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劳森的弟弟。”莫尔斯轻声说道,其实他的声音很轻,另外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听到。

±鲁思之书±38牛津曼宁联排屋14A号鲁思·罗林森小姐的证言,罗林森小姐口述并签字,泰晤士河谷警察局(刑事侦查部)刘易斯警官见证。

可能从二十年前说起更加容易。当时我在牛津高中预科一年级,攻读英语、历史和经济的高级教育证书。有一天早晨,校长到班上来把我喊了出去。她告诉我要做个坚强的姑娘,因为她要告诉我一个噩耗。我的父亲,当时是牛津大学出版社的印刷工人,突患严重的冠状动脉血栓症,在被送往拉德克里夫医院之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去世了。我记得当时最大的感觉是麻木,还有一点真正的悲痛。其实,接下来的几天里,老师和同学们用前所未有的善意对待我的时候,我甚至感到了一丝自豪。好像我是一个用无比的坚毅忍受巨大不幸的英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并不讨厌我的父亲,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多么亲密。我睡觉之前会例行公事的亲吻,或者考了好成绩之后他会给我一英镑零花钱,但是他对我的关心很少,而且没有真正的爱。可能这并不是他的错。我母亲已经被多重硬化症折磨垮了,虽然当时她大体还能活动,但是父亲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她的健康和幸福上。他肯定爱她至极,而他的去世是对她的沉重打击。几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好像变了。她这样的女人好像永远无法忍受丧夫之痛,因此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也遇到了一些事情,我突然开始失去对学业的全部兴趣,而且开始失去对母亲的关爱。我怀疑她夸大了自己的残疾,我为她洗衣做饭打扫购物得到的感谢越来越少。我继续上学,并且参加了次年的高级教育证书考试,但是我没有申请大学,虽然奇怪的是,我的母亲希望我申请。我去高街上的马尔伯勒秘书学校读了一年,很快就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我在毕业之前就收到了三份录用通知,最后我接受了牛津大学出版社条件优厚的录用通知,为一位和我父亲稍熟的先生做私人机要秘书。他是个非常和蔼的上司,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我们在一起工作的五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是个单身汉,我为他工作一年左右以后,他开始偶尔请我出去吃饭,或者去普雷豪斯看戏,我答应了。他从来没想占我的一点便宜,只有他挽着我的胳膊走向汽车的时候,我们之间才会有最轻微的身体接触。但是我爱上了他——我觉得不能自拔。后面的几天里接连发生了两件事。我的上司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而我母亲的情况突然严重恶化。我很难说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

我告诉过她求婚的事情,而她把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我。他只是个寻找固定性伴侣的老色鬼,而且我们的年龄差距太大。荒唐!我应该给自己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好小伙子。我最后会把她留在某个偏僻的慢性病患者疗养院里腐烂——这是她为自己设想出的最糟糕的状况,我意识自己告诉她这条消息的时候,可能并不应该这样怀疑她的震惊感。不管怎样,她的医生告诉我她的身体很差,必须立刻住院。

然后,另外两件事情几乎同时发生。我的母亲回到家里,现在每天都需要精心的照料,我告诉我的上司不能接受他的求婚,而且在这种状况下,我最好还是辞职。我记得他的眼睛里透出那孩子般的忧伤与失望。三个星期之后,我离开的时候,他带我去伊丽莎白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整晚他都在开心地说话。他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们坐在车里,非常尴尬地试图道别,这时候我转过身,无拘无束、充满爱怜地亲吻了他。从那一天开始,我筑起了心中的堡垒,就像我母亲那样。毫无疑问,我比自己认为的更像我的母亲。不管怎样,母亲可能非常正确。我辞职的时候二十四岁,上司四十一岁。我之后只是偶尔在街上遇到过他一两次。我们礼貌地寒暄之后,就各走各的了。他一直没有结婚。两年之后他死于脑溢血,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回想起这件事来,我并没有因为我们没有结婚而感到非常懊悔,但是我一直后悔没有答应做他的情人。这些事实好像没有关系,但是我说出来,只是希望有人能够理解为什么事情开始变糟,而不是要为自己在即将发生的惨剧中所扮演的角色做任何开脱。

我现在得谈谈钱。失去了那份还算丰厚的工资,我们的生活就必须精打细算,母亲认为,既然我在高级教育证书经济学的考试里得了及格分,我就肯定能有足够的智慧和才能去打理钱财。因此,很快我就完全了解了我们的全部财务情况,我的母亲很快就欣慰地把全部责任交给了我。

房子没有问题,因为我父亲在房子上设定了组合按揭和人寿保险。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这房子太大了,但是现在的市价是父亲二十五年前购买时候的十倍,而且他去世之后房产归我们所有。当时我母亲的各种股票还有两千英镑左右的可变现市值,我自己在劳埃德银行的储蓄账户里也有八百多英镑。除此之外,我的母亲还有一小份遗孀养老金,这是父亲当时在出版社办理的保险,从这时候开始,我还向社会保障部申请了一份赡养津贴。随后的十年里,我在家里接了不少打字的活——大部分是博士论文或者文坛新星的手稿之类。

所以我们的生活还算安稳舒适。接着,两年前股市暴跌,我听从别人的劝说,抛出了母亲的全部股票,换回不到五百英镑。

其实只要我再持有六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至少远没有这样糟糕,但是当时人们都很害怕股市完全崩盘。后面几个星期里股价跌得更低,好像我这样做是明智的,但是其实是我被误导而做了灾难性的决定。

我尽量不把这些告诉母亲,其实这也不难。

她对金融事务一窍不通。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精打细算地用好自己的一点点钱,而且从来不让母亲操心或是过分关注这类事情。父亲去世之后,责任的重担都落在了我纤弱的肩膀上,我的母亲满心希望一切都好。如果让她担忧,我就会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我随后决定(要记住这只是两年之前)把我们剩余的全部资产用在一项我认为不错的投资上。我已经提到过,我们的房子住两个人实在太大,我对此也有自己的计划。我们可以把房子分成两部分,母亲和我住在一楼,另外一家住在二楼。我想把前厅分割一下,这样楼梯就可以直接通往完全独立的居所。楼上已经有厕所和淋浴间了,主要的改建工程只是楼上的厨房水池和楼下的淋浴房,还有第二扇前门,这样就不需要共用钥匙或者门铃,而且没有邮件投递的问题。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的一位朋友(是的,我马上就会提到)为我做了一份简洁的小方案,得知不需要申请规划批准之后,我开始询问工程预算。虽然报价高得惊人,但是我认定我们可以接受报价最低的一千五百英镑。所以我继续下去,几个月之后工程开始了,大堆的沙土和建筑木板出现在前门的车道上。事情进展都很顺利,直到去年二月,母亲收到了一位老朋友的来信,她听说在瑞士有一家很棒的诊所,专门治疗并且照看多重硬化症的病人。虽然没有保证什么神奇疗效,但是有很多满意的病人都写来了热情洋溢的感谢信,随信寄来的宣传册上包括了三星期疗程的全部细节,还有诊所的彩色照片,诊所俯瞰图恩湖,背后是阿尔卑斯山积雪的山顶,还有山麓上生机勃勃的虎耳草和火绒草。花费是六百三十英镑,包括希思罗到巴塞尔1的往1 巴塞尔(Basel),瑞士第三大城市,有始建于十四世纪的巴塞尔大学,化工和制药行业发达。

返机票和往返诊所的交通费。我之前一直不清楚金钱有多么残酷无情,如果我有这笔钱,母亲就可以去。如果我没有,她就不能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我比较怀疑母亲的病能否治好,但是那家诊所明显声誉很好,而且我知道母亲出国一段时间会有好处。她已经有十八个月没有离开过家了,甚至经常懒得起床坐到她的轮椅里。但是现在,很多年来第一次,她自己下定了决心。她想去那里,而且对此充满期待。她真的去了。她离开的三个星期里,尽管我尽量拼命工作,白天做临时打字员,晚上做侍者,但是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而且再次发现了生活的一些乐趣。然而事情并非都很顺利。建筑工人们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房屋断裂,然后我收到了建筑公司老板的来信,他说如果工程需要正常开展,总预算就要增加三百五十英镑。母亲的归来当然没有解决问题,他们发现一楼的排水管也需要更换,而这时,我不得不让建筑工人停工几个星期,因为我没办法支付下个月的工钱。夏天过到一半的时候,我已是山穷水尽。就在那个时候,我去见了劳森牧师。

39鲁思·罗林森小姐的证言(续)我第一次去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的时候,我还是牛津高中唱诗班的成员,当时我们和牛津扩充唱诗班一起演唱斯坦纳的《耶稣受难记》1。我们之中有些人后来还去那里演唱过,特别是唱诗班缺少女高音和女低音演唱帕莱斯特里纳的弥撒音乐。

因此我认识了那里的一些人,而且开始感到在那里非常自在。不久我就成了唱诗班的正式成员,不是因为我笃信英国国教高教派,而是因为我喜欢拥有不同的活动和社交对象。那里有一位老夫人,每天早上都打扫教堂——她是因为关节炎而腿瘸得厉害,提着拖把和水桶这样的行为本身就足以证明她的信仰和意愿,我和她很熟,有一天我和她聊天,她简单而高兴地说,她希望某一天上帝会因为她所做的一切而1 约翰·斯坦纳(JohnStainer,1840-1901),英国作曲家和管风琴家,牛津大学音乐教授,《耶稣受难记》(TheCrucifixion)创作于一八八七年。

奖赏她,但是如果上帝认定她不值得奖赏,她还是愿意赞美和荣耀上帝,感激他赐给她的祝福。我对此没有感到惊讶或者怀疑,而是被深深地打动了,她去世之后,我发誓自己至少要接过她这份善功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我在这里做些擦擦洗洗的事情,而且就像这位老夫人经历过的一样,体会到一些满足感。在这段自我强加的休行期间,我自然和莱昂内尔·劳森熟悉起来,就像我说过的,当我再也无法处理我们的财务危机的时候,我去向他求助。他告诉我,如果我只是为钱发愁,那么我可以而且应该立刻忘掉这些烦恼,这时候我得到了生命里最大的惊喜之一。他问我需要什么,我告诉他之后,他坐到办公桌前(我注意到那里有一把十字架形状的裁纸刀),给我写了一张五百英镑的支票。这一切就像是奇迹,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钱或是如何才能感谢他,他只是说可能有一天他也会遇上麻烦,而如果他真有麻烦,他想知道我会不会尽力帮助他。我当然保证会为他做任何事,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多么希望并且祈祷有一天,我可以帮他一个大忙作为回报。那天离开牧师住所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男人从楼下的厨房里走出来。我一下子没有认出他,尽管他的面孔看上去很熟悉。他衣着相当寒酸,但是刚刚刮过脸,头发也刚刚理过。我知道莱昂内尔会带一些教会军旅馆里的人和自己住上一两天,有时候还会劝他们参加教堂礼拜。然后我认出了他。他和莱昂内尔年纪相仿,身材也差不多,但是上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刮脸,长长的头发也是脏兮兮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莱昂内尔的弟弟菲利普。

这件事之后不久,哈里·约瑟夫斯进入了我的生活。去年夏末的时候,出于各种原因,教堂一些成员之间的关系逐渐紧张起来。然后我第一次听到了那条恶心的传言,说莱昂内尔喜欢唱诗班男孩的程度可能超出了应有的范围,但是我对此很难相信。直到现在,我都还坚信如果莱昂内尔确实有某种同性恋倾向,他的这种弱点也非常轻微,而且完全消极。但是另一条流言好像所有人都听说过,就是教堂风琴手保罗·默里斯非常迷恋哈里·约瑟夫斯的妻子布伦达,后者总是送哈里来参加礼拜。因为某些原因,哈里的驾照被吊销了。

人们经常看到布伦达和保罗说话,虽然她自己很少留在教堂里做礼拜。还有一位女教民告诉过我,她曾经看到他们手牵着手。

我必须承认,虽然我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是我越发怀疑第二则流言可能是真的。

然后我知道确有其事,因为哈里·约瑟夫斯告诉了我。他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家里有三个人,因为那天母亲刚好起来了,他待了两个小时,显得友善而礼貌。从那之后,他经常在早晨来访,母亲还没起床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他在某些方面让我想起了我以前的上司,因为他从来没想占我一点便宜。不管怎样,那时候没有。但是他无法掩藏自己是个孤独而失望的男人这一事实,很快他就告诉了我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和保罗·默里斯私通的事情。开始我认为他来找我只是寻找一点安慰,因为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他应该做什么。

但是有一天,我们走到前门口的时候,他转身对着我,告诉我他觉得我很迷人,而且他很想和我上床。我当然感到一点受宠若惊,而且我没有什么道德顾虑。我们一起喝了雪利酒,我感觉自己比平常更加活泼勇敢。我还能说什么?我还是处女。我已经四十一岁了,我拒绝了自己到现在唯一爱过的男人。我知道岁月正在流逝,如果短期之内我还不了解性的事情,我就永远不会了解了。这些我都没有告诉哈里。

有几次,我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他已经结婚,而且我喜欢并且非常尊重他的妻子,因此我不想我们之间发生任何事情。当时我想我只是笑着告诉他不要做蠢事。他什么也没有说,站在前门边,看上去沮丧而羞愧,我突然感到非常对不起他。我们的右手边就是14B号新装上的刚刚漆成剑桥蓝色的大门。钥匙就在我的口袋里,我问他想不想看一看这套公寓。我们在里间里还没有铺好的床垫上发生了关系。这种开始对我来说不算非常快乐,我甚至感到一点懊悔。

其实我基本感到了一些满足,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每星期都会上一次床。我对床上的事更加熟稔之后,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性生活。但是我知道某些事情肯定是令人悲哀的错误,因为每次结束之后我都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和低俗,我开始怨恨自己对性的渴求。我尝试停止,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尝试只是三心二意。这个男人好像有某种控制我的力量,我开始越来越提心吊胆地生活着。我开始担心母亲会发现,尽管她好像没有怀疑什么。我也开始担心邻居们,但是天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周围的房子里都住着搬来搬去的短租房客或者本科生。最重要的是我担心自己。其实现在我对哈里的需要超过了他对我的需要,而且他知道。不管在他离开之后我的良心受到了怎样的煎熬,我都会一直在想象下次见面的情形。我开始怨恨他,也怨恨自己。他就像那种我很快就会上瘾的毒品。

如果您想理解之后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么知道这些事情可能很重要。

40鲁思·罗林森小姐的证言(续)九月初一个星期三的早晨,母亲的病严重发作了一次,我只能决定把星期三上午的打扫工作推迟到星期三傍晚。不过我有教堂的钥匙,随时想去都可以,所以偶尔背离常规时间表并无大碍。我锁上身后的门(我几乎都是从南门进去,那样就可以把自行车停在门廊那里),正在打扫告解室的时候,听到北门打开的声音。保罗·默里斯和莱昂内尔·劳森的弟弟(现在我认识他了)菲利普走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很害怕,所以一直安静地坐在原处。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保罗显然受到了勒索,而且他不能也不愿意继续付钱。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因而感到迷惑不解,忧心忡忡。我只是坐在原处,不确定下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几分钟之后,保罗肯定离开了,莱昂内尔本人走进了教堂,现在我能听见兄弟两人正在交谈。我还是没有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听到的只言片语都像晴天霹雳。他们在谈论谋杀哈里·约瑟夫斯。我大吃一惊,手里握着的刷子当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他们发现了我。

菲利普·劳森立刻离开了,然后莱昂内尔和我谈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准备好把他告诉我的一切揭露出来,但是简单地说,他就是求我合作。当然,他提醒我之前向他做出的承诺,并且答应如果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马上给我开一张五千英镑的支票(五千英镑!)。他说这笔款项是让我留着楼上的公寓,这样他的弟弟菲利普可以住进去,他只会在外间住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我完全呆住了,几乎根本意识不到这些预示着什么。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莱昂内尔借给我的五百英镑已经全部用光了,尽管现在整个公寓工程已经完毕,我们自己的房子却岌岌可危。

工人们说整个一楼都急需重新铺线,水槽侵蚀严重,随时都可能爆裂。更糟糕的是,整个中央供暖系统时断时续地工作了几天之后,就在那个星期彻底坏了。我还没有算上装修楼上改装好的厨房的费用,那项工程仅有的预算是可怕的两百英镑。想想我当时的感受!但是还有别的事情。我早就应该提到,但是因为这是整个案子里唯一必然会让我获罪的事情,您可能会明白我不愿——几乎是拒绝——提及它。莱昂内尔向我解释,我现在可以把所有责任推卸给他,而这样做就需要我撒个谎。不。

直到现在我也不是很诚实。他要我用自己的全部人格发誓我会撒这个谎。他反复强调这只是一个谎言——我不需要做其他事情,而且他坚持说我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

我不在乎!我极其欣慰自己能够帮助他,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那天晚上当我离开教堂的时候,头脑已经彻底混乱。我尽量不去想哈里·约瑟夫斯。我觉得我几乎让自己相信自己听错了整件事情。但是我当然没有。我知道出于某种原因,哈里·约瑟夫斯就要死了,而我承诺撒一个小谎的行为肯定和这件(对我而言)不愉快的事件有联系。菲利普·劳森是怎么掺和进来的?我当时不太确定,不过如果我是因为钱而牵扯进来——那么他牵扯进来肯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逐渐坚信,莱昂内尔雇用了自己的弟弟杀害哈里·约瑟夫斯,如果这就是实情,那么我在事件里的角色——我的谎话——就是某个时间和某个人在一起。不在场证明。是的。我开始相信这就是实情——而我仍然不在乎!这段时间里,我没有感到良心的负担。现在是金钱主宰的时候。性也不再是支配力量,就算它以前是,我也还有很多机会。我好几次在兰道夫的鸡尾酒吧里遇到一个男人,我显然把他吸引住了。他是某个大企业的销售顾问,我确信他在兰道夫的房间肯定舒适到几乎无以复加的程度。我怀疑他已经和另一个女人搭上了,但是他真正想要的人是我。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在钱上变得更加吝啬。同以前的生活相比,我现在更不愿意花钱喝一杯或是吃一顿昂贵的大餐,基本变成了一只极端自私的寄生虫。

我不买新衣服,不买香水,不吃山珍海味。

我开始吝啬钱之后,在其他事情上也变得吝啬起来。同样是那个星期,我给哈里·约瑟夫斯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的约会取消了,因为我母亲又病得很严重。现在像那样撒个谎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做得不错!

他们说家里的锅炉还可以修一修,所以我没有再买新的。我觉得第一次重新布线的预算高得离谱,所以我找了个打零工的本地人,只花了一半的价钱就做好了。当然,他搞得不是很好。我决定自己装修楼上的厨房,随后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项工作。

很多年来,每个星期天的早晨我都会在献祭盘里放上五十便士。现在我只放二十便士。但是我仍然打扫教堂。这是我的一种休行,而我好像比以前更加为这份自愿承担的责任感到自豪。您会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但这就是我的感受,我也正是这么做的。从我刚才说话的方式看来,我意识到这听起来像是很长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但是情况当然不是这样。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三个星期之内,直到九月二十六日。

那天晚上七点,我们五个人到了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布伦达·约瑟夫斯、保罗·默里斯、莱昂内尔·劳森、菲利普·劳森,还有我。门锁上之后,我接到了自己的指令。

圣母堂的蜡烛点了起来,祈祷书都摆好了,好像有十三个人来做礼拜一样——包括教堂管理员!我觉得最后这件事是整个事件里最糟糕的。保罗在风琴上弹着什么曲子,我觉得他看上去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张。布伦达站在圣洗池旁边,穿着一套绿色的西服,看上去面无表情。莱昂内尔好像正为一次寻常的弥撒忙碌地做着准备——我觉得他当时面色如常。莱昂内尔的弟弟像我上次看到他时一样衣着整洁,他坐在祭衣室里喝酒,显然那瓶酒是莱昂内尔给他的。大约七点一刻,莱昂内尔让我和布伦达站到圣母堂的祭坛旁边,在那里一直等到他喊我们走。我们几乎立刻听到了钥匙插进北门的声音,哈里·约瑟夫斯走了进来,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很大的棕色纸包。他看上去满脸通红,兴奋异常,显然喝了很多酒。他看到我们两人之后点了点头——不过我不清楚是朝我还是布伦达点头。我们坐在祭坛前面的台阶上,我觉得我们两人都在发抖。然后风琴声突然停止了,保罗走了过来,把手轻轻地按在布伦达的肩膀上,然后径直走进祭衣室里。

有几分钟,我们能听到男人们低沉的说话声,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沉闷的呻吟。莱昂内尔喊我们的时候,身上穿着白色法衣和斗篷。他喘着粗气,看上去抖得厉害。他说警察来了之后,我要告诉他们的就是刚才有十几个人在这里做礼拜,大多数是美国游客,在奏响最后一支圣歌的时候,我听到哈里在祭服室里大声呼救的声音。我记不得布伦达是不是还在那里。我只是茫然地慢慢走到祭衣室里。

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穿着平时在教堂里穿的法衣和棕色西装,劳森的裁纸刀深深地插在他的背上。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噩梦般的案子里的其他人是怎么死的。但是我坚信莱昂内尔是自杀的,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做的事情。

至少我很高兴他不会被指控杀害了布伦达·约瑟夫斯和默里斯父子。我做完这份长长的证言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我的母亲,我求您替我好好照顾她,告诉她——但是我不知道您可以告诉她什么。我觉得您只能告诉她真相。

签名:鲁思·罗林森“怎么样?”

莫尔斯放下这份陈述,有些不悦地看着刘易斯。他离开局里六个多小时,而且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去了哪里。现在是晚上八点,他看上去很疲惫。“打印这份证言的人不太喜欢逗号,不是吗?”

“她是个非常棒的姑娘。真希望她能去基德灵顿工作。”

“她不会拼‘修行’这个词。”

“不过她一分钟可以打一百三十个字。”

“罗林森小姐说话的速度有那么快吗?”

“比较快,没错。”

“非常奇怪。”莫尔斯说。

刘易斯看着自己的上司,脸上带着疲惫而迷惑的神色。“弄清楚了一点情况,不是吗,长官?”

“这个?”莫尔斯又拿起那份证言,把最后几页扯下来,撕成两半,然后扔到字纸篓里。

“不过您不能就撕了——”

“什么该死的?这几页里的东西连一卷卫生纸都不值!如果她决心坚持作伪证,她会再加一倍刑期!你当然很清楚,嗯?”

刘易斯一点也不明白。他对自己今天的工作很满意——仍然很满意;但是他现在也感到非常疲倦,他摇了摇头,没有感到痛苦。“我觉得我可以休息一会儿了,长官。”

“休息?你在说什么该死的东西?你救了我的命,而你只想享受一点埃及理疗1!见鬼!我们要去庆祝,你和我。”

“我想我还是——”

“难道你不想听听我去了哪里吗,老朋友?”

他狡黠地盯着刘易斯看了一分钟,然后笑了——1 “埃及理疗”(EgyptianPhysicalTherapy),英国俚语,意为睡觉。

要不是因为笑容里透着一丝苦涩,就可以算大获全胜之后的笑容了。

±启示录±41培根修士酒吧离A40公路的北侧环线很近,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十三世纪那位伟大的科学家和哲学家1,这里的啤酒对于莫尔斯探长挑剔的口味来说还算可口。这家酒吧外面的招贴画是一个穿着方济各会2道袍、满脸堆笑的壮汉,正在倒一杯看上去像是黑啤酒的东西,但是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他是把某种化学药品从一个小玻璃瓶里1 罗哲·培根(RogerBacon,1220-1292),英国方济各会哲学家,人称“不可思议的博士”,牛津大学毕业生,专攻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和形而上学,有《大著作》等作品。

2 方济各会(Franciscans),十三世纪初意大利修士圣方济各创立的修道会,以传教和社会工作驰名。

倒到另一个里面。好吧,这就是莫尔斯说的。他们走进去要了啤酒,然后坐了下来。莫尔斯说了下面这些话。

“这个案子里有一些非常奇怪的疑点,刘易斯——或者曾经有过——这些疑点本身都能引起联想,不过也很费解。这些疑点曾经让我们都很困惑,恐怕现在仍然在某种程度上困惑着我们,因为结案的时候,我们手上有五具尸体,而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五个人都能告诉我们什么。因此,如果我们首先寻找动机,可能就更像智力猜谜,尽管我们有一些零碎的证据来帮助我们前进。我们从哈里·约瑟夫斯开始。他特别缺钱,而且他弄来的那一点钱立刻供给了庄家。他在妻子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房子做抵押,向自己的保险公司贷款——这笔钱很快也用完了。那么——我非常怀疑,刘易斯——他开始贪污教堂的钱,那可是一笔数目可观的款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