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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和同事搞外遇,被老公发现之后离的婚,根本就是自作自受。但她自己可不这么想。”
——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她老公很快再婚,还有了孩子。这件事让她懊恼得直跺脚。”
太阳渐渐西沉,房间里暗下来。贝尔起身开了灯。
“您知道早苗女士在哪里工作吗?”
房间里亮起来之后,混在运动服、T恤衫里的花哨衣服醒目起来。我不由得被吸引了视线,贝尔都看在眼里。
“我和布克是做陪酒女的,玲估计以后也会吧。但坎德尔不是。她说做了这行之后就没法当什么正经人了。”贝尔说她也不知道坎德尔在哪里工作,“我们没问过,她也不提。”
说到底,在圣克丘亚利,没人在意成员的社会属性。
“这些事情和一个人的本质没有任何关系。我看坎德尔都是穿着正装去上班的,应该是个普通上班族吧。”
看来只能再去追问那个时髦的物业负责人了。
“这里有她的照片吗?”
贝尔给我看了照片,还找出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那是圣克丘亚利例行的联欢会和圣诞活动上拍摄的视频。
“就是她。”
那是个中年女人,穿着很年轻,眉目清秀,头发及肩。在不同的照片和视频里梳着不同的发型。有时挽着发髻,有时扎两条辫子,有时剪成波波头,有时烫了卷发。还有的照片里,她穿着女巫一样的服装。
“这是通灵时的照片。其实原则上是不可以拍照的。”
最终,我只借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穿着简单的西装,基本全身都入镜了。
关上电脑后,贝尔对我说:“如果坎德尔只是脱离了星之子,我不会觉得奇怪。”贝尔说自己从去年秋天起就多多少少有这种感觉了,“她会顶撞老师,还会在通灵时擅自打断精神集中……”
“在你们看来,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吧?”
贝尔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无论是多么重要、多么真实的圣谕,如果听者不是打心底相信,热情都会逐渐冷却。坎德尔抱怨自己努力布施也没有遇到好运,没有得到什么好姻缘。我当时还骂过她,说她说话太放肆了。”
好姻缘——这说法还真是不入流。
“不过我确实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回这里,这里毕竟是她的家。”贝尔脸上的怒气消散了,露出不安的神色,那感觉仿佛从湿冷沙地中渗透出冰凉。
“关于坎德尔的母亲,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觉得她没有撒谎。“打电话联系不上是怎么回事?”
“她的手机好像根本没开机。”贝尔说,“发邮件过去也完全没有回复。”
“麻烦您告诉我她的手机号码吧。还有,您最后一次和早苗女士见面是什么时候?希望能尽可能精确一些。”
正巧这时,布克和玲提着超市购物袋回来了。三个人讨论了一阵,得出结论:“应该是八月七号或八号,差不多就这两天。”
和贝尔一样,布克和玲也不清楚三云早苗在哪里工作。不过关于早苗讨厌夜场的原因,布克给出一条有趣的线索。“坎德尔说,如果在做陪酒女时遇到了不错的再婚对象,她就抬不起头了。”
这也要看对方是什么身份、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不过,的确不失为一种思路。
“突然来访,打扰各位了。如果之后又想起什么,或者和早苗女士取得了联络,还请各位告知一声。”我站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目前还不清楚在早苗女士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有三位女性住在这里,还请多加小心。”
布克和玲比我想象得还要恐慌。贝尔则立刻用之前那种破罐破摔的口气开了口:“没事,还有我在呢。”我还没来得及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听贝尔继续道,“我可是杀人犯,什么也不怕。没事。”
她这句挑衅式的回答让现场气氛瞬间凝固。贝尔转头背过身进了厨房,布克和玲开始收拾刚才买回来的东西。
我在玄关穿好鞋,走到屋外的走廊。在我走上街道时,布克和玲追了上来。
“啊,不好意思。”外面已入夜,室外的空气清新而冰凉。“贝尔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我可是杀人犯——这句话和她说“如果没有圣克丘亚利,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大概有所关联。
“贝尔不是坏人。”
“嗯,我也这么觉得。”
“杀人的事是指……”布克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她开车撞了人。那是一起事故,不是故意的。”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每次做告解的时候,贝尔都会哭出来。我觉得她内心一直很痛苦。”
我沉默着对她们点点头。
“这个,请您收下。”她们递给我两张卡片。一张是陪酒女郎的名片,另一张是咖啡馆的卡片。“这是我们打工的地方。”
“好,我收下了。”
“刚刚很抱歉。”玲开口说道。她圆圆的眼睛犹如黑水晶一般,在小巷里无声闪烁着。“老师明明一直教导我不可以诋毁别人。我做得还不够好。”
“不,刚刚是我太冒昧了。”
两位星友回去了。在这个初次到访的地方,在初次沐浴的街灯下,我感到一阵疲惫和寒冷。
4
三云早苗的手机没有打通。“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暂时无法接通。”话筒中传来熟悉的提示音。这说明她还没有销号。
“哦……通灵指的就是和灵体沟通吧,通灵者就是灵媒。”
一夜过去,侘助的老板又来送早餐外卖了。我没有点餐,是老板想听故事,主动送来的。不过这家伙消息灵通,口风还很紧,和他聊天能帮助我整理思绪。
我吃着早餐,老板则在用我的笔记本电脑浏览星之子的网站,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我提问。
“杉村先生,这上面写的术语你全都懂吗?”
“不用全都理解,我知道的已经够用了。”
“这上面写着,‘和高维度的宇宙精灵沟通,即可知晓你现世所背负的使命’。可真了不得啊。”老板感慨道,“但是,精灵和灵体是一码事吗?灵体说白了就是鬼吧,飘来飘去的那种。”
“老板,你不管店里没关系吗?”
“打工那孩子和柳夫人的侄子都在啦。哎……”老板夸张地划了一下鼠标,“圣克丘亚利就是圣域的意思吧。这上面说无论身无分文还是身负罪孽,只要来到圣克丘亚利就能得到帮助呢。”
“相当于基督教的教堂。”
“是吗?哎呀,这个好可爱。”屏幕上是一群打扮成精灵模样的小孩子。“上面说这些孩子会在复活节穿成这样去找彩蛋呢。”
“我昨晚也看到了。”
“不过,虽然她们使用的词汇和基督教很接近,节日庆典也一样,但看起来不像是宗教团体。你看,她们都不打算招收信徒。”
的确,星之子宣扬,所有女性成员都可以担任精灵的巫女,用通灵的方式与宇宙中的神圣精灵对话,从而实现“大宇宙边境太阳系第三行星上的星之子的最大幸福”,但这并非教义。同时,她们还对外表示,凡是想要觉醒为巫女(即找到自己的指导灵)的女性,无论是谁,这里都随时打开大门欢迎。而海报上亚特兰蒂斯的圣女艾拉,据说就是星之子领袖——老师的指导灵。
老板转了下椅子,面向我。“会被这些吸引的人,肯定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难题了吧?”
“可能是吧。”
“另外,既然说了是巫女,自然会有很多弱势女性加入。”
也就是说,这里是一个避难所。
“但仅凭这种善意的互助,不会出问题吗?”老板一脸担忧,“像这样募集善款,很可能会被坏人盯上的。”
“也许星之子从一开始就是坏人在运营。”
“不会的。”
“我无法断定。”
“毕竟杉村先生你是悲观论者嘛。不过想想你的经历,也可以理解。”
最后这句太多余了。
“今天的早餐先赊着。”
老板“嘿咻”一声站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关于你昨天问到的那几位星友的名字……”
贝尔、布克、玲和坎德尔。
“贝尔是钟,布克应该不是单纯指书,而是‘The Book’,也就是《圣经》,坎德尔是蜡烛。这三样应该都是象征魔女的物品。”
我震惊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我在书上看到过。据说在很久以前,每当教皇开除罪人的教籍时,会命人把钟敲响,将蜡烛一盏一盏熄灭,同时进行宣告。”
由此,这三个词的组合慢慢引申出魔女的意味。
“那玲又是什么意思呢?”
“象征教皇权威的指环吧?”
“这些小知识确实很有趣,不过对我们而言有什么用呢?”
“没什么用。我走了。”
过了一会儿,我也出了门,打算去找Angel森下的其他房客和附近居民打听情况。三云母女在那个年轻的物业负责人入职前就住在那里,很可能与附近居民有些交情。
可我走了一整天,走到双腿仿佛灌了铅,也没有太大收获。
当然,周围的人并非完全不记得她们母女俩。住在隔壁二〇二号房的一对老夫妇还记得二〇三号房的电和燃气曾断过一阵子。他们并没有为三云母女做过什么,只是知道而已。
今天询问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认识归认识,但没有交集,也不曾来往。没有人发现三云胜枝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打听情况的过程中,我发现三云母女并非在Angel森下住了十年、十五年那么久,顶多也就四五年。有可能是在早苗离婚搬回娘家后,两人才搬来这里的。
只有附近洗衣店的店主还记得早苗,说她经常光顾。
“说起来,好久没见她来了。”只有一次,因为要洗一整张褥子,店主上门取货,洗好后送回三云家。那是大约三年前的事,当时店主还见到了胜枝女士。
——我家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
三云早苗当时这么说过。
“那之后您还听早苗女士提过自己的母亲吗?”
“没有了。”
并不是说这一带的居民格外冷漠。这种状况,正是在我们这些厌恶沉闷的地缘关系的人,以及我们上一代人的积极企盼下创造出来的环境,这就是当代日本最常见的社区关系形态。在大城市,邻里社会基本已经固化成了这样。
傍晚,我觉得今天已经可以收工,便向都营新宿线的森下站走去。这时,物业公司那位冷漠的——如果这么形容有些过头,那就是没眼色的——年轻负责人打来电话。
“我白天去了趟Angel森下,三云女士的房间里不是有人吗?”
看来和我错开了。“您见到谁了吗?”
“没有。不过信箱上写着她的名字,里面没有报纸积压,电表也在正常运转。”
他觉得这样就没问题了。
“还有,关于三云早苗的工作地点。”
他打算告诉我个人隐私了吗?
“我看了下合同的相关材料……”
他恐怕也觉得不放心,去确认了一番。
“她是劳务派遣工。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这样啊。谢谢你了。”
“房租也能按时到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问你老板去。
“再多观察一阵如何?”
他像是松了口气。“我会的。”
我在摇晃的地铁车厢中思考着。
据说三云早苗在前年十一月接到物业联络后,立刻赶了过来。她应该很惊讶,恐怕或多或少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担心母亲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什么,至少会感到不安。然而,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是,她是否有办法寻找自己的母亲。根据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三云母女除了彼此,并没有可依靠的亲人。
早苗支付了拖欠的房租,重新签订合同,继续住了下来(虽然精明地找来了室友)。她可能也在期待,只要留在这里,母亲总有一天会回来。
另一方面,三云胜枝的情况如何呢?今年二月四日,她给诸井社长和田上打电话,说自己想要自杀。当时,她有没有联系女儿早苗呢?虽然胜枝没有手机,但早苗有。她可以给早苗打电话。
——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若是听到母亲说“我不活了”,早苗会怎么做呢?
我思索着,从地铁换乘JR,在王子站下了车。快到年底,车站附近热闹起来。我穿过这片喧嚣,忽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脑中灵光一闪。
靠养老金过活的老人家,有可能突然变富吗?
有。只要遇到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就有可能。
我抬头看着车站旁彩票中心门前翻飞的旗帜——“岁末珍宝大奖彩票。”
从时间上来看,中的可能是去年的岁末珍宝奖。头奖的奖金是两亿日元,算上前后奖总共有三亿。
这种可能性的确是有的。
回到家,我再次查看竹中儿媳二号借给我的纸箱。里面没有彩票。如果真的中奖,那的确不会留下来,但也没看到旧彩票。
三云胜枝买过彩票吗?她身边的人恐怕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思路不错,可惜无法证实。
纸箱中还有一个未拆封的单行本尺寸的书衣。我撕下塑封袋封口处的金色小贴纸,取出书衣。
用手一摸就知道不是便宜货,很有质感。
书衣颜色朴素,采用植物染料上色。打开一看,书衣内侧印有漂亮的胡枝子花图案。设计者没有在外侧添加图案,而选择在内侧印上花样。图案虽是印的,不过相当精致,并非书店免费赠送的廉价货色。在方便插入书本封皮的口袋边缘,缝着小小的标签——“手工吉本谨制”。
我立刻在网上搜索这个关键词。这是一家专门生产印染、织物等布艺杂货的店铺,位于镰仓市。网站设计得十分漂亮。然而,我在商品目录中没有找到内衬如此精美的书衣。
第三天上午九点,我拨通手工吉本的电话,对面是一个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的女人。
我自称睡莲咖啡馆的店员,说昨天有位客人把书衣忘在了位于新桥的店里,我感觉这东西不便宜,想试着还给失主。仔细一看,上面有贵司的标签,于是冒昧打了电话,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磁性声音的主人措辞彬彬有礼。“好的。使用植物染料、内衬附有日本画的书衣的确是敝公司的原创产品。图案并非印刷,每一件都是手工绘制的。”
“是在贵司销售,还是为其他商家特别定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