愿都没有。不仅如此,在和早苗把事情谈妥后,明明没能和三云胜枝取得联系,甚至没见她的人影,“是否和母亲一起住”“她近来是否还好”这样的问题都不曾确认过。
这不是什么工作能力问题,而是作为一个人,连最基本的人情味都没有。
现在的年轻人真让人寒心。我脑海中浮现出好几张脸庞,如果我对这几个人说这种话,他们肯定会放声大笑。我这么想着,回到了Angel森下。这一次,她们三个让我进了屋,还请我在门厅的椅子上坐下。
房间内很杂乱。休闲装和花哨的衣服混在一起,有的堆成一堆,有的随意搭着,还有的用衣架挂着。其中没看到飞行夹克。
我把租房合同的事告诉她们后,三个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们不会马上就被赶出去吧?”
我故意歪了歪头。“你们有没有多少负担一些房租呢?”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回答道:“有。这里一个月房租是五万五,算上水电燃气费,她们俩每人交一万,我交两万。”
这间房大概五十平方米,两室一厅,还有一间厨房。哪怕都是女性,四个人住也太挤了。
“租客未经房东允许就把房屋转租给别人,可是违反合同的。”
“我们知道……”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起住的?”
“去年四月份。早苗跟我们说,她正好刚重新签完合同。”
这和物业负责人的说法一致。三云早苗很可能在重新签约时就已经想好要找人合租,为自己分摊房费了。
“那现在房租和其他费用是怎么支付的呢?”
三人面面相觑。仍是穿长袖衬衫的女子回答:“全都由早苗负责,从她的账户上扣钱,我们也不清楚……”
难怪她们起初还问我是不是物业的人。
“那如果她账户上的钱扣光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年轻些的两个姑娘垂头丧气,充当大姐角色的女子生硬地答了一句:“到时候自然会有法子。”
“早苗从今年年初起就总是住在外面,很少回来。有时说是去旅游,连续一周都不回来。这次也……”她们觉得早苗过阵子就会回来,结果就这样拖了三个月。
“你们和早苗是在那里……”我指着客厅后墙上贴着的海报,“认识的吗?”
那张海报大约一张榻榻米席子大小。一名女子打扮得像是电影中的魔法师,一手持银色锡杖,另一手举起做起誓状。她头顶上方闪耀着电脑合成的银河,脚边开满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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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体名称似乎叫“星之子”,海报正中魔法师模样的人应该就是教主,或者说是核心人物。她角色扮演般的服饰和妆容让人看不出年龄,粗略估计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是的。我们都是成员。”长袖衬衫女子冷冷一笑,“您刚才在心里嘲笑我们了吧?”
这个反应出乎我的预料。
“没关系的。我们已经习惯被别人当傻子看待了。他们都无法理解我们的心情,也不会来帮助我们。”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
“这个成员就叫作‘星友’吧?”
“是的。在通灵时能够产生共鸣,增强彼此法力,又合得来的成员叫‘姐妹’。我和早苗就是姐妹。”
“成员大多是女性吗?”
“所有成员都是女性。”
“海报上这个人是……”
“是我们的领袖。我们称她为‘老师’。”
原来三云早苗沉迷的教主并不是男性。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把我的震惊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她冷笑着说:“星之子可不是宗教团体,没有所谓的教义。我们会为了与高次元通灵而净化身心,参与进来的人都曾在社会上吃了许多苦。有很多成员也和我们一样,离家出走之后住在一起生活,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有孩子的人也会好好照顾孩子。”
我抬头看着海报,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回头直视三个人的眼睛。“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一直沉默着的最年轻的女孩用挑衅似的强硬语气回答道:“可以告诉你我们的星友名字。”
“嗯,没问题。”
穿长袖衬衫的女子破罐破摔似的叹了口气,抢先答道:“我是贝尔,她叫布克,这个孩子是玲。”
“对外界来说,这名字没有任何意义。”玲说。
“没关系,这些就足够了。三云早苗作为星友的名字是……”
“坎德尔。”
我取出笔记本。“我可以记一下吗?”
“请便。”
“刚才,您……贝尔女士,是不是提到了圣克丘亚利?”
“那是星之子的总部。”
圣克丘亚利是“圣域”的意思,应该算是她们的教堂。三云早苗已经三个月没有在那里露面了。
“那是老师自己家。地址、电话还有邮箱都在上面了。”这些信息印在海报下方。
“有成员住在圣克丘亚利吗?”
“无处可去的人可以在圣克丘亚利得到庇护。尤其是带着婴儿或者小孩的人,会被优先保护。”
三云胜枝讲述自己的经历时,看来掺杂着许多误会。三云早苗并非在沉迷奇怪宗教后给教主当了情人,很可能只是加入这个团体后,开始和其他成员共同生活而已。在被抢了钱的母亲看来,这两者恐怕没什么分别,她没有精力去询问详情,只是从心底认定,女儿变成这样一定是被男人骗了。
“圣克丘亚利的运转需要钱。钱越多,作用就越大。”贝尔用一种过于事务性的语气说道,“所以成员们都会去工作,然后向圣克丘亚利布施。这是为了所有成员好,并不是把钱上贡给老师。”
我点点头。
贝尔流露出试探的目光:“您真的相信吗?”
“您请继续。”
她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圣克丘亚利,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她们俩也差不多是这样。”
“我是从继父身边逃出来的。”布克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畏光一般眯着眼睛,“我最开始还住在家里,往返于家和圣克丘亚利之间。结果继父逼我不准再去,我就逃出来了。”
“这样啊……”
“玲是在学校遭到了欺凌。”
“别说了。不要随随便便提那些。”玲用尖锐的声音制止道,随后愤怒地看着我,“你走吧。坎德尔不在这里,你也没什么事了吧。到处打听别人的事情,你不觉得自己很讨……”
“你们两个,”贝尔打断了她的话,“去买点东西回来。”
“我不要。”
“玲,你不觉得自己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吗?”
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布克板着一张脸,玲还是满脸怒气,但两个人都站起身,从玄关出了门。
“您是负责教育她们两个的吧。”
贝尔点点头。“我只不过比她们早来一点而已。我们之中资历最老的其实是坎德尔。”
归根究底,圣克丘亚利成立至今,也不过刚满六年。
“虽然我反复在说,我们并不是什么大组织,用‘成立’这个词都显得夸张。”
“嗯,我大概明白了。大家是把老师当作心灵支柱聚集在一起的女性团体,并不是什么邪教。是这样吧?”
贝尔点点头。“大家都很喜爱老师,也很尊敬她。”
“但是您知道吗?坎德尔为了布施,甚至把母亲的存款、养老金都取走了。”
贝尔的表情扭曲起来。她仿佛觉得垂到额前的发丝很烦人,伸手别了起来。“我知道坎德尔为了布施非常勉强自己。为此,老师也批评过她好几次。”
这也和我依据之前的信息产生的印象有所不同。
“坎德尔好像以为只要多多布施,就能尽快提高自己的等级,在圣克丘亚利当上大人物。但这不仅是她的误解,更是对老师的亵渎。”贝尔的语气中充满恳切与真诚,还有拼命压抑住的强烈愤怒,我没能打断她的话,“她……她虽然也遇到了很多伤心事,但并不是真的无处可去才来圣克丘亚利的。她和我们不一样。”一口气说完这些,贝尔又非常严肃地补充了一句,“她是很世俗的,执着于在现世获得幸福。”
“坎德尔离过婚。这件事您知道吗?”
“嗯。听她讲过很多次。”贝尔还是满脸愤怒,“我们会一起围着老师做告解。大家轮流讲述自己的过去。最开始情绪都非常激动,但在不断复述的过程中会慢慢平静下来。这也是告解的意义所在。而坎德尔每次提到离婚的事情,总会流露出强烈的受害者情绪,还会大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